在修公路的工地上,我的愛妻辛小化,也有一個誰也不知道的秘密,這話說過了頭,不能說誰也不知道,起碼我知道:她也是一個孕婦,屈指算來,有了三個月,這是瞞不住我的。修公路的戰役勝利結束以後,她又奔赴大煉鋼鐵的前線,在柯家連隊煉鋼鐵的工地上,仍然做宣傳員,編寫黑板報,不過,這個時候的人們,好像失去了正常的頭腦,一切都是反常而行。十萬大山四個營的農民,本來他們只懂種莊稼農作物的技術,根本不懂煉鐵煉鋼的技術,也要他們大建高爐,大煉鋼鐵。
話說柯老頭。豬婆婆。甜婆婆。大腳婆婆等留守後方的年老戰士,集中在柯家大屋場,吃在一起,睡在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全村的勞力都去了煉鋼鐵的戰場,留守後方的老年人和病殘,怎能種得了全村的土地呢?眼睜睜的看著:應當收穫的莊稼,沒有勞力收穫;應當播種的田地,沒有勞力播種。整個中國農村的農業勞動力;脫離莊稼,去做他們所不熟悉的活兒去了。整勺農村到處是林立的煉鐵爐。原先林立的樹木,倒也慢慢地稀少了,因為,煉鐵爐的火膛。燒的煤搞不到了,而農村多的是樹木森林,鋸倒拿去煉鋼鐵了。
這天夜晚,柯老頭和老伴豬婆婆,從柯家大屋場回到自己的柯家小屋場,看到房屋附近自己的一塊林山上,那些鋸去了樹幹的殘留樹樁樁,鼻子酸了,柯老頭摸著殘留的樹樁樁們,哭著說:「你們本來都是做房屋的良材,如今,如今都變成了灰啊!連長一聲令下,說鋸就鋸,好傷心囉!天天盼著你們快快長成巨材,如今,都變成了灰啊!」
世界上只有哭爺哭娘哭兒哭女,今天,柯老頭在哭樹。老伴豬婆婆勸說:「不要哭樹,樹沒有耳朵,你哭它,它是不知道的。你看,我們家幾塊地應該種小麥,沒有種,荒了;豬欄內應該養豬,沒有養豬,豬欄空著了。豬欄啊,我對不起你啊!你幾十年為我養了兩百多頭大肥豬,如今,把你空在這裡,我對不起你啊!」
婆婆勸老頭不要哭樹。可是,婆婆看到空著的豬欄,禁不住淚水漣漣,她自己哭起豬欄了。
兩老伴一商議,便用幾個夜晚時間,在幾塊荒廢的地裡,播種了小麥,又買了兩頭小豬,因此空著的豬欄內,又有了豬叫。有時候,也用自己的鍋灶,做一點東西吃。一個多月後,小麥出了土,幾塊荒廢的土地,又成了產糧食養活人的土地。
在一個大月夜,老夫妻趁著月光,為小麥施壓冬肥。沒有料想到連長帶著幾個人,從大煉鋼鐵的前線,突然來到柯老頭夫婦面前,把兩人包圍在施肥的地裡。
「不准動!」連長和帶來的幾個戰士同聲喝道。
連長接著問:「你兩人在地裡做什麼?」
柯老頭大膽地答道:「為小麥施壓冬肥。」
「小麥是在什麼時候種的?」
豬婆婆連忙聲明說:「我們白天在連裡出工,是夜晚種的。沒有影響公家出工。」
連長罵說:「糊塗女老蛋,我是問你,小麥到現在種了多少時間?你們好大的膽,私自夜晚偷著種了小麥。我再問:你們為什麼私自愉著種小麥?」
柯老頭說:「這幾塊土地荒廢了。」
連長大怒說:「這幾塊土地荒廢了與你屁相干?把這個資本主義柯國良捆起來,拿到煉鋼鐵的工地上去鬥。」
在大煉鋼鐵的工地上,連長召集全連大煉鋼鐵的農民戰士,鬥爭柯國良老頭。
「你好大的狗膽!我們在大煉鋼鐵的前線,懷著忠於黨的紅心,高舉三面紅旗,日夜奮戰,大煉鋼鐵。你這個資本主義,卻私自在家裡種小麥,養小豬,開小灶,同三面紅旗對著幹。我們今天,就要割斷你的資本主義尾巴。」
「白天,我兩個老年人,在柯家大屋場出工,在柯家大屋場吃,在柯家大屋場睡。只是有時候,夜晚回家,月光底下,在荒廢的土地上種了小麥:在空著的豬欄裡養了小豬;夜晚餓了,用自己的鍋灶,做點東西吃,我沒有犯法。」
「你這個資本主義,反對三面紅旗,還狡辯說沒有犯法。給我掃。嘴已,狠狠打。」
「我沒有反對全民大煉鋼鐵;我沒有反對吃食堂;我沒有反對搬到柯家大屋場集體住,沒有反對全村住在一起;我沒有反對人民公社;我沒有反對共產黨;我沒有反對毛主席;我沒有反對社會主義。一句話:我沒有犯法。」
「大家看,這個資本主義男老蛋,還能說出這一大篇話。給我吊在屋樑上,吊死了,少一個反對三面紅旗的人。」
柯老頭吊得快要斷氣了,連長命令放下來,派人把柯老頭家裡的鐵鍋。鐵火鉗。鐵菜鏟等鐵器炊具,拿來放人煉鐵爐內,一來斷了柯老頭夫婦吃小灶的私心,二來增加鋼鐵的產量。又把他們夫妻養的小豬,沒收了,放人公共食堂豬欄裡一起養。更不准柯老頭對小麥施肥。除草。防蟲。防病,讓小麥苗自生自滅。
其實,在全國全民大煉鋼鐵年代,沒收鐵器炊具煉鋼鐵,並不是柯老頭一家。在全國農村,動員農民獻鐵器煉鋼鐵,則是屬於獻忠心的行動。小化對此感慨不已,寫了一首打油詩。當然這首打油詩,當時是不能寫上黑板報的,否則,斗、吊、罵、打,即隨之來臨。這首打油詩題為《鐵煉鐵》:
鐵鍋鐵鏟鐵火鉗,
用鐵煉鐵鐵煉鐵。
大煉鋼鐵放衛星,
請問多少本來鐵?
柯家遙糧食大減產,柯家大屋場的公共食堂,每餐每人只能分發一碗紅薯稀飯,而且,這碗紅薯稀飯也是越來越稀、柯老頭一吃就消化完了,餓得暗地哭泣。老伴豬婆婆便在食堂,偷了一碗紅薯稀飯,準備拿給老頭子吃。不幸真不幸,被連長發現,當場捉住。連長召集全連男女老少,在公共食堂批鬥豬婆婆。
「你偷了公共食堂一碗紅薯稀飯嗎?」
「我偷了。」
「偷了做什麼?」
「肚子餓了,偷了吃。」
「偷給哪個吃?」
「偷給我的老頭子吃。」
「為什麼偷給你的老頭子吃?」
「我的老頭子餓得不能動,餓得暗地哭泣。」
「你這個糊塗女老蛋好不懂理,你老頭子餓了,難道別人就不餓嗎?死不認錯,一床被子不蓋兩樣人,你也反對三面紅旗,破壞公共食堂,破壞人民公社。給我打嘴巴,狠狠地打。」
過了一段時間,柯老頭終於餓死了。豬婆婆搶天呼地地大哭,要到縣城去,向法院狀告這位連長。這位連長蹲在豬婆婆旁邊,笑著說:「你可以到法院去告我聞典禮,說你的老頭子是我餓死的,叫法院判我的刑,抓我去坐牢,槍斃我。你還可以向你讀大學的兩個兒子寫信,向你的兒子們說:『柯家連的聞典禮連長,把你們的老爸餓死了,要告他去坐牢。』嘿嘿,告不發。大躍進,全國餓死不少人,全國到底餓死了多少人?誰也不會去統計。大躍進是從上面來的,人民公社。吃食堂。大辦鋼鐵,都是從上面來的,能怪我們這些當大隊長,連長的嗎?」
豬婆婆的哭聲愈大,聞典禮的笑聲也愈大,聞連長大笑著。繼續諷刺豬婆婆說:「國營林場周勇姑的老爸,在他那和平鄉餓死了,你聽說了吧?周勇姑和魯一琴,告了那位連長嗎?沒有。他們兩人老老實實,把三寸小腳的媽媽,接未過晚年。我勸你還是老老實實向勇姑學習。」
豬婆婆不聽聞典禮說的這一套,她真的請人給她讀大學的兩個兒子寫信,並且等候她的兩個兒子回來,看兩個兒子是不是主張狀告聞典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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