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碧血丹心
章旺一聲令下,他帶來的直屬隊的十幾個心腹小兄弟一擁而上,其中一個拿出一副明光珵亮的手銬,逼近了黎雲波。
「住手!」一直沒有吭聲的孔慶凡突然大喝一聲,把一隻茶杯「砰」地扔到地下,摔得粉碎。就在此一瞬間,窗外忽地伸進幾十桿烏黑髮亮的槍來。
章旺立時冒出一身冷汗!當他朝那窗外一望時,但見街對面的屋頂上、陽台上和窗口間,都密匝匝地站滿了手執武器的軍警和工人糾察隊的隊員。與時同時,樓下傳來一陣「不許動」的吶喊和哭爹叫娘的告饒聲。顯然,他守衛於樓下的二十餘名軍警已被解除武裝。
這時,李經世也挺直了腰桿,他望了望章旺,站起身子說:「麼樣,識時務者為俊傑。章總隊長,再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了吧。」
章旺終於顯出無可奈何的神情,從腰間拔出一支手槍,掉轉頭瞄了瞄那烏黑的槍口,「匡啷」一聲,把它扔到了桌子上。這時,他身後十幾名早已呆若木雞的直屬隊軍警,立刻紛紛放下武器,那個剛才還耀武揚威手執銬子的軍警,也把手銬丟在了地上。
孔慶凡則漫不經心地慢慢踱到章旺身邊,用眼睛盯著他的眼睛,突然出其不意地把手朝章旺後背的褲腰處一伸,像變戲法似的,又從他的身子裡掏出一支左輪手槍來。
章旺惡狠狠地盯了孔慶凡一眼,這個窮凶極惡的歹徒,終於狗急跳牆地乘孔慶凡不備,猛地一掌,把他推向窗口,用孔的身體作自己的擋槍牌;接著,他貓腰飛起一腳,將桌子踢翻,為自己又造了一道防線;然後,用屁股往一處木板牆上一坐,竟把木板牆坐了個大窟窿!他於是就勢一個後滾翻,翻進那用屁股捅開的窟窿裡,用右手伸進左腳的長統皮靴中,掏出暗藏於靴筒中的第三支手槍,向黎雲波射出了兩顆罪惡的子彈。之後,他順著黑窟窿中的暗道,滾將下去。
猝不及防的黎雲波以手按胸,蹌了兩下,倒在血泊中……
原來,那二樓雅座中的黑窟窿,是一張以防不測、應付火警的太平門。窟窿裡有一條迅速撤離的滑梯式通道。從小混跡碼頭,經常出入茶樓、酒館的章旺,自然深諳此間奧秘。
槍響之後,樓上反應最快的還是孔慶凡。章旺的手槍子彈剛出膛,他立刻拔槍還擊,並緊隨其後,鑽入窟窿中,沿通道追了下去。
卻說那章旺朝黎雲波連發兩槍之後,便連滾帶爬從樓上跌下。他爬出黑咕隆咚的通道口,只見出口處堆放著幾跺碼得老高的酒箱,他拚力一搖,將箱跺搖倒,倒下來的酒瓶酒箱,把出口堵住了。
待孔慶凡扒開那些酒瓶和酒箱,從通道口鑽出之時,手、臉皆被破酒瓶的玻璃片劃破,弄得鮮血淋漓。而章旺卻早已竄到後街的街沿,鑽進一輛吉普車裡,將車發動。等守衛在屋頂、陽台和樓上窗口的軍警、紀察隊察覺,並開槍射擊時,吉普車已屁股冒煙,拐了個彎,逃之夭夭了。
現在,再回過頭來說得月茶樓上的情景:黎雲波中彈倒地後,譚炳坤和孫翠屏首先撲向前去,將他抱起。接著,眾警官驚呼著一擁而上。黎雲波呼吸急促,但,神志卻很清楚。他摸摸索索地從衣兜中掏出一張折疊著的紙張———那紙上是他代表江漢軍區城工部起草的致武漢市全體員警的《緊急命令》。他把它交給了譚炳坤,喘著粗氣,斷斷續續地道:「老……譚,老……老李,一……一切……拜……拜託……了……」
黎雲波說完,頭一歪,合上了雙眼,頓時,兩行熱淚從譚炳坤的眼窩兒裡湧了出來,孫翠屏更是哭得淚人似的。李經世忙著張羅車輛,用一張門板將黎雲波抬入車中,在孫翠屏的護送下,前往醫院進行搶救。
49、《緊急命令》
譚炳坤揩乾淚眼,強忍悲痛,把那張染著鮮血的《緊急命令》展開、撫平,向眾人宣佈道:
「《緊急命令》,民國卅八年五月十五日。查國民黨蔣匪軍華中『剿總』匪首白崇禧企圖作最後掙扎,現已全部撤離漢口。在人民解放軍未進入市區以前,特命令漢口警察全體官警同志應切實遵守下列各項:(1)人民解放軍進入市區時,堅決停止軍事抵抗;(2)各守崗位維持市面秩序及保護人民安寧;(3)各轄區所有公共建築及公營事業(如水電、工廠、倉庫、堆棧、銀行、醫院等)須嚴加保護,不得任意破壞或燒燬;(4)各機關所有幹部人員、重要文件、物資財產裝備等應切實保護,以待移交。以上四項倘有故犯者,嚴加重懲,有功者按功給獎,脅從者不究其遇;(5)凡與我方有關人員,應:服從組織,遵守紀律,執行命令,完成任務。人民解放軍將確保大家生命、財產、生活、工作等安全。否則,接受人民法庭審判。中國人民解放軍江漢軍區城工部。」
譚炳坤念畢,李經世當即表示堅決擁護中國人民解放軍江漢軍區城工部之《緊急命令》。在座各位警官也因事前都已分別作過秘密串連發動,於是,緊隨李經世之後,紛紛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接著,李經世再趁熱打鐵,向眾警官宣佈:各分局所有員警,停止休假,按《緊急命令》要求,加強各交通要道的崗哨,一律帶槍,上雙崗,組織機動警察力量,進行武裝巡邏。與此同時,他對有關分局作了進一步強調:如,三分局要加強對電廠的保護;五分局派出部分員警,化裝成碼頭工人,插入啞巴裝卸隊,保護江邊躉船、碼頭;十分局派員警保護水塔;十一分局府西所派員警保護省公路局漢口車站(站內存放有江漢軍區城工部的物資);十三分局派員警到江岸橋樑廠,與鐵路工人配合,開展護廠鬥爭等等。
一切佈置、安排妥當,眾警官下樓,各自奔赴自己的崗位。而此時,卻見孔慶凡滿頭大汗地從樓下電話間裡奔出,匆匆跑上樓來,向李經世和譚炳坤報告剛才發生的情況:章旺駕車逃跑,孔慶凡立即打電話通知各警察分局值班員和工人武裝糾察隊,請他們火速組織力量攔截章旺乘坐的吉普車。可還未等他把電話打完,九分局忽然來電話說:章旺開走的那輛吉普車,已撞在他們轄區馬路邊的一根電線桿上,車頭已經撞癟,整個車身正起火燃燒。
李經世一聽,立派孔慶凡和在座的九分局局長去看現場。待孔慶凡等人驅車趕到現場時,吉普車的火已撲滅,燒得焦黑的吉普車殘骸散發著縷縷青煙和一股惡臭。他們走到近前,只見駕駛台上側倒著一具焦屍,屍體的一隻發黑的右手還緊緊地抓著方向盤……看那焦屍的身形,孔慶凡斷定:毫無疑問是章旺!
破曉之前,守候在地下黨臨時指揮部電話機旁的周捷,伏在桌子上,睡著了。
他確實累啦!兩個多小時前,負責四維路江邊、青島路江邊、宗關襄河邊和花橋郊區四個觀察據點的同志,先後報告了敵人軍隊全部撤走、滋擾治安的散兵游勇和「吃光隊」的武裝已基本為工人武裝糾察隊及保警總隊解除的消息後,他又分別派人騎自行車到市內各區核實了這一情況並打電話給臨時救濟委員會,告知漢口「真空」時期已經到來,要求他們在這一特殊時期,立即把由地下黨組織起草的《安民佈告》貼出去,切實地擔負起特殊使命;接著,又著人連夜組織各界代表乘汽車去灄口前線迎接解放軍;再通知漢口學生應變聯合委員會,指示他們將名稱更改為漢口學生迎接解放聯合會,並要求他們發動各校學生教唱歌曲、畫宣傳畫、寫標語口號,組織學生和居民上街歡迎解放軍;同時,還指示《新湖北日報》發號外,向漢口市民宣告「武漢解放」的消息;又進一步通過電話檢查了工人糾察隊、商民自衛隊和漢口市警察局起義官警維持治安秩序、保衛要害部位的情況……一切佈置、安排妥當後,他終於精疲力竭地伏在了桌子上……
50、天亮了!
「丁鈴鈴……」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使周捷從困頓中猛地驚醒。他下意識地拿起話筒,被突然傳來的噩耗驚呆了!孫翠屏從一家醫院哭泣地報告說:黎雲波因傷勢過重,經搶救無效,於1949年5月16日凌晨3時與世長辭!
周捷用手緊握著電話的話筒,不覺潸然淚下,他木然地站了好久好久,才慢慢地把手中的電話筒放回原處,然後,和一位值夜班的同志打了個招呼,走下樓梯,出了大門,來到黑沉沉的悄沒聲息的大街上,讓清涼的濕潤的夜風吹拂著他發麻欲炸的頭顱……
周捷走到哪裡,黎雲波的影子就跟到哪裡,是呵,這位與他共生死、同患難的戰友突然離他而去!怎不叫他萬分悲痛呢!他走著走著,一陣喧嘩聲忽然從街邊的一所房子裡飛出來,他朝一扇臨街的透出明亮燈光的玻璃窗裡望去,嘿!原來這麼多人都沒有睡呀!屋裡,人們緊張、興奮、忙碌,一派熱氣騰騰的景象!同室外的漆黑、寧靜恰成鮮明的對照。那房子裡,已經製作好了的毛主席、朱總司令的畫像和標語、橫幅、宣傳畫琳琅滿目……這時,周捷再舉目回顧,才發現街道兩旁樓房的窗戶,雖被窗簾遮著,但都隱隱透出燈光。呵,人們也都沒有入睡,都在懷著既焦灼又興奮的心情迎接黎明的到來!突然,他想起自己身肩的重任,仍按原路回頭朝指揮部走去。這時,身後江漢關的大鐘「噹!噹!當!當!當!」地敲了五下,悠揚、綿長的鐘聲,驅散了黑□□的夜幕,喚醒了沉睡中的江城。他抬起頭來,但見江水和天空連接的地方,透出一片亮光,剎那間,那片朦朧的亮光漸漸擴散開來,轉眼,魚肚白中,泛起一抹江潮……呵,天亮了!嶄新的一天到來了!
周捷在街上匆匆走著,一路上,學生、工人、店員和各界群眾陸續上街。貼《安民告示》的,刷歡迎解放軍入城紅綠標語的,扯大紅橫幅的,秧歌隊作綵排的……在這些歡欣鼓舞、忙忙碌碌的人群中,每隔一段距離和街口上,都有工人糾察隊和摘去國民黨帽徽、領章的警察值勤、把守……市面熱鬧,而秩序井然!
周捷的心裡暖烘烘的,加快步伐回到臨時指揮部。
5月16日上午10時許,漢口北郊,寬闊的馬路的盡頭,人們發現從岱家山的方向有一個小黑點朝市區方向湧來……那黑點逐漸變大……人們看清了,那是一匹馬,馬上坐著一個人民解放軍騎兵戰士!
接著,人民解放軍的入城部隊整車整車整隊整隊軍容整肅威武雄壯,一面唱著《中國人民解放軍進行曲》,一面向手舞紅綠小旗和花束夾道歡迎的市民群眾揮手致意。隊伍浩浩蕩蕩地行進著,歡迎群眾和穿著綠色軍裝的戰士們交融在一起。放眼望去,就像一條綠色的河流,流淌在繁花似錦的兩岸之間。
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
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
…………
周捷聽到這輕快的歌聲,看到這歡樂的情景,像一深游水底很長時間的潛水員,突然浮出水面,見到了光和日,呼吸到了新鮮空氣,那撲簌簌的淚珠兒,一串串,情不自禁地從他的臉上淌下來……
人流中,一條上書「天亮了」三個金黃色大字的紅橫幅,又猛地把周捷的心弦撥動了。他在心中默默叨念著:呵,天亮了!天亮了!大漢口終於完整地回到人民的懷抱中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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