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元武宗至大八年,復議立尚書省,分理財帛。先是世祖嗣位,審定官制,以中書省為行政總樞。長官稱中書令,副以左右二丞相。中書令不常置,往往以右丞相兼攝。自阿合馬、桑哥等相繼用事,恐中書干涉,故特立尚書省,專握政柄。自是廷臣保八、樂實等,請復立尚書省,舊政從中書,新政從尚書,並推舉乞台普濟脫、一作奇塔特伯奇。脫虎脫一作托克托。為丞相。武宗准奏,乃命乞台普濟脫為右丞相,脫虎脫為左丞相,三寶奴、一作三布干。樂實為平章政事,保八為右丞,蒙哥鐵木兒為左丞,王羆參知政事。這一班新任大臣,統是阿合馬、桑哥流亞,好言理財,其實並沒有甚麼妙法,只管從交鈔上著想,濫發紙幣,充作銀兩。從前中統交鈔及至元交鈔,統由計臣創議,頒行天下,民間只有紙幣,並沒有現銀,以致物價日昂,民生日困。行鈔無準備金,必受其弊,元代覆轍,今又將蹈之矣。樂實言舊鈔未良,應改用新鈔,方昭畫一。乃改造至大銀鈔,凡十三等,每一兩准至元鈔五貫,白銀一兩,黃金一錢,隨路立平准行用庫,及常平倉以權物價,毋令沸騰。元代鈔法,經此三變,無如有鈔無銀,總難信用,難道改造至大二字,便可作為金錢麼?那計吏上下其手,從中刻削盤剝,卻中飽了不少,只百姓又重重受苦了!言之痛心。
武宗反以脫虎脫、三寶奴兩人,格外出力,加脫虎脫為太師,封義國公;三寶奴為太保,封楚國公。嗣又以樂實為尚書左丞相,封齊國公,這也不在話下。只武宗嗣位數年,已當壯歲,六宮妃嬪,羅列數百,卻未曾正式立後,這也是史鑒上所罕聞的。想因妃嬪統得寵幸,一時難分差等耳。會皇太子舉薦李孟,遣使訪求,得孟於許昌陘山,征為中書平章事,集賢大學士。孟入見,首請立後以正陰教,乃立真哥皇后。後亦弘吉剌氏所出,才色軼群。真哥有從妹,名速哥失裡,亦得武宗寵幸,武宗又稱她為後。不立後則已,立後則必使匹嫡,元制之不經可知。還有妃子二人,一系亦乞烈氏,一系唐兀氏。亦乞烈氏實生和世鞢A後為明宗,唐兀氏實生圖帖睦爾,後為文宗,後文再表。
單說太后弘吉剌氏,頤養興聖宮,除飭行佛事外,沒甚事情,未免安閒得很。她忽然動了一種邪念,暗想妃嬪公主等人,多與僧徒結歡喜緣,只自己身為帝母,不便捨身佈施,欲保全名節,又是意馬心猿,按捺不住。武宗年已及壯,太后應亦將半百矣,乃猶因逸思淫,求逞肉慾,此逸豫之萌所以最足誤人也。她本是青年守孀,順宗於二十九歲去世,其時兩孤尚幼,嫠婦在幃,孤帳淒清,韶光辜負。虧得同族周親,有個鐵木迭兒,常相往來,隨時撫恤,每當花晨月夕,獨居無聊時,得鐵木迭兒與為談心,倒也解悶不少。恐不止談心而已。後為成宗後伯岳吾氏所忌,出居懷州,遂與鐵木迭兒疏遠。嗣成宗復令鐵木迭兒為雲南行省左丞相,路隔萬里,一在天涯,一在地角,就是憶念著他,也只好付諸長歎,無可奈何。此次長子為帝,尊作太后,一切舉動,無人監製,正好召幸故人,重尋舊約。當下遣一密使,遙征鐵木迭兒。看官,你想這鐵木迭兒得此機會,哪有不來之理?一鞭就道,兩月至京,太后已待得不耐煩,迨見了面,如獲異珍。既見君子,我心則降。那鐵木迭兒向來巧佞,善承意旨,至此越發效力,竟在興聖宮中,盤桓了好幾天,杜門不出。雲南行省,不見了鐵木迭兒,遂稟報政府,說他擅離職守,應加處分。尚書省即據實奏陳,武宗尚莫名其妙,將奏牘批發下來,令尚書省訪查下落,以便定罪。誰知他早入安樂窩中,穿花度柳,快活得很。呂不韋故事復見元宮。過了數日,尚書省復接詔敕,說是奉皇太后旨意,援議親故例,赦鐵木迭兒罪名。親若皇父,安得不赦。尚書省中,統是一班狐群狗黨,管甚麼宮內勾當,自然擱起不提。武宗還想恣意游幸,令築城中都,飭司徒蕭珍監工,調發兵役數萬名,限五閱月告竣,逾期加罪。無如福已享盡,天不假年,至大四年正月元旦,百官俱入殿朝賀,待了半日,竟由宮監傳旨,帝躬不豫,免行大禮。廷臣始知武宗有疾,相率退班。過了七日,武宗竟崩於玉德殿,在位五年,壽只三十一。先是宦官李邦寧曾乘間入告武宗,謂陛下春秋日富,皇子漸長,自古以來,只有父祚子續,未聞有子立弟,應酌量裁斷等語。武宗不悅,並叱邦寧道:「朕志已定,你不必與我多言,可自去稟聞東宮。」
武宗友於之心,也不可沒。
邦寧碰了這大釘子,自然不敢再說。皇太子愛育黎拔力八達方得保全儲位。至武宗殂後,遂入理大政,第一著下手,便飭罷尚書省,把丞相脫虎脫、三寶奴、平章樂實、右丞保八、左丞蒙哥帖木兒、參政王羆,一律免官,逮禁獄中。命中書右丞相塔思不花,知樞密院事,鐵兒不花等參鞫。訊得脫虎脫等殃民誤國,種種不法等情,遂命將脫虎脫、三寶奴、樂實、保八、王羆諸人,即日正法;蒙哥帖木兒犯罪較輕,杖了數百,充戍海南。第二著下手,罷城中都,追奪司徒蕭珍符印,把他拘禁起來。凡中都所佔民田,盡行發還。第三著下手,召還先朝通達政務,及素有聞望的老臣,如前平章程鵬飛、董士選、前太子少傅李謙、少保張閭、右丞陳天祥、尚文、劉正,前左丞郝天挺,前中丞董士珍,前太子賓客蕭齱A前參政劉敏中、王思廉、韓從益,前侍御趙君信,前廉訪使程文海,前杭州路達魯噶齊等十六人,統令詣闕議政。只陳天祥、劉敏中、蕭齯ㄕ隉C一面重用李孟欲授為中書右丞相,偏皇太后已經降旨,將中書右丞相的職任,付與鐵木迭兒。皇太子不便違命,只好順從母意。敝笱之詩,寧尚未讀。太后且信陰陽家言,命太子即位隆福宮。御史中丞張珪,以嗣君正位,應在正殿,乃於大明殿即皇帝位,受諸王百官朝賀。並下詔大赦道:
惟昔先帝事皇太后,撫朕藐躬,孝友天至,由朕得托,順考遺體,重以母弟之嫡,加有削平內難之功,於其踐阼,曾未逾月,授以皇太子寶,領中書令樞密使,百揆機務,聽所總裁,於今五年。先帝奄棄天下,勳戚元老,鹹謂大寶之承,既有成命,非與前聖賓天,而始徵集宗親,議所宜立者比,當稽周、漢、晉、唐故事,正位宸極。朕以國恤方新,誠有未忍,是用經時。今則上奉皇太后勉進之命,下徇諸王勸戴之情,三月十八日,於大都大明殿即皇帝位,凡尚書省誤國之臣,先已伏誅,同惡之徒,亦已放殛,百司庶政,悉歸中書,命丞相鐵木迭兒,平章政事李道復等,從新拯治,可大赦天下。此詔!
詔中所言李道復,就是李孟。孟字道復,因前時翊戴功深,並調停母子兄弟間,格外盡力,所以特別推重,稱為道復而不名。即位禮畢,復諭以次年改元,議定皇慶二字。小子披覽元史,武宗以後,就是仁宗,仁宗即愛育黎拔力八達的廟號,因此小子於他嗣位後,仍循例稱作仁宗了。仁宗以脫虎脫等雖已伏誅,黨羽尚多,擬盡加鞫訊。延慶使楊朵兒只一作楊多爾濟。上書諫阻,大旨以帝王為治,不嗜殺人,今當嗣服初年,尤以省刑為要,應寓恩於威,以敦治道等語。仁宗感悟,乃改從寬大,只擬用陝西平章孛羅鐵木兒,江浙平章烏馬兒,甘肅平章闊裡吉思,河南參政塔失鐵木兒,江浙參政萬僧,俱由台官糾參,奉旨罷黜,不准再舉。
於是尊重文教,優禮師儒,先命釋奠先師孔子,行祭丁制,只主祭的人,卻遣了一個宦官李邦寧。邦寧曾在武宗前勸易皇太子,至仁宗登基,左右亦奏述前言,請即加罪。還是仁宗寬弘大量,諭以帝王歷數,自有天命,不足介懍,乃置不復問。此次命他為集賢院大學士,且飭釋奠先師,褻聖甚矣。那邦寧竟爾受命,擺著儀仗,入大成殿行禮。看官,你想大成至聖文宣王,願受他拜跪麼?太牢方設,鼎俎雜陳,邦寧整肅衣冠,向案前就位。忽然狂風大起,捲入殿中,兩廡燭盡吹滅,燭台底下的鐵鐏,陷入地中尺許,嚇得邦寧魂飛天外,慌忙屈膝俯伏,執事諸人,統伏地屏息。約過了幾小時,風始停止,才勉強成禮,邦寧慚悔數日。就是仁宗聞知,也悚然起敬,由是益敬禮儒臣。
平章政事李孟,幼擅文名,博學強記,貫穿經史,嘗開門授徒,遠近爭至。嗣入東宮為太子師傅,與仁宗很是契合。至此君臣相得,如魚投水,嘗諭他道:「卿系朕的舊學,朕有不及,全仗卿忠心輔佐。」孟受命後,也深感知遇,力以國事為己任,節濫費,汰冗員。貴戚近臣,多言不便,奈因帝眷方隆,無隙可乘,也只好忍耐過去。君子小人,總不相容。
孟又因大德以後,封拜繁多,釋道二教,俱設官統治,權抗有司,撓亂政事,大為時害,遂奏請信賞必罰,賞善懲惡,並罷免僧道各官。至若風俗日靡,車服僭擬,上下無章,尊卑無別,孟復請嚴加限制。仁宗一一准奏,且與之立約道:「朕在位一日,卿亦宜在中書一日。」遂賜爵秦國公,命畫師圖像,詞臣加贊。入見必賜坐,與語必稱卿,或稱字,一面增國子生,為三百人,令孟督率。孟因上言老成凋謝,亟應求材。四方儒士,如有德成藝進,請擢任國學翰林秘書太常,或儒學提舉等職,以昭激勸。且謂人材所出,不止一途,漢、唐、宋、金,嘗行科舉,得人稱盛,今欲興賢舉能,不如用科舉取士,較諸多門干進,似勝一籌。惟必先德行經術,次及文辭,然後可得真才。仁宗乃決意進行,命中書省臣,規定條制。
先是世祖嘗議立科舉法,未及舉行。至是乃命中書省頒定科條,科場每三歲一次,以皇慶三年八月為始,從士人本籍官司,於諸色戶內推舉,年及二十五,有孝行可稱,信義足述,以及經明行修的士子,以次敦遣。其或徇私濫舉,並應舉不舉的有司,監察御史肅政廉訪司,應體察究治。考試程式,蒙古色目人,第一場經問五條,《大學》、《論語》、《孟子》、《中庸》內設問,用朱氏章句集注,遇有義理精明,文詞典雅,乃算中選。第二場,策一道,以時務出題,限五百字以上。漢人南人第一場,明經經疑二問,《大學》、《論語》、《孟子》、《中庸》內出題,並用朱氏章句集注,結以己意,限三百字以上。經義一道,各治一經,《詩》以朱氏為主,《尚書》以蔡氏為主,《周易》以程朱為主,以上三經,兼用古註疏,《春秋》許用三傳,及胡氏傳,《禮記》用古註疏,限五百字以上,不拘體格。第二場,古賦,詔誥,章表。內科一道,古賦詔誥用古體,章表四六,參用古體。第三場,策一道,經史時務內出題,不矜浮藻,惟務直述,限一千字以上。蒙古色目人,願試漢人南人科目,中選者加一等注授。蒙古色目人作一榜,漢人南人作一榜,第一名賜進士及第,從六品。第二名以下,及第二甲,皆正七品,三甲皆正八品,兩榜並同,乃即下詔道:
惟我祖宗以神武定天下,世祖皇帝設官分職,徵用儒雅,崇學校為育材之地,議科舉為取士之方,規模宏遠矣。
朕以眇躬;獲承不祚,繼志述事,祖訓是式,若稽三代以來,取士各有科目,要其本末,舉人宜以德行為首,試藝則以經術為先,詞章次之,浮華過實,則所不取。爰命中書參酌古今,定其條制,其以皇慶三年八月為始。天下郡縣,興其賢者能者,充試有司。次年二月,會試京師,中選者朕將親策焉。
到了皇慶三年,改元延祐,八年開試舉人,至次年廷試,賜護都沓兒、張起巖等五十六人及第出身有差,分為兩榜。蒙古色目人為右,漢人南人為左,嗣是垂為常例。元代之有科舉,自延祐始,故詳紀之。仁宗復用齊履謙、吳澄為國子司業。履謙字伯恆,汝南人,幼習推步星歷諸術,及稍長,讀洙泗、伊洛遺書,窮理格物。至元二十九年,授為星歷教授,大德二年,擢任保章正,至大三年,升授侍郎,兼領冬官正事。仁宗即位,以履謙學行純篤,命教國學子弟。與吳澄並司教養。每五鼓入學,風雨寒暑,未嘗少怠。
吳澄字幼清,撫州人,宋末舉進士不第,隱居布水谷,讀書著述,夙負盛名。至元中曾召至燕京,欲授以官,澄乞歸養母,遂辭去。至大元年,復石為國子監丞,皇慶元年,授為司業,澄用宋程顥學校奏疏,胡瑗六學教法,朱熹學校貢舉私議,約為教法四條:一經學,二行實,三文藝,四治事,逐條規勉,不憚求詳。嗣因履謙改僉太史院事,澄以同學乏人,托病歸籍,學制稍廢。
仁宗復調履謙為司業。履謙律己益嚴,教道益張,嘗立升齋積分等法。每季考生徒學行,以次遞升,既升上齋,逾再歲,始與私試。詞理俱優為滿分,詞平理優為半分,歲終積至八分,得充高等,以四十人為額,然後集賢院及禮部歲選六人,充作歲貢。三年不通一經,及在學不滿一年,定章黜革,所以人人勵志,士多通材。元朝學術,惟皇慶延祐時,推為極盛。師道立則善人多,觀此益信。
仁宗又嘗將《貞觀政要》,《大學衍義》,並程復心所著《四書集注》,陸淳所著《春秋纂例》、《辨微疑旨》,及《資治通鑒》,《農桑集要》等書,悉令刊布,頒行學宮。復以宋儒周敦頤、程顥、程頤、張載、邵雍、司馬光、朱熹、張栻、呂祖謙,暨元儒許衡,學宗洙泗,令從祀孔子廟廷,重儒尊道,也可謂元代第一賢君了。小子有詩詠道:
大元制典太荒唐,竟把儒生列丐倡!
幸有後王能幹盅,莘莘學子尚成行。
仁宗方有心求治,雅意得人,偏偏鐵木迭兒,得寵太后,從中播弄,舉佞斥賢,這也是元朝的氣數。欲知詳細,下回再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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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宗在位四年,秕政甚多,惟孝友性成,不私天下,較之曹丕、蕭繹,相去遠矣!仁宗嗣服,首斥儉壬,召用老臣,並尊師重儒,興學育才,不愧為守文之主。至若科舉一端,以一日之長,即第其高下,似不得為良法。然曠觀古代,因選舉之窮,繼以科舉,殆亦有不得已之意,存於其間者。況科目亦曷嘗不得人乎?即如今日之廢科目,復選舉,弊端百出,罄竹難書,是選舉且不科目若也。元素賤儒,惟仁宗始注意及此,善善從長,故本回特備錄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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