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難
中國有句古話,叫做「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在交通通訊四通八達的現
代化社會裡,?重提這句老話, 似乎是有些落伍,至少有點不開化的嫌疑。不過,
對於許多從來沒有坐過飛機的中國人來說,? 那份初出國門的惶 恐和不安,往往
在許多年以後仍舊記憶尤新。即使是那些托福考了五六百分的博士碩士研究生們,?
也會遇到各種 困難,鬧出許多笑話,至於許多一句外語也不會的留學生家屬們,
更是每個人都都有一肚子的故事。
我有一個鄰居,叫張明明,在國內唸書的時候,學的是俄語,一句英語也不會。
這次出國,?訂的是美國西北 航空公司的機票,一踏上飛機,就成了聾子和啞吧,
連「YES」或「NO」也不會說,佯作鎮靜地坐在座位上, 就像個傻瓜,呆呆
地看著別人,心裡就像揣著一個小鹿,不斷地突突亂跳。
後來,明明看見一個老太太,一個地地道道的黃土高坡的農村婦女,? 安安穩
穩地坐在散發著香水味機艙裡, 一點也不緊張,只見她滿面紅光,自由自在地跟
其他的中國人有說有笑。她好奇地跟老太太攀談起來,? 老太太立 刻驕傲地拿出
她兒子的照片,說她兒子在紐約大學唸書,新近又添了一個大胖小子,接她去幫忙
看孩子。
一提起她的兒子,老太太的話就變得沒完沒了。好不容易抓到一個說話的機會,?
張明明趕緊問她:「你一個 人走這麼遠的路,不害怕嗎?」
老太太仍舊興致勃勃地說:「怕什麼?這還是我頭一次坐飛機呢!那些鄉親們
不知道有多羨慕呢!? 都說我福 氣好,有個爭氣的兒子。你還別說,兒子對我可
是真孝順,事事想得周周全全,我到哪裡都不用擔心。你看,? 這 些紙條,管吃
管喝,還有管睡覺上廁所的,我只要把這紙條拿給別人一看,自然就有人跟我帶路,?
你看這孩子聰 明吧?」
看著老太太那麼得意洋洋,明明的心裡就開始埋怨自己丈夫太粗心大意了。怎
麼就想不到這一招呢?? 其實這 也不是什麼特新特難想的主意,不就是跟兩千年
以前諸葛亮的錦囊妙計差不多嗎?可見他不是想不到,? 而是對自 己不夠關心,
連老太太的兒子都不如,人家還是母子,我們這還是夫妻呢!想到這裡,明明傷心
起來,? 看看周圍 一張張陌生面孔,又想到在美國一切都要依賴丈夫,如果丈夫
對自己不好,自己可怎麼辦呢?想著想著,?眼淚就 掉下來了。
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明明趕緊擦一把淚,拿起老太太的紙條一張張地細看。
不看還好,一看她又笑起來了。
原來這紙條的一面寫著英語,另一面大約是老太太不識字,是畫的圖畫。比如
喝水就畫一個冒著熱氣的杯子, 旅館就畫了一個人在床上睡覺,廁所則就是畫的
一個穿裙子的女人,大約是怕老太太不明白,女人旁邊,? 還加了 一個農村裡廁
所邊圍牆的籬笆。
飛機到了西雅圖之後,由於天氣的原因,航空公司通知旅客要在西雅圖呆三天,
至於食宿,?全部由航空公司 負責安排。
雙腳踏上了美國的土地之後,明明看著這陌生的一望無垠的土地,? 看著周圍
一張張連皮膚和頭髮都不一樣的 陌生面孔,不由得緊張得雙手冰涼。老太太拉著
她的手,說:「沒關係,咱倆做伴。?」她胸有成竹地拿著紙條, 拖著明明就走。
手裡有了這些紙條,還真的解決了許多問題,上廁所啊,喝水呵,真可謂所向
披靡。?不過後來她們還是遇到 了麻煩。
航空公司通知她們,給每一個人都安排了一個房間,服務員會將她們的晚餐送
到房間裡。
她們倆堅決要住一間房。不管航空公司的人怎樣解釋,這錢是由航空公司出的,
並不要她們自己付費,? 她們 都弄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只覺得倆人住在一起
比較放心。當晚餐送到房間裡以後,? 老太太看著漢堡包和土豆 泥,一個勁地搖
頭。服務員問她,想吃什麼,她用地道的陝北口音說:「米飯醃菜。
這回輪到服務員不懂了。老太太看服務員不吭聲,以為他們沒有米飯醃菜,心
想,咱到了別人的國家,?也得 入境隨俗,不能讓人家為難,就說:「麵條也行。」
服務員還是一臉的迷糊。這次老太太明白了,可能服務員聽不懂她的話。她急
中生智,?看見旅館的牆上有一 份掛歷,上面有一張大蝦的照片,就指著照片說:
「蝦!」
服務員懂了。過了一會兒,她端來一個大盤子,裡面裝滿了大蝦,還帶來一大
盤蕃茄醬。
於是,蝦就成了她們倆的專利,只要是吃飯的時間到了,服務員就給她們送來
大蝦。吃了兩天的蝦之後,? 這 些蝦再怎麼可愛,也叫他們膩味了,想叫服務員
給換個口味,卻怎麼也說不明白,? 服務員還以為她們特別鍾愛這 美國大蝦,於
是給她們送來更多更大的蝦。沒有辦法,為了肚皮所迫,倆人只好硬著頭皮繼續吃
大蝦。?重新登機 的時候,服務員為了服務周到,又專門用一個大號的塑料飯盒,
包了一大包蝦,給她們帶著上路,?可是她們倆看 著蝦就想吐,等服務員一轉身,
就把它送進了垃圾箱。有趣的收款員
一個星期六,我去超級市場買食品,在櫃台上拿了一顆大白菜,一把菠菜,兩
個蘿蔔,一把綠花椰菜。?然後 到出口處付款。
「你好!」服務員露出職業性的微笑,熱情地打向我打招呼,然後開始清點我
要買的東西。
「這是什麼?」她拿起大白菜問我。
這裡是她的國度,英語是唯一的官方語言,應該是我問她才對。我猶豫了一下,?
想想如果我說「大白菜」, 她肯定會莫名其妙,於是我用英語回答道:「NAP
PA」。
她根據我提供的信息,翻了半天的價格表,才弄清了大白菜多少錢一磅。
「這是什麼?」又來了,這次是菠菜。難道她連菠菜也不認識?美國不是專門
有一個兒童動畫片,? 向孩子們 宣傳吃菠菜的人可以變得力大無比嗎?或許她根
本就不是不知道這些菜叫什麼,而是歧視我這個老中,?故意叫我 難堪?
「SPINACH」,我有些不高興地回答。
她似乎並沒有察覺我的不快,繼續進行她的操作。這次,她拿起了綠花椰菜,
我心裡說,? 如果這一次她再問 我這種菜叫什麼名字,我就要去跟她的上級談談
了。因為我知道,這種菜美國人吃得很多,她不可能不知道名字。
結果她沒有問我,很熟練地把價格輸進了計算機。
「這是什麼?」她拿著一個大蘿蔔問我。這次輪到我啞口了,因為我也不知道
蘿蔔的英語該怎麼說。
收款員又問了左鄰右舍的幾個同事,誰也不知道蘿蔔叫什麼。
「你也不知道嗎?」我身後的一個老美問我。
我搖了搖頭,那個人很奇怪地看著我,說:「你不知道它叫什麼,可是你知道
它怎麼吃?」
「我只不過不知道它的英語名字罷了。」我說。這有什麼可奇怪的呢?
現在他們終於把部門經理找來了,只有他知道蘿蔔叫什麼。
後來我發現,超級市場的收款員幾乎十個有九個不知道大部分蔬菜的名字。一
般的人頂多知道蕃茄,? 黃瓜, 土豆等少數他們常吃的蔬菜,更多的人不知道怎
麼拼寫。
美國,號稱當今世界第一強國,其高等學府,碩士博士專家教授科學家大約是
世界上最多的一個國家,? 法律 規定每一個美國公民都應該完成高中教育,如果
學齡的孩子或者青少年連續三天不到學校上課,家長就要蹲監獄。 其教育普及程
度大約也可稱作天下之最,如果你在大街上遇到一個流浪漢,他可以跟你神砍一通
中東局勢,? 俄國 危機,甚至對當今的美國總統評頭論足一番,可是卻有成千上
萬的人連白菜蘿蔔叫什麼都不知道。? 這些收款員一 般都有高中文化程度,而且
天天跟白菜蘿蔔打交道,卻仍舊說不出這些東西的名字,? 難怪他們的前副總統奎
爾, 到小學去訪問的時候,要把「POTATO」(土豆)拼寫成「POTAT
OE」了。?可見忽視基本功訓練是美 國當今教育的一大弊病
福建來的偷渡客
在美國的中國餐館打過工的中國留學生都知道,要想學會做跑堂,先得學會一
個「忍」字。老闆對你不滿意, 時不時地批評或者教訓你兩句,不管他是多麼無
理,多麼趾高氣昂,無論你比他聰明或者能幹多少倍,你得忍著; 客人的吩咐,
無論是多麼瑣碎,一律得聽著,用心地記著,盡快地照辦。否則,你不光是掙不到
錢,? 恐怕馬上就 被抄尤魚。如果你沒有其它的經濟來源,那麼,不光是沒有錢
寄回家,恐怕連自己都餵不飽了。
也許是我運氣好,這次我到一家餐館打工,老闆娘叫濱濱,對我很客氣,不光
是沒有動不動就教訓你,? 而且 客人多了,忙起來的時候,她還會跟你幫忙,客
人留下的小費她一分也不留,全部都給你。後來時間長了,? 我漸 漸地瞭解到,
他們一家子都來自中國的福州,都是經過千辛萬苦偷渡過來,尋求他們的美國夢的。
她的父親在國內開了一家很大的制鞋廠,生意很好,家裡蓋了一大幢房子,請
了好幾個人做家務。? 她自己是 中專畢業,在當地的一個大水產公司當會計。他
們一家子在當地頗有些名氣,? 縣裡的各方面的人際關係都很熟, 有什麼事情需
要辦的時候,不說是呼風喚雨,也可以說是路路通。兩個弟弟也是養尊處優的公子
哥,? 一個在稅務 局工作,一個在證券公司工作。本來日子過得很快活,也沒想
到要去遠涉重洋。結果沒想到,最近一些年,? 福州 刮起了一股偷渡風,他們一
家也不由自主地捲入其中,如今,花了十來萬美金,她和她丈夫,? 兩個弟弟都先
後偷 渡到了美國,捨棄了原來優裕的生活,整日在餐館裡頭做苦工,回首往事,
她只有一個字可以說明她的心境:悔!
要說這股偷渡風的形成,還真是源遠流長。早在中國開放之初,就有一些海外
華人回國探親,?中國人喜歡講 「衣錦還鄉」,這些人裡,有一些是真正的「發」
了,有些則是打腫臉充胖子。他們回去以後,? 住的是當地最高 級的旅館,吃的
是高級餐館的山珍海味,親戚朋友一見面,送的不是電視機就是高級音響。街上遇
見叫花子要錢, 隨便一掏就是十元一張的票子。當地的人們一看,「哇!這些美
國回來的人真了不得!都發了大財了!? 」先回國 的人既然開了這麼個頭,後回
國的人自然也不能讓別人說是孬種,中國人都是很講面子的,於是乎,?就是借錢,
也要擺闊,絕不能讓多年不見的鄉親發現自己在美國混得不像樣。於是,這股風
愈演愈烈,?這些歸國探親的華人 的闊氣也越擺越大。
老家有了紅白喜事,這些美國華人必定要寄一大筆款子回家。婚禮自不必說了,
就是喪事,? 花銷也很驚人。 辦喪事的時候,只要是前來弔唁的客人,一律可以
得到價值八十到一百元的繡花緞子被,? 然後客人還可以抽獎, 中獎的人可以得
到電視機、錄相機、電冰箱、洗衣機等各種各樣的東西。扶靈的路上,還要大把大
把地撒錢,?其 中有人民幣,也有美鈔。
福州出了一些著名的美籍華人,有的人是真有錢,墓地蓋得像高級賓館一般大,
於是人們便競相倣傚,?互相 攀比的結果,當地的人自然認為美國遍地是黃金了。
於是蛇頭就乘虛而入,不用費什麼功夫,? 就可以找到一大批 人,這些人幾萬幾
萬地付給他們美金, 不惜一切代價,只要能夠偷渡到美國。蛇頭們拿了錢以後,?
便大顯神通, 錢交得多的,給你弄到可以亂真的假護照和簽證,讓你舒舒服服地
坐飛機到美國。錢給得少的,? 就要多受許多折 磨,也許讓你坐上一艘破爛不堪
的船,在海上顛簸半年,從南中國出發,經過太平洋,然後繞道好望角,? 抵達大
西洋;或者把你帶到南美洲的某個國家,然後跋山涉水,歷盡千辛萬苦,偷越國
界,抵達美國。
風氣所及,所向披靡。一人偷渡成功,全家如雞犬升天。如今在福州,「一人
參軍,?全家光榮」這句話早就 不時興了,時興的是「一人到美國,全家光榮」。
許多人家,只要家裡有人到了美國,工人便不再上班了,?農民 也不下地幹活了,
漁民也不出海打魚了,一心等著到美國的人寄錢回來。
那些千辛萬苦抵達美國的人呢,你放心,自然有蛇頭等著喝他的血。? 蛇頭會
給他們在車衣廠或者是中國餐館 之類的地方找到工作,他們一天幹的是十幾個小
時的強體力勞動,睡的是二三尺寬的地板。因為是黑戶,? 根本不 受任何法律的
保護。他們的工資不僅低於美國的最低標準,老闆還動不動就要你無償地加班。你
不想幹嗎?? 儘管 走路,許多新來的偷渡客正眼巴巴地等著這個位置呢!忍氣吞
聲掙來的工資要支付各種帳單,? 僅僅是二三尺寬的 睡覺的地方,一個月就要支
付好幾百美元,這還不說,還要還蛇頭的帳,還要寄錢回家,給全家老小掙面子。?
許 多年以後,慢慢熬出頭來,自己開個小餐館,也無衣食之憂了,便要「衣錦還
鄉」了,又到了要花錢擺闊,?或者 借錢擺闊的時候了。
也許,跟這些經歷過千辛萬苦卻永遠也填不滿這個「面子」洞的人比較起來,
濱濱是幸運的。?她花了三萬美
元通過中間人,在某個國家級的大公司建立了她的人事檔案,然後作為公司派
員,領到合法的護照和簽證,?輕輕 鬆鬆地坐飛機抵達紐約。可是到了美國以後,
以她的弱小之軀,一天要在車衣廠工作十幾個小時,? 晚上回家四五 對夫妻共住
一套二室一廳的公寓,到處都沒有一片安靜的地方,她整日以淚洗面,懷念過去的
生活,? 想念遠在彼 岸的親人,幾乎要精神崩潰了。所幸他們夫妻感情很深,互
相安慰和鼓勵,? 才勉強支撐過了那段最艱難的時光。 她的一個同屋可就沒有那
麼幸運了,那也是一個女同胞,因為在日本過得很艱難,便輾轉到美國,? 可是沒
想到她 所面對的,仍舊是許許多多無法愈越的障礙。她整天憂心憧憧,漸漸變得
疑神疑鬼,神經兮兮的了。? 她的丈夫看 見她這幅模樣心裡就煩,最後把她送進
瘋人院了事。
濱濱還告訴我,許許多多在國內從不幹活的人,到了紐約也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拚命地幹。? 因為他們每個人 的背後都背著一座大山,要還債,要寄錢回家,要
耀祖光宗。如此沉重的壓力,意志堅強的人,? 或許還可以挺得 過去,意志薄弱
的人可就要自毀生路了。在紐約的中國城裡有許多人,就是因為忍受不了這種種壓
力,? 一有空就 往賭城跑,把一個星期辛辛苦苦掙來的錢輸得精光,然後在精疲
力盡地回去,再辛辛苦苦地去打工。? 明知這樣做 不對,可是怎麼也抵擋不了發
意外之財的誘惑。也有人走上了吸毒的道路,在毒品裡尋找精神的安慰。? 還有的
人 想走捷徑,既不用做苦功,又可以吃香的喝辣的,於是便投靠幫派。「在幫言
幫」,? 幫派頭子當然不會白給你飯 吃,你得把腦袋提在手上為老闆幹活。濱濱
的一個好朋友的弟弟就是這樣死掉了。? 那天她的朋友和他的弟弟一塊 兒出門,
兩個人剛走出唐人街的公共汽車,一個同車的人拿著一把槍,二話沒說,就一槍把
他弟弟打死了。?他當 時站在旁邊愣住了,既不敢哭,又不敢認屍,更不敢報案,
眼睜睜地看著警察把他自己的親弟弟拖走火化,?他連 骨灰都不敢要回來!
他之所以這麼做,不是因為他無情無義,而是因為他根本不敢去認屍。首先,
如果他認屍,? 他就要交出好幾 千美元的安葬費,其次,因為他們都是偷渡客,
在美國沒有任何記錄,當局如果發現了他,? 就有可能把他遣送回 國。再次,如
果他去認屍,他就得說清楚他弟弟被殺現場的情況,向當局報告他弟弟與幫派的糾
葛,? 從而牽涉到 許多幫派人物,那麼他在紐約的唐人街就再也呆不下去了。所
有這種種原因交織在一起,使得他束手無策。? 他親 眼看見自己的親兄弟在身邊
倒下之後,唯一能夠做的事情,就是呆呆地站在馬路上,看著兇手逃之夭夭,? 心
痛欲 絕地看著警察把血淋淋的弟弟拖走,然後跑回家去抱頭痛哭!
物質、精神及其它
最近幾年,隨著中國的改革開放和經濟持續成長,到美國的中國人越來越多了。
幾乎可以說,? 只要有大學的 地方,就可以看到中國人。一個在大學機械系教書
的朋友告訴我,現在他們那個研究生院中,? 中國人多於美國人 或其它任何一個
國家的學生。有時候他走進教室,發現裡面坐的全是黑頭髮黃面孔的中國人,他開
玩笑地說,?其 實他可以不用英語講課,只要用中文就夠了。
人多了,便帶來許多不同的生活習慣,有好的,也有壞的,更有一些是讓人汗
顏的。有些事情,? 在國內的時 候看起來似乎是小事,但是走出國門以後,看到
老外對中國人種種行為的側目而視,? 我便常常覺得混身不自在起 來,就好像是
自己赤身裸體地躺在無影燈下,所有的難以示人的瘡疤和隱私都變得一覽無餘似的。
比如說,有些中國同學在超級市場買東西,東挑西揀,把貨櫃上的東西翻得亂
七八糟,有時還撒得滿地都是, 然後揚長而去。再比如說,在餐桌上,許多中國
人喜歡拿著自己手裡的筷子伸進公用的菜餚,? 甚至是在裡頭翻來 翻去,絲毫也
不覺得臉紅。 一般的美國人,即使是在自己家裡,即使只有夫妻兩人共同用餐,?
也要使用公共的餐 具夾菜,要是他們在公共場合看見有人把自己的餐具伸進了共
用的菜餚,再怎麼好吃的菜,他們也不會沾邊了
說起來,也許這只是一些生活上的小事,可是許多事情在老外眼裡就成了非常
嚴重的道德問題,? 甚至關係到 整個中國人的形象。以前在國內的時候,常常聽
見或者看見一些人把公家的東西拿回家,? 也常常聽見許多人理直 氣壯地說「人
都是公家的,用一點公家的東西算什麼?」當時也不覺得這是什麼大問題,後來在
美國,?聽說有一 個留學生因為用學校裡的電話打國際長途回國,被學校開除了,
心裡覺得很難過,既為這位同學惋惜,? 又為美國 人的公私分明感到驚訝。也許
對美國人來說,用公家的電話打私人的國際長途電話回國,? 不僅僅是一個佔便宜
的 小事,而是關係到一個人的榮譽感,道德感的大問題。後來,? 又有些新來的
同學偷偷地把學校的傢具搬到自己的 宿舍,如果類似的事情不斷發生,所有的中
國人都沒臉在外頭混了。
在這許許多多屢見不鮮的事情中,有兩件小事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使
我想了很多。那一天,? 我跟一 個中國留學生一起到農貿市場去買菜,看見一個
模樣很憨厚的老美,正在把桃子分成一籃一籃地準備出售。? 一問 價,不貴,才
五美元。的確是好桃子,又大又新鮮,看上去可愛極了。朋友特別喜歡吃桃,想買,?
可是又不想買 那麼多。於是便問那個貨主,可不可以只買半籃。
那人顯得有些為難地搖了搖頭,說:「我不是職業的商販,今天出來賣自己家
的桃子,沒有秤,?又沒有袋子 可以給你裝。」
旁邊一個過路的老美聽見了,拿出自己的袋子,遞給我的朋友,說:「你拿去
用吧。」
朋友非常高興,不等貨主吩咐,便開始自己動手揀桃子,他專挑大的,一眨眼
功夫,? 就把籃子裡所有的大桃 子全部攘括進了自己的袋子,籃子裡還剩下不到
三分之一的小桃子,我看著有點不好意思,小聲說:「算了,?算 了。」
他意尤未盡,趕緊又揀了兩個,這才掏出二元五角,遞給那個賣主。看著籃子
裡剩下的零星小桃子,? 賣主有 點不高興了,搖搖頭,歎了一口氣,收下了錢。
我的這位朋友則高高興興地拎著滿袋桃子離開了。我臉紅了,? 可 實在不好說什
麼,就趕緊跟著朋友一起離開了。
如果這件事發生在國內的農貿市場上,我根本不會感到驚訝,更不會臉紅,但
是這是在美國,? 稍微有一點教 養的美國人都絕對不屑於去佔別人的小便宜,買
東西也從來不還價。? 許多人甚至認為討價還價的行為也是一種沒 有教養,沒有
社會地位的標記。 在美國,一個人是否有良好的個人修養,是否遵守公共道德,?
已經不是一個個人 行為的問題,而是關係到這個人是否上得了「台面」,是否能
夠步入社會主流的大事,? 所以許多美國人都自覺自 願地時時處處表現得像一個
有教養的紳士。我曾經跟一位美國朋友到湖邊上去玩,按照常規,? 進大門時需要
交三 美元的門票,但是那天我們去得早,收款員還沒有來,所以沒有交款就進了
門。當時我心裡暗自慶幸,? 我們可以 節約三美元了。沒想到,出門的時候,那
位美國朋友開著車,繞著道,找到收款員交了錢。
一個社會,當人們把與人為善,講究公共道德的行為成了一種人們自覺遵守的
社會準則的時候,?整個社會的 風氣就大不一樣了。當然,對於多數美國人來說,
自覺自願地遵守公共道德,一方面是整個社會風氣使然,? 另一 方面,也和他們
的宗教信仰有關。有許多虔誠的基督徒,把「愛人」,? 幫助別人當作滿足自己精
神需要的一種方 式,真心實意地,不計報酬地幫助別人。
有一次,我在商店裡買完東西,走到停車廠上,正準備打開自己的汽車門的時
候,? 看見二十米以外的地方, 有一輛商店裡購貨用的手推車自己滑動了。大約
是下坡,那手推車開始很慢,後來越來越快地朝馬路上衝去。? 我 站在那裡猶豫
著,跑過去吧,又太遠,不跑過去吧,似乎又有點於心不安。這時候,一個老美開
著車從旁邊經過, 她一看見這情形,便立刻調轉方向,把車開到那個正在移動的
手推車的旁邊停下,然後從車上下來,? 拉住了那個 正在衝向馬路的手推車。這
次輪到我自己臉紅了。事後我問我自己,為什麼我當時站在那裡猶豫呢?? 也許還
是事 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思想作祟。
雖然我一向認為自己自覺遵守社會公德,而且從來不做什麼虧心事,也不喜歡
佔小便宜,? 但是跟這兩個老美 比起來,我的道德修養還是差遠了。這兩個美國
人是非常普通的人,那個繞道去交三美元的美國朋友,? 一家五口 生活在貧困線
下,她自己在家裡看著三個孩子,她丈夫每天要工作十幾個小時,才能勉強養家糊
口,?為什麼她的 生活這麼困難,她也不去占那三美元的便宜呢??我們和我們周
圍這許許多多跟我們一樣的留學生和留學生家屬, 或許學歷和文化教養都比這兩
個美國人高得多,可是為什麼,我們就那麼喜歡佔小便宜,?那麼缺乏公共道德呢?
我們這些來自「禮儀之邦」文明古國的人,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變得不如人家
了呢?
也許我們的確是應該深刻地反省了。因為人,不可能,也不應該僅僅生活在純
粹的物質世界中。?人的精神世
界,人類的自我完善,就像水,空氣和陽光一樣,是人類賴以生存和繁衍不息
的重要因素,? 而且從某種意義上來 說,它比水,空氣和陽光更為重要,因為有
了它,人類才得以優於世界上的所有其它動物,?成為今天這個世界的 主宰。
市長先生
到過美國的人都知道,美國的社團活動非常活躍。這些社團基本上都是自發性
的,? 由各種類型的人根據各種 需要組成,遍佈全國的童子軍就是這樣的一個非
營利性質的組織。這個組織是專為小男孩開設的,? 主要的宗旨是 通過野營、舉
行自製的小汽車比賽等活動,使孩子們增強動手動腦的能力,增加各種社會知識和
野外生活的能力。 活動的組織者,都是自願為孩子們服務的孩子家長。
兒子到了美國以後,為了讓他盡快地熟悉和瞭解美國社會,我常常鼓勵他多參
加一些社會活動。後來,?他要 求參加童子軍,我就同意了。
第一次童子軍活動,我和兒子一起到達活動地點,一進門,就看見一個人獨自
站在那裡。他看起來四十多歲, 圓圓腦袋,穿著短褲和T恤,看上去不怎麼起眼,
甚至沒有一般美國人那種趾高氣昂的派頭。? 他見到我們之後, 臉上就露出了微
笑,告訴我們,他的名字叫寇伯,是這個小組的娃娃頭之一。他有六個孩子,? 其
中有一個也在這 個小組中。這個小組一共有八個孩子,組裡除了他以外,還有一
個娃娃頭,也是組裡其中一個孩子的父親。
我真佩服他們,自己在家裡那麼多孩子還沒有折騰夠,還要到這裡來無償地帶
別人的孩子。
他可能猜出了我的心思,很和氣地笑了,那笑容裡,包含著一種做父親的驕傲
和自豪。這人看起來胸無大志, 不過是個家庭婦男一類的人物。
他知道我來自中國大陸以後,便很高興地說,他有幾個朋友去過中國。? 於是
我們一起談了半天跟中國有關地 話題。最後,他又耐心地告訴我,什麼時間,什
麼地點,如何去賣童子軍的軍服,還告訴我,? 他那裡有一件舊的 童子軍襯衣,
我可以省掉買一件襯衣的錢。他還給我一個他自己家和辦公室的電話號碼,? 告訴
我如果有什麼不清 楚的地方,可以打電話找他。
後來,我又參加了幾次童子軍的活動,其中有一次是觀看孩子們自製節目的演
出。演出之前,? 看著寇伯裡裡 外外地忙來忙去,會議的組織者則若無其事,大
大咧咧地站在旁邊,我想,原來老美也是一樣,大官不做事,? 小 官忙顛顛,頗
有點像我在國內機關裡開大會的情景。
這次演出,我兒子是主角,他首先走上台,一句話也不說,抬頭仰望著天空,
後來,?七八個孩子一個接一個 地走到台上,每一個人看見前邊的一個人望著天,
覺得一定是有什麼特殊的事情正在發生,? 於是自己也抬頭望著 天,最後,我兒
子說:「你們在看什麼呀?」
其他的孩子問:「你在看什麼呀?」
兒子說:「我什麼也沒看,我的脖子擰了,頭下不來了!」
於是人們都大笑起來。
事後兒子告訴我,是寇伯讓他演主角的,寇伯還經常很高興地跟別人說,他的
組裡有一個中國人的孩子。
也許寇伯對中國人比較有好感,我想。每次我到他們的活動場所去接孩子,只
要寇伯在那裡,? 他就幫我把兒 子找到,省了我許多事。他看起來很和氣,兒子
說他每天要工作十幾個小時,?我猜想他也許是一個辛苦的體力勞 動者。
後來有一次,我們接到一個通知,說是要交七美元作為活動經費,我很快就把
錢交給寇伯了。交了之後,? 我 又聽說秋季報名的人可以不交錢,於是就想把錢
要回來。打電話到寇伯家裡,老是他兒子接電話,? 我覺得跟孩子 說不明白,就
沒有說。後來有一次遇見他,就問他我們是不是可以不交錢,他也沒說什麼,? 從
兜裡掏出七美元就 給我們了。
回家以後,我把通知書拿來仔細一看,發現我們還是應該要交錢,如果我們不
交錢,寇伯就要幫我們交,? 那 我們就白白地佔了人家的便宜。看來我們還是應
該把錢還給寇伯。可是我們卻找不到寇伯了。
這時候,我們所在的這個州首府,開始選舉市長了,街上到處可以看到競選的
牌子,? 大家都說原任市長政跡 不錯,支持他連任。我對這件事兒漠不關心,一
來是心裡根本就覺得自己是個中國人,?二來也覺得反正誰我都不
認識,誰當市長對於我來說,還不是一樣嗎?
有一天,兒子突然向我提起:「你知道嗎,我們這個小組的領導是哥倫比亞市
的市長!」
「市裡童子軍的領導才是哥倫比亞市的市長。 」我根據自己的判斷解釋到。?
這就像武漢市的市長是團市委書 記一樣,不過是掛個名罷了。
「你還不相信,你看,你看,這不是寇伯嗎?」兒子指著正在電視屏幕上慶祝
勝利的市長說。
果然是寇伯那圓圓的腦袋,果然是寇伯那和氣的笑容。原來他就是原任和現任
市長的寇伯先生。豎子難教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發現自己越來越像個九斤老太太了。
「這有什麼可吃的!」兒子一見到中國菜,就要說這句口頭禪。
「哼!這還不好嗎?你知道我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吃的是什麼?那時候大家都
在搞文化革命,? 菜場像水洗過 的一樣乾淨,天天有辣蘿蔔就不錯了!有時候一
大家人就是一小碗菜,一下子就搶光了,還輪得上你不滿意?!」
他買起電動玩具卡來,眼睛都不眨,就能花掉幾十百把美元。於是我就開始嘮
叨:「我們小時候,? 哪有什麼 玩具,有個木頭鴨子在地上拖一拖就滿足了。哪
像你這麼亂花錢呢?」
不僅如此,他穿衣服要穿「LEVI」,鞋子要穿「NIKE」,打球也要打
美國的國球--棒球。於是, 他和我之間,自然有了不斷地「STRUGGLE」,
也就是中國人說的矛盾和鬥爭。
如今我這個當媽的也沒有什麼權威了,他雖然才十一歲,但是已經跟我差不多
高,打他已經不可能了。? 有一 次,因為他沒有做完家庭作業,就跑到外邊去打
球,我生氣了,一心想狠狠地揍他一頓,? 他卻輕鬆地把我的手抓 住了,讓我動
彈不得。從那以後,我就盡量避免跟他發生「肢體衝突」,省得被他發現,? 我已
經不再握有任何「 克敵制勝」的法寶。
如今,他已經不再是那個我說什麼他就信什麼的小娃娃了,對人對事他都有許
多自己的看法,? 常常提出許多 哲學、人生、社會各方面難以回答的問題。有一
次他在學校上課,老師談到美國的軍隊有許多先進武器,? 得意忘 形地說:「如
果美國跟中國打仗,中國肯定要輸。因為他們的武器太次了。」
兒子雖然生活方式很美國化,可是心裡還是很向著中國,於是他生氣了,站起
來大聲說:「不對!?中國不會 輸!」
老師氣得直翻白眼。
當然,他還不懂得正義戰爭和非正義戰爭的區別,也說不清楚士氣,民心等等
多種因素對戰爭的影響,? 不過 他能感覺到老師的謬誤,毫不畏懼地站起來反駁
他。或許我應該祈禱,請求上帝保佑中美之間永遠不要發生戰爭, 不然,我真不
知道像我兒子這樣的一些中間人何以自處。
他有幾個天天在一起玩的朋友,其中有美國人,也有中國人。有一個美國孩子
是他們的頭,? 年齡比他們大一 點,他們的一切行動都聽的指揮。我這個獨立自
主的兒子倒是很聽他的,那個孩子要他去打棒球,? 他就決不去打 美式足球。我
總覺得兒子對其它的幾個中國孩子沒有對那個美國孩子那麼好,就有些擔心他瞧不
起中國人,? 於是 便常常教育他要尊重別人,特別是要尊敬中國人。他說我不懂
得小孩的事情,?便舉出許許多多的例子說明某某怎 麼怎麼嬌氣,怎麼怎麼自私。
我告訴他,「為人要心胸開闊,不要老是只看見別人的缺點,?要多看別人的優點,
學習別人的長處。更不要拿著馬列主義的手電筒,只照別人不照自己。」
他不服氣,說:「你們大人談話的時候,還不是經常在說別人的壞話?!你為
什麼不管管自己呢?」
我噎住了,想了半天,才發現朋友來往的時候,的確是議論別人的時候比較多,
沒想到被這小子抓住了辮子。 但是我總得給他一個解釋,於是我說:「中國人都
有這習慣,也許這習慣是不好,? 但是我總不能不隨和一點吧? 如果別人非要跟
我議論人家,難道我非要去批評別人嗎?那我不是一個朋友都沒了?」
「那好,那你也有不對的時候,以後再不要動不動就說我。」
我氣得個半死,一想,真是「兒大不由娘」,我下決心真的再也不管他了,不
給他準備早餐,? 也不開車送他 上學,如果他放學以後有想起來什麼課本忘了帶
回家,做不了家庭作業,我也不再把他送回學校去取。? 吃飯的時 候,再也不強
迫他多吃青菜,不催他按時吃飯,按時洗澡,按時睡覺。總之,他自由了,? 一切
都要靠他自己好自 為之了!
沒想到我跟他一說,他還很高興,原以為他離了我就活不了,如今乳臭未乾,
就要跟我鬧獨立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以後,我腦子裡轉了一百遍該給他準備什麼樣的早餐,但是終
於忍住了,沒有起床,? 心想讓 他自己吃點虧也好。不一會兒,便聽到一陣辟辟
啪啪的冰箱和微波爐的開門關門聲,又過了幾分鐘,? 便聞到了一 股糊焦味,我
仍舊克制著自己,躺在床上沒有動彈。這小子不知道在搗什麼鬼,只見他輕輕地走
過來,? 把我的房 門關上了。我滿懷狐疑地望著門外,卻聽到電視機打開了,傳
來卡通片裡動物們歡樂的笑聲。這時候,?屋子裡的
煙霧更濃了。我害怕發生意外事故,便趕緊起來,只見兒子悠閒地坐在那裡看
電視(這是被我嚴格禁止的行為), 桌子上擺著一盤烤得像炭一樣焦黑的點心,
滿屋子到處是嗆人的煙霧。我不禁怒從心頭起,? 大喝一聲:「老師讓 你八點半
進教室,如今已經八點二十了,你還不去上學!」
他一聽,趕緊拿起書包,趕校車去了。
他走了以後,我看著焦黑的點心,又心疼地想到,他沒有吃早餐,要在學校裡
呆一整天,肯定要餓壞了,? 我 無可耐何地搖搖頭,又一想,算了,讓他吃點苦
頭吧,要不然他不知道惜福,還以為天上可以掉下餡餅呢!
孤獨的美國老人
剛剛看完朋友借給我的中國電視連續劇《平凡的故事》,我停下錄相帶,? 腦
子裡充滿了黃土高坡上愁苦的面 容,眼前的電視屏幕上突然了出現一個蹦蹦跳跳
的小卡通人,向觀眾顯示著五顏六色的兒童玩具,? 大聲地叫著: 「TOY』S
RUS,THEREISEVRYTHIGYOUWANT。」(玩具世界,? 這
裡有你想要的一切)。
我嚇了一跳,原來我仍舊生活在一個不同的世界。這個世界號稱是「兒童的天
堂」。? 可是那黃土高坡上的老 人,那終日辛勞,那一張張佈滿皺紋,充滿了惶
恐和不安的面孔,仍舊縈繞在我的心頭,? 聯想到我所見過的一個 個美國老人,
他們那深鎖在眉頭的難以言說的孤獨和寂寞,更加鮮活地出現在腦海中,? 像一個
個幽靈似地在我的 心頭久久揮之不去。
一個星期二的上午,一位美國朋友告訴我,她志願參加了一項為老人送飯的義
務活動,問我想不想去。? 我一 向對美國人的這種義務活動很感興趣,因為我不
僅很想瞭解,? 是什麼促使這些美國人自覺自願地進行各種無償的 勞動,而且我
也很想更深入地觀察美國社會各階層人們的生活狀況,於是就高興地答應了。
在驅車的路上,朋友告訴我,這是一個全國性質的幫助老人協會,協會的活動
經費都是由個人捐獻的。? 這個 協會通過教堂,召集了成千上萬的自願勞動者,
每天中午給那些鰥寡孤獨的或者身體有嚴重疾病,? 生活無法自理 的老人送熱飯
熱菜,使他們至少每天能夠吃到一次正餐。由於報名自願送飯的人很多,? 所以我
的朋友用不著天天 去,只要每星期二中午為十位老人送飯就夠了。
第一家是一位八十幾歲的老太太。她看起來精神還不錯,能自己走動,說話口
齒清晰。? 可能是由於長期的孤 獨,看見我們去了,就像好不容易有了一個說話
的對象一般,她顯得非常興奮,不停地說話。?她讓我們看她那掛 得滿牆的照片,
一一告訴我們她和她的丈夫過去的美好時光,然後她自豪地說:「他六十歲死了之
後,?我再也沒 有過其他的男人。」
一提起「男人」 這個話題, 她就突然變得絮絮叨叨起來,? 不停地重複著:
「再也沒有其他的男人……再也沒 有其他的男人……再也沒有其他的男人……。」
我的朋友向我遞了個眼色,帶著幾分憐憫,又帶著幾分無可奈何地說:「我們
走了,以後還會來看你。」
出了門以後,朋友告訴我,每一次她來這裡,她都是用同樣的語言敘述著同樣
的事情,或許,? 二十多年的孤 獨和寂寞,已經使她喪失了對外部世界的關心和
記憶,或許二十多年的孤獨和寂寞,?已經使得她無法走出自己的 內心世界。
我的心裡覺得有些堵得慌,我急忙把車窗放下,深深呼吸了幾口外邊的新鮮空
氣,才覺得好了一點。
第二家是一位老大爺,猛地看見他,我嚇了一大跳,還以為他得了什麼不治之
症。? 他顫危危地拄著枴杖歡迎 我們,左眼青了一大塊,胳膊上腿上到處是烏青
的痕跡。不等我們問,他就自己跟我們解釋,? 原來他在浴缸裡摔 了一跤,摔倒
後想爬起來,結果爬了一半,又摔倒了。沒半法,他在浴缸裡躺了四個小時,? 好
不容易才爬起來, 走到沙發旁邊,又把腳踢破了,鮮血流得地毯上到處都是。
他指著地毯上幾塊稍微帶點暗紅色的地方說:「你們看,這裡,這裡,我拿洗
潔劑擦了半天,還是有痕跡。」
「沒有關係,一點也看不出來。」我的朋友安慰他說。這是我才注意到,他這
間小小的屋子,? 收拾得異常整 潔,到處都是一塵不染,各種各樣的東西整齊有
序。出門以後,朋友告訴我,這位老人自己料理自己的生活,? 他 是一個退役軍
人,非常講究整潔,從來沒有見過他把碗扔在水池。
「他家裡還有什麼人嗎?」我問
「有兩個兒子,一個在邁阿密當律師,還有一個在紐約當會計。」
「那他為什麼不跟他們一起過?至少生活上有人照應。」
朋友歎了一口氣,說:「不自由啊,他去邁阿密住了幾天,又回來了。」
究竟自由和四世同堂孰優孰劣呢?我也不知道。可躺在地上四小時沒人過問,
畢竟很淒慘吧。我想。
後來我們又到了好幾家,這些人多數都是一個人呆在家裡,獨自打發著寂寞的
光陰。有的得了白血病,? 需要 每星期換兩次血,有的已經口齒不清了,只要可
以動彈,仍舊是自己料理家務。或許他們跟那些露宿街頭,?在垃 圾箱裡找食物,
死了由社會福利局一埋了之的老人比較起來,這些人還算幸運的,畢竟他們都有自
己的房子,?他 們所缺的是親情和家庭的溫馨。
最後我們去的一家是一座獨立的小屋,老太太衰弱地靠在沙發上,? 連打開我
們送去的飯盒的力氣都沒有了。 也許是因為她生活沒有辦法自理,所以她的屋子
不像別人那樣整潔,到處瀰漫著一股難聞的味道。
看見我們去了,老太太的臉上露出了微笑。當時正是州長選舉的日期,? 她就
跟我的朋友討論了半天關於選舉 的問題。我們走的時候,她無力地伸起枯瘦的手,
指指桌上的一籃子梨,說:「這是我的後院樹上結的梨,? 請你 們把它帶回去,
送給別人。」
我真不知道眼前這個衰弱得不能動彈的老人是怎麼把這一籃梨摘下來的。何況
她自己根本咬不動這些梨,? 也 就是說她根本不需要這些梨,然而她卻勉強支撐
著把它摘下來,僅僅是為了送給那些毫不相干的人!? 如果她為了 摘梨摔傷了,
誰來照顧她呢?
我不知道,但是我對這位老人肅然起敬了。
我的美國近鄰
如果你看見美國有這麼多好人,美國的政府官員這麼民主而且平易近人,? 便
以為美國就是千百年來人們夢昧 以求的人間天堂,那你就錯了。實際上,今天的
美國,幾乎每天都有犯罪和兇殺案發生,? 許多中學在校門口設下 金屬探測器,
以防止學生攜帶槍支等危險武器走進校門。 社會上青少年犯罪、吸毒日益嚴重,?
各種各樣的嚴重犯 罪分子在法律的幌子下自由自在,氣焰囂張。或許可以這麼說,
今天的美國,就像一個強壯的巨人,? 但是身上卻 長了毒瘤。當巨人想動手術,
把這些毒瘤割掉的時候,這些毒瘤就說:「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權力,? 你憑什麼
要 割掉我呢?」於是巨人一想,也對,我憑什麼證明它應該被割掉呢?誰也不可
能十全十美呀?!? 便允許毒瘤繼續 存在。毒瘤附著在巨人的身上,吸取著巨人
的營養,還經常覺得不滿意,常常大叫一通,「給我更多的自由!? 」 於是巨人
就向它輸送更多的養分。終於有一天,這毒瘤修煉成精,發展為惡性腫瘤,? 漸漸
地吞噬了巨人的軀體, 佔據了巨人的大腦和心臟,這巨人便轟然倒下了。
如果你對美國有著比較深刻地瞭解,就會知道,我這樣說並不是危言聳聽。今
日美國的極端民主,濫用人權, 極度自由化,正在引發著美國越來越深刻的社會
危機,正在把美國一步一步地引向衰落。如今,? 許多善良的美國 人正在憂心忡
忡,大發無力回天的感歎。
遠的我們不說,既不談厚顏無恥的唐雅哈定,也不談令人痛心疾首的美國橄欖
球英雄森普生,? 只要看看我 的美國近鄰,一個單身母親,就可以知道我所言不
虛了。
這位近鄰住在我的同一個門棟,同一層樓。也就是說,她住在我的對面。在她
之前,也是住的一對美國夫妻, 人很好,也很和氣,他們有一個小男孩,長得可
愛極了,我常常逗那孩子玩,有時也應他們的請求,? 幫他們拿拿 報紙什麼的。
後來他們搬走了,走廊上沉寂了一段時間以後,有一天,充滿了突然充滿了煙味。?
雖然我們還沒有 見過對面的新主人,就已經能夠判斷出這個人是個層次不高的人。
因為現在一般的美國人都很注重身體健康,? 很 多有教養的紳士都戒煙了。看起
來,這個人不是一般地抽煙,而是抽得異乎尋常,? 煙霧不僅佈滿了自己的公寓,
而且從緊閉著的房門擠到了走廊上,散佈到外面的空氣中。
幾天以後,我看見了這家的主人。她看上去很年輕,大約只有二十多歲,雖然
算不上特別漂亮,但也不難看, 她身材苗條,符合千百萬美國婦女夢昧以求的減
肥目標。要說有什麼特殊,? 也許就是她那深灰色的雙眼常常在不 經意間,流露
出一股特殊的野性的風騷。她對人很熱情,總是老遠就跟她遇到的鄰居大聲打招呼。
沒過多久,我們就發現她家裡走馬燈似地換著男人。這些人似乎來自社會各階
層,有的談吐優雅,?有的則語言粗俗,不堪入耳。有的打扮得乾淨整齊,有的隨隨便便。每次只要有男人走
進她的家門,? 我們樓上的中國鄰居 就能在半夜三更聽見大呼小叫的做愛聲。本
來我們住的這房子是木頭和水泥結構的,隔音效果還算不錯,? 在她住 進之前從
來也沒聽見誰抱怨過隔音有問題。? 可現在那一陣陣乾柴烈火似的歡呼聲和喘息聲
常常吵得樓上的中國同胞夜不能昧。後來有一天,那位中國同胞從她的家門口路
過,正好遇到一個男人走進她家,?便氣憤地用中國話抱怨:「真是個臭婊子。」
沒想到這話正好被那開門的美國女人聽見了,她的臉色騰地變了,「彭!」振
耳欲聾地把門關上了。?從那以 後,她再也不跟我的那位中國鄰居打招呼了。
事後,我們都覺得挺好笑,她怎麼可能懂得中國的這句「國罵」呢?或許某種
信息的傳播並不僅僅限於語言, 人的面部表情,神態,說話的時間,氣氛都能傳
達出許多不同的含義吧。
這樣的一個單身女人,卻帶著兩個孩子。大的是女兒,大約八歲,小的是兒子,
大約五歲。? 我不知道那女人 這麼年輕,怎麼就有了兩個這麼大的孩子,而且從
來也沒有見過孩子的父親。?或許這裡有許多不為人知的故事, 是辛酸還是快樂,
只有當事人自己心裡有數。大約是由於她對孩子放任自流,大約是她的言傳身教,?
倆孩子象野 馬一樣地成天瘋玩。女孩子小小年紀就學會了塗脂抹粉,常常穿著三
點式,招搖地坐在自家的窗台上,? 看著過路 的男孩子媚笑。只要有男孩願意跟
她一起玩,她就摟摟抱抱地恨不能貼在別人身上。
看著她,我真是替她惋惜,她有多大?才八歲啊!她的未來能夠是怎樣的呢?
她的弟弟是一個闖禍精。偷人家東西,在別人門上亂畫,往別人的汽車上撒沙
子,把別人晾的衣服拉到地上, 撒謊騙人,都是他的拿手好戲。今天,他們往往
被他們的母親所忽略,或許將來有一天,?這姐弟倆會做下某種驚 天動地的大事,
使得他們的母親不得不重視他們。不過,到了那時候,他們的母親就悔之晚矣。
見怪不怪,處變不驚,這是我們在美國生活多年修煉出來的真功夫。所以雖然
我們的鄰居家裡成天鬧轟轟的, 卻對我們沒有什麼大的妨礙。她見了我們仍舊很
客氣,常常很有禮貌地打招呼,如果她的孩子爬到了我家的窗口, 只要我告訴她,
她就會把孩子叫回家。因此,我們可以說相安無事。
也許是習慣了她家的鬧騰,突然有一天,我們發現她家變安靜了,? 再也沒有
那些來來往往穿梭似的男人了。 起初,我們以為她改邪歸正了,後來才發現,她
家又住進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身材高大,看起來孔武有力,? 似 乎像個男的。
這女人在她家住下以後,她們似乎過得比夫妻還要和諧,新來的女人不僅很照顧我
們那窈窕的鄰居, 還常常陪著兩個孩子在門外的草地上玩耍,帶著他們去商店買
東西。
這回,輪到我們目瞪口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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