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個城市的輿論景觀,常常可以窺見到這座城市人們的人文性格。
從地圖上看,哈爾濱地處中國東北部的黑龍江省,說這是一座「邊塞城市」,是沒有問題的。哈爾濱不僅僅是歷代有著「北大荒」之稱謂的黑龍江首府,也是黑龍江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但它並不是中國的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正應了民諺上的那句話,所謂山高皇帝遠。所有的消息、動作乃至認識的深度與透闢度,都比之中央地區要差得多。這一狀態,在近幾年還不算十分明顯,但在許多年前,在電視等傳媒和交通事業還不甚發達的年代,就尤為突出。許多流傳在中央地區已一年多的話語,到了這裡,還都是一些新鮮事兒。就是在今天,這兒的一些官員、經商者、文化人,也經常去北京體驗一下,瞭解一些情況,便於使自己獲得最新的信息,也使自己的行為和思想趕上最新的潮流。尤其對那些還祈望自己在所屬領域中有所發展的人,他們一年不到北京去,就會覺得自己落伍了,精神也空虛了,憋悶得很,就會找各種理由,甚至自己掏腰包到北京去。去那裡找朋友,找同行,在一塊兒閒聊。從閒聊中獲得信息,獲得啟示,獲得營養,從而能更科學地調整自己的行為——這一動作,幾乎成了邊城的有志之士多年來共有的一個基本走向。
由於這種潛在的、自覺認識到的「閉塞心理」的作祟,使得這座城市人們的輿論行為,尤其是批評行為,常常顯得不那麼尖銳,不那麼激進,甚至不那麼有的放矢,那麼切中要害。他們議論什麼,尤其是天下大事,常常會說:「北京方面怎麼說怎麼說」、「北京方面正在怎麼做怎麼做」。把北京的一切,做為一種尺度,一個信號。他們對北京方面的人事任免都十分關心,而對自己城市裡的省市官員的更迭走換,卻常常顯得冷漠與茫然。即便是那些瞭解地方官員的官員,也常常認為自己身邊和上邊的官員與自己的能力差距並不很大,表現出很大的應付性與隨意性,而對北京的官員卻表現出可望而不可即的仰視態度。
總之,這座城市的人們從未有在中央地區還沒出現什麼事的時候,自己卻率先幹起什麼事來的情況。他們總是在觀看北京以及其他大城市在怎麼做,缺乏主動的思索、思辨、探究精神,缺少那種敢想、敢說、敢做、敢為人先的開拓創業精神。
更為有趣的是,即使是其他大城市已經在某一方面先幹了起來,這個城市裡的人還要觀看一段,再隨後動作起來,但其行為與政策,也常常是保守的,留有餘地的,節奏上是緩慢的,遲疑的。很少出現那種敢於為一個偉大的目標,一個利民的目標,一個求發展的目的,去打破常規,去做別人不敢做的「錯」事、出格的事的人。因此,這座城市的各行各業,若想得到突破性和實質性的發展,不克服這種消極的「邊城心理」,是不可能有所作為的。
人的素質,這裡指城市人的素質,從來是歷史的發展,城市的繁榮道路上的決定因素。
如果用一句哲學術語來概括這座城市人的精神狀態,恐怕用「折衷主義」比較準確。
在長篇小說《咀嚼罪惡》中,我曾這樣寫過:
折衷主義建築風格是哈爾濱建築的主要特徵之一。這個城市的人,各種激進的活動與言論,一般的,都要晚全國一至兩步。說話辦事,喜歡「折衷主義」的思想方法。力求做到免受攻擊,圓滑,博采眾長。從民至官,多是如此。我常想,折衷主義,或者更是一種消極的智慧吧。
……「折衷主義」建築風格,是不是書法家所
謂的那種「藏鋒」的意識呢?這種「藏鋒」對城市
人的心靈是會產生一種微妙的暗示的。
總之,這座城市人的文化史、思想史等等,都還年輕,一切如同涓涓細流,需要百折千回的萬里之途,需要幾代人又幾代的人努力,才會形成洶湧澎湃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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