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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木雖然還沒去,可他讀過的導遊手冊告訴他:宮崎神宮的左手,往北登上小山坡,豎立著一座高塔,視野開闊的小山坡現在是個公園。今天,那座塔叫做「和平之塔」,公園叫做「和平台」,都是日本戰敗後改的名字。那塔模仿祭神驅邪幡,高三十七米,是作為紀念皇紀二千六百年的一項活動建造的。皇紀二千六百年是昭和十五年(1940年),那時,日本正陷入「支那事變」的泥潭而不能自拔;第二年,昭和十六年,美國、英國開始加入了那場窮途末路的戰爭。就在昭和十五年,「皇紀二千六百年」被認為是把日本尊為神國的極好機會,於是,舉國上下進行了神聖的慶祝活動,為了讓國民士氣高漲,加強團結,於是,不管什麼地方,都爭相舉行各種紀念活動。神武天皇東征前的皇宮,後來傳下來成為宮崎神宮;宮崎神宮的所在地宮崎縣,理所當然地把建造這個塔作為盛大慶祝活動的一環。
  塔叫做「八炫之基柱」。日本戰爭的理想曾用「八炫一宇」這樣的話來概括。說「八炫」就是「全世界」,「八炫之柱」就是「全世界支柱」的意思;作為「世界中心」的象徵,建造了這個塔。不論是宮崎市還是宮崎縣,被稱為日本的支柱而令人精神振奮。塔的正面大門上,用浮雕刻出神武天皇的神話故事,那是用全國各地小學生那裡募捐來的一分錢銅幣,熔化後做成銅板刻出來的。造塔的石塊,不用說也是從全國各地收集來的,還有不少是住在中國、巴西、秘魯、加拿大等國的日本人遠涉重洋送來的。也有親近日本的外國人捐獻的石塊。
  塔的設計者是日名子實三,現在已經作古了。
  大門表面上,本有關於「八柱炫之塔」的來歷,塔的生命的文字,在日本戰敗後,被毫不留情地卸了下來。塔改名為「和平之塔」,小山坡更名為「和平台」。塔台上的四面都有一尊神像,軍神之像讓取了下來。可是,塔裡面鑲嵌的銅板上刻著的紀念「皇紀二千六百年」文字,卻被原封不動地保留下來。沒有多少人注意到這塊銅板。
  「八炫之基柱」變為「和平之塔」,它所在的小山坡,作為和平公園,觀光旅遊車已把它作為一個景點。站在小山坡上能極目遠眺,背後的樹林也很美。
  到了昭和三十九年,奧林匹克運動會時,國內「聖火接力」第二路線的起點,選在了宮崎。由沖繩用飛機載來的聖火,9月9日清晨抵達宮崎,傍晚時分到宮崎神宮,然後運抵「和平台」,點燃了和平之塔前的聖火台。在這兒舉行了「聖火」國內傳遞出發的儀式。自從把「八炫之基柱」改成「和平之塔」之後,大概這次「傳遞」可以點燃起復甦之火吧。當時那個寬大的聖火盤,做成了繩文土器風格,那是由宮崎有名的陶瓷公司製造的。
  這個培成為奧林匹克「聖火」的出發點,把它與某種毫不相干的「復甦」相提並論,也許有些牽強,但是近年來,否定提倡復活紀元節的理論,就是因為有復活論興起,才會有反對議論的。隨著這些論調的擴展,因與神武天皇的神話有關,所以在建造起了大塔的宮崎後,也有人聲稱應該將戰敗後卸下的「八炫之基柱」的文字板恢復原樣掛到塔的外面來,直木是從宮崎的報紙上讀到的。直木還沒有看到那塔,但是,「八炫之基柱」的文字板卸下後,「和平之塔」的文字盤還沒有鑲嵌進去,該有塔名的地方,像是留下了一道傷痕。
  「既然如此,就返回『八炫之基柱』的名稱嘛……」直木在一葉之濱,一個人嘀咕著。
  「八炫」這個詞的意思,直木知道得並不很確切。如果戰爭中,「八炫一字」中倡導的「八炫」是全世界的意思,那麼,「八炫之基柱」是用來表彰宮崎的,現在看來實在是毫無道理的。假如把「八炫」狹意的理解為日本,那麼把塔作為神話傳說的紀念也未嘗不可,但也許還是留下來,作為日本戰敗紀念塔更好一些吧。明亮的小山坡上,對高高聳立的塔,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有時引起人們發思古之幽情,有時讓人回憶起塔名被卸下時的悲傷,也許還是只把它當成奇形怪狀的塔來欣賞的好吧。一切都取決於欣賞古跡或觀賞紀念建築物人們的心理活動。不知戰爭的中小學生們來此地修學旅行,就是聽到導遊的介紹,大概也不會對這塔有什麼感覺,只是渾渾然地望望而已吧。
  反正,塔是作為「八炫之基柱」建造的,後來又塗上了「和平之塔」的新名字,除了戰敗受挫以外似乎沒有什麼可以來解釋的。當它成為奧林匹克聖火進入日本的慶祝場所後,確實注入了新的生命。如果再復活紀元節的話,那麼,也許就可以將文字板按原樣鑲嵌到大門上去了。這個紀念塔,隨時代而變化。作為某種紀念而建造的建築物,年年月月,這樣變來變去的事,似乎還是很少的。
  與此相反,直木現在坐著的海邊,就是伊邪那歧命用水洗卻「死之玷污」的神話傳說裡的海濱,可是寂寞的海邊呀:傳說裡「阿波歧原」,甚至連一塊紀念碑也沒有,只有為防避霜降風害而打竹籬笆牆的人們,忙碌地劈著竹子,遠遠傳來單調的聲音,除此以外,還有今天那特別平穩的波濤聲。直木覺得像是只有自己一個人在這空落落的海邊似的。即使是溫柔的海濱,假如沒有人跡,那也會漂浮起寂寞的氣氛,何況這兒還不是溫柔的海濱。只是南國的陽光很強烈。
  直木所讀的《古事記》裡說,伊邪那歧命從與之共建國家的愛妻伊邪那美命那腐爛的、爬滿蛆蟲的死屍邊逃了出來,即從神話時代作為不潔物的「死」裡逃了出來。男神用水淨身,從他逃走和祓禊中,又有著再生各種神的明朗情緒。糜爛的女神屍體上,雷「八名」寄宿著。勇猛的「雷神」們,竟然是從這裡生出來的。直木一直覺得:這一情節今天的人們是無法想像的。
  「那時確實沒有火葬吧。」直木歪著腦袋小聲說,「假如自己火葬時火焰發出的聲音,能在天地之間震響百雷的話……」
  古今的英雄偉人也沒有這種事。
  「不,基督教也是如此吧。基督教以外也有那種傳說中的人吧。」
  反正,從女神的屍體中誕生出「雷」來的神話,讓直木感覺有「他」的存在。
  日本的神話和南方各國的神話有不少相似的地方,直木在學生時代讀過聽過比較學說,所以知道一些。可是,那一個一個故事已經淡忘了,只是迷迷糊糊記得有幾個相似的。
  可是,現在海邊的直木,並不想努力回憶起什麼來,幾乎只是無心地,悠然地反覆讀著。
  應該是死人的伊邪那美命並不像死人,那是神話的關係吧。讓男人看到自己醜陋屍體的女神,高叫了一聲「吾羞辱也」,於是,她讓黃泉國的醜女們去追趕男神。男神趕快把束髮的黑色發綹扔過去,發綹變成了黑葡萄。死之國的醜女們喜歡吃那葡萄,讓伊邪那歧命逃走了,不久,她們又讓追趕上來。這回,他從鬢角右面插著的梳子上扳下一個齒,扔了過去。於是,那梳子的齒變成了竹筍,插在了地裡。趁著醜女們挖竹筍吃的時候,男神又逃走了。
  女神又讓八柱雷神糾集了一千五百人的死之國軍隊,去追趕男神。男神把十拳之劍拿在手裡,一邊在背後揮舞著一邊逃走,直逃到「黃泉比良坡」的腳下,於是,採下了那裡的三個桃子,扔向追來的人。死之國的人都逃走了。
  直木記起,有學者說,這個「黃泉比良坡」,是黃泉國與現在的「國」,即生之國與死之國的邊界。「比良」這個詞,像是懸崖的意思。《古事記》還特地添寫了一筆,「黃泉比良坡」,就是「現在出雲之國的伊賦夜坡」。但那究竟指的是什麼呢?女神命令追擊伊邪那歧命的「黃泉醜女」,被說成是死之污穢的擬人化。
  然而,「黃泉醜女」、雷神帶領的「一千五百黃泉軍」,都失敗了,女神氣憤地忍不住。於是,她自己親自追趕而來。男神將「千人拽之巖」,即一千個人也拖不動的大盤石拖過來,擋在黃泉比良坡。《日本書記》裡寫著:「勇絕妻之誓」。就是說,用這塊大石頭擋著,伊邪那歧命向妻子提出了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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