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一到,「中美洲」號全船男人精神大振。從雨中可以看到天邊的陰霆,海浪不如先前洶湧,雲層也開始變薄。風向轉成西風和西南風,風力轉弱,風速差不多是40海里。然而,陣陣強風仍然吹得船隻搖晃顛簸。賀登船長明白,雲層變薄是暴風雨減弱的前兆。但他仍然鼓勵舀水的人們;他說暴風雨正在減弱,只要繼續舀水,到了中午必會保住船隻。他對大艙的客人也作了同樣的宣佈,要大家千萬不可放棄希望。蒙森法官說:「這個宣佈鼓舞了工作人員,也為女士們帶來了歡欣和勇氣。」
旅客雖感歡欣,賀登卻知道這些都是子虛烏有的希望。他知道海浪還會增高,風勢也會加強。他知道750 噸重的鍋爐和引擎,外加滿艙的積水,以及源源湧入的海水,將使「中美洲」號沉沒。他也知道舀掉一桶水,只不過為旅客和船隻爭取到幾秒鐘的時間;但也許就在這爭取到的極短時間內,天外會飛來救星。「中美洲」號位於繁忙的航線上,如果能夠撐過風暴,也許全船的人都能獲救。
早上8 點,賀登到了蒙森的艙房,告訴蒙森,除非風雨馬上停止或遇到他船,否則他們就毫無希望了。
蒙森事後說:「我可能是船上唯一由他告知真相的人。賀登船長非常鎮靜,他的一切作為,是要維持大家的勇氣,直到最後一刻。」
賀登船長下令降旗,然後倒掛旗子重新升上,這是船隻遇難,向附近船隻求救的信號。接著他下令在尾桅桿基座裝上輸紗,拉了繩子,綁上空的豬肉桶跟牛肉桶,從後艙的3 個通道伸下。下面的人用水桶舀水,裝滿肉桶以後,拉上倒進海中,如此每分鐘可以清除400加侖的積水。
整個上午,9組索具就這樣運作。湯姆士說:「手傳水桶的人員也有3列。女士再度要求加入,也再度遭到拒絕。在這風雨同舟、患難與共的時刻,她們鼓舞了我們的工作情緒。其後兩個小時,水位明顯下降。」
賀登船長繼續到處打氣,鼓勵大家賣力工作,懷抱希望。10點鐘左右,湯姆士向賀登船長報告,風雨雖然稍弱,水位卻一再上升。引擎、鍋爐、火爐都已浸在14英尺深的水中,水位離二層甲板已經不到4英尺了。
湯姆士說:「船隻一定會沉沒。」
船長同意:「一定會沉。我早有了心理準備。」
兩人談話時,輪機長艾斯比衝進船長室。
湯姆士告訴他,船隻一定會沉沒。
艾斯比大吃一驚:「不會的!它不會沉!我絕不讓它沉沒。我們必須趕快工作,把水舀光。」
湯姆士回答,要是這麼說能夠降低水位,該有多好。可是大家都已經拚命工作整整一個晚上了,水位還在繼續上升。雖然時辰未定,但船隻一定會沉。
賀登船長終於在這兩人面前透露真情:他也在為生死掙扎,在為即將和嬌妻艾倫、愛女伊蓮永別而哀傷。他既疲憊又灰心。這樣和家人永別,實在萬分艱難。身為船長,縱使旅客可以獲救,他也決心與船隻共存亡。離開船長艙,賀登又成了勇敢果決的指揮官。他可能失掉船隻、郵件和價值幾百萬的黃金,但是將近600 條生命交付在他手中,直到海水淹沒甲板,把他們連同船隻一起吞噬,走進永恆為止。他還是寄托於渺茫的希望,期望他們都能獲救。在甲板上、在船艙裡,他鼓舞大家的熱望,好像獲救時刻即將來臨。大家都受到感染,緊緊擁抱著微弱的希望。
愛德琳如此描寫星期六上午的情形:感謝上帝慈悲,晨曦終於出現。新的努力再度展開。3 組轆轤的水桶在日光中上上下下。有時好像水位稍退——至少沒有升高。雲層稍淡,風勢稍停。大家精神煥發,工作情緒更為高昂。船身幾乎浮正。煤氣燈恢復了平穩的景象,真是美妙可愛。可是海上看不到帆影。我們談到曾經有艘汽船進了水,漂浮了11天。大家都覺得蠻有希望。
希望只持續了幾小時。中午烏雲籠罩,風勢變強,海浪更高。500 人拚命工作,水位還是繼續升高。 船身下沉厲害,海水已經從右舷的窗口流入,有些船艙浸水3英尺。
愛德琳回憶:「不論大家如何努力,還是輸給海水。風聲雨勢繼續增強,大家都有說不出的恐懼。」
一位婦女悄悄地帶著孩子進入艙房,「如果船真的要沉,可以沉在一起。」
湯姆士離開船長室前來安慰太太珍時,她說:「我準備好了……」湯姆士認為放棄希望於事無補。不錯,可能大家都會死,可是幾百人還在繼續努力,不肯停止,他必須讓工作繼續。所以珍還沒說完,湯姆士已經轉身上了甲板。珍盡量不讓別人看到她流淚哭泣。經過片刻努力之後,她轉向身邊一位女士,強顏歡笑地說:「上帝慈悲。也許會有別的船隻來救我們。」
獲救的機會逐漸渺茫,但舀水工作繼續進行。時間和海水終於摧毀了所有的希望。他們幾乎忘了恐懼、忘了憤怒,只是機械般地繼續工作,一切聽天由命。又有幾位男人離開舀水行列,把自己鎖在艙房裡。他們都已筋疲力竭、沮喪萬分,再也不肯出來。
繼續工作的人,也不再幻想能夠憑自己的努力重新發動弓博。每桶倒掉的水,都只能換得幾秒鐘的苟延殘喘而已,但大家還是寧願工作得筋疲力盡,而不願焦慮無助地坐以待斃。
不眠不休的奮鬥持續了24小時。 到了週六下午2 點鐘左右, 突然一聲大叫:「有船來了!」
8 月29日,雙桅帆船「海事號」(Marine)從古巴卡迪那港出海,裝運糖精,前往波士頓。船隻全長120英尺,船上有5名水手。他們在黎明啟航,航行的前12天風平浪靜,然後在薩凡那外海遭遇颶風。船身軋軋作響。因為放置在船頭裝了大量淡水的水桶破裂,只好砍破右舷,讓水流掉。週五上午,大浪沖走第二斜桅、前帆,以及全部的纜索。接著風雨交加,主帆架、中桅帆都被吹走。
「海事號」船長海藍·帕特(Hiram Burt)回憶:「星期五下午,刮的是十足的颶風。」他下令降下所有船帆,剩下光禿禿的桅桿;希望船頭衝破海浪,免得海浪打到船上,「可是整夜風勢強勁,絲毫沒有減弱」。
週六破曉時,風雨略小。柏特在5點調整航向,準備頂風開往諾福克港(Norfolk)整修。這時風力減為中等颶風,但海浪仍舊洶湧不停。船帆所剩無幾,「海事號」光著船桅,順風前進。在「中美洲」號上,賀登命人隨時觀察海面。正午剛過,觀測人員發現天邊一個黑點很快地變成在風浪中搖晃前進的船。「有船來了」,這一消息震撼了所有的人。消息傳過甲板、舀水線,然後到達大廳。消息太突然,大家又笑又哭,不敢相信。這些面臨死亡的人們認為一生當中,從沒有像這樣好運當頭。
一位女士說:「在死神的獰視之下,希望的出現一下子擊潰了我們的自制。尖叫、大哭、噪泣,死亡的恐懼換成了希望的刺痛,僵硬的表情變成了激動的紅暈。大家熱淚盈眶,朋友、親子、夫婦互相擁抱,充滿激動之情。」
愛德琳事後回憶:下午2 點,我們陷入絕望之時,突然聽到「一艘帆船!一艘帆船」的叫聲,接著就看到它朝我們開來。大家都為此歡呼。遭遇風暴以來,我第一次流下感激的眼淚。強壯的男人都哭了,女人也大哭大笑,甲板上一片騷動。從船尾傳來船長的命令,才恢復了秩序。所有的眼睛都盯著逐漸接近的那艘船。
賀登船長站在後甲板上,望遠鏡對準東北方的黑點。他下令發射信號彈,再次升起求救旗幟。信號彈的聲音在海上可以傳播幾海里,但煙幕卻立刻被大風吹散。然而,在漆黑的海面上,柏特船長還是看到了信號彈的強光。他把船頭對準西南方,逐漸接近「中美洲」號時,他發現船上掛著遇難求救的旗幟。柏特把他那艘只剩一支舵的破船朝「中美洲」號開去,可是在浪濤洶湧的海上掙扎了好久,仍然徒勞無功。
距離太遠,賀登船長無法判斷「海事號」的大小:它能容納全部600 人?還是只能救走幾個人?海浪如此之大,人員應該如何接運過去?賀登確定對方已經發現他們之後,要求站在身邊的蒙森法官到他的艙房去。
「他擔憂大家會爭先恐後,」蒙森法官後來回憶說,「他希望先救小孩和婦女,並需要幾位旅客幫忙維持秩序。」
船上還剩5 艘救生艇,「海事號」也會有救生艇。賀登估計「中美洲」號頂多只能再撐15小時,所以要求蒙森把全部旅客接上「海事號」。這時,「海事號」已經接近「中美洲」號船頭的迎風面了。
下午3 點鐘左右,柏特發現正在下沉的「中美洲」號。他繞過「中美洲」號船尾,到達右舷。兩船距離近到可以清楚地辨識柏特和水手的面孔。「海事號」不到「中美洲」號一半大,船身進水,桅桿損壞,後斜桅被風吹掉,可是它是暴風雨中出現的救星,是眾人不敢夢想的救星。旅客高聲歡呼,都以為可以安全獲救了。
依照柏特的說法,賀登向「海事號」致敬,「平靜得就像例行公事」。賀登大聲宣佈:「我們正在下沉,請留在船旁直到天亮。」
柏特答覆:「我一定盡力而為。」
男人常會思考,遇到大火時應該如何應付,但真正面臨大火時,男人總是冷酷而令人厭惡,遲緩而卑鄙。船隻遇難將要沉沒時,船長和水手常常必須以槍口對準男人,阻止他們爭在婦孺之前,搶上救生艇。有時連船長和水手的行為,都令人不敢恭維。4 天前的晚上,賀登才半開玩笑地轉換了船難的話題。他宣稱,如果他的船遇難,他一定與船共沉海底。這是海員的口頭禪。3 年前的一次船難,船長和水手搶了救生艇,自顧自地逃生。282名旅客中的259位——包括全部的小孩和婦女——全都淹死。賀登的朋友都知道,3 年來,賀登為了這個故事寢食難安。現在他面對的是更大的災難,如果沒有光榮的求生方法,他絕不願忍辱偷生。
「中美洲」號有1艘金屬救生艇,另有5艘木艇。這種配備不是很恰當,卻是當時的習慣做法。前天晚上,一艘木造救生艇被颶風刮落,撞壞舵輪室掉進海中。每艘救生艇都有4 位操槳人員、一位舵手,可以容納四、五十位旅客。但此時情況特殊,操槳人員壓力太大,每艘只能裝載15人到20人。「海事號」一靠近,賀登下令左右舷各準備一艘救生艇,然後分發救生衣給婦孺。
第三艘救生艇一放下,就被海浪沖開,再回撞到船身,艇身粉碎,木片亂飛。
操槳手極力穩住水中的兩艘,避開汽船船身。另一艘木艇平安放到水中,但金屬艇一下水,立刻就被大浪撞翻下沉。
大艙中的婦女和小孩準備搭艇上「海事號」。為了減輕重量,女士們必須脫掉內衣、裙套,只穿一般衣服,再套上救生衣。年齡較大的小孩也要穿上救生衣;幼小的就裹著毯子,由母親抱在懷裡。
很多婦女隨身帶著大量沒有交付保管的金錢,登艇時只准攜帶兩個20元的金幣。兩位女士交出兩袋金幣時,哭泣著打開袋子,甲板上灑滿了價值1.1萬美元的金幣。她們含淚宣佈,想要的人可以自行拾取:「這是我們在加州所賺的全部財富,本來是要帶回家安享餘年的。」
婦女們丟棄多餘的衣物,穿上救生衣時,船長派人下來宣佈:船長請所有女士立刻到甲板集合。
她們衣服凌亂地牽著小孩走向通道。到達甲板時,海浪仍大,水波到處飛濺,全身立刻濕透。婦孺們奮力走到船邊,準備登上救生艇;5 個水手極力穩定艇身,避免碰撞或下沉。賀登船長下令,除非婦孺都已上了小艇,不准任何男人先上。一位男士說:「登上小艇的時候,旅客都極端冷靜自制,沒有男人企圖搶登。賀登船長的命令,大家都徹底遵守。」
臨上救生艇時,安妮·麥尼爾回頭看到賀登船長站在濕淋淋的甲板上,表情憂傷。船長說他要和船隻共存亡。後來她回憶:「他用盡一切力量搶救別人。他真是個仁慈。慷慨的君子。如果他有過失的話,那也只是對屬下不夠嚴苛而已。」
讓婦孺登上小艇的唯一辦法,就是讓他們坐在繩椅上,一次從甲板放下一個人。這時操槳手必須極力穩住小艇,並且盡量靠近船身。一位女士回憶說:「繩椅其實只是一個活結,繞住腳部,沒有靠背,雙手必須抓著前面垂下的繩子。小艇只能在兩次浪潮之間靠近船身,所以有時我們懸空等待海浪退去。」
海浪先從船身退開,然後呼嘯而至,衝擊船身。小艇必須盡量接近,才能接到從甲板放下的婦孺,同時又必須和船身保持距離,避兔海浪沖擊而碰撞船身。
將婦孺從甲板上往下吊時,先是懸在半空中,等海浪推高艇身、接近船身時,在船上拉住繩子的人必須立刻放手,讓坐在繩椅上的人墜下。有的人直接落人艇中,有的人掉進海裡,被旁人七手八腳地拉上來。海浪速度既快。勁道又大、方向不定,想要直接落入艇中,實在艱難萬分。有人劃破皮膚、鼻青臉腫;有的扭傷腳踝,撞著肩腫;有的連續掉進海中3 次。
有的女人被引到繩椅的時候,瘋狂地尋找孩子、呼喚朋友,但聲浪都被混亂淹沒。有的在混亂中被匆匆丟下救生艇,才發現孩子不見了。有的幫忙照顧別人的孩子。賀登到處巡視,監督整個過程,以保證婦孺都能先上救生艇。
珍·哈理士(Jane Harris )懷抱嬰孩,想從通道上到甲板,但船隻搖晃,行動困難。賀登船長見狀,立刻請人幫忙;等她上了甲板,賀登船長還協助她坐上繩椅。
她回憶:「船長用繩子繞著我;下降時,應該也是他幫我控制繩子。他真是一位人格高尚的君子,這輩子我永遠忘不了他。下降時,巨浪沖來,小艇被衝開,我懸在半空中晃來晃去;等到小艇衝到我的正下方時,我才被丟進艇中。站好之後,我往上一看,船長正在包裹我的小孩,然後垂下來交給我。」
比利·博區也離開了舀水線,找到太太維吉尼亞,替她穿上救生衣。他們一起回艙房尋找維吉尼亞的外衣,發現了籠中的金絲雀。維吉尼亞不願小鳥隨著船隻一起沉沒。
她回憶說:「我立刻把它從籠中取出,裹在衣服裡。比利一直催我動作要快,犯不著為了這麼一個小東西浪費時間。」他們擠過人群,維吉尼亞立即被套上繩椅,與新婚3 周的丈夫告別。「我以為大家都可以登上『海事號』,否則我絕不會丟下比利。當時比利叫我先走,並說馬上會趕來和我會合,我才先走。」她把金絲雀放在衣服裡;垂下時,她掉進海中,全身濕透,還嗆了水。
許多婦女都以為丈夫隨後會上救生艇與她們會合,或搭乘其他的救生艇,但所有的男人在婦孺安全登上「海事號」以前,都不願跟太太一起走。
少婦瑪麗·史溫(Mary Swam )帶著未滿兩歲的嬰孩準備登艇以前,她的丈夫擱下抽水工作來找她。「分手前一個小時,他向我告別。他說:『珍重了,此生不知還能不能再見。』想到我可以獲救,他非常高興;只要我跟小孩能夠生還,他不在乎自己。他還說婦孺離開之後,只要有機會,他一定會以光明正大的方式盡量求生。船難之前,他已經病了幾天,還是堅持不肯放下抽水工作。」
船上唯一的黑人女服務生露西·道森(Lucy Dawson ),緊跟在維吉尼亞之後上了第一艘救生艇。大家暱稱她露西姑媽。她的體格強壯,上了一點年紀,摔進水中3 次才被拉上救生艇。
接著3位女士和6個小孩上了第一艘救生艇。由4 名水手操槳,水手長約翰·布拉克(J0hn Black)掌舵。小艇划開時,維吉尼亞聽到賀登船長對約翰·布拉克大喊:「請對方的船長看在老天的份上,請他整夜停在『中美洲』號旁邊。船快要沉了,船上還有500條人命、150萬美元的黃金。」此時,另外兩艘救生艇也快要裝滿婦孺了。
在舊金山登船之前,湯姆士·貝格交給妻子珍·貝格總價1.65 萬美元的20元金幣。珍分別縫成3 袋,放在行李箱中。離開浸水的艙房之前,珍打開行李箱取出金幣,用毯子包好。可是包裹太重提不動,只好放棄。
湯姆士掛在大廳的衣服口袋中有一本記事簿,上面記載著幾筆他人的欠款,約有幾千美元。珍費力地穿過積水,找到這本記事簿,把它和價值1500美元的珠寶、內有40美元的皮包一起放在一個小袋子裡面,然後才回到甲板。湯姆士要她丟棄珠寶等有重量的東西,但她堅持不肯。
互道珍重之後,湯姆士協助珍坐上繩椅,放到救生艇上。然而大浪沖開小艇,珍掉進海中。珍剛被拉上救生艇時,船身搖晃得厲害,她捲曲不動;等她坐定時,上面摔下一位體型壯大的女士,恰巧壓到珍的肩部和頸部,撞傷了脖子。這時艇上幾位女士奮力舀水,但作用有限。
「中美洲」號上的男人知道凶多吉少,連哄帶騙地讓太太登上救生艇,而婦女們都以為可以在「海事號」上與丈夫重聚。安妮·麥尼爾是孤兒,19歲時嫁給33歲的丈夫;她隨身帶著1.7萬美元和一些鑽石、珠寶。安妮說:「如果我知道男人不
跟來,我決不離開我的丈夫。」他們結婚才5 個月,安妮又舉目無親。「他一再保證會跟我一起走,直到我坐上繩椅,才說我的平安最重要,他會好好照顧自己。」
準備離開艙房時,愛達·霍利問丈夫是否到「海事號」會合,丈夫一語不發,只取出行李箱裡的錢交給她。愛達已經病了幾天,兩個孩子也需要照顧。丈夫抱著較小的孩子,另一個由朋友幫忙帶著,匆匆趕到甲板。「海事號」就停在1 海裡半之外。
愛達回憶,船上的水手抓著孩子的小胳臂,讓他們懸在海浪上,等救生艇移到下方,才由艇上的水手接住。這個景象真令人不寒而慄。我的小孩因為吸入了飛濺的浪花,幾乎窒息了。當時我只帶了一條厚披肩和一隻手錶。
小艇一滿,立刻奉命劃開。賀登船長又重複一次:「看在老天的份上,請『海事號』整夜停在『中美洲』號旁邊。」
小艇划開時,愛達看到丈夫站在舵輪室,吻手告別。
愛德琳·伊士登自行到艙房,在睡衣外面加了一件連身長裙,然後取出母親和兄長詹姆士的肖像畫和一些錢,披上披肩,穿上救生衣,準備往甲板跑去。
才走到門口,正好丈夫安素趕來催她。他說:「我們都可以獲救,但女人和小孩優先。」
「沒有你,我也不走。」愛德琳說。一想到要把丈夫留在船上,愛德琳的勇氣頓失。安素要她立刻就走,他隨後就到。這時友人羅伯·布朗也到了艙房門口。他說:「愛德琳,動作快一點。救生艇開始載人了。」
安素迅速從行李箱中取出一件大衣,把剩下的90O 多塊錢和重要文件塞進大衣口袋,再把大衣捲成一團。他們到達甲板時,第二艘救生艇也快滿了。賀登船長告訴他們只剩下一艘救生艇了,「原來有5 艘,海浪沖碎了2艘,只剩3艘。」可是他估計,天黑以前,救生艇應該能夠來回幾次。
愛德琳後來回憶說:「我搭下第三艘。我告訴安素,沒有他我決不走。安素說了『你最好現在就走』之類的話,於是我跟他吻別,說我會為他禱告。我立刻就被丟下小艇。情況真是危險萬分,隨時有翻覆或被撞成碎片的可能。下去時,正好一桶水倒了下來,我的全身都濕透了。安素把那件大衣和他身上穿的外衣丟給我,讓我披在肩上。」
一個旅客說這次接運婦女和小孩,真是「危險、英勇、超人的工作,空前絕後……但不知何故,一些未婚男士上了『海事號』,有妻小的男人反而留了下來。」維吉尼亞懇求艾斯比讓丈夫跟她一起走,「但他無禮地拒絕了」。
身材嬌小的女乘客琳西亞·艾利斯(Lynthia Ellis)暈船4天,脫水情況嚴重,也要求讓丈夫隨行,幫忙照顧4 個小孩;孩子都還很小,兩個又正在生病。可是工作人員拒絕了:「婦孺平安離開之前,男人不准上救生艇。」
其他女士的懇求也遭到拒絕。但是在救生艇上,她們身邊卻莫名其妙地坐了幾位單身男人。愛德琳登上了小艇之後,安素和羅伯·布朗又回去汲水。在那艘救生艇滿載之前,幾個男人也登上該艇;而水手不知道還有3名婦女和3個小孩仍然留在汽船上。
蒙森法官也登上了救生艇。他請求大副讓年紀老邁的艾柏特·普麗克特(Albert Priect )搭乘第三艘救生艇。也許是看在蒙森是船長朋友的份上,大副讓艾柏特上了小艇。
後來蒙森說:「我原以為自己無法獲救,於是請艾柏特捎口信給紐約的弟弟,可是艾柏特說:『別管什麼口信了,你也下來吧!』大副說:『對啊!輪到你下去了。法官,跳吧!』於是他們立刻把我放下小艇,我絲毫沒有離開汽船的打算。」
安·絲摩爾(Ann Small )是登上第三艘小艇的最後一名旅客。她新寡不久,帶著2 歲的女兒。幾周以前,擔任船長的丈夫去世,安葬在巴拿馬。搭乘「中美洲」號時,美國領事刻意請賀登把她們母女平安送抵紐約,賀登答應會親自護送她們。當她坐上繩椅的時候,賀登走了過來。「絲摩爾夫人,很抱歉,我無法把你們平安送回家。」說完,賀登轉身離去。這時小艇在汽船下飄搖,等待這最後一位乘客。安掉進水中兩次,全身濕透,冷得發抖,幾經掙扎才上了小艇。
安坐定後,望著還在汽船上的小女兒。汽船上的水手原意是先讓安登上小艇,再把小孩送下。可是救生艇上的操槳手一看她已坐定,立即划動小艇,往「海事號」前進。安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小女兒,黯然銷魂。
賀登船長和水手們忙著輸送婦孺的同時,「海事號」船長柏特開始修整船帆,企圖把船頭對準風向。但風狂雨驟,沒有成功。在救生艇開始搭載旅客之前,「海事號」已在暴風雨中漂移了兩海里,它就像幽靈一樣,隨時可能被風雨吞噬。
對婦女而言,在驚濤駭浪中搭乘救生艇的恐怖程度,僅次於留在即將沉沒的汽船上。一位女士形容「海浪捲得像山一般高」。當時帶著兩個孩子的安琪琳·波利回憶:「我和小孩上了救生艇之後,海水一直濺入艇內,我們必須不停地舀水。我根本不敢奢望能上得了『海事號』。兩次大浪從我們頭上壓下,小艇差點沉沒。指揮的人鼓勵操槳手,要他們鼓足勇氣,運用技巧,才能平安到達。」
愛蜜拉·奇艾(Almira Kittredge)代為照顧 3個小孩。她說:「我讓一個坐在腿上,一個坐在兩膝中間,手拉著第三個孩子的領子。後來累了,我放掉那孩子的領子,讓他自己坐著。大浪沖過來,淹到脖子,可是他動也不動,不哭不鬧。」
這時又有大浪湧來,第三救生艇被水淹了一半。巨浪滔天,操槳人的手臂被船槳撞得發麻,還得用盡力氣,以免小艇被浪打翻。愛德琳說:「和丈夫生離死別、接近崩潰的時刻,還好因為不得不努力舀水而暫時忘了傷心。艇上的男人必須划船,其他女人陷入歇斯底里,我只得不停舀水。」
經過一個半小時的搏鬥,第一艘小艇離「中美洲」號已有兩海里遠,且逐漸接近「海事號」。這時「海事號」已從原來的位置飄開了一海里。
風平浪靜之時,「海事號」的吃水線離甲板8 英尺;遇到風暴,甲板幾乎與海面齊平。第一條救生艇接近「海事號」,與船身並排時,操槳手站起來防止船身相互碰撞。海浪洶湧起伏,浪峰把小艇越推越高,直到艇緣高過「海事號」的船舷。柏特船長於是心生一計。他站在甲板上,兩腳張開抵住欄杆,當小艇升到足夠的高度,艇上的女士就聽候柏特的指示,伸出濕淋淋的雙手,被拉上甲板。柏特旁邊站著兩位水手,預防小艇撞上甲板。柏特說:「我可顧不了什麼繁文縟節了,只想把她們平安接上船。」
柏特和水手的動作迅速敏捷,操槳手強壯而機警,然而海浪的走向詭源多變,不是每次嘗試都很順利。婦女和小孩都嚇得乖乖地聽從指示,有的甚至自己爬上甲板。珍·哈理士鼓足勇氣,縱身一跳,抓住了索具上的一根繩子,可是救生衣太大,卡在繩索之間,隨時會摔進海中。幸而柏特抓住她,切斷救生衣,把她拉了上來。
愛達·霍利後來回憶:「柏特船長跟水手張開雙臂,誠心誠意地接我們上船。他們分別接住我的兩個小孩,還開玩笑地說:『接好!他們都是黃金。』」
「海事號」滿載貨物,在大浪中上下起伏。柏特把乘客從救生艇中接上來,安置在甲板上。而救生艇又和海浪搏鬥,劃向「中美洲」號,希望能救出更多的乘客。與此同時,在雷電交加之中,「海事號」也越漂越遠。
兩船的距離越來越遠。「海事號」船身較輕,被風吹離得更快;「中美洲」號則因700 多噸的引擎和滿艙的積水,漂流得很慢。幸好風勢稍微減弱,大帆應該足以支撐。所以在下午4 點,賀登下令張起前桅縱帆,希望利用風力縮短兩船之間的距離。
縱帆張起之後,賀登指示旅客奚奧多·派恩(Theodone Pnyne)搭乘第一艘重返的救生艇離去。賀登把一隻金錶交給他說:「如果你能獲救,請把這隻金表送交內人,告訴她……」說到這裡,賀登已經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賀登靜靜地站了一會兒,才再要求派思去見汽船公司董事長,面告船難細節。說完之後,他走開,坐到板凳上,雙手掩面。過了一會兒,又馬上站起發號施令,因為第一艘救生艇已經回來了。
男人爭先恐後地擠上救生艇時,水手發現船上還有3 位女士。於是派恩把她們送上救生艇。最後一位登上救生艇的瑪莉安·羅威(Meq Ann Rudwell )年事已高,要求讓丈夫同行。她得到的答覆是:「非常抱歉,所有婦孺登艇之前,男士一律不准放行。」
賀登雖然在船上四處巡邏,但好像不知道許多丈夫跟父親被拒於救生艇外,而蒙森法官以及許多單身男士卻已上了救生艇。回返的第一艘救生艇還可載運十多位男士,比利·博區要求搭乘好與維吉尼亞會合,艾斯比答應盡力設法,然而博區終究還是沒能搭上。安素也是,他找到一支鉛筆,草草寫了張便條,要求一位女士轉交給太太愛德琳。
小艇快裝滿時,艾斯比請求賀登讓自己登艇。賀登認為艾斯比身為高級職員,應該留在崗位上直到最後一刻。「讓我走,」艾斯比說,「我會把其他兩艘救生艇和『海事號』的救生艇都帶回來。」
賀登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艾斯比答應會盡全力使「海事號」盡量靠近「中美洲」號,並把救生艇帶回來。何況引擎已經熄火,婦孺也都已經救走,他留在船上無事可做;「海事號」更需要這邊的人手,敦促他們盡力繼續搶救「中美洲」號的剩餘旅客。賀登最後終於答應。艾斯比說:「船長,我鄭重答應絕不遺棄這艘船,一定回來和它共存亡。」
一位付了600 元賄賂款,獲得允諾搭乘最後一艘救生艇離去的旅客,認為這是他的最後機會,立刻抓住艾斯比繩椅的繩子,滑到救生艇上,幾乎把艾斯比壓個正著。
賀登船長走到欄杆旁邊,再次大喊:「我全靠你帶著救生艇回來。」
艾斯比回答:「船長,請你放心。」
另外兩艘救生艇返回時,婦孺都已離開,不再需要船長跟其他船員的幫助,登上小艇的唯一方法是往下跳。大家擠在甲板上,看準時機就往下跳。
第二條救生艇總共劃了兩個半小時,才回到「中美洲」號。其中兩位操槳手筋疲力竭,無法划槳;掌舵手要他們留在原位,盡力去劃。大浪一沖,小艇撞破了一角,只好分出兩個人舀水。就在這時,8 個人從汽船上一起躍下,賀登船長命令小艇立刻劃走,以免更多人躍下,壓沉小艇。
可能因為大家認為留在汽船上更安全,才沒有更多人跳下小艇。跟汽船相比,小艇太小了,只能任憑海浪擺佈,而「海事號」又離得太遠。他們私下期望,既然風浪稍微減弱,「海事號」應該能夠駛過來,把他們平安接走,犯不著冒險搭乘小艇。
賀登船長估計,「中美洲」號大概只能支撐到隔日中午之前。對於沉船一事,他已無能為力,然而,還有500 條生命在他手上。這些人為了讓別人的妻子兒女獲救,竭盡全力、忘掉疲勞、不眠不休地努力工作。他應該提供所有可能的方法讓他們生還。
婦孺尚未全部離開以前,賀登已經下令分發救生衣給男士們。他下令切掉上層甲板、取下房門、打開艙蓋、打掉柵欄、捆住木板。如此一來,一旦船沉了,大家就有許多小筏子可用。昔日風光一時的汽船,現在面目全非、慘不忍睹:救生艇划走了、前桅斷裂、船帆裂成碎片、傢具破碎、艙房進水、引擎悄無聲息,連甲板都已剝裂。
下午4 點, 依舊風高浪急。縱桅帆船「艾爾多拉多號」(EI Dorado)船長山繆·史東(Samuel Stone)發現迎風面船頭遠處有一艘船,但無法確定船型或種類。「艾爾多拉多號」也飽受風雨肆虐,船舷上部破裂、前帆破碎、船首斜桅有了破洞、船殼佈滿籐壺,裝運的棉花吸滿海水。史東船長連續用望遠鏡觀察了一個半小時之後說:「那是一艘汽船,船上掛著遇難求救的旗幟。於是我立刻把船朝它的方向開去。我發現它完全無法航行,船身深陷水中。」
6 點剛過,「中美洲」號也發現了「艾爾多拉多號」正頂著強風暴雨,朝「中美洲」號開過來。6 點半左右,史東下令把船靠近「中美洲」號50英尺之內。一個旅客回憶:「船隻近得可以把餅乾丟到對方的甲板上。」
史東對賀登船長致意:「需要幫忙嗎?」
賀登回答:「船隻正在下沉,請靠在船邊直到天亮。」賀登的聲音「鎮靜得好像正在風平浪靜的海上指揮全世界最好的船隻」。
史東立刻把船調頭到汽船船尾,兩船相距只有一箭之遙。然後要賀登把旅客集合到甲板上。史東只有一條小艇,在這種天氣下,根本不能使用。但他認為「中美洲」號一定有幾艘救生艇。
賀登船長回答:「不行!請靠在我的船邊直到天亮。」
史東努力把船穩在「中美洲」號旁邊,可是船馬上又漂開。他以為「中美洲」號會丟下一條纜繩繫住他的小船。可是眼看著他的船逐漸漂開,「中美洲」號卻毫無動靜。他以為賀登船長是要等到天明才放下救生艇,避免人員傷亡。所以史東大喊:「請點亮照明燈火。」這一叫的時間,「艾爾多拉多號」已經漂到聽不見的距離了。
「艾爾多拉多號」逐漸漂離時,船上的海員估計「中美洲」號上的旅客約有700 人;還聽到船上陣陣的呼喊聲越來越大。史東準備天一破曉,就開始接運乘客,所以竭力穩住船位。他下令水手承接雨水以供應乘客;準備拋棄貨物,以便容納乘客;還要他們珍惜每一滴水和存糧,因為「天一亮,汽船上的全部旅客都會上到我們的船來」。
賀登船長遊說旅客繼續舀水,使船隻不至於下沉,好等天亮行動。他說,破曉時風浪將會減弱,「中美洲」號也會浮著不沉。一位旅客說:「我們完全同意,並繼續舀水。」於是船長命令二副詹姆士·費茲每半小時發射一次信號彈。
天色開始暗了下來,兩艘船都點起了燈火。
「海事號」已經漂到5 海裡之外,甲板都已浸在水中。婦女們互相扶持,照顧小孩,等待下一艘救生艇把丈夫帶來。
從「海事號」遠遠望去,還可以看到「中美洲」號。一位旅客回憶:「濃霧已退,我們看得見暮震中的『中美洲』號。」天色越暗,她們越擔憂丈夫的安危,但是汽船邊的「艾爾多拉多號」為她們帶來了些許希望。
愛德琳也在甲板上觀望,尋找浪中的救生艇,全心全意盼望著丈夫的到來。甲板積水雖有1.5英尺之深,但沒有人能夠勸她下到艙房,因為她確信丈夫將搭乘下一艘救生艇前來與她會合。可是第一艘救生艇帶來3 位女士、派恩和艾斯比,剩下的都是她不認識的男人。於是她又把希望寄托在下一艘。
艾斯比一跳上「海事號」,就立刻重申賀登船長的請求,要柏特把船盡量接近「中美洲」號。柏特說他已經盡力,但因船隻受損,實在無力頂風前往。艾斯比懇求他使用「海事號」的救生艇;柏特雖然願意,可是認為支持不了幾分鐘,於事無補。艾斯比答應贈送500 美元,請他把「海事號」靠近「中美洲」號,可是柏特的答覆還是一樣:在這種天氣下,「海事號」實在無能為力。
在艾斯比請求柏特船長的時候,第一艘救生艇的水手長約翰·布拉克也懇求操槳手再度返回「中美洲」號。這時距離「中美洲」號已超過5 海裡,每次划槳都是跟強風大浪搏鬥。水手們慨然同意,於是小艇立刻出發,踏上征程。
愛德琳繼續搜尋另外一艘鼓浪而來的救生艇,心中充滿無限希望,因為艇上都是男人。她說:「我又期待又害怕,看遍艇上的男人,沒有一張是我熱切盼望的臉。」這次水手拒絕再回去接人,對於女士的懇求、柏特船長的勸說,他們都無動於衷。
艾斯比跳進艇中, 以100 美元的重賞徵求水手跟他一起回去。 一位水手說:「即使『中美洲』號遠在50海里外,我也願意分文不取地劃回去。可是海浪滔天,只有兩個……」一位女士回憶說:「艾斯比在艇上大叫:『看在上帝的份上!如果你們還有點人性,就請回到艇上來。』如果再有一位願意,加上他們兩個,就能夠回去了。」
操艇水手已經連續工作6 個小時,他們的腿部僵硬抽筋、肩背肌肉凝結成塊,而且之前已經不眠不休地舀水。抽水,辛勤工作了24小時。由於和大船碰撞,小艇也已經遍體鱗傷。和強風巨浪搏鬥幾海里之後,到達「中美洲」號時的情況也不難想像:500 位面臨死亡威脅的旅客,把只能容納20人的小艇視為唯一的救星。婦孺都已離去,騎士精神又能發揮什麼作用?
這時艾斯比爬上帆船,揪出「潛逃」的水手。一個人說:「他說我是潛逃的水手,要抓我回『中美洲』號。我認為他是在掩飾自己的棄職潛逃。柏特船長叫我不用理他。」
一位水手說,小艇根本到不了「中美洲」號,拒絕再上破損的小艇。艾斯比只好放棄,也背棄了他對賀登船長的保證。
只有約翰·布拉克的那艘小艇重回「中美洲」號。其餘兩艘的水手舀干艇中積水,把小艇掛在「海事號」船舷上。
「天色已暗,水手們又拒絕再回『中美洲』號,」愛德琳回憶說,「我雙手掩面,傷心欲絕,也後悔自責為什麼當時不拒絕眾人要我上救生艇的要求?」
這時柏特船長拍拍她的肩膀說:「這是你先生給你的信。他托搭乘最後一艘小艇的人帶來的。」信上寫著:「字付愛妻,『海事號』船長如肯派遣救生艇前來,任何代價都可答應。我隨時等候。」
愛德琳懇求相特,但柏特的答覆一樣,還加上一句:「何況天色已暗。」愛德琳說:「可是他們可能在天還沒亮以前就死掉了。如果你肯再派一艘救生艇,付你1萬美元的酬勞,好嗎?」
「親愛的女士,如果派得出去,我連1 毛錢都不會收。可是我們那隻小艇根本支持不了1 分鐘。我會設法把船開近『中美洲』號,而它也一定不會在天亮以前沉沒。」
愛德琳如此描述:那晚的情形,實非筆墨可以形容。情況比前一晚還要混亂。狹小的艙房擠了30個女人、26個孩童。積水盈尺,大家只能席地而坐;大浪不時衝擊船身。每一個人都全身濕透,我身上沒有寸縷是乾燥的。肉體的痛苦,我渾然不覺;內心的悲痛才叫人難以忍受。
新寡的安·絲摩爾一心擔憂女兒的安危,現在總算重逢了。安回憶著說,後來我獲悉賀登船長親自照顧小女,並拜託一位女士把她帶來給我。她抱著愛女坐在甲板上,看著滔天的海浪。「我們被迫目睹這悲慘的場面:兩條救生艇隨著海浪浮沉,『中美洲』號的殘骸上擠滿了黑壓壓的人群,就在我們眼前緩緩下沉。」
有些女人下艙去餵小孩,脫掉濕透的衣服,換上柏特船長提供的水手工作服。遠遠望去,可以看到遠處「中美洲」號的微弱燈光。維吉尼亞小心翼翼地從懷中取出金絲雀,它的羽毛凌亂,一放到籠中,馬上展喉高歌。
風浪仍大,但暴風雨似乎已近尾聲。柏特繼續試著把船開近「中美洲」號,但船隻在海面上繞圈子。
當天深夜,天空漆黑,「海事號」的燈光黯淡,器物碰撞發出聲響。約翰·布拉克指揮的救生艇在風浪中搖搖擺擺地劃近;水手累得虛脫,艇中滿是積水。
布拉克的救生艇在當晚6 點左右離開「海事號」。快接近「中美洲」號時,布拉克看到「中美洲」號船頭有一艘縱桅帆船「艾爾多拉多號」,可是它馬上就消失不見了。快7 點半時,他劃到「中美洲」號船邊。當時天色已暗,汽船發射了求救信號彈;甲板上部已接近海面。他看到賀登船長和二副詹姆士站在舵輪室。賀登命令他停在100 碼之外。幾分鐘以後,信號彈從舵輪室以奇怪的角度射出,沿海面平行前進。
約翰·布拉克的救生艇上,除了虛脫的水手和積水之外,空無一物。當救生艇划近「海事號」時,他告訴聚集在甲板上的人群:「『中美洲』號已經沉沒,無人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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