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爾斯·狄更斯(1812一1870)生於英國樸次茅斯一個貧苦家庭,父親是海軍
小職員,十歲時全家被迫遷入債務人監獄,十一歲起就開始承擔繁重的家務。他在
鞋油作坊當學徒時,由於包裝熟練,曾被僱主放在櫥窗裡當眾表演操作,作為廣告
任人圍觀,給狄更斯心上留下了永久的傷痕,他感到自己「成名和為人所愛」的心
願破滅了。
不過,狄更斯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匹克威克外傳》就取得了驚人的成功,書中
那位可笑的胖紳士的名氣比當時的英國首相名氣還要大,狄更斯本人也獲得很大聲
譽。一八三六年下半年,二十五歲的狄更斯應出版商理查德·本特裡的約請,擔任
《本特裡》雜誌的主編,並且以筆名「博茲」再寫兩部長篇,其中一部次年二月起
在《本特裡》雜誌連載兩年,並於一八三八年十月出版單行本。這本全書五十三章
的小說就是《霧都孤兒》,原名《奧立弗·退斯特歷險記》,中國最早的譯本是林
琴南的《賊史》,我這裡採用的還是更為讀者熟悉的書名《霧都孤兒》。
《霧都孤兒》是狄更斯的第一部偉大的社會小說,在世界文學史上佔有重要位
置。小說主要反映剛剛通過了濟貧法的英國社會最底層生活。作者在創作上愛憎分
明,形象生動的特點也得到了很充分的體現。他筆下的人物富有鮮明的個性,整個
作品有著強烈的感染力。狄更斯堪稱一位傑出的語言大師,擅長運用諷刺、幽默和
誇張的手法,他筆下的人物風貌和語言風格富有濃厚的浪漫主義特色。
馬克思曾經寫道:「現代英國產生了一批傑出的小說家,他們通過自己描寫生
動的傑作向世界揭示的政治和社會真理,比所有的職業政治家、政論家和道德家加
在一起所揭示的還要多。」馬克思在他的《英國資產階級》一文中列舉的英國小說
家中,有《名利場》的作者薩克雷、《瑪麗·巴頓》的作者蓋斯凱爾夫人、《簡·
愛》的作者夏洛蒂·勃朗特,而狄更斯則名列這批傑出小說家的榜首。
人們經常說狄更斯是偉大的幽默家,但更重要的是,他是文學上偉大的革新家。
他描寫為數眾多的中下層社會的小人物,這在文學作品中可以說是空前的。他以高
度的藝術概括,生動的細節描寫,妙趣橫生的幽默和細緻入微的心理分析,塑造了
許多令人難忘的形象,真實地反映了英國十九世紀初葉的杜會面貌,具有巨大的感
染力和認識價值,並形成了他獨特的風格。他反映生活廣泛、多樣,開掘深而有力。
他不採用說教或概念化的方式表現他的傾向性,而往往以生動的藝術形象激發讀者
的憤慨、憎恨。同情和熱愛。他筆下的人物大多有鮮明的個性。他善於運用藝術誇
張的手法突出人物形象的描寫特徵,用他們習慣的動作、姿勢和用語等揭示他們的
內心生活和思想面貌。他還善於從生活中汲取生動的人民的語言,以人物特有的語
言表現人物的特點和性格1。
1見《中國大百科全書》外國文學卷狄更斯條。
《霧都孤兒》問世一百多年來,早已成為世界各國讀者最喜愛的經典作品。小
說中那個愚蠢、貪婪、冷酷的教區幹事「邦布爾」在英語中已成了驕橫小官吏的代
名詞,並由此衍生出「妄自尊大,小官吏習性」等詞義。邦布爾先生婚後訓斥老婆,
「哭能夠舒張肺部,沖洗面孔,鍛煉眼睛,並且平息火氣。」這句話收入了美國哥
倫比亞大學出版社的新版《哥倫比亞名言辭典》。小說《霧都孤兒》後來改編成了
多種電影、動畫片、連環畫,搬上了熒屏、舞台。在中國,《霧都孤兒》大概可以
算得上一代又一代讀者最熟悉的世界文學名著了。「奧立弗要求添粥」一節編入了
我國出版的多種英語教科書。進入九十年代,喜愛狄更斯的廣大觀眾又在電視屏幕
上看到,在美國推出的一部動畫片中,所有的人物都是由小動物擔任。
《霧都孤兒》在一問世即受到熱烈歡迎的同時,長期以來也引起了激烈的論戰。
時至今日,許多爭論已經隨著時間的流逝而煙消雲散,但正如美國著名文學評論家
愛德華·勒孔特所指出的,「迄今為止,仍然使我們感到震驚的是作者的一種偏好,
即對作品中的人物費金動輒使用渾名『老猶太』。」勒孔特在一九六一年美國新文
學叢書版後記中說:「小說中使用『老猶太』差不多有三百處。」這種用法在今天
看來的確十分刺眼。實際上,狄更斯早在差不多一百年前似乎就已經發現了這個問
題,在出版一八六七——一八六八年版的時候,作者將大量的「老猶太」一語改為
「費金」。勒孔特指出,作者頻頻使用這一渾名與「反猶太主義」扯不上:「『老
猶太』這一稱呼連對其人極度蔑視的賽克斯都沒有用過,只有作者自己才用(奧立
弗)。」狄更斯在他的自傳中告訴我們,小說中那個讀者皆曰可殺的賊首費金得名
於作者少年時代當童工的鞋油作坊裡一位對他十分關照的同伴鮑勃·費金,「他比
我年長好幾歲,個兒也高得多。」
我與《霧都孤兒》的緣分起始於烽火連天的文化大革命。一九六八年,一個同
齡的朋友借來一本早年出版的《霧都孤兒》,說這是一本講怎樣教小偷的書,不幸
的是,小伙子將書名和作者名整個念反了,還錯了兩個字。其實,曾經留學英國的
父親早就和我講過「霧都孤兒」的故事。這一次,我與《霧都孤兒》擦肩而過。一
九七六年,一位現已移居美國的年輕朋友拿來一本《霧都孤兒》原文版,約定我們
倆各譯一半,哪知老兄他還沒開始就打了退堂鼓。那年夏天,我感到自己真是走到
了絕境:父親頭年去世,母親頂著那個年頭最暢銷的產品:一頂「右派分子」帽子
和三頂「反革命」帽子。暑假我只領到十二元工資,連每月接濟家裡的五元錢也拿
不出。沒有辦法,只好躲進《霧都孤兒》了。接下來的十五個月,我與《霧都孤兒》
獨守高樓。聽說這件事的人沒有一個相信,與重慶大學一位同行談起,他也認為決
不可能,直到我把全部譯稿送到重大才相信。我至今想起來還感到惋惜,為了《霧
都孤兒》,我甚至錯過了參加普天同慶粉碎「四人幫」的盛大節日。一九七八年,
初稿完成,與人民文學出版社和上海譯文出版社聯繫,編輯同志給當時還是一名自
學青年的我以極大的鼓勵。
此後,我與《霧都孤兒》的約會一拖就是二十年。這二十年中,和我們這個國
家一樣,我的境遇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二十多年教齡,英語專業翻譯教學也搞了
十多年,譯了二十多本書。一九九六年冬,譯林出版社施梓雲先生來電話,社裡同
意由我擔任重譯《霧都孤兒》的工作。能夠國青年時代的一個舊夢,此時的興奮自
不待言。另一個遠非當年可比的條件是,世界進入了信息高速公路時代,我在昔日
連做夢都沒想到過的多媒體計算機上瀏覽微軟公司的《書架》、《百科全書》,查
閱最新版本的《韋伯斯特英語大詞典》,從光盤版《聖經》中查找出處。我常有一
種我自無所不能的豪情。
這次重譯所持原著為一九六一年美國新文學叢書版,和我二十年前用的略有出
入。在三讀原稿的同時也細細拜讀了《霧都孤兒》七十年代的譯本《奧立弗·退斯
特》,這個譯本出自本人心儀多年但素未謀面的榮如德先生筆下。讀榮先生的譯文,
深感原譯為這部世界文學名著付出了極大的心血,與對照原文讀其他一些名著譯本
時的感覺完全不一樣。翻譯工作,無論中外,都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如果說,
任何譯作都可能出現瑕疵,那麼已有譯本的瑕疵則只能歸因於歷史條件的限制。盡
管現在已經到了世紀交替的時期,譯者工作起來依舊極其小心,生怕留下一些不應
該留下的遺憾,也就是像傅雷先生說的那樣,「盡量將虱子多捉去一些」,以無愧
於這一部傑作,不辜負讀者和出版社的信任。
何文安
一九七七年十一月十六日初稿
一九九七年六月三讀完畢
重慶西南師範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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