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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威爾·耐托瓦特正在作今晚第一次巡查。他和特雷弗一道喝了茶,跟他道了晚安,從北側手術室所在的東北角開始了夜巡。
  當然,特雷弗說得不錯,這件工作確實很簡單。沒什麼大事可幹,無非就是在大廳裡走走,和值班的護士核實一下情況,看看通向外面的門是否按要求上了鎖,再注意一下是否有異常情況發生。
  如果有特殊的情況,例如病人晚上出院等等,護士長會提前通知他的。即使有急診手術,他至少半小時之前就知道了。他喜歡這樣,不願意別人突然來打擾。是啊,誰不是這樣呢?
  他剛剛結束北側的巡查,正順著走廊向南側的接待室走,突然聽到一個護士的尖叫聲。可是護士是從不尖叫的,不是嗎?他加快步伐小跑起來,因為叫喊聲正是從接待室傳來的。
  威爾·耐托瓦特聽見前面有人嚷嚷,聽起來像狗叫。「汪汪!汪汪!」又是一聲尖叫。他遠遠地看到前面接待室燈火通明,燈光甚至照亮了門廊下面的停車場。強烈的燈光下站著四個人,就像舞台上四個演員。
  威爾向旁邊跨了一步,掩身在門洞裡,順著拐角看過去。兩名護士,傑克普森和普莉維特。還有兩個年輕的小伙子,臉上戴著巴拉克拉瓦式面罩。
  他又向外一看。上帝啊,他們都帶著該死的M—10小型自動手槍呢,還配著消聲器和彈盒。威爾·耐托瓦特還從未用過M—10手槍,但在電影上見得多了。經常看到麥克斯·范·西多殺人像割草一般,不過他也見過舊金山警察約翰·威尼……
  噠噠噠。
  傑克普森護士尖叫起來。普莉維特身上冒出三個小孔,汩汩地往外流血。威爾·耐托瓦特順著走廊看過去。保安室就在前面,可是他們會看到他跑過去的,不是嗎?天哪,特雷弗遇到這種情況會怎麼辦呢?
  普莉維特跪在地上,雙手遮在胸前,似乎想擋住悄悄飛來的子彈。接著像一棵砍倒的大樹砰的一聲倒在地上。
  威爾衝過大廳,跑進保安室。他希望特雷弗尚未離去。這些畜牲一直等到只有一人值班的時候才動手,不是嗎?該死,書桌的鑰匙在哪兒呢?鑰匙!鑰匙!
  他摸黑拉開抽屜,抽出了陰森森的勃朗寧,它威力很大,不習慣用它的人會被它的後坐力傷著。這種槍不很準,不過如果給你來一下,就會把你放倒,就像他們放倒普莉維特一樣。
  他的手指發瘋似的顫抖著。他抓起一隻沉沉的裝著13發子彈的彈盒,壓進彈倉,扳上扳機。他又拿了一盒子彈,順著門邊看出去。
  他們已經把接待室的燈關掉了。幾縷亮光從門廳外面照進來,落在幾碼之外的地上,在陰森可怕的黑暗門廳裡現出幾塊光斑。他們可能躲在任何一個角落裡,威爾·耐托瓦特想。他沒打開燈,這樣他們誰也不吃虧,反正大家都看不清。可是他們畢竟有兩個人呢。
  他要知道他們的來意就好了。此時就是特雷弗也猜不出來。晚上保險箱裡沒有錢。就是白天有,也少得可憐。麻醉劑,也許是。
  威爾順著門框往外摸,盡量將他中年人的身體貼著牆。他蹲著身子向前摸索,以避開大廳那邊天花板上反射過來的亮光。這樣的光線會讓他在牆上現出影子嗎?只有一種辦法能告訴他。他像小孩一樣將身體貼近地面,摸著牆一寸一寸向接待室那邊移,手中拿著重型勃朗寧槍。
  他聽到前面有人呻吟。普莉維特還活著?
  「外面沒人。」一個男人的聲音。
  「我好像看到什麼的。」
  「來吧。把這小妞當擋箭牌。」
  「我跟你們說了我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傑克普森護士嘟噥著。
  「一個年輕的傢伙,是個德國人。」
  威爾·耐托瓦特知道那個德國年輕人睡在哪裡。他的房間就在走廊中部,位於特護部的東端,離他們說話的地方不到100碼。該怎麼辦呢?
  特雷弗在這裡的話就知道怎麼辦了。他頭腦靈,眨眼的工夫就能想出辦法。他們是否會為了要傑克普森護士講出那房間號而傷害她呢?可能性不大。他如果向他們打一槍而不中,他們就會劈頭蓋臉地朝走廊裡開火,肯定會打中他的。勝敗難以預測,不是嗎?
  他必須屏住呼吸,等他們靠近,這樣他就不會打偏。可是如果他打倒一個,另一個會不會出於報復向護士開槍呢?這些歹徒屬於沉得住氣的還是容易上火的?
  「你們問我是浪費時問。」傑克普森護士說。他們的說話近多了。「我不知道你們要找的人。」
  「那我們就找一個知道他的人。」
  「晚上這個時候沒有別人值班。」她在騙他們。
  「別胡扯,護士。」
  「我說的是真的。」
  他們離威爾只有兩三碼遠了。他應當能看見他們了。但是他們和他一樣都貼著牆呢。
  「普莉維特護士還活著呢。」傑克普森護士說。「她需要幫助。你們想以殺人犯的名義被警方追捕嗎?」
  「我想什麼?」一個男人笑了起來。
  威爾突然看見了他,是一個影子,後面緊跟著另一個大黑影子,慢慢向前移著步子。那肯定是護士和另一個男人。「你是說以殺人犯的名義被警方追捕?」出於某種原因,他覺得這個說法很滑稽。後面那人發出一種聲音,既像哼哼聲,又像格格的笑聲。
  威爾·耐托瓦特一槍穿透了第一個男人的腦袋。
  血漿腦漿噴泉一樣湧出來。護士高聲尖叫起來。威爾·耐托瓦特又一槍打中了另一個男人的腹部,在他身上鑿了一個葡萄大小的窟窿。
  接著他趴在地上開始嘔吐起來。
  格羅夫納廣場現在已經空蕩蕩的了。太陽光在雲層下面水平方向射過來。星期六上街購物的人們早已不見蹤影。華燈初上,燈光下只有寥寥可數的幾個行人靜靜走過。現在的廣場已經是汽車的天下,刺眼的前燈、桔紅色的尾燈交織成一眼望不到頭的長龍,縱橫交叉,匯成一幅壯麗的夜景。
  耐德坐在辦公室的窗沿上。不久前,夏蒙的背叛行為給了他一次沉重的打擊,也許就在半小時之前。他能感覺到,那位年輕的軍官肯定還坐在桌旁,默默地想著暴露身份的事情,很可能在為讓耐德幫他保守秘密的舉動自嘲呢。
  耐德心裡想,今天的背叛事件真夠多的,真可謂是一次變節總匯了。
  勒維妮吃早飯時投向他的炸彈還會是什麼呢?把它說成背叛是否太過分?簡對他的態度又該如何解釋呢?她先是安慰勒維妮,又……原來是串通一氣的。做了壞事之後,她又不敢和他談談。
  除了這兩個女人以外,潘多娜·福爾默也是個十足的無知女人。她長著豬腦袋,只會自我吹捧。真是個偉大的星期六。
  幹他這一行的人會變得很堅強。可是再堅強的人也經受不了強烈打擊的反覆折磨。他現在就感到精神在崩潰,自己已變得虛弱得不堪一擊。他討厭背叛的行徑,懦弱的沉默,軍隊的叛變,也不願意看到自己為溫菲爾德精心設計的保安措施被那個愚蠢的白癡所竄改。
  像耐德這樣一位在軍隊的鐵的紀律嚴格管束下,加上刻苦訓練成長起來的堅強的人,不是一般的挫折就能摧毀的。但是即使是如此堅強的人也不能面對這一事實而仍舊無動於衷。他的妻子、情人以及唯一的朋友都背叛了他,這使他意識到他一直珍視的情感原來只是毫無價值的虛無縹緲的幻影。
  現在他就面對著這一事實。
  他聽到電話鈴的聲音。儘管他感到自己遭人愚弄,此時也突然萌發了一個希望,似乎簡在給他打電話,向他表示歉意並邀請他去她家。他拿起話筒。「這裡是防務處。」
  「這裡是阿特·霍迪斯音樂迷俱樂部。倫敦分部將在老地方舉行星期六會議。」
  「什麼?」
  可是對方已經將電話掛了。耐德放下電話,臉上露出一絲陰笑。被朋友、愛人拋棄的時候,敵人就乘機來拉你下水。
  格雷勃·波拉馬連科每個工作日晚上都要去雷特橋一家酒吧裡坐坐,顯然現在他星期六也去了。可是有必要叫他嗎?
  「菲爾嗎?」勒維妮對著電話問。「我電話打得不是時候吧?」
  「維妮!我的天。」她大哥在電話裡答道。「在你家鄉,現在是午飯時問。你猜猜誰在和我們一起吃花園燒烤餐?」
  「你能給我一點時間嗎?」
  「說吧。我的小妹妹好嗎?耐德好嗎?女孩兒們呢?噢,我知道她們的情況,媽媽每個星期都來電話。」
  「我們都很好。凱瑟琳和孩子好嗎?」
  「很好。你有什麼煩心事?」
  「我要回家了。」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你是什麼意思?是回自由營嗎?」
  勒維妮意識到他的態度和耐德完全一樣。在男人們看來,他們在哪兒,家就在哪兒。「就是去看看。然後就把她們帶過來。」
  「你能過來看看我們嗎?」
  「我打電話就是為這事。我想將她們帶到你家呆一個星期左右。」
  「行啊。只是8月的頭兩個星期別來,我要去巴加和毛伊島開會。」
  「去哪兒?」
  「別管它。其他時間都沒問題。你計劃好以後給凱瑟琳來個電話,把你來的時間定下來。」
  「我現在先給你打電話,」勒維妮說話有些猶豫不決,「下面我還準備打電話給巴特利克、彼得和鮑爾。」
  「到處看看誰有時間嗎?」他笑了起來。
  「嗯,大概是吧。我是說姑娘們和舅舅們、各個兄弟姐妹們都不熟悉,我們住在歐洲呀。」
  「是呀。」菲爾也似乎有點躊躇,這不像他慣常的風格。這讓勒維妮醒悟到,科利考斯基將軍的後代從沒有猶豫不決的時候。「看來你不會在自由營呆太長的時間囉?」
  「呆一個星期。我是說她們已在那裡住了兩個星期了。爸爸、媽媽會理解的。」
  「是呀,是呀。」又是沉默。
  「說老實話,菲爾,」她說話慢了下來,「耐德不太樂意讓孩子們呆在那兒。」
  「原來是這樣。我馬上就過去!」他在對誰喊著。「我在和維妮通話呢。是長途!從倫敦來的!別吵啦!」
  「去吃你的燒烤餐吧。」
  「你說他不樂意是什麼意思?勞麗和琳達假期都是在那兒度過的。這會讓她們得到鍛煉。」
  「耐德說那是監獄。」
  「維妮!我以為你是與一個美國人結婚的呢。」
  「他仍舊是個美國人。他工作的機密程度比家裡的任何人都高。」
  她停了一下,想讓她哥哥明白家裡發生的事情。但首先她自己得明白才行啊。「以往他和我的想法差不多,菲爾。我的意思是以前我們都是這樣的。可耐德說世界已經變了,我們思考問題的方法……讓我直說吧,爸爸培養我們想問題的方法……他是怎麼說來著?他說爸爸是過時的老頑固。他……」她停下不說了。「我們見面以後再說吧。」
  「我們當然會談的。我可不想見到我的寶貝妹妹……」他又含含糊糊對什麼人嚷起來。菲爾四十幾歲才結婚,現在已經沒有精力對付孩子了。
  「他怎麼會變得這樣令人討厭?」他問。
  「菲爾,他並不是個令人討厭的人。他是個責任心很強的美國情報官員。只是這種工作幹得太久,變得連是非都分不清了。這種情況時有發生,不過也不總是那麼激烈。」
  「看來他是昏了頭了。」她哥哥感到很反感。「好啦!好啦!我就來!」接著又對她說:「我得過去了,維妮。再見。」
  勒維妮擱下電話,又開始在她的通訊錄上找彼得的電話號碼。可她又將小本子合上了。她想過一陣子再打。現在要把這番話再說一遍她實在沒有這個心思。
  晚間早些時候,格雷勃·波拉馬連科常在雷特橋的兩個地方會會熟人、朋友。今晚他來到其中一家坐落在隆德斯廣場一端的美國式飯店的豪華酒吧裡。這是一座四周都是玻璃窗的圓柱形建築,當地人把它稱作儲氣罐。
  耐德到那兒時,那個俄國人正聚精會神地聽一個年輕人跟他說事。這個年輕人和城裡其他不知名的年輕人沒什麼兩樣,身穿細條紋三件套裝,身邊帶著一把卷緊的雨傘,他的圓頂高帽放在旁邊的酒吧高腳凳子上。這位經紀人或銀行家花了十分鐘才把話講完。在此期間,耐德要了一份威士忌加蘇打水,喝完之後又要了一份。對親愛的老格雷勃他不需要提防什麼,只須記著對他什麼都不說,什麼事情都說不知道。
  那位似乎是金融界的年輕人終於離去。格雷勃一邊弓著身子喝威士忌,一邊神情沮喪地搖了搖頭。他朝耐德掃了一眼,然後拿起他的酒杯,走過來坐在美國人身邊。
  「如果我沒搞錯的話,你們美國人會說那年輕人處境一團糟。」
  「那是他們以前的說法。我離開美國很久了,現在他們也許會說沒救了。」他看著俄國人。「如果你手上有阿特·霍迪斯唱片就快拿給我看看。」
  「沒有那麼好的東西。」波拉馬連科看上去相當不開心。
  「可你在電話裡說……」
  「我知道我說了什麼。我們俄國人並不那麼憂鬱沮喪,就像生活在暗無天日、毫無生氣的國家裡。我們俄國人也會找樂子。這三個字既有以前的意思,也有新的內容。如果我們現在享樂,以後就會為此付出代價。這種綜合症狀叫瘋狂的壓抑。我打電話時心裡很快活,我以為可以為你做件好事,老朋友。可現在我發現,你現在沒救的情況誰也幫不上忙。」
  「我們朋友一場有多久了?」
  「把這個拿去。」格雷勃對酒吧服務員說,「換個雙份的。我也來一杯。」他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打你來倫敦到現在,一年吧?在那之前我壓根不知道有你這個人,你想必也是這樣。在過去的一年裡,我對你以及你的工作都作了仔細的研究。正因為如此我現在感到很難過。」
  「振作一點,格雷勃·沙基葉維奇。我的情況很不樂觀,但還不太糟糕。」雙份威士忌送了上來,兩人禮節性地碰了碰杯。
  「我是在講明天的事。」俄國人解釋道。「你們會遭伏擊,遭暗算,束手無策地等死。」
  「克里姆林宮又要歡呼雀躍了。」耐德好笑道。「你到底在愁什麼呀,老傢伙?」
  「我剛才說了,我是為你的工作擔心。」他像教師那樣豎起一個指頭,提醒耐德注意。「聽著,弗蘭契,事情正常發展下去,明天的花園酒會將是個被扼殺在搖籃裡的嬰兒。因為已經有人打入內部,也就是說,這事應由E.勞倫斯·蘭德來處理。我無須跟你多說,憑他的高超的手段和靈敏的嗅覺,他早就應該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好了。而你處境尷尬,竭盡全力臨時張羅各方面的事情。可你無法與對手抗衡,上校。無論怎麼說,你的工作不是處理民事問題。這種事情應當由蘭德一幫人去幹,可他們又是一群窩囊廢。這些話是否讓你感到厭煩了?你是否也有過類似的想法?」
  「如果是他們處理的呢?」
  「顯然,總的來說,作為國家的一個重要的職能部門,美國情報機構將會貽笑大方。你們在截獲情報方面有超凡的能力,因為你們有最先進的設備來搜尋、記錄、破譯符拉迪沃斯托克或安托法加斯塔極其微弱的通訊信號,從兩地之間的對話到電報。但這個行當的骯髒的私下交易,你們卻絲毫未有接觸。我的意思是你看看蘭德就明白了。一流的優秀人才怎能為營養不良的侏儒賣命呢?」
  耐德竭力不讓自己笑出聲來。「蘭德那邊只是我們工作的一部分。」
  「他那邊應當在各方面設置暗探,收集更加有價值的情報。而不是弄一些不著邊際的東西。願意和蘭德這樣的人共事的都是一路貨色,沒有頭腦的機器人或奴隸,他們不在乎到底是誰在要他們幹這幹那,只要他們收到指令就行。」
  耐德凝視著自己那杯喝得只剩一半的酒。有波拉馬連科這樣的老朋友,誰還會有敵人呢?
  「再說說你吧,老朋友。」俄國人接著說。「你之所以還有希望,只是因為你有摩薩德的朋友的幫助,還有你忠實的塔斯社的忠告。」
  「塔斯社的忠告。」耐德又重複一遍。看到波拉馬連科漫不經心地暗示莫裡斯·夏蒙的變節行為,耐德心裡在抽搐。天哪,這事大家都知道嗎?
  「首先我得承認自己身陷窘境。」耐德對他說,「不過還有希望。這一點你該相信,尊敬的記者先生。」
  「我只想提醒你注意點。如果你不想聽,我就不說了。」
  「別動不動就動氣。你瞭解我。誰的忠告我都會聽的。」
  格雷勃向四周掃了一眼,湊近耐德低語道:「你知道那個霍金斯和杜特公司嗎?」
  耐德點點頭。
  「該公司也摻進了沙子。那裡有一個傢伙,像是個什麼招待領班,他秘密散佈謠言說,這家公司是他和職工一起搞起來的。實際上,他是用從匈牙利人那裡偷來的錢於去年買下這家公司。現在他給自己起了個名字叫福尼斯。你回憶起什麼沒有?」耐德又點了點頭。「他屬於那種新型的人,沒有政治信仰,他的唯一目的就是滿足自己無休止的貪慾。我無須向你解說這種人有多危險。」
  耐德又一次點了點頭,可是俄國人卻不再往下說了。「就這些嗎?」耐德問他。「不能講得具體一點兒嗎?」
  「你們美國人是怎麼說的?一定要到災難降臨到頭上才學乖嗎?」
  耐德發出輕輕的笑聲。「好的。謝謝你的提醒。我們美國人還有一句話:這事對你有什麼好處?」
  「說到底,我並無所求。我完全可以搞一份協議書,要你在上面簽字畫押。我確實沒什麼要求。你這傢伙。」
  「你認為我會把你的忠告當玩笑嗎?」
  「你覺得我會認為你會不把它當回事嗎?」格雷勃馬上反問道。「這不是沒有可能的,因為自從你那天晚上在冰箱裡發現可憐的威考夫的人頭到現在,你的性格,你的奉獻精神以及你的人生觀都發生了變化。」
  耐德坐在那裡半天沒說一句話。然後將剩下的酒一飲而盡。「確實如此,老夥計。你是在我來倫敦的時候才瞭解我的嗎?」
  格雷勃聳了聳肩。「我只是做了該做的事。」他也將杯中的酒一口吞了下去。「該走了,這一帶開始有點涼了。」
  「氣壓降了一點。」耐德也有同感。「聽著,你已經盡了力了。」
  「我還會盡力的。」
  「謝謝你提醒法蘭斯的情況。」
  「是福尼斯。」俄國人拼了一遍,接著就走了,只剩下耐德一人對著空酒杯發愣。
  「招待,再來一個雙份。」
  「好的,先生。這一杯上新賬,先生。你前面喝的酒那位先生已經付掉了。」
  「噢,是嗎?天哪!我朋友還真不少呢。」
  夏蒙辦公室窗外的格羅夫納廣場在黃昏的微光下顯得特別陰森恐怖。先前的翠綠的草地也已不復存在,只是在他印象裡還留存著一些綠意。周圍一切的色彩都溶化在灰暗的霧靄之中。
  夏蒙一想到自己拙劣的表演心裡就感到一陣沮喪。他憤憤地從窗邊走開,擰開收音機想聽聽新聞。他漫無目的地翻著桌上的報紙,似乎想把它們整理好。
  「……日內瓦多邊武器控制問題沒有獲得任何結果。下面我們報道一則幾分鐘之前發生在斯托克·曼德菲勒醫院的恐怖分子襲擊的消息。兩名蒙面男子開槍殺死了一名護士。請聽凱露琳·卡爾的現場報道。」
  收音機傳來一個女人聲音。她每個句子一開始都把聲音壓得很低,然後聲調不斷升高,到一句話結束時,她已經無法再提高了。「……遭殺害的護士姓名目前還沒有公佈,也未通知她的家人。在這期間,我們採訪了今天的英雄,保安員威爾·耐托瓦特先生,他在兩名歹徒走到離他很近的地方時將他們射殺,挫敗了這場襲擊。威爾·耐托瓦特先生,這兩個人說他們來這兒幹什麼?」
  「他們來這兒幹什麼。」一個當地鄉音很重的聲音慢吞吞地重複了一遍。「他們在找這裡的一位病人,一位滿身刀傷的德國年輕人。」
  「兩名歹徒都死了,是嗎,耐托瓦特先生?」
  「兩名歹徒都死了。他們的貨車還在這裡。」
  「停在停車場嗎,耐托瓦特先生?」
  「是在停車場。他們是酒宴承辦商。車也許是他們偷來的。」
  「謝謝,耐托瓦特先生,謝謝你英勇地保衛了醫院。這是獨立廣播新聞的記者凱露琳·卡爾在斯托克·曼德菲勒發回的現場報道。」
  「請繼續聽足球流氓在蘇格蘭肇事……」
  夏蒙啪的一聲關掉了收音機。酒宴承辦商的貨車。受傷的德國人。他撥通了詢問台,記下斯托克·曼德菲勒醫院的電話號碼,隨即就與醫院聯繫,對方電話響了半天才有人答話,夏蒙剛說完自己的目的,對方就把電話掛斷了。他走到耐德辦公室門前,敲了敲門,聽了一下,又走回自己桌前,撥了撥斯托克·曼德菲勒附近的一個空軍基地的號碼,那裡駐紮著一支美國空軍攝影一分隊。撥到第三次他才找到S—2的人,講明了自己的身份。
  「你們監聽到斯托克·曼德菲勒發生的襲擊事件沒有?」
  「我們聽說了。怎麼啦?」
  「勞駕幫我打聽點情況,行嗎?」
  「如果你要我去醫院,上尉,這不行。我是值勤官,要值班到午夜呢。」
  「你認識醫院裡什麼人嗎?麻煩你打電話問問,行嗎?」
  「我一個人都不認識,上尉。」
  「該死!從倫敦去那兒有多遠?」
  「這才是好樣的,上尉!上路吧!」
  耐德沒有喝醉。他從雷特橋一路步行來到切爾西,沒有錯走一步路,沒有錯拐一個彎。此刻他站在莫索普街頭看著37號門牌。
  由於天上有厚厚的雲層,夜色降臨得比往常早。天空在黝黑的背景下浮現出一片奇怪的淺橙色。簡的家門口的路燈亮著。她屋裡的燈也亮著。那是朝街的房間,耐德心想。但是別的房間裡卻沒有燈光。她也許不在家。她也許在家呢,不過不是為了等他。
  他按了按門鈴。好長時間沒有動靜。他又按了一次。他聽到屋內有聲音,然後又聽到輕輕的腳步聲,好像有人穿著拖鞋走到門邊,可就是不開門。
  「是耐德嗎?」簡在裡面問。「你走開。」
  「請開開門。我必須和你談談。」愛德華·丁·弗蘭契上校說話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帶著渴望和祈求。
  「你說什麼?」
  「我必須和你談談。」他說話聲高了一些。街對面兩個過路的年輕婦女朝他看來。
  「請你走開。」
  「你不和我說話我就不走。」
  那兩個女人格格地笑起來。耐德挺了挺身子。「簡,你能與勒維妮談,為什麼不能和我談談呢?」
  門裡面很久沒有說話,真讓人感到難堪。啞巴啦。她肯定生氣了,耐德心想。
  但他聽到了開門聲。門終於打開了。他一踏進門就發現她一直在哭。不過也許是讀字跡很小的書或材料?剝洋蔥頭?他想摟住她,可她向後退去。
  她站在房間中央,看上去似乎憔悴了一些,濃密的黑髮未經梳理,垂掛下來,她發紅的眼睛看著他就像看著陌生人,他給她帶來了不幸。她穿著墨綠色天鵝絨睡衣,長長的衣擺一直拖到地面。「他這樣說不公平。」她說。「我當然得和她談談。她是你妻子。可我並不欠你什麼,耐德。」
  「她要離開我了。」
  「噢,是嗎?」
  「她要到加利福尼亞那監獄般的自由營去。說是在秋天將女兒們帶到這兒來。我不相信她的話,是你建議她這樣幹的吧?」
  「不是。她這樣說了嗎?」
  「她沒說。她說你建議她別把事情做絕。離開丈夫住到6000英里以外的地方去,你說這叫什麼?」
  「她說會回來,她就會回來。」簡對他說。
  「我想她真是把事做得太絕了。」
  「你對此很生氣。」簡幫他把話說完。「你跟我這麼交往還要她從頭到尾陪著你,是嗎?」她注視著他,心裡感到一陣痛楚。「你喝酒了?」
  「我喝了不少,還有被出賣的苦酒。」
  他在一張椅子上坐下,眼睛凝視著壁爐。壁爐裡此刻沒有歡快的火苗在跳動。「不是被我出賣的,耐德。」她回答道。
  「沒有你的份兒嗎?為什麼說你沒有?你們都一樣。」
  他將兩條長腿伸伸直,似乎感到凍得發僵,而壁爐裡想像中的光焰讓他緩過氣來。「真是說不清楚。人們都已變得面目全非了。耐德到底怎麼了!所有的人都清楚,糊塗的只有耐德·弗蘭契。」
  「我不是……」
  「剛才和我一起喝酒的人跟我講了我以及我的工作方面的失誤。他句句說到點子上。你當心點,他是克格勃。你瞧,耐德·弗蘭契成了臭名昭著的人。真是禍不單行。勒維妮也要飛回陽光燦爛的加州去了。溫菲爾德也即將落入敵手。夏蒙……」他停下不說了。「還有簡·威爾你。對一個失戀的人,誰都會安慰幾句,提點忠告。」
  「耐德,如果你來這裡是想侮辱……」
  「親愛的簡·威爾。我丈夫不理解我,你比我更瞭解他。請你告訴我該怎麼辦?簽字人:一個悲傷欲絕但絕不接受別人憐憫的人。」
  「耐德。」
  「你有蘇格蘭威士忌嗎?」
  「多著呢,你不閉嘴就不給你。」
  「好,我不說了。」
  「耐德,她很憂傷。她以為這是政治方面的問題。她對我說政治是一種男人們浪費時間的遊戲。女人對此不感興趣。在我向她解釋之前她準備忘記你們之間的分歧。」
  「我喜歡女人心裡有什麼就毫無顧忌地直說,這沒有什麼可以指責的。這做法之所以無可指責就是因為她們是女人。就因為如此,她們幹什麼都是可以接受的,無一例外。那些令男人吃槍子或讓鳥啄死的背叛之事,女人干就是天經地義的。她就像一隻急于飛回家喂孩子的雌鳥,家在哪裡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時,她想幹什麼,任何人都無權阻止。」
  這時耐德以為她在哭泣,可抬頭一看,發現她卻在竊竊私笑。在笑他呢。「你說得很清楚。」簡說道,「你希望她呆在倫敦,別到處亂跑。你的意思是她在身邊對你是一種安慰。你覺得她離你而去簡直是一種聞所未聞的令人詫異的舉動,為此你會非常惱火。」
  「不是這麼回事。」他知道她在找他的碴以此堵住他的嘴。「你以為我在侮辱你,這樣我就會出口氣,減輕些痛苦或會覺得舒服些。可我受了一天的罪,現在怎麼會這樣想呢?」今天這場棒球他是一分都得不到了,總是不斷地擊球出界,真是出盡了丑。
  「不是這麼回事。」他又說了一遍。「事實上,勒維妮離開我也無妨。我也不想它了,明天也不想。至於她秋天回不回來……」
  「她會回來的。」
  「噢,她也向你作了保證?」
  「勒維妮不會說謊的,耐德。她不會那一套。無論你對她的政治觀點有何評價,她從小就是這樣。正因為這一點,她才會做出你所說的令人惱怒的事情,不加掩飾,毫不做作。我沒說女人都是這樣。不過我一生中遇到的陰險狡詐的男人比女人多得多。」
  「那又怎樣?」他不服氣地瞪著天花板。「我才不在乎呢。女人總以為自己了不起。我可是四個女孩的父親哦。自己不行偏說行。」
  「我給你酒喝你能閉上嘴嗎?你都快變成愚蠢的大男子主義者了。」
  他抬起頭來看到她眼睛裡還有少許眼淚。「即興流淚是我們的特長。」他含糊地說了一句。「不必拿酒了。我要走了。」他勉強站起身來,身體有點搖晃,可還是挺得筆直。「再見了,簡,祝你幸福到永遠。」他朝門口走去。
  「再見,耐德。」
  「我這樣子你不會讓我走吧?」
  「你別想在我身上打什麼主意。」
  「聽我說。」他站在狹窄的走廊裡。「我們得談談。」
  「你倒是應該和勒維妮好好談談。我真不知道你20年裡幹了些什麼?可你就是不願談。因此到最後她只好到外面找我這個陌生人談心了,可她還不知道我也是不忠的人。你一個勁地說自已被別人出賣了,耐德,可你問過自己到底是誰先出賣了別人?」
  「我可以喝一口嗎?」他又走回房中。
  他們倆站著互相看了一會兒,就像兩艘擦肩而過的船上的桅桿,耐德有些搖擺不穩,儘管還筆直地豎立著,但桅桿上也掛出了求救的信號。
  「你知道我和勒維妮談話有什麼感受嗎?」接著她問道。
  「是啊,我明白了。」
  「是啊。」她學著他說了一遍。她轉過身走到書櫥前。一隻透明塑料托盤裡放著幾隻酒瓶和酒杯。她倒了兩杯威士忌,加了點冰,把一杯遞給他,然後在沒火的壁爐邊坐了下來。「你覺得今天是你一生中最糟糕的日子,是嗎?」她還不想就此罷休。
  「有些誇張了,最糟糕的日子還是留給明天吧。」
  「別動不動就提溫菲爾德保安的問題。事情得一件件做,不然什麼問題都解決不了。」
  「你怎麼知道我們能解決問題?」
  「這倒也是。」她揚了揚手中的酒杯,他也應和著,兩人慢慢呷起酒來。「你知道,勒維妮……」她頓了頓。「和她談話就像和我妹妹愛米莉談話。我不理解這種女人,從來沒搞明白過。她們有漂亮的臉蛋,勻稱的身材,渾身散發著魅力。可這些我都沒有。我從小就屬於圖書管理員那一類人。」
  「算啦,簡,這種小事別往心裡去。」
  「哦,我也學會怎樣打扮自己了,無非就是做做髮型化化妝什麼的。我現在沒這方面的問題了。現在誰也不會一見到我就感到噁心。好激動的人還會被我蒙著,當然是暫時的。」
  「真的嗎?你蒙過好多人嗎?」
  「一個也沒有。」
  「今天真是個令人沮喪的日子。」他在她對面坐了下來。「不知怎麼的,你也變得情緒低落了,這本來是我的倒霉的日子啊。」
  她有一陣子沒說話,只是慢慢地抿著蘇格蘭威士忌。她蒼白的臉色稍稍紅了一點。「她真想走?那我們就可以整個夏天呆在一起了,不是嗎?你說這可能嗎?不會是夢吧?」
  「你有沒有感到人們也許已經在辦公室裡說我們的閒話?」
  「我不這樣想。」她說。「這事很難說。不過一個星期幾個晚上還是可以的吧。你可以到我這裡來過夜。」
  他點了點頭,「你也可以去我那兒。不過我家會受人監視的。」
  「我這兒就沒嗎?」
  「誰知道呢?」他聽起來有點不快。「我想404室不會……」
  「不會再有了。我們倆就像中了邪似的,甚至連等勒維妮離去都等不及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能麻煩把火點上嗎?」他看著她把爐火升好。房間裡氣氛立刻變得親切了許多。「我覺得勒維妮會不會在騙我們倆?」
  「不會的。」她在壁爐邊跪下,調節煤氣閥把火頭搞小。「女人是不幹那種事的,耐德。像勒維妮這樣的女人絕不會這樣。」
  「不會?她難道會向自己的死對頭請教?」
  「難道你會輕易地認為她是個不誠實的人?」
  他搖了搖頭。「只是猜猜而已。」
  「遊戲。」
  「什麼?」他問。
  「男人玩的遊戲。看到女人氣得做了點什麼事就嘀嘀咕咕個沒完。你難道會以為她想劫持自己的女兒不成?」她還跪在那兒,眼睛盯著手中的酒杯出神,大大的深褐色眼睛露出傷感的神情,大有古典希臘美女之態。
  「一本書裡好像說……」她停了下來,皺皺眉頭想回憶起什麼。「去年聖誕節有人從國內寄給我一木書。」她站起來走到書架前,嘴裡嘟噥著什麼,最後她終於找到了一木書名叫《深井的回音》的大開本畫冊,開始翻找起來。
  「他是荷蘭人,」她說的是作者,「既是藝術家又是哲學家。我馬上就……」她不停地翻著。「在這兒。」她把書遞給耐德。他發現這些都是用畫筆、鉛筆和鋼筆畫的簡單的作品。這幅畫的是位矮矮胖胖但頗具魅力的女子,她兩腿分開,仰面躺著。
  「哦,這是女人要臨盆了。」他說。「很可愛。」
  「別說蠢話,耐德,這是這位尼姑的話。」
  這位尼姑說:「所有的佛陀和基督都從這裡來到這個世界的。」
  「我明白了。」耐德說著把畫冊遞回給簡,「你們女人之所以有資格發怒發狂,原來是因為你們有這麼一種生殖器官。」
  「我對尼姑不瞭解。」簡若有所思道。「她們也許是些獨身女子。不過無論她們是否獨身,是否有孩子,我都敢說,每個女人都能體會出這位尼姑這番話中的道理。我們生活在這個星球上,與人類的生生息息緊密相聯。你們男人就不是這樣。我一直沒有孩子,在以後的歲月裡也不可能有,可我和勒維妮一樣能體會到人類生存發展與我的聯繫。正因為此,她才……」
  「胡說八道。」
  「哦,耐德。」
  「聽我說,父親與人類生存發展的關係同樣存在。從生理角度講,雖然他不經歷什麼令人興奮的生理變化,但其中的聯繫是不容忽視的。從感情上講,其聯繫與做母親的沒什麼兩樣。談到各自所發揮的作用時,父親的角色發生了變化。母親要養育後代,可父親得出去掙錢養家。這儘管沒有懷孕生孩子那麼激動人心,但也不能因此就說我們與人類生息的聯繫就不及你們這些生孩子的女人。」
  「你甚至連勒維妮與孩子的這種關係都不承認嗎?」
  他鼓了鼓嘴巴,不情願地讓步道:「難道你不懂我的意思?你們女人閒聊起來就親密得了不得,真是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我不知道你保密紀律能遵守多久。」
  「情報官員或間諜能有幾個女人?」
  「在和平時期確實很少。」
  「黑手黨成員中有幾個是女人?」
  「一個都沒有。」
  「即使在恐怖分子中,女人也是很少的。」
  「是的。」他帶著戒備心理看了她一眼。「你這是在為馴良溫柔、富有愛心的女性做宣傳嗎?當心別讓我找到岔子。」
  「你當然能找到一些殘酷無情劊子手般的女人。」她表示承認。「連士兵中也有嗜血如命的歹徒。」她不懷好意地笑了笑。「情報人員也不例外。」
  「在過去,士兵與謀殺犯沒什麼區別。」耐德對她說。「由於謀殺手段的發展,通過遙控用核彈和化學武器以及細菌武器屠殺平民百姓,士兵才相對變得好一些。在道義上受到抨擊的變成了政客。」
  「他們是你最得意的替罪羊。」
  「有人曾經談論過恐怖分子與士兵的區別。恐怖分子殺人出於自己的信仰,而士兵則是為政客們的信仰去殺人的。」
  「對不起。我是美國人,不能接受這種觀點。」
  「簡,你在說什麼呀?」他吃驚地看著她。
  「我是信奉民主的公民。那些荒唐愚蠢,腐朽墮落的政客正是我們選出的。如果你不相信,可以查看一下我們賴以生存的民意測驗。」
  「如果每個人都有責任的話,那就誰都沒有責任了。」
  「正因為此,敏感的軍界人士總是把責任推委給政客們。」
  「你真讓人受不了。」他不客氣地說道。
  她兩眼盯著他看了許久。「耐德,我就是要這樣。」她走過去站在耐德面前,她高高的身材,穿著墨綠色天鵝絨長襉裙,看上去像是一位衣著禮袍的高高在上的女牧師,只不過與其說她會給人們帶來安慰與信心,不如說會招來災難。
  「大概這是猶太人的做法吧。」他說。「你們就是為了這才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嗎?」
  她將最後一口威土忌喝完。「我想那是基督教徒的觀念。」她那雙大眼睛一刻都未離開過他的臉。「我們來到這個世界沒有什麼特殊的目的。我們喝威士忌酒,辛辛苦苦工作。我們也會愛上完全不值得愛的人。」
  他向她伸出肩膀,兩人慢慢地擁抱在一起,看他們戰戰兢兢的樣子,好像兩人都在提防著對方可能對自己產生的傷害。
  「老切姆尼茲不是這麼跟我說的。」耐德說。「他說猶太人的苦命就在於他們命中注定要防止人類走上邪路。可是誰會喜歡愛管閒事的人呢?」
  「切姆尼茲是個怪人。」簡對他說。接著就是一陣長時間的輕吻。她將嘴唇移開歎息道:「他的得意門生和他一樣。」
  「關於這一點,今晚早些時候我一位同僚已經提醒過我了。」
  「理解一個人真難哪!弗蘭契,我們相互瞭解甚少。難道我們就這樣下去不成?」
  「我也不知道,當你在電話裡拒絕與我說話,我真有點慌了神,感到自已被拋棄了。」
  「你說話已經有點像猶太人了。」
  他低下頭來朝她皺了皺眉。「這難道像行割禮那樣好笑嗎?你千萬不可讓我受折磨,威爾。即使我們有心煩的事,我們也應該保持接觸,哪怕一天中我們相互問候一下。但無論如何我們都得保持聯繫。」
  他感到她的雙臂抱得緊了,他的肋部一陣微微的壓痛。「你把我們的將來描繪成一對戀人動人的畫面。」她對他耳語道。「在永恆的沉寂到來之前,讓我們形影相隨,共度此生。」
  他把她稍稍提高一些。用他那雙深藍色的眼睛注視著她深褐色的瞳仁。「你怎麼知道雙方的語言交流會給我們帶來勇氣和力量?」他問。
  她悄悄地笑著說:「恭維話說得太多我可不敢當哦。你以為我是受到愛米莉的影響嗎?」
  「她長得很漂亮嗎?」
  「她頭腦不很靈,這是肯定的。」她把放在他肩上的手往下一壓,自己又往上升高了一點,然後俯視著耐德說:「你是世上唯一覺得我漂亮的人。那是因為你愛我。」
  「我只是看到高個子女人才會感到興奮。我這句話沒有特別指誰。」
  「我知道。」她順著他的身體緩緩滑落下來。雖然嘴裡沒說什麼,他們都因此感到分外刺激。
  此時她眼睛裡不僅露出興奮的火花,同時還流露著內心的傷痛和不服的挑釁神情。「我想要你幹一件事。」她說道。「給勒維妮打個電話,找個你最拿手的借口搪塞她一下,在這裡跟我呆幾個小時。你在我面前發了半天的脾氣,也該讓我得到點補償。」
  耐德顯得很為難。「這樣我再喜歡不過了。」他知道下一個要說的字就是「可是」。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你一定記得明天就是7月4日了,是吧?」
  「你說說,」簡刻薄地說,「你和夏蒙難道到現在還沒把事情安排好?」
  「我們能考慮到的都安排好了。」
  「那麼……」
  他沒有回答,心裡想了想這一星期來漫無目的的忙碌,最後搞出了一張問題清單。可是一張清單的作用就像盲人手中的白色手杖,能有多少保證作用呢?儘管如此,他們能想到的都已有措施,隨時可以實施,狙擊手、格鬥手、秘密監視員、招待員、隱藏在貨車裡的士兵,甚至安排了一支秘密武裝的小樂隊,他們能演奏波薩諾伐舞曲,也能演奏鄉村音樂。還有一個海軍陸戰隊小分隊擔任警衛,再加上他的自願便衣「貴客」。他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那麼就讓我們事先來點激情吧。」
  褐色的福特·菲埃斯特汽車在A335號公路上顛簸著從阿姆辛往南駛向斯勞。夏蒙看了看手錶:晚上10點。今晚幹得還不錯。他到倫敦以後就準備給耐德打電話,向他作全面的匯報。
  斯托克·曼德菲勒的現場警察起初不願意合作,他用好言好語把他們磨得沒辦法,最後終於讓他看了一眼那個德國青年。夏蒙一看到伯特奧特·海納曼心裡就明白了。此刻他已經不能上陣了。他以前的同志兩次想殺他都沒得手。這群烏合之眾真夠厲害的。
  那兩具被槍打得血肉模糊的死屍已被送進了停屍房。見到的人都說他們根本就不是阿拉伯人。
  警察還讓他看了那輛貨車。車上有字,車上霍金斯和杜特公司的徽章不久前剛用新漆塗去。在車的一側,該徽章透過灰色的油漆依稀可辨,好像車主在塗改時拿不定主意。除了車玻璃上有一個彈孔之外,車內沒有任何線索。根據指紋分析的報告。車內的指紋都是這兩人的。其餘的指紋太紛雜,無法查考。
  儘管如此,夏蒙準備帶給耐德的內容很清楚。他們對這家酒宴承辦公司的懷疑得到了證實。那家公司的人要殺死那個德國人。這種情況確實令人費解,但與南希·李·米勒關於凱福特的某個重要人物失蹤的報告十分吻合。
  非常遺憾,那個德國人不能說話。他似乎知道又發生了一次襲擊事件,而自己就是襲擊的目標。他眼睛裡射出憤怒的目光,但說起話來卻是雜亂無章,而且又是說的德語。他能夠把話說清楚也許還需要一些時間,可他們所缺的正是時間啊。
  夏蒙從反光鏡裡看到車後有一對車燈發著耀眼的強光漸漸靠近。他經常注意到英國司機奇特的駕駛方法。他們有時開車時車燈大開,一點都意識不到自己的車燈會讓對面駛來的司機無法看清前面的道路。英國人用車頭燈發交通警報信號的方法也不對。在世界其它地方,車前燈的閃亮是提醒迎面駛來的車輛當心。在英國,這種閃燈信號是說:請在我前面走。英國人真讓人搞不懂。
  夏蒙把手伸上去將後視鏡向下扳了扳,不讓後面車輛強烈的燈光射著眼睛。他還想把手伸出窗外將車側反光鏡轉一下,可是後面的車以出乎意料的車速趕上來。
  此刻那輛車已經偏向左側準備超車。它與夏蒙的菲埃斯特車並排開了好長一陣子。夏蒙發現那不是轎車,而是一輛白色貨車,比他駕駛的菲埃斯特車大。他朝他那邊的司機瞥了一眼,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對瞪得圓圓突出的眼睛,他手上還抓著一隻圓形小型對講機。
  貨車猛然向右側偏過來,擋泥板重重地撞在菲埃斯特車上,將它撞到了路基上。兩輛車駛上了裝有水泥欄杆的橋。夏蒙使勁扳動方向盤才使汽車得到及時調整,沒撞上水泥桿。
  貨車飛速向前駛去。夏蒙故意將車速放慢,但他沒料到對方第二次衝撞。隨著車胎尖叫聲,貨車衝到一片開闊地,來了個180度掉頭,衝著夏蒙撞過來,車燈射著刺眼的白光。
  夏蒙將車移到右側。貨車緊貼他擦了過去,又一次狠狠地撞上了他的擋泥板。他在反光鏡裡看到對方又掉過頭來。夏蒙猛踏油門。他的車應該跑得比這個瘋子快,因為他的車比較輕。
  兩輛車沿著A335號公路飛馳著,雪亮的車燈穿破四周的黑夜。夏蒙緊緊咬著牙齒,腳一刻不離油門。目前發生的事情對他來說最清楚不過了。在貨車掉頭時,好幾次露出了車側的商號:霍金斯和杜特酒宴承辦公司。
  只要他能保持在貨車前面就不會有問題。這段路附近很荒涼,但他們很快就會進入建築林立的地區,例如比肯斯菲爾德地區。在那裡他會有機會機敏地甩掉貨車,也可以找一個警察局躲一躲。無論出現哪種情況,夏蒙都有信心將情報帶回倫敦。
  就在這時他發現在他前方又有一部貨車車燈大開向他直衝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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