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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雷特橋的一家上乘的黎巴嫩餐館送來了熱騰騰的午餐。萊娜親自照應這兩個男人,特別留神讓這位阿拉伯龍王艾裡亞斯·拉迪夫吃到烤羊肉最美的部分。不過她原以為他更年輕些,看上去也更健康些,而不是面前這位上了年紀的乾癟老頭。她哥哥每次帶回家的單身漢,不是年紀太輕,讓人沒有指望,就是和這位一樣老得不行。這匹老馬笑起來真夠嗆!
  還沒有人告訴她哥哥馬哈穆德有關星期二晚上冒牌來客的事情。萊娜一直未能和他通上電話。這倒也好。從他接待拉迪夫的一舉一動中,她能感覺到這頓午餐既十分重要,又有利可圖。為此,她哥哥也只能保持沉默。馬哈穆德對客人大獻慇勤,讓人送來好幾瓶不同品牌的礦泉水。幾瓶法國的,幾瓶意大利的,一瓶比利時的,還有兩瓶英國貨。這些小小的玻璃瓶十分威武地排列在寬敞的起居室裡那低矮的雞尾酒台上。
  「最好的東西來不了英格蘭。」拉迪夫說道。他在餐叉上鋪上幾粒鷹嘴豆,一粒一粒慢慢吃著。「這水是從意大利邊遠的南部曼切特瑞拉運來的。我心裡一直念著意大利呢,因為從昨天我們見面到現在,我一直和你那位朋友保持著聯繫,就是那位電影製片商。」
  馬哈穆德臉上許久不見一絲表情。「阿爾多·西格羅依?不過他可算不上什麼朋友。」
  「可是你必須承認他的報價可是大有進步噢。」這位水商接著又說。
  「我親愛的拉迪夫,」哈加德語氣變得嚴厲了起來,「西格羅依提供了一份我的新的報價單?不可能。」
  「完全有可能。鬆糕味真不錯。」
  「鬆糕令你滿意,我很高興。」醫生似乎沉思了一會。「你得空點肚子吃甜食,親愛的拉迪夫。」他又頓了頓。「你瞧,任何保護性措施都是消極的。請看一個糟糕的例子。據說在愛爾蘭共和國,政府每年用數百萬買通非法的愛爾蘭共和軍恐怖份子,企圖避免綁架、炸彈爆炸、槍戰事件以及其它災難。法國人與巴勒斯坦解放組織也有類似的秘密協議。做生意賺錢可不是這樣。放貸,親愛的拉迪夫,只有放貸才能賺錢。」這次,他停頓的時間更長。
  「一項正常的銀行貸款只要求放貸者具結擔保,不管這種擔保以何種形式出現:資產、毒品、應收賬目、非法黃金。這是常規做法。不過,泛歐亞信貸托拉斯在擔保問題上始終不持定法,隨時準備接受新事物。例如,我們在給新興的前途遠大的政治運動提供貸款方面尤其成功。借款者曾經只是對抗某現政權的反叛力量。經常只有數個月的時間,借款者成了統治者,那麼這筆投資就成功了,我們的錢也就連本帶利回來了。」
  「可是你的朋友西格羅依怎麼會提議以更優的利率來議定此事呢?」拉迪夫稍稍露出了不滿。
  「更優嗎?我親愛的拉迪夫,」醫生的語氣中透出近乎令人感到受辱的傲慢,「你在這個項目中投資50萬,而它將會帶給你主辦人500多萬英鎊。這可是10倍的利潤,而且僅是一周之內。」
  這位瘦得皮包骨頭的男人用一塊皮塔餅吸乾了最後一滴香噴噴的烤羊肉汁。「可是你瞧,西格羅依估計同樣數量的原始投資能獲得1000萬英鎊。那是20倍的利潤哪,我親愛的哈加德。」他一個勁地大聲咀嚼了片刻,那些令人生畏的大馬牙眨眼之間就將酥軟的麵包碾得稀爛。
  然後他往下一吞,此時馬哈穆德醫生第一次看到這個男人的喉嚨貪婪地抽搐了一下。
  簡敲了敲耐德·弗蘭契辦公室緊鎖的門。不用說她也知道,耐德和夏蒙幹的事和防務處其他人幹的不一樣。他們得自己注意保密,沒有秘書,也不用檔案員。「是誰?」耐德在裡面問。
  「西部聯盟。」
  她聽到鎖打開了。門扇一開,她就看到夏蒙毒蛇般的眼睛盯著她看,臉上掛著猶豫不決的笑容,就好像是從別人那裡借來的一樣,耐德蹙了蹙眉,手擱在門鎖柄上。
  「西部聯盟已有好幾年不來電報了。即使在當時他們也難得聘用身材苗條,皮膚淺黑的女子。」
  數個月來,他們一直誆騙外人,小心謹慎,不敢露出馬腳。他們盡量避免與對方見面,即使見面也只是禮節性地點點頭。或偶有交談,也只是應付性的,態度冷漠得很。現在耐德似乎有意將他們的事公佈於眾。她看見他眼睛下面現出深深的皺紋。是緊張的緣故?
  「莫,給我五分鐘和這位女士談談。」
  不過夏蒙已經從辦公室走出來,準備回他自己的辦公室。「談十分鐘吧。」他說著就消失在拐角處。
  「他知道的。」簡輕聲嘟噥道。
  耐德不贊成地搖了搖頭。他等她在椅子坐下後將門關上。「有什麼事?」
  「什麼事?就想看看你的人見人愛的容顏。」
  「別出我的洋相了。」耐德歎氣道。「晚上過得真糟。」
  「是因為勒維妮嗎?」
  他那雙疲憊的眼睛睜得老大看著她。她看得出他沒睡覺。「我離開你後就和那偵探在一起過了一晚上。」他埋怨道。「一個美國公民被殺。而他正好是我星期一和你談起的那位慢跑者,當時我看著小汽車撞了人。這位雷奧登是——」
  「安東尼·雷奧登?」
  「他的朋友們叫他托尼。」他雙眼瞪著她。「你認識他?」
  「只是久聞大名。」她告訴他本星期早些時候她年輕的律師保羅·文森特帶給她的消息。「很明顯,」她接著把話說完,「雷奧登和威姆斯只要有情報局大人物給護著,什麼事情都能脫身。」
  「威姆斯?」耐德翻起書桌上的材料。「你太年輕,准記不得一位名叫泰德·威姆斯的舞會管樂隊隊長,在芝加哥。他手下沒有歌唱演員,倒是有一位名叫愛爾姆·唐納的笛手?」
  「我這個西部聯盟幹得不錯吧?」
  「沒錯,是位笛手。威姆斯,在這兒呢。」耐德捧起厚厚一疊釘在一道的材料,翻到最後幾頁。「這是潘多娜的來賓名單表。我的小山雀。瞧,威姆斯的名字在表的最後。詹姆斯·F·威姆斯?」
  「是他。星期天邀請他嗎?」
  「他是拉裡·蘭德的手下干將。」耐德又找到了一扎材料查閱起來。「不對,他沒有作為情報局的人排在表上。蘭德這是越權,這個小畜牲。」他看見她掃視了一下手錶。「呆一會兒吧。」
  「承蒙好意。夏蒙不會愚蠢到相信我們還在商談公務。」
  「他那邊沒啥。我不是說我們可以告訴他。我的意思是,即使他發現了什麼,他也會規規矩矩的。他是位朋友。」
  「這不正是人們參軍的目的嗎?建立終身的友誼。」她已站了起來準備開門。「這是今天上午11位客人中的最後一位了。一共是207位。」她的話音強而有力,又富有表情,聽起來並不那麼虛偽做假。「福爾默夫人似乎受不了。而你知道,這些是主動註銷的。還會有許多客人根本不會露面的。」
  耐德在他關門時做了個默默吻別的姿勢。他伸手提起電話,用力按下蘭德的私人電話號碼,聽到對方答話時,就接上了保密裝置。
  「我是耐德·弗蘭契,拉裡。」
  「我正想和你說話呢,你們囉唆了半天有什麼新情況?」
  由於夏蒙已經告訴了他10點鐘碰頭會上的情況,所以耐德能漫不經心地作出反應。「舒爾西斯這麼快就會有報告來了嗎?」
  對方沉默了片刻,「那麼?」
  「所有的賓客都必須有恰當的證件。」耐德吩咐對方。
  「他們有請柬的話,為什麼不就在大門口出示一下完事?」
  「這就是你的安全意識嗎,拉裡?我在談最新式太空時代、高科技、全息處理、激光識讀證件。」
  「別和我胡扯了。」
  「誰是泰德,對不起,誰是傑姆·威姆斯?」
  「再說一遍。」
  「詹姆斯·F·威姆斯。那兩個參與某種投資騙局的小丑中的一個。他是你的人,拉裡,如果不是你的,那就屬於朗裡的。」
  「去你的,弗蘭契。證件方面的事情你讓我知道多少,我就讓你知道多少。你說的激光識讀是什麼意思?」
  「那是說著玩的,拉裡。不過有關威姆斯的事可不是開玩笑,他們殺了雷奧登。」
  「別忘了考克·羅賓。」蘭德粗聲粗氣地說道。「你在給什麼打掩護呢,弗蘭契?」
  「這件事你可別打壩,拉裡。政治保安處正著手辦著呢。倫敦警察局已經將謀殺案的事情接過去了。」
  「你別來煩我。」電話裡一片死寂。
  當他第三次在紅色電話機按下號碼,拉裡·蘭德的電話終於接通並傳往美國。他侷促不安地坐在他那張特製辦公椅裡。這張椅子將他的身體抬高了6英吋,使他看上去高了一些,他的腳趾吊在半空中晃來晃去。
  「喂?」一個清晨時說話特有的嗓音傳了過來。現在倫敦是中午,但在弗吉尼亞的朗裡只不過是7點。
  「是誰啊?」蘭德嘟噥道。
  「是誰?」對方回答顯得有點惱怒。
  「別開玩笑。我是蘭德,倫敦情報站。」
  「拉裡嗎?我是杜拉赫。」
  「那為什麼不早說?」蘭德憤憤地問。「給我你有關詹姆斯·F·威姆斯的情況。」
  「管理檔案的人不願再忙了。有人會在倫敦時間下午2點左右用隆尼·托恩斯倒頻給你發去傳真,行嗎?」
  「還要查一查雷奧登與威姆斯的關係。」
  「給我一些線索。」
  「也許是與投資騙局有關?」蘭德心裡沒底。
  「那是聯邦調查局的領域。」
  「去他媽的,杜拉赫。我兩個都要。就把它叫作國際犯罪集團,影響……」
  「……國家安全。」杜拉赫替他把話說完。
  「瞧你聰明的!」蘭德砰地擱下電話,身體猛地往後一靠,弄得那特製的座椅發出吱吱咯咯不快的聲音。他的沖天怒氣直指耐德·弗蘭契。他對這個討厭的傢伙判斷得非常正確。此人常常別出心裁,獨往獨來,無疑是國家安全的危險人物,理應剷除。
  不過他還得將情報遞交給這個壞傢伙。聰明的一著是將材料控制到最後一分鐘,像拉裡·蘭德這樣的人是當然會想到這一著的。這意味著你的對手無法進行協調統一的行動,只是在幾乎來不及的時候才能稍有頭緒。相信像弗蘭契這麼靈的傢伙不會不懂得這一點。
  那正是他的危險所在。他可不是那些普普通通的毛頭軍人,服滿軍役,達到目的,積攢津貼。弗蘭契並非如此。他是個不要命的傢伙,不是嗎?他還得給科耐爾以及使館裡其他人一點顏色看看,不過為這些龜兒子浪費精力真有點不幸。可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不必在意。沒有這些不要命的家,你還過得好些呢。時間長了,和那些毛孩子一起幹活也不賴。他們不擺臭架子,聽你的吩咐,跟著你走。不過,弗蘭契不是這種人。這傢伙太精明,不好相處。
  雖然伯德·福爾默沒有實際掌管過什麼商行企業,但他常去父親的辦公室看他。在年輕時,他甚至分得了自己的辦公室。只是後來他才開始明白那只是一種虛設。他在福爾默商行的管理方面根本就不會獲准擔當什麼有作用的角色。最終他的辦公室成了一個使他感到無所作為的場所。
  不過,伯德對生活的瞭解都是他在狩獵中一點一滴比較得來的。獵手尾隨著野獸,躡手躡腳穿行於森林之中,倣傚獵物的技巧,學用它們的掩護方法和騙術。此時伯德正是如此,他和彼爾·沃斯邀來進午餐的人一一告別後,在他大使館辦公室裡忙碌著,顯露出一種管理者的派頭。
  伯德默默地想,大多數客人年紀都比較輕,沒有幾人超過40歲。他們身為領導行事十分謹慎。總是使他想起傑姆·威姆斯。他們甚至連行話都同出一轍,半開玩笑半認真,冷嘲熱諷,令人啼笑皆非,又使人感到疏遠和隔閡。所有的東西都更名改姓,一切事情均逆向道出。他記起今天有兩位客人參與了一場所謂的爭論(按新的說法)。如往常一樣,誰也沒有在任何事情上表現自己的觀點。他們讓伯德聯想到看球賽的觀眾,大家都為同一支球隊加油助威。
  「那很好。」一位客人在彼爾·沃斯說到英國政府和其他政府一樣,在受到壓力的情況下會對進口項目進一步加強貿易管制這番話時說道:「那很好。」意思是不好。「那不會激怒白宮的,不會很厲害的。」意思是會的,會使白宮十分惱火的。
  另外有一位客人稱第一個人是位自由貿易商,似乎這稱謂是一種愛滋病,接著又說:「現在可以試一試銷售美國的電子硬件。」本意是千萬別試。「試將我們的質量管理那一套用在下賭注上。」意思是說你準會輸。「那就跟我談談自由貿易的事情,好嗎?」實際是我根本不想聽。
  伯德回憶起「時間由我支配」是一首老歌的名字,不是嗎?那不正是生活的主旋律嗎?當然是自己的生活。當你始終明白,首先從父親那裡明白,自己是個無用多餘的人,那麼時間對你來說就是一種浪費、一種累、一種負擔。從現在到下午6點都沒什麼大事,而大使館裡又沒有地方讓他小憩片刻。
  他提起電話機,要了羅伊斯·科耐爾,「我是伯德·福爾默。」裝出一副事務繁忙的尖刻腔調。「我能見見你談件事情嗎?」
  「我馬上就過去。」
  「不用,我去你那邊吧。」伯德不容分辯地回道。「這基本上是我今天唯一活絡活絡身體的機會了。」
  沒有酒作伴,一切比伯德想像得更為單調無味。沒有酒,即使和一群職位飛昇的主管開個小會,也會使人覺得時間漫長而令人生厭。沒有酒的幫助,他聯想休息片刻的倦意都沒有。
  他大步跨出辦公室,驚得那來自俄勒岡州身材高大的秘書小姐跳了起來,將發文籃打翻在地上。「帕切小姐,對此我很抱歉。你能告訴我去科耐爾先生辦公室怎麼走嗎?」
  顯然,帕切小姐還未想清楚是站著不動還是蹲下去將打翻的文件撿起來。她兩眼左右瞟視著,緊張得說不出話來。「就順著……實在對不起,順著大廳……看這亂糟糟的樣子。實在抱歉,閣下。」
  「順著大廳往右拐還是往左。」
  「往左,閣下。在那邊角落裡的辦公室。」
  伯德·福爾默走進羅伊斯的辦公室的外間時正好見他走到自己裡間的門口,似乎是來迎接他的。他頭腦裡閃過一個想法,羅伊斯是出來提醒秘書他這位大人物的到來的。
  伯德笑了笑,心裡明白他的微笑別人是無法理解的。他想,他,無所作為的伯爵·福爾默,四處走動竟也會使大使館原本已相當緊張的氣氛更加緊張。這又是一件引起轟動的事件,很有份量。他一想到這一說法的雙重含義,笑得更開心了。他一直堅信大使的工作簡直令人討厭,十分乏味。現在他發現它也有優越之處,其主要的一點是伯德·福爾默一生中似乎首次在世界上有了份量。他不覺在暗自思忖,這一點是不是潘多娜為他尋覓的東西。
  伯德被最隆重的禮儀引進羅伊斯溫暖的鑲著木板的屋裡,各式各樣的椅子任他享用,還有一杯咖啡,或者是羅伊斯戲稱的「宴後小飲」,他最後在一張軟背大胡桃木椅上安坐下來。
  「我就提一點建議。」他解釋道。「我知道你有許多令人頭痛的事,羅伊斯。這件事可以說甚至與大使館的事務無關,不過也許有關係。果真如此的話,我們大家都會感到很遺憾。」
  「哎喲。我洗耳恭聽。」
  伯德滿臉愁雲地仔細打量著他的副手。如果有誰長相完美,身體的各個部分都符合白人所推崇的英俊的希臘人的比例,那就是羅伊斯·科耐爾。帶有貴族氣質的狹長的頭,沉著堅定的下頦,扁平的腹部,修長的雙腿。天哪,伯德暗想,他是如何不讓自已被姑娘們生吞下去的?
  「那是福爾默商行的國際部經理,」大使開始說起來,「名字是傑姆·威姆斯,我以前基本上沒見過。他兩周前打電話給我……」
  當他配著週末違法獵鹿的照片講完威姆斯的故事,羅伊斯古典式生動的面部表情變得非常冷峻,就像用石膏雕鑿出來的一樣。「這顯然是一種常見的敲詐勒索。」他忿忿地說道。「但是他沒有理由這樣做。或者我們可以向警方解釋清楚。只是……」
  兩人互相注視了片刻。「我在想我們的境遇不算糟。您是最近剛上任的。自然,您自然認為巴肯公爵是位遵紀守法的公民。您並不知道自己在於違法的事情,並為您的行為深表歉意。只是這樣一來,就使得您的職員顯得是一群白癡。他們為什麼沒有勸阻您?人們會這樣問。是哪些藐視法律的白癡在主持美國大使館的工作,讓自己的新上司從容地犯下這種錯誤卻熟視無睹?」
  「我可以解釋說,我根本就沒有想到有必要請教……」
  「那就更糟了,閣下,請原諒我的直言。一位大使不與別人商討一番就自行其是不是失職,就是,正如您一樣,就是對大使工作還沒入門。這種解釋我很能理解,但公眾不會理解不會接受的。」
  伯德感到一陣難受。他的下半生難道就命中注定栽在這種事情上?就總是而且永遠被人們認為他這個人不值得信賴?永遠沒有資格做出自己的決定?就在他將這件事告訴科耐爾之前的短暫片刻裡,他還在為自身能力獲得新生感到春意融融。他一露面,別人就敬立相迎。接著就是迎面一盆冷水。
  「事實上,閣下,談到這個問題,這裡還有一件您和福爾默夫人應該注意的事。今年美國獨立紀念日的宴會從其它事務中會耗去我們多少人力和精力,我還無法相告。僅僅保安部門就……」科耐爾輕輕搖了一下他那英俊瀟灑的頭。
  奇怪得很,伯德一下子活躍起來,「我還真有點害怕這事。公開露面得太多。」
  「顯赫人物也太多。可能會出現襲擊,綁架。這方面您的估計和我一樣。」看到福爾默對此作出了積極的反應,科耐爾又往前進了一步。「這件事過後,如系天意,這會很成功,也許您可以和福爾默夫人私下談談,好嗎?你們倆是我們所有人的榜樣。也是英國人民的榜樣,這還要我挑明嗎?有你們做榜樣,我們在自己的工作中也會作出成績。」
  「那麼威姆斯的事呢?」
  「恐怕這件事得等到星期日之後再議了,您不這樣看嗎?」
  伯德·福爾默神情黯然地點了點頭,接著站起身來。雖然羅伊斯·科耐爾已近6英尺高了,在大使身旁還是顯得矮一截。「您說他在福爾默商行工作?」科耐爾問道。「可您不是一位大股東嗎?」
  「在我大使任滿之前,我的權利基本上暫時由第三者代行。」
  「是的,但是您肯定可以施加壓力。」
  「將他解雇?」
  「差不多吧。這會對他形成反威脅。」
  「我的股東權利中沒有表決權。」伯德承認道。
  「可是威姆斯知道這一點嗎?」
  「羅伊斯,」伯德說話語氣很沉重,「每個人都知道。」
  午飯時分,夏蒙散步前往南莫爾頓大街,照例瀏覽佈雷克托普珠寶服裝櫥窗。這種常規慣例已經過時,得換點新內容了。可是他為摩薩德工作也明顯感到不舒暢,看來是該變化一下了。
  現在為什麼要發愁呢?他一邊向咖啡店走去,等候那胖女人,一邊私下自問。他參加美國陸軍並主動要求干情報工作的所有原因就是摩薩德認為任用一名土生土長、從小信奉基督教的美國人滲透到美軍機構中去是一個好主意——事實上是一個極妙的主意。那是幾年前的事了,不過這次在倫敦執行的是第一樁為摩薩德服務的任務。到現在為止,以色列情報網還沒有人來與夏蒙聯繫,佈雷克托普偶爾的社交拜會是個例外。但就在去年,她讓夏蒙積極從事雙重間諜工作。目前他覺得這工作很棘手。
  為什麼會感到棘手呢?他問自己。此時,他坐了下來要了一杯咖啡。作一名局外人,是再合適不過的,不是嗎?這簡直是個了不起的角色,加倍的了不起。不過沒有耐德的友誼的時候可不行。
  事實是無論是他還是耐德·弗蘭契,和別人交朋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知道,耐德和簡·威爾之間突然出現了某種關係。他幾乎打一開始就知道了,以為那不關他的事。可那確實開始使他思考起友誼的本質來。耐德和簡之間顯然有著一種肉體的吸引力。你幾乎都能嘗出它的滋味。但誰又能解釋他和耐德之間的關係呢?
  他並不妒忌簡。他和耐德之間不存在同性戀的關係。像夏蒙這樣的年輕英俊的軍人偶爾會從一位資深人士那裡獲得那種父親般的喜愛,在耐德那裡從來找不到。那種令人作嘔的保護人兼導師的名堂,那種摟肩擁抱,事業上的支持,介紹引見有影響的人物,明晚寒舍小聚之類,統統沒有。
  他和耐德之間開始互相交往是因為他們兩人都太聰明過人,美國陸軍情報局不是他們呆的地方。他們倆不適應那兒的工作,保護美國利益的工作過於狹隘,而他們知識又太淵博。
  當夏蒙看到佈雷克托普臃腫的身影顯現在咖啡店門口時,他還在想,如果他在佈雷克身上取得三倍的成功,他會為耐德做點好事。值得一試。
  狂妄自大。
  那位紅髮女人站在櫃台邊許久才說:「基諾,我討厭快餐。我準備上街坐著好好吃一頓。」
  「佈雷基,吃點仔豬吧。」
  「吃,吃。你說起話來就像我母親。」她慢吞吞地走出咖啡店。夏蒙站起身來看著她走進了一家喧鬧擁擠的漢堡包店。五分鐘後他也跟了進去,不打一聲招呼也不解釋一番就在她的小桌邊坐了下來。
  「你那位阿拉伯小情人瞭解到一些情況。」
  「跟我說說。」
  「她說他們大家十分恐慌。在一次狂歡活動中沒見到他們三位首腦。關於這個消息,你去讀一下有關福爾默夫人那該死的星期日花園酒會的報道。」
  「就這些嗎?」
  「不,佈雷克,不僅這些。另一件事是,我十分厭惡你們的空軍基地有些部門把我當作送信的使喚。」
  「抱歉。這是急事。」
  「對你來說,什麼事都是緊急的。你那些急事讓我發瘋。」
  胖女人笑了起來,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她願意的話,裡面可以藏得下她的拇指。她漫不經心地四下看了看。「星期日的酒會有問題嗎?」
  「我們這裡一切正常。」
  「小伙子,我對你們是有信心的。你和耐德在非猶太人中智力還算上乘。」她對他眨眨眼。「我建議吃點丹麥藍奶酪包吧,挺不錯的。」
  當伯特這次醒來時,他感到渾身顫抖,儘管森林的深處已不再是寒颼颼的。一陣陣強烈的戰慄不斷襲過身體,就像正驅車在滿是車轍的道路飛馳。歷史的火車,它可能拐一個急轉彎。那些抓不牢的人就會被拋出去。
  那些是沒有根基的人,伯特這樣想。他睜開眼來,頭不停地抖動著向後仰,黑黝黝的森林在他眼前狂舞。他又閉上雙眼。風鈴草淡藍色的姿影在他的視網膜上抖動著,令人感到難受,它斑駁的顏色變成了可憎的褐紅色。
  小樹枝折斷的聲音。他用被砸扁的鼻子吸了一口氣。他們將塞在他嘴裡的東西鬆了一點,剛好讓他能從浸透血液的布縫裡擠出微微的通氣縫。他的胸部吃力地上下起伏,新鮮的空氣似乎使他在腳下抖動的大地上穩了下來。歷史的火車轉過了一個很急很急的彎。
  小樹枝的聲音。臉上挨了一下重重的抽打。
  就在頭甩向一邊的時候,伯特睜開了眼睛。一張陌生的面孔,雙眼外突,矮胖身材,年紀稍大。伯特的組織裡沒有胖子。階級隊伍裡肯定有叛徒。
  伯特認識此人,那是在哈加德的宴會上。他的發音很糟,語法也不對,他不是個德國人,該死的意大利孬種,電影製片商,名叫阿爾左,也叫阿爾多。
  「鎖的密碼,說不說?」他勉強用德語問道。他頭上的鬈發看上去沒洗過。
  這個意大利人在要儲藏室門鎖的密碼?那些藏有幾十萬英鎊的武器軍火的儲藏室?「混賬東西!」他心裡罵道。
  「他不會說的。」凱福特輕聲說道。
  是凱福特嗎?
  伯特慢慢移動視線。那邊站著他的同志,他的兄弟,臉上只是稍顯愧色。他灰白色的眼睛斜眼看著伯特。他們沒有把他綁上,也沒有塞上他的嘴,也沒揍他,也沒有人用槍頂著他親愛的兄弟。
  凱福特用手指扯著被血浸透的布團。「伯特,他們會殺了你的,」他冷漠的聲音低聲說道,「我在用軍火換我們的生命,噢,我的兄弟。給他們密碼,我們就自由了。」
  撒謊,伯特心想。此時此刻你就是自由的,我所信賴的同志。沒有人曾蹂躪過你。塞口布慢慢向外抽時,他嘴唇一陣疼痛。
  他活動一下下頜,又動了動舌頭。口乾得像沙漠裡挖出的墓穴。他感到渾身燥熱。這個地方熱得就像噴火的地獄一樣。門斯特乾酪融開滲進麵包孔裡。那是薄薄的麵包片,因為他不願讓祖母知道他一直偷吃奶酪。
  他現在可以大口呼吸森林裡潮濕的空氣,裡面帶著濃烈的腐味。他讓氧氣暫時減輕肺部的傷痛,然後又大口大口地呼吸起來。
  「叛徒!」他竭盡全力高聲喊道。
  凱福特似乎吃了敗仗退了下來。那個意大利人原已隆起的眼睛突出得更厲害。他再次抽打在伯特的臉上,將他的頭扇向一邊。
  伯特看見一陣陣熱浪從森林的地面升起,好像森林著了火。我們總有一天會這樣的,他向自己保證。「我們會讓全世界燃起熊熊大火!」他高聲叫喊道。
  意大利人回過頭來看了凱福特一眼,黯然搖了搖頭。「他最不想和你說話。我們本應估計到這一點,是不是?」
  「不,等一下。」凱福特請求說。「我會得到密碼的。」
  「這一套只對外行有作用。」電影製片商泛泛地說了一句,突起的眼睛瞪得滾圓。他向後退了一步,從夾克衫口袋裡掏出一技小小的0.25口徑勃雷特自動手槍。「站在一邊。我來結果他。」他向凱福特命令道。
  「不,我會讓他開口的。」
  凱福特從插袋裡掏出一把小刀,彈出細細長長的刀刃。刀刃用手術刀做成,磨得很薄,就像剃刀一般,長長的刀頭,既可刺又可劈,你想怎樣使喚都行,伯特心裡想。他是他們中的一個,這個凱福特。
  「你永遠不會得逞!」他對他親愛的兄弟喊道。
  「不,不,」凱福特話中幾乎帶著一種寬慰的口氣,「千萬別這麼說。千萬別。」他手握著刀逼向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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