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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在使館辦公大樓內,星期二是以一種變化不定的節奏,逐漸加快它的工作速度的。人們暫時撇開私人瑣事,將主要精力投入到公務中。他們一開始勢必要做一些拆開郵件、搜集整理各種短箋便條留言等事務性工作。可是對兩個人來說,9點到10點間他們所做的絕不是一般的事務性工作。像是畫師胸有成竹地信筆塗抹幾筆,這兩人聚精會神地,同時又以一種遮人耳目的方式在辦公樓內巡查,因此不能將這種巡查視為一般的例行公事。
  而且兩人都小心翼翼地互相避開對方。
  耐德·弗蘭契已經去過幾個部門,而且像以往一樣,想發現什麼不對勁的苗頭。他和不少人談過話,卻發現自己沒聽進多少。他的腦中仍在盤旋著勒維妮早上和自己慪氣拌嘴的事,如果能用這個同形容她的感情衝動的話。
  耐德發現自己之所以心裡很難完全丟開此事,是因為勒維妮難得有感情衝動的時候。勒維妮不喜歡發牢騷,耐德許多年來聽夠了不少軍人妻子的抱怨,因而覺得勒維妮口出怨言的時候確實很少。
  準是她己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心裡蓄積了太多的不滿,突然宣洩出來。這事他沒處理好,辦得糟透了。
  他在樓梯轉彎處略停片刻,換用新的角度重新思量此事。他和勒維妮的矛盾正影響他在辦公樓的工作,這本身反映出他管理能力的嚴重欠缺。因此,若是他和下屬發生齟齬,就該首先引咎自責。
  當然還可以從另一個截然不同的角度來看待勒維妮的情緒失控,特別是如果她已悄悄得知耐德與簡暗中有染。果真如此,耐德覺得,他只能責怪自己。處在這種情況下,他和大多數人一樣,都巴不得能輕鬆地得到解脫。
  他站在那裡,無意間瞥見下面一層的樓梯口閃過一個樹樁般粗壯結實的身影:腰板筆直、貓兒一般輕捷無聲的走路姿勢,一望便知是帕金斯。耐德避開他的視線,像他們這樣各自在樓內走動時差一點迎面相遇的情況早已不是第一回了。不過每次都跟這次一樣,被他靈巧地躲過了。
  想起這個叫帕金斯的老頭常常在辦公樓裡悄聲潛行,耐德感到又好氣又好笑。他認定此人必是英國保安局的成員,他的工作向他提供了窺探大樓各個角落的便利。更使耐德憂慮的是,他覺得這老頭平時幹的都是明擺著給人看的事,因此懷疑那很可能是個幌子。英國人參加二次大戰,不就用盡了各種詭譎的伎倆:冒牌軍隊、偽裝的機場、雙料特工、虛張聲勢的攻勢。凡是與他們共過事的外國特工人員都知道,玩弄兩面手段正是他們的拿手好戲。不過,如果他真是特工,他的真實意圖又是什麼呢?
  耐德朝他的下一個談話對像大步走去,甚至沒有意識到他剛才對帕金斯的種種考慮,已經讓他把勒維妮差不多忘得乾乾淨淨。那老頭在這件事上還真幫了他的忙。
  9點30分,耐德·弗蘭契正走上簡·威爾工作的那一層樓,他朝窗外樓下的格羅夫納廣場看去。只見遲到的職員正懶洋洋地朝各自的目的地走去。天氣時晴時陰,幾片自雲在高高的藍天上急馳,緊接著又是烏雲翻滾。
  耐德看著眼前的情景,不知不覺地停住上樓的腳步。廣場看上去……不對勁?
  「看守人」不見了。
  哦,他當然不會在那裡,耐德驀地想起那三個小流氓對他拳腳相加、一頓猛揍的情景。像他那麼大的年紀,傷得那麼重,準是在哪裡養傷。耐德猜測「看守人」的年齡,六十幾歲?和他父親年紀相仿?他不是幾個月前就讓麥克斯·格雷夫斯調查他的情況了嗎?應該有他的檔案資料。
  耐德沒有直接去簡的辦公室,而是在格雷夫斯緊閉的門前停住腳步。他敲敲門,頓了頓,推門而入。麥克斯的瘦長臉頓時驚慌失色,皺巴巴的變了形,像是從絞擰機中鑽出來的。
  「早上好,耐德。」聯邦調查局的特工捏著嗓子和他打招呼。「7月4號的事可有什麼最新消息?」
  「先不說這個。今天早上什麼事不順心?」
  「我臉色就那麼難看?」
  「比醫院裡浸在福爾馬林藥液裡的人體標本還要難看。」
  「我遇到——」麥克斯欲言又止。
  耐德發現此人一有心思就會表現在臉上。那半截話補齊了就是「我遇到一個麻煩。」耐德點點頭,像是在肯定自己的想法。「幾個月前,我讓你查一下那個身上掛了兩塊牌子,老是出現在格羅夫納廣場上的怪老頭的情況,這事你沒忘吧?」
  格雷夫斯竭力使自己的注意力從沒有說出的恐懼和疑慮轉移到對方這個但願是不帶威脅意味的要求上來。「呀,當然。沒忘。」
  「你能查一下他的檔案嗎?」
  「呀,當然。什麼時候?」
  耐德朝他皺了皺眉。「現在。」
  「呀,當——」這回,麥克斯聽到對方在模仿他惶惶不安的說話腔調。
  「掛著牌子的怪老頭。」他在椅子上轉身朝向旁邊桌面拼板上的電腦,打開開關,手指停在鍵盤上。
  「最新式的高科技產品,呃,麥克斯?」
  「呀,當然。他叫什麼名字?」
  「沒有名字就調不出他的資料嗎?你這是什麼信息檢索系統?我是說,你能不能試試關鍵詞?『抗議』?呃,『持不同政見』?呃,『牢騷』?『怪人』?『瘋子』?麥克斯,你們辦公室裡還有誰計算機編碼掌握得比較好?」
  格雷夫斯慢慢搖搖頭。「你不知道,耐德。這個辦公室的電腦由我專門負責管理。我曾在計算機學校接受專門培訓,這裡的計算機信息系統也是我一手建立的。」
  耐德停了一會兒問道:「你只能用文件名才能打開文件嗎?」
  「難道還有什麼別的方法嗎?」
  這回,耐德半晌沒開腔,只顧在心裡盤算僅僅用於這一個辦公室的一部電腦主機和四五部終端設備的實際代價。
  「嘿,」麥克斯大聲打破了沉默,「只要能知道那傢伙的名字,管保你一眨眼的工夫就能得到他的所有情況。」
  「聽起來是不錯。」
  「伯恩賽德!」麥克斯扯開嗓門嚷道。
  「什麼?」
  格雷夫斯喜滋滋地在鍵盤上啪啪啪按了一氣。果然,他沒有吹牛,不出一秒鐘,螢光屏上就出現了三行閃閃發亮的綠色文字,耐德俯身去看。
  伯恩賽德,安布羅斯·埃佛雷特——有關資料自此開始:年齡:66。性別:男。白種人。現住址:倫敦古基街60號。沒有個人履歷。
  「還有呢?」耐德問。
  「這人沒有個人履歷,在這裡或在他本國都沒有。」
  「真不賴。」耐德的聲音裡透出譏諷的語氣。「要是碰上誰沒有個人履歷,你們就只能提供這麼點情況囉?」
  「我曾經悄悄跟到他家。從他房東太太那兒搞到他的姓名。他住在一家名稱古怪的酒店的樓上,只有一個單間,客廳兼起居室的單問。酒店裡的人只瞭解他天天掛著牌子站在廣場上,別的一無所知。他不常去酒店,和誰也不搭話,花了我半天時問。那裡都是臨時居住的房客,倫敦大學的學生,常去大英博物館看書。那裡是布魯姆斯伯裡1區,看在耶穌的分上。」
  
  1倫敦一區名,20世紀初曾為文化藝術中心。

  「冷靜點,麥克斯。」
  「我很冷靜。」格雷夫斯加重了語氣。「我想查出他在這裡和本國的所有重要情況,可是一無所獲。」
  「那就永遠查不出囉?」
  「我那樣說了嗎?」他氣哼哼地反問。「他可能曾經遭到迫害。就我所知,他沒有個人履歷。」
  「可是你說得不對,麥克斯。安布羅斯·埃佛雷特·伯恩賽德是美國南北戰爭時期聯邦軍隊的一員名將。」
  格雷夫斯那雙貓頭鷹般的眼睛朝耐德的兩眼盯了好一陣,試探性地問:「也許是他的親戚?」
  「曾孫,也許?」耐德幫他分析。
  「也許。」
  「也許是個化名,也許?」
  「扯淡,耐德。」
  兩人陷入了沉默。「關上你那傻瓜計算機吧。這勞什子花去我們50萬美元,可它能提供什麼信息?私營企業向政府要這麼高的價,高出市場價格一倍,賣的就是這麼一個破爛玩意?代表最新發展水平的軟件,你用來把一個連12歲小學生都矇騙不了的假名輸入程序。」
  「這種事可多了。耐德,你是知道的。」
  幸好你這狗日的腦袋沒給擱在我的冰箱裡,耐德心裡又嘀咕一句。他在一張紙上草草記下伯恩賽德的地址。「謝謝你的幫助,麥克斯。」
  格雷夫斯見耐德轉身朝門口走去,連忙清清喉嚨說:「耐德,我是搞行政的,干特工並不在行。我是說,我盯梢伯恩賽德這樣的老傢伙,沒在剛走出兩三條街讓他給甩掉,就已經算是萬幸了。」
  「得,麥克斯,別對我叫屈。」
  「聽著,你要我幫忙,我也盡了力,雖說沒能派多大用場。」格雷夫斯朝對方伸出一隻手。「這事到此為止。現在,你得幫我查清一個人的底細。此人叫托尼·雷奧登,是個騙人的高手,美國的股票經紀人。我用五種不同方式將他的姓名輸入計算機,可是沒有得到任何信息。」
  「雷奧登這個名字有五種拼法嗎?」
  「至少五種。有印象嗎?」
  耐德搖搖頭。「也許他的真名是安——」
  「——布羅斯·伯恩賽德。真有意思。我正在等聯邦調查局的人上班,好和他們聯繫。也許他們那裡有他的檔案。」
  「這裡現在是10時差一刻,對吧?華盛頓現在是凌晨4時45分。上班還要有好一會。你給那邊值夜班的人發電傳試試看。」
  耐德離開格雷夫斯的辦公室,沿走廊朝簡的辦公室走去。他心裡不住納悶,天知道政府機關裡有多少像格雷夫斯這樣和藹可親的蠢傢伙。你根本不可能生他們的氣,可你也別指望他們能真正給你幹一天事,即便他們哪天真干了,也只能給你留下一團亂麻,還得另外找人理清。
  簡的秘書出去了。耐德經過她的辦公桌,在敞開的門上敲了兩下。「我要向你反映你手下的一個工作人員的問題,威爾小姐。」
  「咳,弗蘭契上校。先生,你嚇了我一跳。」
  他們默默對視片刻,耐德朝裡面走了幾步。簡說道:「別往裡走了。看你的樣就該飽了。我10點還有事。」
  「吃一點快餐的時間也沒有嗎?」
  「沒有。什麼事?」
  「我知道麥克斯·格雷夫斯實際並不歸你管,可——」
  「是個可愛的小伙子。可是從這兒到這兒,」簡說著,指指左右兩隻耳朵,「空有一張漂亮面孔,像費城奶油乳酪一樣甜。」
  「你怎麼總念念不忘吃東西?」
  「別介意。我們午餐吃什麼?」
  「保證你能吃上烤花生,只要旅館往那只冰櫃裡重新放進吃食。」
  「老時間?」
  「遲半小時,讓我們稍稍打破一下常規。」
  她點點頭,目光掠過他身邊。「阿曼達,那份材料你複印好了嗎?」
  「我這就去印。」她的秘書應聲答道。
  耐德聽見她登登登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朝簡一個飛吻,轉身離開房間,正好讓安曼達只能看見自己的背影。
  「對,約克。」帕金斯對電話另一端的人說。
  「沒有必要送來。托尼·雷奧登這個名字值得注意。」
  他像樹墩一般端座椅上,彷彿他本人和這張座椅都是由同一個工匠、用同樣質地和厚度的木料雕出來的。
  「你說誰?」蘇格蘭人的聲音像往常一樣含著幾分惱怒。
  「雷奧登。」帕金斯重複道。
  「有那麼重要嗎?」約克酸溜溜地問。
  「不重要我還會跟你說?」帕金斯毫不退讓地反問。
  對方尷尬無語。接著,帕金斯打破了僵局。「你瞭解昨天那個交通事故的情況嗎?」
  「我,不知道。」
  「我覺得那個挨撞的小伙子也許就叫雷奧登,或者是那個開車的兔崽子。」
  聽筒裡傳來哈欠聲。「把它查清楚。彼得。要查清楚。」說完就掛斷了。
  帕金斯坐在椅子上時,本可像常人一樣俯仰自如,可他從小繼承了父母端莊的舉止,對坐姿也特別講究:上身挺得筆直,與地面保持90度。他剛剛在那個蘇格蘭人那兒碰了個釘子,想鬆弛一下,便站起身在堆滿電子儀器和工具的兩張桌間來回踱步。
  他得打好幾個電話,得給值勤警官打電話查清雷奧登的名字,國籍,也許這純屬巧合。也許他既不是托尼也不是美國人。可能會叫比爾登或德爾登,帕金斯提醒自己。因為昨天他是通過電話瞭解情況的,沒有看到書面材料。
  不過,如果他的確是托尼·雷奧登,而且是美國人,那麼詭計多端的弗蘭契上校又會耍什麼花招呢?
  這個年輕人一身寬鬆的學生裝束,兩腿岔開,雙時彎曲,以步兵潛伏的姿勢匍匐在地上。他昂著頭,眼睛貼近一隻特大倍數的望遠鏡。這種望遠鏡由於放大借數遠遠超出一般常量,需要用三腳架支撐以使圖像平穩清晰。
  他趴在三樓一間久遭遺棄的小屋裡。這幢樓掩映在攝政王公園夏季的一片青蔥蒼翠之中,以前可能是學生宿舍,這個年輕人也許是裡面的合法居住者。
  但是,他全副身心投入的這項工作的詭秘性質——他在床邊放了一隻貯滿熱咖啡的保溫瓶和幾塊巧克力——卻暗示他在這裡的出現是完全非法的。
  處在這個高度,他的視線剛好能夠越過街對面那些枝葉繁茂的灌木和樹木。它們形成一道天然屏障,阻擋外人偷窺大使及其夫人下榻的溫菲爾德官邸。將監視者和被監視者隔開的這條街叫外環街。現在時近中午,打這裡往南駛去的車輛寥寥無幾。
  耐德·弗蘭契昨天正是沿著外環街慢跑健身,看到飄揚的美國國旗,稍後又看到時隱時現的倫敦大清真寺。這座伊斯蘭教的聖殿位於這個年輕人藏身的學生宿舍樓的南邊。年輕人一刻不停地監視溫菲爾德官邸的許多窗口和外環街通向此處的兩個入口。
  其中的一個入口在宿舍樓的正對面,從那裡可以看清溫思羅普樓的西面和南面,只是大門緊閉,拴上鐵鏈,並且用膠合板擋得嚴嚴實實,完全遮住過往行人往裡窺探的視線。由此往北幾十碼是另一個入口。門一直敞開,但有門房把守。進去的車輛必須在此停下接受檢查,然後沿一條礫石路往左駛到樓後,或者駛到暖房和網球場後的停車場。
  年輕人看看表上時間是11點,伸手拿起一隻笨重的步話機。
  「探戈二號呼叫守夜人一號。」
  對方的無線電接收機傳出急促而沙啞的聲音。「我是守夜人一號,請講。」
  「還是那些車,園藝師的工具車,還有霍金斯和杜特酒宴承辦公司的運貨車。」
  「你今天讓我好開心,全因安拉賜予你明亮的眼睛。」
  「10——4。」
  年輕人拿過一個寫字板,在上面11這個數字旁劃了一道線,又繼續觀察對面的動靜。驀地,步話機中又傳出急促而沙啞的聲音。「探戈二號,探戈二號,有客來訪。」
  「請重複,守夜人一號。」
  「你比我們都幸運。」對方拖長了嗓音。「兄弟,你的皮鞋擦亮了嗎?」
  年輕人怔怔地瞅著步話機,漸漸悟出此話的真實含義:你處將有上司親臨視察。唔,那又怎麼啦?他堅守崗位,服從命令,有什麼好怕的?
  「別起來。」身後有人厲聲下令。
  年輕人身子一偏,伸手去抓步話機旁的輕型自動手槍,卻突然呆住了。「你好。」他跟來人勉強打了個招呼。
  「你好。」
  一個矮小壯實如消防栓的男子站在房間門口。此人乍看上去,多少有點像個不懷好意的漢子,不過卻是個每天做50下俯臥撐的漢子。「快忙你的事,」矮個男人急促地說,「繼續用望遠鏡觀察,舒爾西斯。」
  「是,蘭德先生。」
  「有什麼新情況嗎?」
  「還是老樣子,蘭德先生。幾輛卡車。」
  「貨車。舒爾西斯,貨車。要照當地人的說法。你老是記不住。」
  「是,蘭德先生。」
  「那個招災惹禍的星期日花園酒會的計劃你聽說了吧?」
  「克羅夫特先生已經向我作了簡要介紹。各界名流出席的盛大酒會?」
  「這個計劃不會實施。」
  「怎麼了?」
  「不會成功。不會舉行什麼酒會,因為這個方案正遭到我們的抵制。」
  「可我聽說這是福爾默夫人親自擬定的方案?」
  「這個,你不懂。」
  「是,蘭德先生。」
  兩人操著美國腔進行沉悶乏味的交談,陳設簡陋的屋子裡響起一片嗡嗡營營的細弱回音,彷彿這場談話是從遙遠的天外傳來的。年輕人唯唯諾諾口口聲聲說出的「是,蘭德先生。」具有使人心神安寧的作用,好像他們本來也可以在一座大教堂的聖壇和最後一排長椅間相互交談。
  「收拾一下跟我走。」蘭德對年輕人說。「我們要增加兩人操縱電子監控系統,你和迪爾特裡奇裡裡外外一切情況都要錄下來並加以整理。」
  「包括福爾默夫人的電話?」
  「要特別留心她的電話。」
  「是,蘭德先生。」
  矮個男人向年輕人射出挑戰的目光。「準備動身,小伙子。」他看著舒爾西斯將自己的工具放進一隻普通的帆布行李袋,起身鎖上拉鏈。
  「都妥了,蘭德先生。」
  這兩人看上去毫無共同之處。舒爾西斯仍然像個稚氣未脫的學生,背上行囊回家度暑假。拉裡·蘭德是美國中央情報局倫敦工作站的負責人,神情舉止絲毫不帶書生氣。他像什麼人呢?退休的職業賽馬騎師?體育教練?或是從事某項體育活動的運動員?他那身體前傾的姿勢裡有一股咄咄逼人的意味,一種「比賽一定得贏」的鬥牛犬般執拗的神態,與他下命令時簡潔乾脆而又充滿自信的急促語氣十分協調。
  蘭德轉過身,領先出屋來到一張擺滿竊聽設備的長桌旁。幾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戴著耳機,似乎在聽音樂排行榜上前40個流行曲目。不過他們不時匆匆地記著什麼。
  一旦投入工作,拉裡·蘭德那鬥牛犬般不容違拗的神情便蕩然無存。他腳步輕快,時而轉身,時而後退,時而偏轉腦袋,像是一隻技術熟練的牧羊犬。他深諳治人之道。也許他本能地知道什麼時候只消輕揮鞭兒,或是哇啦哇啦地下一通命令,手下這一大撥人就會乖乖聽他調遣。
  他讓舒爾西斯在長桌的另一端落座。「這個機子會自動下達偵聽指令。」他解釋說。「看見控制板上的信號燈亮,你趕緊報一下時間,一分一秒都不能差。否則的話,將來要核對那盤磁帶是什麼時候錄的可就麻煩了。明白嗎?」
  「是,蘭德先生。」
  「動手幹吧。」
  蘭德的身子轉向窗口。他發現對面溫菲爾德官邸頂層房間有一個女傭正站在窗邊,往玻璃上噴了一點點清洗液,漫不經心地擦著。在他看來,這樣搪塞應付比索性啥也不干更糟糕。你出錢雇女傭幹活,幹不好,就把她辭退。可是對面那個出工不出力的女傭,猴年馬月才會受到懲處,而且在此之前,她還會不斷偷主人的錢。
  他收回目光,打量身邊的這群小伙子。他們彷彿正圍坐在一張長桌邊溫課迎考。的確,這是一場考試。敵人每天都會玩弄騙人的把戲,你應該有能力戳穿。這場考試永遠沒有窮期,你必須解答這些生死攸關的問題,否則就得付出沉重的代價。
  他走到房間的一個角落,抓起擱在灰撲撲的水泥地上的一部電話的話筒,撥了一個號碼。「亨林,快說說情況。」
  電話另一端的人喉嚨口裡憋出一句「我說不准」之類的話,接著又說:「現在說為時過早,蘭德先生。」
  「是嗎?」蘭德不依不饒地問。「你在找借口吧?」
  「我們一小時前才開始和他們聯繫。我們打的電話有一半沒人接。」
  「你這是借口,亨林。你和誰聯繫上了?」
  「只有兩人:羅伯特·曼恩和吉蓮·蘭姆。」
  「他們是誰?」
  「一個是格林納達電視台的頭兒,另一個是電視節目主持人,好像專門談婦女問題。」
  「別扯遠了,亨林。結果怎樣?」
  「曼恩很快就屈服了。他不打算來,也不許手下人來。可是這個叫蘭姆的狗女人卻想知道我是誰,代表哪個組織說話,等等,等等。」
  「別扯遠了,結果怎樣?」
  「蘭德先生,我們百分之一百地肯定她會出席星期天的花園酒會。她說她的綽號叫挑起爭論的女人。」
  蘭德站在原處,久不吭聲,凝神諦聽六個助手監聽溫菲爾德官邸戴著的耳機裡隱約傳出的電流聲。「那就這樣吧,亨林。」他說。「其他人怎樣?」
  「和我們差不多。一半對一半。」
  「我命令你們,再碰到像蘭姆那樣軟硬不吃的角色,你們完全有權以恐怖組織的名義給她發幾封恐嚇信。明白嗎?像她那樣的怪人,得給她點顏色瞧瞧。我們倒要看看她到底喜歡多少爭論。」
  像一些在戰時的戰略情報局解體、和平時期的中央情報局建立以後被招募的人員一樣,勞倫斯·蘭德也曾在布朗大學讀書。他的學業成績一直是C+,不過他當過擊劍隊隊長。1960年畢業以後,他在情報局積極履行自己的職責,開始步步高陞。
  他的官運亨通主要由兩個因素所致,一是純粹偶然的因素。中央情報局的創始人之一是亨利·蘭德,和他其實沒有任何親戚關係,不過他對亨利·蘭德其人總是避而不提。和權勢人物同姓,即使在最原始的部落,充其量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護身符。不過在地處偏僻、遠離情報局總部的弗吉尼亞州朗裡市,尤其是在作為創始人之一的亨利·蘭德死後,它對拉裡的陞遷便起到一種奇跡般的促進作用。
  第二個因素並非出自偶然,而是與工作性質有關。中央情報局倫敦工作站的工作,對於任何一個臨近退休年齡的職業特工而言,都是求之不得的肥缺。站長一職往往都是分配給那種準備激流勇退、在自家花園侍弄晨昏的人,但是近些年來,這裡的工作漸趨緊張激烈,常常會出現許多出人意料的險情凶兆,因此迫切需要一個鐵腕人物坐鎮指揮,一個可以玩弄各種手段而絲毫不感到愧疚的人。
  拉裡·蘭德的思緒逐漸轉回現實。
  他正在全力以赴,「取消」潘多娜·福爾精心策劃的花園酒會——她比自己的一個孩子還要看重,並引以為豪的事情。一旦得知是他從中作梗、威脅恫嚇客人,潘多娜準會與他結下不共戴天之仇。同時此舉也勢必會得罪羅伊斯·科耐爾,更不用說他那條看家狗耐德·弗蘭契了。
  不過,拉裡·蘭德這樣的人一刻也不懷疑自己做的事情是完全正確的。是的,他的干預也許會對吉蓮·蘭姆那樣滿腦袋餿主意的記者產生截然相反的效果。也許會使一幫蠢笨如驢、專認死理的自由派人物聚集在一起,成為愛爾蘭和穆斯林殺手伺隙進攻的目標,從而使耐德·弗蘭契的日子更不好過。
  不必多慮。你知道什麼事情正確時,儘管一遍遍地重複去做,直到升上和拉裡·蘭德一樣高的地位,那時你不管做什麼都是正確的。在大批客人應到而未到的最後一刻,他手下臨時抽調協助耐德·弗蘭契的人會使出渾身解數確保大使及其夫人的生命安全,其餘人是死是活與他們無關。
  尤其是耐德·弗蘭契。
  一個鐵石心腸的人,一旦因身居要職而偌受尊敬,他往往面臨的一個難題是,自己敏銳的直覺往往得不到別人賞識。雖說蘭德平素妄自尊大,動輒訓人,但卻有一種幾近病態多疑的特殊本領,能看出別人的性格缺陷。
  拉裡·蘭德所推崇的情報機構的工作藝術是,盡量提供內容翔實的各種資料,以對付官僚機構的無理指責。作為中央情報局倫敦工作站負責人,他的首要任務就是不使這個工作部門成為官僚機構任意攻擊的目標。
  像科耐爾那樣輕率浮躁的人,會不會繞過情報局,另外安插一人從事理應屬於情報局職責範圍的工作?如果這樣,就得讓此人在科耐爾眼前遭到沉重的、致命的打擊。這是讓科耐爾吸取重要教訓的唯一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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