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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再次謝謝你。」兩天後,凱蒂高興地打著電話。她擦掉臉上一塊污垢,然後向魏 拉斐夫婦和他們的兒子揮手說再見。他們昨天和今天整天幫她清房子、整理傢具和掛上 窗簾。她看著拉斐的老爺車軋軋的開下去,然後轉身看累的自己捱進椅子的碧莉。
  他們從清晨就開始工作,到現在已經是傍晚了。「你認為瑞蒙會驚訝嗎?」凱蒂問, 她的臉帶著和碧莉一樣的精疲力竭的快樂。
  「豈止驚訝?」碧莉棕色的大眼睛閃著愉悅的光芒。「兩天前,這裡還有工人,到 處空蕩蕩的,今晚他見到的小屋子,每樣傢具都擺好了,床也鋪好了,餐桌上甚至還有 蠟燭和放刀叉的亞麻墊。瑞蒙將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碧莉預言道。
  「但願你是對的。」凱蒂以一絲驕傲說。「我告訴他,這間房子會很漂亮,可是他 不相信我。」
  「漂亮?」碧莉搖頭說,她拿起皮包走到門口。「這房子根本是美麗極了,你很有 佈置家裡的天份,凱蒂。」
  凱蒂看著她,想著她們曾經多次一起開車,一家一家尋找東西的疲累時光,從頭到 尾,碧立一直都很愉快而支持。「碧莉,」凱蒂輕聲說,身體因深深的情誼與感激而激 動。「你很有做朋友的天份。」
  一個笑容點亮了碧莉的臉。「這真的有些奇怪,是不是——我們之間居然有手足般 的親密感,我們彼此認識才只有十一天,但是你幾乎像是我的姊妹。」
  這兩個在工作時共享一瓶酒的女人,相對含蓄地微笑,她們的臉因喝酒和愉快之故 而潮紅起來。碧莉隨後轉身離開。
  凱蒂拿起酒杯,喝盡了杯中剩下的酒,然後看看手錶,已經五點了。昨晚她要求瑞 蒙答應下班後直接來這裡,這表示他會在半個小時內抵達。來到廚房裡,她洗好兩個杯 子,把它們放在新的白色的塑膠櫃台上,等瑞蒙到達時,它們仍可以派上用場。
  她哼著歌打開碗櫃,拿出另一瓶紅酒和開瓶器。事實上,她已經喝夠了酒。她想, 是喝多了一些,感覺相當溫暖和興奮過渡。但是她高興的提醒自己,新居落成本來就是 非常值得慶祝的事。
  她環視明亮而親切的廚房,一切就像她告訴瑞蒙的情形一樣,她驕傲地如此想著。 壁板上貼著明亮的綠白相間壁紙,其中一面牆展示著各種大小形狀的柳條籃和草籃,如 國在美國買,價錢要貴上好幾倍。所有的碗櫥全部被重新剝皮重漆成白色,正好配合牆 上的綠與白。
  她離開廚房,從一間房逛到另一間。在臥室,她停下來撫平床上美麗的床單。它的 圖案是大方形,每個方形有不同的花樣,但是每個方形都組合了金、白、橘三種基色。 金色的窗簾掛在大窗戶上,與黑橡木梳妝台、床頭板,以及蓋住部分光滑橡木地板的金 色厚地毯十分相配。她拉直窗簾的皺褶部分,好讓它們在窗戶兩邊優雅地垂下。她覺得 這個房間相當完美。
  而且很男性化。
  凱蒂推開這個突來的雜念,慢慢走到客廳。她花了自己大約三千美金,但是很值得, 她驕傲地想著。擁有圓筒扶手和厚靠背的紅褐色沙發,放在兩張乳白色的椅子對面。
  一條寬闊的雕刻乳白色地毯在沙發和兩張椅子間展開。鑲貼薄木和黃銅細邊的巨大 咖啡桌是她最大的奢侈,但是她一看到它就無法抗拒。或是在兩張椅子間搭配的台燈桌, 還是用黃銅打造的古董台燈是她最大的奢侈?凱蒂記不起來,但是那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擁有粗織的乳白色窗簾和長窗戶的這間房間,豐富、宜人而又完美。
  而且很男性化,一個小聲音說。
  凱地努力地不去想它,走到浴室洗練梳頭。她從鏡中看著自己,眼睛因期待而閃閃 發亮。或是因喝太多酒而顯得水汪汪呢?凱蒂聳聳肩,環視浴室。她會不會把這裡佈置 得過於前衛了?這令她焦慮地開始懷疑。因為正間浴室是白色的,她就以白色為基色, 用印有報紙圖案的閃亮白色壁紙貼在牆上。她覺得自己是很聰明的,如果瑞蒙厭倦了黑、 紅色毛巾,他可以用其他顏色取代,浴室看起來就像新的一間。她在一條紅色毛巾上擦 干雙手,然後小心折好放到梳妝台上黑色的毛巾上面。其他毛巾現在應該已送到村中的 店裡,明天她見過雷神父之後回去拿回來。
  她對浴室看了最後一眼,若有所思地斜靠一邊。對房子其他部分而言,這裡是有些 太現代化,但是它很有生氣。
  一輛栗色的勞斯萊斯停在距離通往小屋子的泥巴路的路邊。瑞蒙不耐煩的看著這條 開滿花朵,行程長長的紅樹叢的路,真想要讓嘉西開車送他到小屋門前。他急於見到凱 蒂,而不想花時間走兩公里路上去。可是,如果凱蒂知道有專用司機每天用勞斯萊斯再 送他上下班,她自然會問一些更進一步的問題。那些若不拒絕回答,就是必須說謊的回 答。出於必要,他已經誤導她,但是他不會欺騙她。
  「明天早上在老地方等我,」他吩咐嘉西,隨即打開門步出車子。他知道明天早上 七點半,嘉西會把車子開到路邊,在距村子廣場半里處的一處轉角等待。不用問,也不 用解釋。即使瑞蒙不再付嘉西薪水,這個老人仍然堅持要為瑞蒙開車。「我們在一起很 久了,你和我。」嘉西再凱蒂來到波多黎各那天在機場告訴瑞蒙。他以沉鬱的黑眼珠和 極大的尊嚴說:「除非車子賣了,否則我會照以前一樣為你做事。」
  走上小徑,瑞蒙思及嘉西,心中混雜著歡喜和抱歉。如果瑞蒙要求他,在瑞蒙進銀 行搶劫時,發動車子在外面侯命,他一定會毫不遲疑地照做。他二十年來的忠心服務, 最後的酬勞竟是失業——以及一封推薦信。瑞蒙希望他可以給嘉西更多,他應該得到更 多。
  在小屋門口,瑞蒙停住腳步,一天的憂慮和問題全部溜走了,忘記了。凱蒂在這裡, 在他的家等著他。陽光在窗上流動,凱蒂在客廳彎腰拿東西時,陽光使她沐浴在一個金 色的光圈中,她正在修建陶制花瓶裡茂盛的野花枝葉。
  一種深深的滿足感遍佈全身,將那種溫暖傳至他的血管裡。真奇怪,他曾被認為是 世界上「最有錢」的人之一,但是他從未有過這種回家的感覺,從未經驗過這種感覺。 他曾回家見情婦和僕人,在大廈、閣樓公寓和海濱別墅,但是他從未發現這種美妙的平 靜之感在等待他——因為他從未真正回「家」過。如今,凱蒂在家。
  以前人們曾嫉妒他,現在他們可憐他,因為他喪失了財富。多麼愚不可及!現在他 有凱蒂,而且凱蒂使他很富有。這位帶有紅色金髮和微笑籃眸的美麗天使,將會懷著他 的孩子,和他共度晨昏。她就是他生命中一向缺乏的一切。她是喜悅。
  無聲無息地,瑞蒙說:「我愛你,凱蒂。」
  她轉過身,笑容點亮她的臉。「怎麼樣?」她看著他。「你覺得如何?」她轉身成 一圈圈,雙臂伸出,期待地看著他。
  瑞蒙知道她已經聽到他的話,他的心因為她缺乏反應而下沉,但是他暫且不管。 「我認為你很美。」他以欣賞的眼光,看著那趁出纖腰的亮綠色上衣,以及露出玲瓏修 長玉腿的搭配短褲。
  凱蒂轉動眼珠說:「不是我,而是房子、傢具、一切……」
  這是瑞蒙第一次看到凱蒂以外的東西,而他所看到的讓他呆住了。「你是如何用我 給你的錢去買到這許多東西?我的原意並不要你這麼大費周章,我本來要在你準備傢具 時,再給你更多的錢。」
  她的臉垂下。「你不喜歡嗎?」
  「喜歡?」他笑著,「我連看都還沒看,但是怎麼——」
  「別想錢的事了。我剛好是一個絕佳的便宜貨獵人。」凱蒂說,用手拉著瑞蒙的手 臂,帶他參觀每一個房間。
  瑞蒙的反映令凱蒂疑惑。他可以判斷出他喜歡她買的東西,而且他很高興。他盛讚 一切而且語帶真摯,但有間事很困擾她。
  她並未等很久就發現答案。廚房是參觀旅程的最後一站,等瑞蒙檢視完畢,他走到 她放酒的櫃台。凱蒂看著他,佩服他修長能幹的手指用開瓶器巧妙地打開酒瓶。「怎樣?」 她期待地說。「現在你已經看過整個房子,你覺得如何?」
  「我覺得它相當吸引人,」他站著,邊將酒倒入兩個酒杯,拿了以杯給她。「你打 算住在這兒嗎?」
  這個問題頓時使她驚訝地說不出話來,然後她說:「當然。」
  「要住多久?」他平靜地問。
  她喝下的酒令她覺得頭昏,「為什麼問我這些問題?」
  「因為這個房子有兩間臥室,」他專注地看著她說。「第二間,我相信你知道,是 為孩子留的。但是你費了許多力氣,你在那個房間為我設置漂亮的書桌、書架,和一張 墊的又軟又厚的椅子,而不是兩張。你是想讓那間房間讓我獨享,而不是我們倆人或是 我們的孩子共享。你的公寓充滿植物,但是這房子裡一盆植物也沒有。你的臥室很女性 化,但是——」
  「植物?」凱蒂對他眨眼,她的情緒由驚嚇轉為愉快。「我一點都沒想到植物!我 會給你植物當結婚禮物!」她突然決定。
  「你也會給我孩子嗎?」他面無表情地說。
  「不行,」凱蒂嘲弄說。「那不能當作結婚禮物,想像看那會有多少流言?」
  瑞蒙的目光從她高顴骨的紅暈轉到他開的酒瓶旁的一個空酒瓶。「你喝了那瓶酒的 多少?」
  「一半多一點。」她相當驕傲地宣佈。「其餘是碧莉喝的。」
  瑞蒙真想搖醒她,結果他只走到廚房角落的大窗戶邊,舉起酒杯大口喝酒,然後向 外看風景。「你為什麼想跟我結婚?」
  凱蒂看到他的肩膀、他的側影都十分緊張,急著想讓氣氛輕鬆。「因為你既高大黝 黑又英俊!」她開著玩笑說。
  他對她展現的短暫笑容並不幽默,「你還為了什麼要嫁給我?」
  「哦,和現在一般人結婚的理由一樣啦,」她開玩笑說。「我們喜歡同類型的電影, 我們——」
  「別再和我玩遊戲了!」他斷然地說。「我問你為何想嫁給我?」
  驚慌使得凱蒂整個神經系統為之慌亂,她的心開始狂跳。「我——」她欲言而不能。 她知道瑞蒙要她說她愛他,而且他要聽她說出最後而且肯定的承諾。而凱蒂兩樣都不能 做。她不敢不說,但是又不能說任何可以滿足他的話,凱蒂只能在安靜的悲哀中看著他。
  在兩人間爆裂的駭人沉默中,她可以感覺到瑞蒙的心已經離她遠去,而且在他終於 開口時,他言語種的嚴厲結論讓她極為驚恐。「我們不會再談它了。」他說。
  在濃厚的沉默中,他們走回碧莉的家。凱蒂想用酒後令人安慰的熱情偽裝自己,但 是她每走一步都覺得更焦慮。瑞蒙並未進門吃晚餐,只是停在前門,很快地吻了一下她 的前額,然後說:「晚安。」
  這句話頗有些不詳的成分,聽起來不像晚安,而像再見。「你——明早去工作前會 過來看我嗎?」
  他開始邊走邊看她,他的臉完全讓人猜不透。」我明天不去工作。」
  「那麼我見過雷神父後會看到你嗎?我想我明早的頭一件事去見他,然後我要上小 屋處理一些需要做的事情。」
  「我會找到你的。」他說。
  「瑞蒙,」她說,不願讓他以這種心情離開。「我覺得你不大熱心,你不喜歡我的 佈置嗎?」
  「我道歉。」他客氣地說。「你做的相當好,相當適合我。」
  雖然他並未強調「我」這個字,凱蒂注意到他避免使用「我們」這個字眼。她不知 道面對這種疏遠客氣的態度,她應該對他說什麼。她打開門。「那麼,晚安了。」
  瑞蒙看著她關上門,苦楚和刺痛像膽汁一樣從喉頭冒上來。她漫無目的地走了幾小 時,像著過去的兩天。兩天來,他一直在等她說她愛他。他曾挑逗他,和她一起歡笑, 讓她在自己臂彎裡因激情而呻吟。但是甚至在她最火熱的時候,她也不曾回應他的「我 愛你」。她會吻她或對他倩笑,像對待一個迷戀的小男孩般安撫他,但是她從未會應他 那句話。
  當他回到拉斐家暫時的房間時,明月高掛天際。他在床上伸展四肢,眼望天花板。 他誠實地問過她,而她也很誠實。她拒絕說出一種她感覺不到的情感。事情就是這麼簡 單。
  老天!她怎麼可以不愛他,而他卻是這麼愛她。
  凱蒂的身影在他面前舞蹈:凱蒂從山上跑向他,長腿優雅地跑著,微風撫弄她發亮 的秀髮。凱蒂看著他,她深邃的籃眸有時因笑容而發亮,有時因關切而黝暗,因為他看 來很累。
  瑞蒙閉上雙眼,像延後他做出決定的那一刻,但是沒有用,決定已經形成了。他將 必須送她回家,他明天會送她回家。不,明天不行,後天。他必須要在遠離她一天—— 還有一夜。只要一天。再一天去看她在小屋中穿梭,去記憶她在每間房間看起來的樣子 ——以便他在她離去後記的她。再一夜和她在她親自為他佈置的臥室裡,與她共效于飛, 將他飢渴的身體與她合而為一,達到忘我境界。他會以一個男人能給一個女人的各種極 度歡愉滿足她的感覺。讓她因快樂而呻吟,因狂喜而尖叫,然後一再地將她帶入震撼的 高潮中。
  一天一夜以累計回憶:讓他同時感到痛苦和愉快的回憶,但是那部重要,他必須擁 有它們。
  然後他會送她回家,她將感到如釋重負,他現在知道了。他一向都知道。不管她答 應嫁給他的原因曾是什麼,她從未全心同意。如果她是,她就不會將她未來的家裝潢成 一棟漂亮的單身漢住處,沒有一絲她個人的風格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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