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星期,洛霖忙著打理一切。辦公室裡已經沒有關於他犯罪證據的文件留
下。他終止了在蘇活的公寓租約,打包好行李,買了去利物浦的車票。那兒到愛爾蘭只
有四小時的海程。
雖然他不知道未來會如何,但他肯定是比他過去的人生好多了。他急於迎向未來,
拋開過去。他已經數個月不曾看到蘭兒,對她的思念是一天比一天加深。他環顧著週遭
的房間。這是他待在這裡的最後一晚了。
敲門聲響起。洛霖打開門。來的是波曼宅邸的廚子湯太太。他自然假設湯太太是他
父親派來找他的。
「晚安,湯太太。如果是我父親派你來找我的,恐怕你是白白浪費時間了。」
「不是的,洛霖少爺。是翡翠小姐。」
「翡翠?」洛霖問,茫然不解。
「她派我來找你。」湯太太低聲道,幾乎害怕說出來。
「她在哪裡?」
「波曼宅邸,洛霖少爺。」
「波曼宅邸?該死地她在那裡做什麼?」洛霖咄咄逼人地問道。
「她……的情況很糟。她已經回來一個星期。拜託,洛霖少爺,不要說出是我來找
你的。」
洛霖抓起斗蓬。「我們走。」
「他們把她安置在僕人區。施醫生為她接上斷腿。」
「她跌斷了腿?怎麼發生的?」湯太太一開口都令他更驚惶。
「我不敢說,洛霖少爺,不過她先生的脾氣真的很惡劣。」
他們叫了輛馬車,盡快趕回波曼宅邸。到達後,湯太太悄悄繞到屋後的僕人入口進
屋,洛霖則走向前,用力敲門。諷刺的是,他原以為他再也不會踏進這個家。
貝頓開門看到他似乎很高興。
「是真的嗎?我妹妹在這裡?」洛霖追問。
門房帶路到廚子的房間時,洛霖的怒氣不斷上升。當他看見翡翠白著臉躺在床上,
挺著個難以置信的大肚子時,他幾乎失聲哭泣。他握住他妹妹的手。「翡翠,老天!他
們究竟對你做了什麼?」
翡翠感激地回握住它的手。「洛霖,我懷著雙胞胎。」
洛霖無法置信地張大眼睛。「歐席恩拋棄了你!那個復仇狂的混蛋並不滿足於利用
我來報復他們,他還得利用你,我會殺了他!上帝助我,我會殺了他!」
「不,洛霖!不要再有更多的報復了,我求你!」
「我不知道你在這裡。我正要去愛爾蘭的路上,」他煩躁地扒了扒頭髮。「你不能
留在這裡。但你現在的情況也不可能和我一起旅行。」
她畏縮了一下,掀開被單,露出固定左腿骨折的夾板。「不管我有多麼痛恨,顯然
我必須在這裡多待一會兒--至少待到我的孩子生下來。施醫生來過兩次,他會為我接生。
一旦我陣痛開始了,湯太太就會去找他。」
「湯太太暗示是羅傑克害你斷腿的。」
「他試圖把我推下樓,讓我流產。後來是父親阻止他,並派人去請醫生。」
突然間,稍早已經離開洛霖的憤怒及恐懼全都回來了。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為了
他如此無助脆弱的妹妹。
「洛霖,我把小孩生下來,而且腳復原得可以旅行時,我要你帶我去威克婁找母親,
她說如果需要她幫忙,一定要讓她知道。」
孟洛霖心中的憤怒高漲。他會去愛爾蘭,但目的地是來思城堡,不是威克婁。他會
要那愛爾蘭混帳對翡翠負起責任!歐席恩將孟家弄得破產,自己卻逍遙地享受基爾特伯
爵的財產及頭銜!洛霖發誓要他付出代價。
洛霖的內心掙扎不已。他不想把翡翠留在她狠毒的丈夫羅傑克身邊,但他明白自己
在這裡幫不上忙。翡翠看起來就快分娩了,而他的行動必須要快。洛霖下定了決心。
他親吻翡翠的額頭。「我愛你。試著休息一下,恢復力氣。」他離開去找貝頓。
「羅傑克在這裡嗎?」他咄咄逼問,幾乎無法克制他的狂怒。他需要找人發洩怒氣,
而羅傑克是最完美的對象。
「他不在,少爺,這個星期我們很少看到他。」
洛霖滿懷挫折地咬著牙關。「我父親呢?」
「我正在等他,他通常很晚才回家用餐。」
洛霖走到廚房,將二十鎊交給湯太太。「這是我身上所有的錢,如果翡翠有任何需
要,為她做到。如果施醫生無法在她分娩時趕到,你可以另外找醫生或產婆。不要讓我
父親知道你有這筆錢,不然他會拿走。」
洛霖打開前門,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好運氣。羅傑克正緩步走上階梯。
生平第一次,洛霖感到噬血的慾望,而那種感覺是醉人的。他等到羅傑克走到最頂
端的台階,一拳用力揮出,重重擊在他的臉上。羅傑克往後倒,滾落台階。他倒在地上,
一腳不自然地扭曲。
洛霖舉起穿著厚靴子的右腳,毫無悔意地踩在羅傑克的膝關節上,直到聽見骨頭斷
裂的聲音,接著他俯身揪著傑克染血的領帶。「下一次我不會要你斷腿,羅傑克,我會
要你斷掉命根子!你最好不要再碰翡翠一根指頭!」
教會洛霖逞勇鬥狠的人在萊思城堡孤零零一個人度過這一天。自從他由英格蘭回來
後,就沒有人敢接近他。堡裡的大小僕人,由管馬廄的小廝到管事的柏克都想知道翡翠
為什麼沒有一起回來,但伯爵陰冷晦暗的表情使得沒有人敢問這個問題。
席恩避開了每個人,將自己築在陰鬱沉默的牆後。他對所有接近他的人沉默以對,
其它人只好避開他,尊重他想要獨處的心願。
他跨騎在「惡魔」上,視而不見地馳騁在山坡上。冰冷的雨水已轉變成冰雹,打在
他的臉上,但他依舊瘋狂地往前騎。沈浸在自己黑暗的思緒裡,他對外界的一切毫無感
覺。他將翡翠拋棄在倫敦,但她的影像卻糾纏著他不放。在每個清醒的時刻都有她,當
他好不容易入睡後,他的夢裡則充滿對她的需要。他被困在自己編織的牢籠裡。他自孟
家偷走了她,並使她成為他完美的伴,卻在最後拋棄了她!
信任我!他曾一再這樣告訴她。而她不只是付出了她的信任,還有她的愛。對自己
的極度輕蔑,直至他可以嘗到那苦澀的滋味。他無法原諒自己,他的靈魂像是被黑暗吞
噬了。
突然間他大聲咒罵,隨即大笑自己的愚蠢!沉溺在無用的自憐及回憶中無法令他尊
敬自己。他瞭解自己,並必須接受這樣的他。說比做容易,我用謊言及背叛回報了她的
愛,他再次沉浸在黑暗的思緒裡。他沒有愛人的能力,翡翠離開他也許會比較好。
終於,渾身濕透、寒冷到骨子裡的歐席恩回到萊思城堡。這裡惡劣的天氣正適合他
的思緒,純粹是因為「惡魔」已經受不了,他才踏上歸程。
他為馬匹擦拭身軀時,馬廄小廝始終離得遠遠的。他由後門走入葛維史東,再走向
廚房。僕人看見他登時做鳥獸散,走道上空蕩得只聽見自己的腳步聲。
他走進餐室,驚訝地看見雷蒙坐在火爐前等著他。
「穆罕默德不來就山,山只好來就穆罕默德了。」雷蒙譏嘲地道。
席恩的臉上毫無表情,銀眸半閉。
「你為什麼避開我?」雷蒙間。
「我不是適合的同伴。」席恩直率地回答。
「她在哪裡?」雷蒙追問。
席恩抬起視線,直視著他父親。「她已經回到了家人的懷抱中--肚子裡懷著個愛爾
蘭雜種。
「為什麼?為什麼?」雷蒙厲吼道,懷疑他一點也不認識眼前的男子了。
席恩瞪著他的父親。他的理由應該是很明顯的,連三歲的小孩都能明白。「他們藉
由你的女人使你受苦,我只是以牙還牙。」
「不要說你做了這麼可怕的事是為了我!」
「不是為了你,是為了她,艾琳是我們所有人的靈魂,她是我們生命的中心。我在
她的墓前發下神聖的誓言,我要藉由他們生命中的女人來復仇!」
雷蒙抓起火叉,彷彿要用它敲他的兒子。「這種邪惡的手段只是褻瀆了她的回憶!
你的母親是所有美好、善良的化身。她正在天堂哭泣你以她的名義做了這樣的事。我要
我的孫子--她的孫子--就算你不要,」他放下火叉大喊。「柏克,帶我離開這裡!」
席恩全身赤裸地站在臥室的爐火前,額頭忱著橡木壁爐。火焰霹啪作響地跳躍,像
是嘲弄著他黑暗的思緒。他已經喝下大半瓶的威士忌,卻還可憎的清醒。
「凱蒂!」他吼道,隨即明白她不會過來服侍他。自從他由英格蘭回來的那一晚,
發現搖籃放在主臥室裡,他們大聲叫罵了一場之後,他就不曾再看過她。似乎是為了懲
罰他命令她移走搖籃及所有翡翠的東西,她緊抿著唇。完成他的吩咐,但從此避不見面。
席恩的內心有如刀割。他需要碰觸屬於翡翠的東西。那份需要是如此強烈,他翻找
著抽屜,好不容易才找到鑰匙。他快步越過房間,打開門。
房間裡似乎還殘留著她的香氣。他打開衣櫃,知道裡面放著她美麗的絲料睡衣。他
幾近虔誠地將它貼在面頰上,但他的手指觸及的是某種堅硬冰冷的事物。
他感覺作嘔。他的心裡大聲否認他所看到的。他用力拉開抽屜,將東西帶回到他的
房裡,枕在絲料及蕾絲當中的是他送給她的鑽石及翡翠--為了平撫背叛她的罪惡感。冰
冷的恐懼啃嚙著他的心。他拋下她身無分文地在倫敦,甚至無法養活自己及她的孩子!
洛霖在都柏林下船,租了一匹馬,往葛維史東馳去。一路上雨勢不斷,但那絲毫澆
熄不了他心中的熊熊怒火。看見那棟壯觀的大宅邸時,他已經準備好大打一架。
已經很晚了,但屋子及馬廄仍然亮著燈。他下了馬,認出剛走進馬廄的高大人影。
歐席恩。
洛霖拋下韁繩,並未試圖抹去眼前的雨水,揮拳朝吃驚的席恩撲去。他的拳頭擊中
了席恩的下頷,兩人一起倒在地上。他們翻滾著身子,洛霖努力要再擊中席恩一拳,席
恩則竭力避開他憤怒的拳頭。
席恩不想傷害洛霖。這個男孩絕對不是從小和費、莫兩家人打架長大的席恩的對手。
他並未試圖還擊,他滾到一旁,分開兩人,抓了根乾草叉站起來,他用乾草叉指著洛霖,
逼他後退。洛霖不停地咒罵。
「你這個禽獸,我原本很尊敬你的!」
「我原本也尊敬自己!」席恩的語音低沉嘲弄。
「我可以瞭解你復仇的決心,我甚至可以體諒你藉由翡翠來羞辱他們的做法,但你
天殺地不應該拋下她一人,沒有保護,我是來找你算帳的!」
「不是翡翠派你來的,」他平板、了無生氣的聲音道。「她太過驕傲了。」
「是誰教她的?」洛霖恨聲道。
「她不接受我的錢,她把它們退回來!」
「老天,她的處境十分危急,她已沒有選擇!」
席恩握著乾草叉的手放鬆下來。「你該死地是什意思?快告訴我,洛霖!」
「把那天殺的東西放下來!」
席恩丟下乾草叉。「回屋子來,你全身濕透了。」他卸下洛霖的鞍袋,吩咐小廝來
照顧他的馬匹。
洛霖在爐火前脫下濕衣服。席恩給他看那些珠寶。「這些是翡翠的。相信我,直到
今天,我一直以為她把它們帶在身邊,」席愚回想起他們為這些珠寶爭吵過。他清楚地
記得要她承諾留下它們。你沒有屬於自己的錢,這串項鏈可以給你一些財務上的保障,
他警告過她。但她的回答接著響起:我親愛的,你是我唯一需要的保障。
洛霖直視著他。「如果她早知道你帶她回波曼宅邸,她一定會帶走那些該死的東西!
你沒有告訴她,對不對?」
席恩幾乎想回答:「那樣比較仁慈,」但他嚥了下來。那並非仁慈,只是比較容易。
「今晚我發現珠寶後,我已經派人去曼莫斯召集『地獄火號』的船員,我們明天一早出
航。」
洛霖鬆了一大口氣,至於是他說服席恩,或是席恩自己做決定的已經不重要了。重
要的是他要回去接翡翠。但洛霖和他之間還沒有結束。終於歐席恩這次是站不住腳的那
一方,這種感覺是如此美好。
「你冷酷無情地追求復仇,可曾想過他們會怎麼對翡翠嗎?」
「那些天殺的孟家人不是她的對手!」
「是嗎?他們殺死你哥哥的那一晚,你是他的對手嗎?約瑟是嗎?」
席恩抓起一旁的空酒瓶,往壁爐砸去。「翡翠是他的女兒,她對他應該是珍貴的!」
「珍貴?」洛霖笑了。「明顯地她從不曾告訴你她和我父親在一起的生活。她一再
被責罵、懲罰、控制,無時無刻,直到他讓她精神崩潰!她在父親的命令下嫁給羅傑克,
因為她無法反抗!她過的是監禁終生的生活!」
席恩的血液發冷,翡翠從不曾抱怨過得不好,但他就是知道。翡翠和他一樣被剝奪
了每一分的自由。因此他一直以解放她的桎梏為樂。看著她逐漸覺醒,變回他們初識時
那名生氣活潑、熱情如火的女性,那帶給了他莫大的樂趣。
突然間他的身軀一僵。如果不是翡翠出事了,洛霖絕不會趕來這裡。他幾乎不敢開
口詢問,害怕聽見答案。他感覺到極度恐懼,而他原以為自己已不再有任何感覺。
「他們對她做了什麼?」
「傑克試著推她下樓,害她流產。她救了自己,但也跌斷了腿。」
恐懼吞噬了席恩。
「我父親的醫生來看她,說她懷了雙胞胎。」
席恩的恐懼更加深了。他憤怒且無法置信地看著洛霖。「而你在這種困境裡拋下她!」
「不,你這個天殺的混帳,是你!」
施醫生再次被召到波曼大宅時,沒有料到是要接合另一次斷骨。
「斷骨好像會傳染。」他苦澀地對孟威廉道,後者正煩躁地在房間裡踱來踱去,咒
罵家族裡的每個人。
羅傑克痛得大聲嚎叫,一面大聲臭罵僕人。當施醫生建議他表現得像翡翠一樣有尊
嚴時,他轉而對醫生大吼大罵。
「我必須用藥讓他昏睡。」施醫生對威廉道。
「有那個必要嗎?」威廉吼道。「我需要他保持清醒。我們有一些重要的事要談--
生意的事--」
「必須要等,」施醫生截斷他的話。「你們有的是時間可以談。他至少有數個星期
無法走動。」
原本就沒有什麼人在照顧翡翠,傑克斷腿後,更沒辦法顧及到她。她吃得很少,湯
太太也沒有太多時間為她煮東西。幾天下來,她都是孤單的。
對無知的恐懼是怕人的,翡翠堅決地告訴自己專注在應付今天上,明天的事等明天
再操心。她告訴自己她有兩個選擇,任驚慌奪走她的理智,或是盡可能冷靜地應付現況。
女人自開天闢地以來就在生孩子。她告訴自己就算有上打的僕人任她使喚,忍受生
育過程痛苦的人仍是她。沒有其它人能為她效勞。她的懷孕過程一直很順利,她的晨吐
並不嚴重。她的身體、心理、情感上都夠強健,她相信孩子生下來後,她很快就會恢復
體力及精神。她的腿也已不再疼痛,她猜想它已經快癒合了。
除了和自己談話外,她把大半的時間花在祈禱上。她祈求著得到幫助:體力,及原
諒。她和她的孩子說話,告訴他們一切都安好。她描述在愛爾蘭的快樂時光,對他們低
語他們的父親基爾特伯爵席恩……
席恩像囚禁在籠中的猛獸,不斷地在房間來回踱步。等待船員到齊似乎漫長的永無
止盡。「一旦他們到達了,我們立刻出航,不管是不是漲潮的時候。」
「是你出航,」洛霖平靜地更正。「我不能回去,我已經截斷退路了。現在父親一
定已經知道我在整件事裡扮演的角色。我離開前揍了羅傑克,並故意踩斷他的腿。」
「我會很享受那麼做。」席恩野蠻地道。
「你會有許多事要做。你的責任是對翡翠……我的則是對蘭兒。」
「費蘭兒?」席恩的銀眸挑釁。
「蘭兒是我的妻子。她已經懷著我的孩子,我忽略她太久了。」
「你的妻子?」席恩的眼神狂怒。「該死的這一切什麼時候發生的?」
「你一心復仇,甚至看不見近在眼前的事物。我們在葛維史東結婚,費神父為我們
證婚。」
「你怎麼敢在我背後搞這些陰謀?我是唯一不知情的人嗎?」席恩大步越過房間,
揪住洛霖的衣服領口。
洛霖吼道:「我不能讓她懷著私生子,而且我愛她。」
洛霖的話像一詞重拳打在席恩臉上。他的肩膀垮了下來,放鬆了手。
門上傳來了敲門聲。兩人一起轉頭。是潘柏克。
「費船長及船員都到了。」
「感謝上帝!」這是五年來,席恩第一次提到「上帝」的名字。「我們今晚出航!」
柏克清了清喉嚨。「凱蒂和我已經準備好,和你們離開。我們知道你會回去接她。」
席恩驚訝地看著他。他已經將近一個星期沒有看到他們了,然而他卻清楚他的一舉
一動,他的每個想法。他們的忠誠及支持深深感動了他,隨即他有個謙遜的想法。他們
並不是為了他這麼做--他們是為了翡翠。
翡翠的陣痛在黎明前開始,而她絲毫沒有準備好面對那樣的疼痛。湯太太向她保證
她會找施醫生來,但她卻空手而回。施醫生說第一胎時間總是會久一點,他會稍後再過
來。
結果時間為十二個小時,翡翠哭泣、尖叫、咒罵、祈禱,最後昏過去!接著一陣強
烈的痛楚喚醒了她,重新開始了另一次的循環。
這期間翡翠咒罵過她的父親、有名無實的丈夫,母親、席恩,還有上帝及她自己。
湯太太始終守在她身邊,安撫她,給予她保證,儘管她內心也是驚惶不已。
清晨五點,施醫生終於姍姍來遲。當他看見翡翠在床上瘋狂地扭動時,他命令湯太
太將她的腳綁在床柱上,以免她傷害自己或醫生。
不久後,一陣難以忍受的強烈陣痛攫住翡翠,她尖叫著昏過去,施醫生接生了一名
小女嬰。他瞄了臉色蒼白、了無生氣的女嬰一眼,隨後把她交給湯太太,沒有給予任何
指示。
善良的湯太太早就準備好熱水及許多乾淨的布料。她洗淨瘦小的女嬰,一再喃喃道:
「可憐的小東西。」小女嬰並沒有哭,只是掙扎著喘氣。
施醫生洗了洗手後擦乾。「我上去看另一名病人。」
「你不能拋下她,醫生,她昏迷不醒!」湯太太高聲地抗議。
「她可能要好幾個小時才會生另一個。陣痛開始時,她自然會醒來。」
孟威廉回到波曼宅邸時,已經怒氣衝天,過去幾天,他一直待在船運辦公室,試著
在風雨飄搖的孟氏航運中搶救出一些什麼。現在只剩下一艘船「海鷗號」,及由新堡托
運的一船煤礦。
今天下午,兩名代表利物浦船運公司的律師來訪。他們收到的貝氏銀行的支票並沒
有兌現。他們告訴孟威廉,只要船一到達倫敦,他們就會扣押船,而且利物浦船運公司
絕對會採取法律行動要求賠償損失。
威廉已經很氣憤洛霖故意踩斷傑克的腿了,現在他開始懷疑洛霖所做的還不止於此。
那個小畜生似乎就這麼消失了,而且他顯然有好理由逃走。被敵人背叛是可以預期的,
但是被自己的骨內背叛實在是悖天敗德!過去幾個月來,他似乎老了十歲,他感覺非常
蒼老、苦澀、悲慘。
貝頓告訴威廉醫生在樓上。
「我沒有聞到廚房傳來的食物香味。」威廉道。
「是的,老爺。整個下午湯太太都和翡翠小姐在一起。她已經陣痛了一整天。」
威廉的心情更加惡劣了。過去一個星期,船運辦公室一直是他唯一的避風港,幫助
他逃離波曼宅邸裡的病人。家應該是他休息的城堡,現在卻被病人佔據,而他們帶來的
只有羞辱、麻煩,及一大堆待付的帳單。
威廉不耐地看向樓上,再瞄了一下腕表。他低聲咒罵了一長串後,上去羅傑克養病
的房間。在走道上就可以聽到他的哀嚎和抱怨聲。
「你這個只會吸血的水侄!在這裡過著豐衣足食的生活,卻不會動根手指,阻止我
週遭的背叛!」威廉走進房間喊道。他轉向施醫生。「老天,給他鎮靜劑,藥效強一點!
我受不了他那些哭泣、哀嚎及抱怨。」
突然間房裡的三個男人一起聽到一名女子的淒厲尖叫。
「讓她受苦受個夠!」傑克恨聲道。
「我必須下去看她。」施醫生開口。
傑克發作了。「她只是在生小孩,老天!我痛得要命,醫生!」
「我們全都有自己的十字架要背負。」施醫生同情道,對威廉苦笑。
兩人一起下樓。「這會耗上多久?」威廉問,非常後悔回到家中。
「應該不會太久。你到達之前,我已經接生了一個。另一個我也會盡快。你不是唯
一想要吃晚餐的人,孟威廉。」
床上的女孩陷入強烈的陣痛中。她全身是汗,明顯地這一天下來的折騰已令她筋疲
力竭。她的精神渙散,臉色蒼白如紙,躺在床上喘息不已。
施醫生用力摑她的面頰。「用力,女人,你有工作要做!」
翡翠略微睜開眼睛,隨即被那可怕的疼痛攫住。她張開嘴想要尖叫,但卻沒有聲音。
讓我死掉,讓我死掉,她祈禱著。
「推,女人,用力推!」施醫生命令道,而她似乎也照做了,前所末有的痛苦襲來,
接著一陣強烈的釋放,她感覺像是由體內被掏空出來。一聲大哭迴響在小房間內,施醫
生喃喃道:「嗯,這一個非常健康。」
「噢,是個小男孩,讚美上帝!」湯太太道,匆忙地自施醫生手中接過滿身是血的
男孩。
施醫生洗洗手,看向那名女嬰。湯太太已經包好她,放在床腳。不幸地,她仍然在
呼吸。施醫生合上醫藥包,走進房間。孟威廉就在外面的走道上等。
「你會很高興知道這樁可憎的事已經結束了,孟先生。」
「你已經為嬰兒找到地方了嗎?」
「是的。幸運地,只有一位能存活下來。明天早上我會過來簽死亡證明,並將另一
個從你的手上帶離。」
「非常好,施醫生,我陪你走出去。顯然今晚別想在這裡吃到晚餐了。」
在小房間裡,湯太太看著翡翠,想知道她是否聽到他們剛剛說的可怕的事,但女孩
已經筋疲力竭,似乎對週遭渾然不覺。湯太太一直知道孟威廉是個大混帳,但現在她發
現他根本是禽獸不如,施醫生那頭冷酷無情的豬也好不到哪裡去。她真希望當初她為翡
翠找個接生婆來。也許那幫不了不夠強壯的小女嬰,但至少她會幫忙照顧翡翠。
湯太太為男嬰清洗乾淨,包起來,他一直哭叫個不停。湯太太沒有時間為翡翠擦洗
身子。她拉下她的睡袍,將男嬰放在她的乳房邊。男嬰立刻大聲吸吮著母親的乳汁。翡
翠似乎仍陷入半昏迷的狀態。她的臉色很糟,呈現著一片慘白。
湯太太仲展一下四肢,揉了揉她疼痛的背及肩膀。天剛亮她就開始看顧翡翠,片刻
都沒休息過,她拉了張椅子在床邊,坐下來伸展她的老骨頭。她憂慮地看向躺在床腳的
女嬰,而後是雙胞胎的母親。
她知道她應該做些什麼,但又不知道要怎麼做。她看著翡翠合上眼睛,祈禱她睡著
了。最後湯太太決定她已無能為力,一切只能交到上帝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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