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妮弗·帕克站在窗前,極目遠眺。這一天秋高氣爽、風和日麗,丹吉爾海灣裡滿
是星星點點的各種船隻。詹妮弗感覺到他已經站在自己身邊,於是轉過身來。
「喜歡這景致嗎?」
「非常喜歡。」
他望著她苗條的身材說:「我也非常喜歡,走,再到床上去吧。」
「嗯,邁克爾。」
兩人走回臥室。詹妮弗腦海裡驀然閃過亞當·沃納的形象。以後,她除了眼下正在
發生的事以外,什麼都不記得了。
第一次的情景歷歷在目。
那是邁克爾·莫雷蒂把喬舒亞安全帶回家的早晨。詹妮弗得知是邁克爾擊斃了弗朗
克·傑克遜。他不僅救了她兒子,而且為她去殺了人,她不由得充滿了深切而純真的感
激之情。
「我該如何報答你呢?」詹妮弗問他。
邁克爾·莫雷蒂走到跟前,雙臂摟住她,開始吻她。出於舊日對亞當的忠誠,詹妮
弗騙自己說,這不過是接個吻而已。豈知開了這個頭就一發不可收拾。她雖然明明知道
莫雷蒂是何等人物,可是與他為自己所做的一切相比,這又算得了什麼?她不再去想這
些,任憑目己情感的驅使。
他們一起上樓來到她的臥室。詹妮弗安慰自己說,她這是為了報答邁克爾見義勇為
的行動,僅此而已。他們上了床。
她躺在床上思忖著發生的一切,想悟出個道理來。她至今依然深深地愛著亞當。在
此同時,怎麼又會被邁克爾·莫雷蒂征服了呢?托馬斯·阿奎納1曾經說過:當一個人
深深陷入邪惡後,他就會無所顧忌。詹妮弗想,這句話是否也適用於愛情呢?她意識到,
自己之所以這樣做,部分原因是由於長期獨守空房,沉湎在自己心造的虛無縹渺的幻夢
之中,跟見不著也摸不到的意中人生活在一起。這種日子委實太長久了。她明白,自己
將一輩子愛著亞當,也許這種愛不過是對那段坎坷的青春和初戀的記憶吧?
1托馬斯·阿奎納是中世紀意大利神學家和經濟哲學家。
自己對邁克爾究竟怎麼著,詹妮弗沒有把握。對他感恩不盡,那自然毋庸置疑。不
過,感激僅僅是小部分原因,此外還有比這多得多的因素。她明白邁克爾·莫雷蒂是誰,
是怎樣一個人。他為她殺了人,以前他也曾為別人殺人。他為了錢財,為了權力,為了
復仇,殺過許多人。她怎麼會對這樣一個人懷有如此的柔情呢?她怎麼會讓他跟自己睡
覺?她感到羞愧難言,心裡不禁暗暗想道:「那麼,我自己又成了怎樣的一個人呢?」
她找不到答案。
下午版的報紙報道了一家汽車旅館火災的消息,在餘燼中找到了一具身份不明的死
屍。人們懷疑有人縱火。
喬舒亞回來之後,詹妮弗千方百計使周圍的一切顯得跟往日一模一樣,因為她擔心
前一晚的驚駭會給他留下不良的影響。喬舒亞醒來之後,詹妮弗把給他準備的早飯端到
床上。這是一頓十分可笑的飯,盤裡擺滿了他所喜愛的各種不值錢的食物:一段紅腸,
一塊花生醬三明治等等,外加一杯不含酒精的飲料。
「有些人為什麼要殺人呢,媽?」喬舒亞邊吃邊說。
「哦……」詹妮弗忽然想起了邁克爾·莫雷蒂。難道她有權對他進行評判嗎?那些
影響他的生活,使他變成今天這般模樣的勢力究竟有多可怕,她並不知道。她應該進一
步瞭解他,認識他,理解他。
喬舒亞又問:「我明天要去上學嗎?」
詹妮弗雙手摟住他,說:「不了,乖乖。這一星期我們兩人都在家呆著,這個星期
我跟你一起逃學。我們……」
電話鈴響了。
是邁克爾打來的。「喬舒亞怎麼樣啦?」
「他很好……謝謝你。」
「你感覺怎麼樣?」
詹妮弗窘得喉嚨口似乎堵上了什麼東西。
「我是……我……我感到很好。」
邁克爾格格笑了幾下。「好。我明天中午跟你一塊吃飯。墨爾伯利街,多那托餐館,
中午十二點半。」
「好的,邁克爾。十二點半。」
詹妮弗就這麼答應了,走上了再也不能折回的路。
多那托餐館的餐廳領班認識邁克爾,早給他們留下了全餐館最好的餐桌。桌子旁,
不斷地有人走過來向他問好,詹妮弗再次為人們對他的慇勤感到驚詫。真奇怪,邁克爾
竟時時使她想起亞當·沃納來,因為這兩人雖然有著天淵之別,手裡卻都具有極大的權
力。
詹妮弗開始打聽起邁克爾的身世來了,她想弄明白,他為什麼又怎麼成了今天這樣
的角色。
他打斷了她的問話,說:「你以為我幹這一行是由於家庭的影響或者是有人逼迫我
的嗎?」
「哦,我是這樣想的,邁克爾。當然是這樣。」
他哈哈大笑起來說:「我是拚死拚活才有今天的,我愛這一切,我愛錢,我愛權。
現在我成了『國王』,姑娘。我就愛當國王。」
詹妮弗望著他,想弄懂這一席話的含義說:「但是,你總不會樂於……」
「聽著!」他一向沉默寡言的性格不見了,他的話如同開了閘的流水一樣衝出來,
好像這些話已在他心裡幽禁了多年,早就等著有朝一日向他人訴說似的。「我的父親就
像一隻可口可樂的瓶子。」
「可口可樂的瓶子?」
「是的。世界上像這樣的瓶子有成千上萬隻,每隻都一樣,讓你沒法分辨。他是個
鞋匠,為了能填飽一家人的肚皮,他的十指幾乎都磨爛了。只有小說上才會把窮人的家
庭描繪得富有浪漫色彩。在現實生活中,它意味著一家人在臭氣撲鼻的小屋裡和耗子、
蟑螂做伴,常常只能用壞了、臭了的食物充飢。我年幼時,為了活命什麼活都干。一年
夏天,我來到了墨西哥城,我身上沒有一個錢,穿著露□的破褲子。一天晚上,我碰見
了一個姑娘,她邀請我去參加一個盛大的宴會。吃甜食時端上來一隻墨西哥蛋糕。根據
當地習慣,烘製時在大蛋糕裡面放了個泥娃娃,誰分到這泥娃娃,誰就得為晚宴付錢。
結果我分得了它。」邁克爾停了半晌才接著說:「我只好咬咬牙把它吞下肚子。」
「邁克爾,在苦水裡泡大的人有的是……」
「不要把我跟別的什麼人混為一談。我就是我,我知道自己是塊什麼料。說實話,
我倒很想瞭解,你是否明白你自己是怎樣的人。你幹嗎跟我睡覺?」
詹妮弗吞吞吐吐地說:「喏,我對你……感恩不盡……」
「廢話!你需要我。」
「邁克爾,我……」詹妮弗欲言又止。
「我不需要花錢去買女人,也不需要她們出於對我的感激而委身於我。」
詹妮弗暗自承認他的話說對了。確實,她需要他,正如他需要她一樣。可是詹妮弗
又尋思道:「這個人曾經有意毀掉我的一生。我怎麼能忘得了呢?」
邁克爾俯身向前握住了詹妮弗的手,手心朝上。他慢慢地撫弄著她的每一個手指和
手掌上的肉墩墩兒。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
「別跟我玩捉迷藏了,再也別玩了,詹妮弗。」
她感到自己簡直無法招架。他們兩人間的宿怨已經完全被擱到一邊去了。
兩人正在吃甜食,邁克爾又開了腔:「順便提一下,我有個案子請你幫助辦一下。」
這不啻是給了她一記耳光。
詹妮弗注視著他,問:「什麼案子?」
「我手下一個名叫范斯柯·岡布蒂的小伙子,因為殺死一個警察被捕了。我要你為
他辯護。」
詹妮弗想著他還在使法兒擺佈自己,不禁又難受又氣憤。
她淡淡地說:「很抱歉,我不跟你的人搞在一起。」
「你聽說過非洲的一隻小獅子的故事沒有?它第一回離開母獅子去河裡飲水,讓一
只大猩猩打翻在地。它正想爬起來,一隻大花豹把它踢倒在路旁。這時正好走過來一大
群大象,差點將它踩死。小獅子回到家裡時,渾身顫抖,對母獅說:『你知道嗎,媽媽?
外頭是弱肉強食的叢林呢!』」
兩個人許久沒有講話。這世界的確是一個弱肉強食的叢林,詹妮弗一直試圖站在叢
林的邊緣,置身叢林之外,以便隨時轉身逃走。當時她制定各種規則,她的當事人都得
老老實實地遵守。可是邁克爾闖入了她的生活,一切都亂了套。這兒是他的叢林。她害
怕。她怕的是自己誤入這一叢林,永遠不得脫身。可是一想起邁克爾為自己所做的一切,
她覺得他提出的要求是微不足道的。
詹妮弗決定為邁克爾幫這一次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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