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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聖誕節到了,接著是1973年新年。冰天雪地的二月告別了人間,三月和煦的春風吹 拂著大地,詹妮弗知道該是停止工作的時候了。
  她召集事務所工作人員開了一次會。
  「我要休假去了,」詹妮弗說,「為期五個月。」
  屋裡一陣低語聲,人人都驚訝不已。
  坦·馬丁問:「我們可以跟你聯繫吧?」
  「不,坦。我跟誰也不聯繫。」
  特德·哈里斯透過他那厚厚的眼鏡片望著詹妮弗,說:「詹妮弗,你不能這樣 撇……」
  「我週末就走。」
  她語氣果斷,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會上接著討論了一些急待處理的案件。
  在大家離開以後,肯·貝利問:「這件事你認真考慮過啦?」
  「我別無他法,肯。」
  他望著她說:「不知道是哪個狗雜種干的,我恨他。」
  詹妮弗抓著肯的手臂說:「謝謝你,一切都會順利的。」
  「麻煩事會來的。小孩長大後會問的,總想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
  「這我可以對付。」
  「好吧,」他說話的語調變溫和了。「如果有什麼事要我幫忙的話,……我隨叫隨 到。」
  詹妮弗雙臂抱著他。「謝謝你,肯。我……真心感謝你。」
  詹妮弗久久地留在那兒沉思著。她將一輩子愛亞當。什麼也無法改變她對他的情愛, 而且她相信亞當也還愛著她。不知怎麼的,詹妮弗想,要是亞當不再愛她的話,她反而 會感到好過些。像現在這樣,兩人相愛又不能相見,而且今後將離得越來越遠,這是極 大的諷刺,簡直叫人不能忍受。亞當將和瑪麗·貝思,還有他們的孩子遷居華盛頓。也 許有一天亞當會入主白宮。詹妮弗想到自己腹中的孩子,長大以後會問父親是誰。而她 卻永遠也不能告訴他,也永遠不能告訴亞當這是他的孩子,這樣做會毀掉他的一生的。
  這事如果讓外人知道,同樣會毀掉亞當的一生,不過方式不同而已。
  詹妮弗決定在離曼哈頓不遠的農村裡購買一幢房子,她和她兒子將一起在那個小天 地裡生活。
  她通過一個偶然的機會找到了房子。那一天,她去長島看望一個當事人。她在第三 十六號通道處駛離長島高速公路,後來拐錯了彎,跑到桑茲點去了。那兒綠樹成蔭,環 境幽靜,房子離公路還有一段距離,而且每幢房子互不毗連。在桑茲點公路上,她看到 一座殖民地時代的白色房子,屋前豎著一塊「出售」的牌子。屋子四周圍著柵欄,彎彎 的車道前是一扇漂亮的鍛鐵大門,車道上矗立著許多路燈燈柱。屋前有一大片草坪。屋 子掩映在一排排漿果紫杉樹之下,從外面望去,十分賞心悅目。詹妮弗記下了房地產經 紀人的姓名,約定次日下午去看房子。
  房地產經紀人屬於那種死皮賴臉、硬把貨物推銷出去的生意人。詹妮弗對這種人歷 來深惡痛絕。不過,她看中的是他經手的房子,不是他的為人。
  經紀人介紹說:「這屋子真個漂亮哪,的的確確漂亮。房子差不多已有一百多年歷 史,可是建築還是頂刮刮的,挑不出差錯來。」
  「頂刮刮」,自然是誇張之詞。不過房間確實寬敞,室內空氣也清新,只是需要修 繕。詹妮弗想:「把房子修茸、佈置、裝飾一番,倒是一大樂趣呢。」
  樓上,正房對面有一個小間,把它改成嬰兒室倒挺合宜。她要把它粉刷成藍色……
  「想在周圍走一走嗎?」
  在巡視中,詹妮弗看到一間建造在樹上的巢屋,於是下定決心買下房子。巢屋建在 一棵堅實的橡樹高處的一個平台上。這巢屋將屬於她的兒子。房子共佔地三英畝,屋後 的草坪稍稍傾斜,一直通到海灣,海灣處還有碼頭。這裡空曠、寬敞、可供她兒子盡情 玩耍、嬉戲。稍後,可以給他購置一條小船。這屋子孤零零的,四周沒有鄰里街坊,這 正是詹妮弗所需要的。因為她打定主意只有她和兒子在一起,別人誰也不介入他們的生 活。
  第二天詹妮弗便買下了這幢房子。
  詹妮弗無論如何沒有想到,離開她和亞當共同生活過的那座在曼哈頓的公寓會給她 帶來如此深沉的痛苦。他的浴衣和睡衣還在,還有他的拖鞋和剃刀。每個房間都喚起對 亞當無數美好的回憶,但是已經過去,一去不復返了。詹妮弗盡快地拾掇好自己的物品, 匆匆離開了公寓。
  遷居以後,詹妮弗每天從早忙到晚,不讓自己空下來去想亞當。她在桑茲點和華盛 頓港的商店裡進進出出,訂購傢具和窗幔。她買來波特霍待台布、床單、銀器和瓷器。 她雇來當地的工匠修理滲水的管道、漏雨的屋頂和破損了的電器設備。宅院裡每天從清 晨到傍晚都有漆匠、木工、電工和裱糊工出出進進裝修房屋。詹妮弗在屋裡屋外指揮他 們。她白天使自己忙得精疲力竭,希望晚上可以睡得香些。可是,失眠症重又纏住了她, 她整宿整宿地做著惡夢,苦不堪言。
  她出沒於古玩商店,購置燈罩、桌子和藝術品。為了裝飾花園,她還買來了人造噴 泉和塑像,包括利普希茲1、諾古奇2和米羅3的作品。
  
  1利普希茲:法國著名雕刻家。
  2諾古奇:美國建築雕刻家。
  3米羅:西班牙超現實主義畫家。
  屋裡一切開始顯得井然、美觀。
  家住加利福尼亞州的鮑勃·克萊門待是詹妮弗的當事人,他為詹妮弗的起居室和嬰 兒室專門設計了一種地毯,使房間色彩柔和宜人。
  詹妮弗的肚子一天大似一天,於是她到村子裡去添置孕婦用的衣服。她的屋子裡裝 了一台不入冊的電話,以備不時之需。她不希望人家給她打電話,所以她的電話號碼誰 也不讓知道。事務所裡只有肯·貝利一人知道她的住處,她要他發誓嚴守秘密。
  一天下午,肯驅車來看詹妮弗,詹妮弗帶他在屋子裡裡外外轉了一圈。肯對她的新 居備加讚賞,詹妮弗感到由衷的高興。
  「太好了,詹妮弗。太好了。你幹得真不錯。」
  他望著她那隆起的腹部,問:「還要多久?」
  「再過兩個月。」她雙手捂在肚子上,說:「你倒摸摸看。」
  他感覺到胎兒在蹬腿。
  「這小子勁兒越來越大了。」她驕傲地說。
  詹妮弗留肯·貝利吃了晚飯。他直等到吃甜食才提出了一直縈繞在心頭的那件事。
  「我並不打算尋根究底,可是,難道那個驕傲的爸爸不應該盡一點義務嗎……?」
  「我們不談這個。」
  「好吧。請原諒。事務所裡的人想你簡直想瘋了。我們來了個新當事人……」
  詹妮弗舉起一隻手,說:「我不想聽。」
  兩人東拉西扯談個沒夠,直到肯非走不可時才分手。詹妮弗依依不捨告別了肯,他 是個好人,一個好朋友啊。
  詹妮弗盡可能不跟外界發生任何聯繫。她不看報,不看電視,也不收聽電台廣播。 這幢房子便是她生活的天地。這兒是她的家,是她的窩,她的兒子將在這兒降生。
  她開始一遍又一遍地閱讀有關養育孩子的書籍,只要她能搞到的書她都讀,包括斯 波克博士和阿米斯、蓋塞爾等人寫的書。
  詹妮弗把嬰兒室裝飾完畢後,在室內擺滿了各種各樣的玩具。她上一家體育用品商 店去,雙眼望著櫥窗裡的足球、棒球球棒和接球手用的手套。她不禁嗤笑起自己來了。 這太可笑了,孩子還沒生下來呢。結果她還是買了球棒和手套。她也很想買足球,不過 她想,那以後再買不遲。
  五月來了,接著是六月。
  房子已經修繕妥帖,工匠們不再登門了,屋裡屋外顯得清靜、安謐。詹妮弗每週兩 次驅車進村,去超級市場購買物品。每兩個星期去看一次產科醫生哈維。詹妮弗遵照醫 囑,多喝牛奶,服用維生素並吃各種營養豐富、有益健康的食物。她腰圍粗大,身體笨 重,走路都不方便了。
  詹妮弗一向好動。她原來以為自己會討厭身體發胖、行動不方便的,可是現在這一 切她全不在乎。時針慢慢地轉著,四週一切是那麼恬靜,朦朦朧朧。她體內的生理鐘已 經放慢了速度,好像她正在養精蓄銳,把一切奉獻給她體內的那個小生命。
  一天早上,哈維醫生給她做了檢查後,說:「再過兩個星期,帕克太太。」
  沒剩下幾天了。詹妮弗曾想過她會感到害怕的,她聽過不少嚇人的故事。什麼痛得 要命啦,什麼生孩子擔風險啦,什麼嬰兒會畸形啦等等。而今她卻不感到害怕,她只盼 著早日看到自己的孩子,急待著分娩的時刻迅速來到,她恨不得此刻已把兒子抱在懷裡。
  肯現在每天驅車來看望她,帶來《小小引擎樣樣能》,《小小的紅母雞》等兒童讀 物和索斯博士的許多作品。
  「他會愛這些書的。」肯說。
  詹妮弗衝他笑了。因為肯用「他」來稱呼那未出世的嬰兒。這是一個好兆頭啊。
  他們兩人在庭園裡散著步,中午一邊在水濱野餐,一邊曬著太陽。詹妮弗對自己此 時的體型是有自知之明的。她琢磨著:他幹嗎要跟一個像從馬戲團裡出來的醜陋而又肥 胖的女人坐在一起浪費時間呢?
  肯一邊凝視著詹妮弗,一邊沉思:「她是我見到過的最漂亮的女性。」
  凌晨三點陣痛開始了,痛得詹妮弗透不過氣來。隔不多久,肚子又開始痛了,詹妮 弗高興地想:來啦!
  她開始計算陣痛的間歇時間,到每隔十分鐘痛一次時,她給產科醫生打了電話。詹 妮弗自己驅車前往醫院,陣痛發作時她就在路旁停下車來。她到醫院時,一個護理人員 已經在門口等她了。幾分鐘後哈維醫生給她做了檢查。
  檢查之後他很有把握地說:「哦,肯定是順產,帕克太太。你別緊張,瓜熟蒂落, 時候一到孩子就出世了。」
  分娩並不十分順利,但也不是難以忍受。這種痛苦詹妮弗完全挺得住,因為疼痛將 帶來新生命。分娩過程歷時八個小時,在最後那一階段,她疼得扭曲痙攣,似乎疼痛永 遠不會終止了。突然,她感到一陣輕鬆,腹中一下空了,頓時感到幸福平安了。
  她聽到一聲微弱的啼聲,哈維醫生抱著嬰兒說:「帕克太太,你要看看自己的兒子 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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