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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除了心臟衰弱以外,安琪拉在分娩的時候又患了一種所謂子癇的特殊神經性的抽搐或是 痙攣。這使病情更為複雜。在每五百個病例中,有一個是這種情形(至少這是當時的統 計),能減少嬰兒的數目。在每兩個這種結局中,有一個母親就會因此喪命,不管最有本領 的外科大夫怎樣預作防範。這病雖然不是起於腎臟的某種變化,卻可以由腎臟的變化而診斷 出來。尤金在過道裡時沒有看見,安琪拉當時睜大眼睛,嘴歪在一邊,做出一個可怕的怪 臉,身體象小船一樣彎著,彎著胳膊,手指緩緩地重疊起來,前後伸縮,像一個機器人要停 下時那樣。接下來就是昏睡和失去知覺。除非小孩即刻生下來,子宮空了,否則母親和小孩 都會慘死。事實上,安琪拉沒有真正掙扎的力量再恢復過來。一個基督教精神治療法的專家 試著替她「實現她與善的合一」,可是她以前也沒有相信,現在又沒有知覺。她清醒了一會 兒,大吐了一陣,然後又發起燒來。在狂熱中,她講到尤金。顯然,她是在黑森林,要他回 到她那兒去。他握住她的手,流著眼淚,因為他知道這個心病是永遠無法補償的。他過去多 麼壞!他咬著嘴唇,瞪眼朝窗外望去。
  有一次他說:「哦,我太不好了!我應該死掉!」
  那一天過去了,又過了大半夜。安琪拉一直不省人事。早上兩點鐘,她醒過來要看看小 孩。護士把孩子抱來,放在她的旁邊。尤金握住她的手。她淌下快樂的眼淚,可是那麼無 力、無聲。尤金也流著眼淚。
  「是個女孩,是嗎?」她問。
  「是的,」尤金說,然後停了一會兒,又說,「安琪拉,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我很對不 住你。我真慚愧。我希望你好起來。我會變好的。我真的會。」同時,他又在懷疑,幾乎是 下意識地懷疑,不知道自己到底會不會變好。要是她真的好起來,他會不會還那樣--或者 更壞呢?
  她撫摸著他的手。「別哭,」她說,「我會好的。我沒有問題。咱們都會變好的。我也 一樣有錯誤。我對你太苛刻了。」她撫摸著他的手指,可是他只是哽咽著。他的聲帶有點兒 發痛。
  「我真對不住你,我真對不住你,」他終於說出來了。
  一會兒,小孩給抱開了;安琪拉又發起高燒來。她變得非常虛弱,雖然後來清醒過來, 卻不能說話了。她做著手勢。尤金、瑪特爾、護士都明白了。孩子又給抱了來,抱到她面 前。她無力地、渴望地微笑笑,望著尤金。「我會照護她的,」他彎下身對她說。他自己發 了一個大誓。他要好好做人--從此以後他要規規矩矩。小孩又在她旁邊放了一會兒,可是 她不能動。她逐漸虛弱下去,終於溘然長逝。
  尤金坐在床旁邊,用手掩住臉。他如願了。她果真死了。現在,他嘗到了違背良心、天 性和不變的規律的滋味。他這樣坐了一小時;瑪特爾請求他離開。
  「走吧,尤金!」她說。「走吧!」
  「不,不,」他回答。「我上哪兒去呢?我在這兒很好。」
  可是過了一會兒,他終於走了,不知道今後得怎樣安排他的生活,誰去照管--照管- -
  「安琪拉」這個名字來到了他的腦子裡。是的,他就給孩子取名「安琪拉」。他聽見誰 說,她的頭髮將來會是淡黃色的。
  這個故事的其餘部分是記載哲理疑問和推測,以及尤金怎樣逐漸回復常態,他的常態- -他所保有的那種藝術家的常態。他想他決不要再做一個沾花惹草的感情主義者和夢想家, 看見好看的女人就認為她十全十美了。可是有一時期,儘管他心裡畏懼,儘管他對基督教精 神治療法細加思考,深感興趣,認為它是一條可能的出路,儘管他感到自己對安琪拉殘忍, 幾乎是謀殺了她,但是要是蘇珊忽然回來,他們之間又會跟以前一樣,甚至會更厲害些-- 因為昔日的誘惑力還在嚙噬著他的內臟。雖然他現在有小安琪拉要去照顧,而且也分了他的 心--一個他很快就疼愛的小孩--雖然他還要重新起家,雖然他對輿論那個抽像的東西有 著責任感(輿論是由他所認識的人或認識他的人的言論所代表的),可是這個隱痛依然存 在,還有就是那個控制不住的冒險感,因為他現在有自由再去結婚或者按照他跟蘇珊所計劃 的那樣去建立生活了。蘇珊!蘇珊!--她的臉龐、她的體態、她的聲音怎樣縈繞在他的腦 海裡。是蘇珊,而不是安琪拉,儘管她的悲慘的結局多麼動人。他也常想起安琪拉--在醫 院裡的最後幾小時,她最後對他表示出的「請你照顧我們的孩子」的嚴肅目光。每逢想起這 個,他的聲帶就像給一隻手緊捏住,眼淚就湧了上來,可是雖然這樣,即使在這時候,那個 潛流,那個由他神經中樞伸向外面的神秘的線索,還是向著蘇珊,也只向著她。蘇珊!蘇 珊!那件風流韻事的實質就在她的頭髮上、她的微笑裡,以及她在場時的那種說不出的風光 裡。他曾經希望能夠享受到那件風流韻事,而現在,她不但不在這兒,並且大概是永別了, 這使它煥發著實際上不可能有的光輝。
  「我們本質上那麼善於想像,我們短短的一生最終只是一場沉睡。」我們本質上那麼善 於想像,我們的尖刻的、刺激性的現實無非都是想像。沒有東西有想像那麼生動、那麼痛苦。
  第二年春天和夏天,瑪特爾照顧著小安琪拉。尤金也搬到她家裡去住,他又去找過那個 基督教精神治療專家約翰斯夫人。基督教精神治療法在安琪拉身上顯示的效果並沒有使他獲 得什麼印象,不過瑪特爾對當時困難情況的解釋似乎也很合理。他異常憂鬱。在這樣的情況 下,瑪特爾勸他再去一趟。她堅持說,約翰斯夫人無論如何總會治好他這種病態的憂鬱,使 他覺得好受點。「你得脫離這個苦境,尤金,」她央告著。「你沒有擺脫之前,什麼都幹不 了。你是個大丈夫。你的一生並沒有結束。生活才開始呢。你會恢復健康,變得強壯的。別 擔心。現在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
  他去了一次,自己內心裡鬥爭著,因為儘管他受了重大的打擊,或者說得更切實點兒, 由於那些打擊,他不相信任何宗教性的結論。安琪拉也沒有得救。他為什麼會呢?
  可是那種玄妙的思想又激動了他--在精神痛苦中,不相信有一條出路是很困難的。有 時候,他因為蘇珊的淡漠也很恨她。要是有一天她回來,他要對她很不客氣的。下一次不會 再有溫和的催促和懇求了。她把他引進這個圈套裡,而且是明知故犯--因為她是十分聰明 的--然後輕易地背棄了他。這是一個寬大的心靈所做的事嗎?他問著自己。他自以為在她 身上看到的那種奇妙的魅力會幹出這一手嗎?啊,在戴爾盧的那些時刻--在加拿大的那一 次痛苦的聚會!--
  她跟他跳舞跳得那麼出神的那一晚!
  在將近三年裡,他像一個摸索的、病態的心靈可能會做的那樣,一直在翻來覆去胡思亂 想。他先可以說是·差·不·多相信了基督教精神治療法,接下來又幾乎相信世界是被一個 魔鬼統治著,一個碩大無朋的大騙子1。這個騙子陰謀破壞所有的理想,而且喜歡卑鄙、愚 蠢的人和惡劣的行徑。假如他的意識中可以說是有位上帝的話,他也漸漸變成一種雙重性格 的人物或是善與惡的混合物--是最理想、最清高的「善」,同時又是最離奇、最卑賤的 「惡」。他的上帝(至少有一個時期)是一個狂暴而恐怖的上帝,同時又是一個恬靜、完善 的神明。然後,他到達了一個不是否認的地步,而是在哲理上毫無成見或不可思議的境界。 他變得不知道該相信什麼。一切似乎都有可能,沒有東西是一定的。也許生活就喜歡變動、 均衡、戲劇、嬉笑。在他私下思索或是跟人辯論的時候,他往往對生活譴責得最厲害。他認 識到不論在最好的還是最壞的時候,生活都是美麗的、雅致的、繁華的。儘管他會變得年 老,會呻吟、抱怨、退縮、乾枯,可是這個他又愛又恨的生活照樣閃耀著光彩。他也許會鬥 爭,可是它不在乎;他也許會失敗或是死亡,可是它不會。他是微不足道的--可是,哦, 它裡面的燦爛的地方和美好的幻想多麼刺激、多麼甜蜜。
    1原文 Gargantuan Brobdingnagian Mountebank,Gargantua 是法國諷刺作家 拉伯雷書中能飲乾河水的巨人;Brobdingnag 是英國作家斯威夫特的名著《格列佛遊記》 中所述的巨人國。
  奇怪的是,就在他這樣改變著的時候,他有一時期又去訪問了約翰斯夫人,主要是因為 他很喜歡她。他覺得她很像一位慈母,多少給他帶來點兒從前在亞歷山大自己家裡所領略的 那種氣氛。這個女人,由於經常在做埃第夫人書裡所暗示的那種深奧的功夫,自以為通過她 的信心和體會能替她自己證明宇宙是無疵的(它的善良、親切的管理;恐懼、病痛以及死亡 全不存在。),她深信除了在人的觀念裡以外,邪惡絕對就不存在;有時候,她甚至使尤金 也差點兒確信是這情形。他也跟著她的思路長時間深入地探索著。在愁苦中,他漸漸依賴著 她,就像一個孩子依賴母親那樣。
  在她看來,宇宙就像埃第夫人所說的那樣,是精神的,而不是物質的,並且任何悲慘的 情況,不管表面上有多大的力量,都不能抗拒真理--不能否認神的和諧。上帝是慈祥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上帝。所以所有的一切都是好的,不然就全是幻想。不可能是別樣。她對尤 金的情形,像對許多相似的情形一樣,的確覺得有把握實現他最後的基本精神性,這樣把他 帶出幻想的領域,使他看見一切事物的真正靈性,這是超越肉慾世界的。
  「親愛的弟兄啊,」她喜歡引述這一段話給他聽,「我們現在是上帝的兒女,將來如 何,還未顯明。但我們知道主若顯現,」(她解釋說,主就是我們也是其中一部分的無所不 及的完善的靈)「我們必要像他;因為必得見他的真體。」
  「凡向他有這指望的,就潔淨自己,像他潔淨一樣。」1
    1見《新約·約翰一書》第三章第二、三節。
  她有一次向他解釋說,這並不是意味著一個人得經過艱巨的道德鬥爭或削弱身體的禁 食,才能使自己潔淨;這是說他對自己更抱有希望,這個事實就會使他堅強起來,儘管他自 身多麼軟弱。
  「你笑我吧,」她有一天對他說,「但是我告訴你,你是上帝的子民。你身上有著神的 光輝。它一定要發射出來的。我知道它會的。其他的一切都會像一場惡夢似的消滅,因為那 不是真實的。」
  她甚至象慈母似的唱聖歌給他聽。說也奇怪,她的尖嗓音不再使他討厭了,她的精神使 她在他眼裡也顯得美麗了。他不想去糾正她的古怪而反常的物質缺陷。她的房間佈置得那麼 不美觀;她的身材那麼沒有樣子,或者跟他一向熟悉的那種標準對比起來那麼沒有樣子;她 很奇怪地把鯨魚看作是精神性的,把所有討厭的蟲類都算是人類思想的產物;這些事實並不 使他著惱。這個精神宇宙的觀念裡--一個仁慈的宇宙,假使你要它這樣的話--有點兒什 麼使他喜歡的東西。我們的五官的確不能認識到萬物的全部;超越五官範圍之外,一定還有 深之又深的奇妙權力。它為什麼不能起作用呢?它為什麼不能是好的呢?他以前看過的那本 書《世界機器》說明了這個行星上的生活實在是小得微不足道的;從無窮盡的觀點上看,簡 直是不值一想的--可是我們在地球上就覺得它這麼大。它為什麼不能像卡萊爾所說的那 樣,是心理的狀態,是很容易融化的呢?這些思想漸漸在他心裡滋長力量。
  同時,他也開始到外面走走。有一次,他碰巧遇見查理先生。查理先生熱切地握住他的 手,並且要知道他的住址和近況。這恢復了他從前對美術的熱忱。查理先生帶著極其關注的 神情提議,他應當再舉辦一次他所選擇的任何方式的展覽。
  「你,」他說,聲音裡帶有一絲同情、鼓勵的意味,然而又微微含有一點鞭策嘲笑的腔 調,因為他只把尤金看作一個藝術家,並且還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藝術家。「你,--尤 金·威特拉--做編輯--做發行人!嗐!你--樂意的話,你可以在幾年裡取得世界上所 有愛好美術的人的敬仰--在你的一生中,你可以對美國的美術比我知道的任何人都有貢獻 --你竟然浪費時間去指導美術、編輯美術--幹起出版工作來!哎呀!你自己不覺得丟臉 嗎?不過現在還不太晚。來一個出色的展覽會!明年一、二月正當旺季的時候舉行一次展 覽,你看怎樣?到那時,人人都會感覺興趣的。我把我們最大的畫廊給你。這怎麼樣?你說 怎樣?」他滿臉堆出法國人所特有的笑容,--一半是命令,一半是鼓勵和勸勉。
  「要是我辦得到就好啦,」尤金平靜地說,一面不贊成地擺擺手,嘴角那兒微微露出自 我輕蔑的痕跡。「也許太晚啦。」
  「『太晚!太晚!』這真是瞎話!你真對我這麼說嗎?要是你辦得到!要是你辦得到! 好吧,我對你只好不存希望了!你畫得多麼柔和細緻,線條又多麼有力。這太不好受了。這 簡直不能令人相信!」
  他做出法國人表示絕望的姿勢,把兩手、眼睛、眉毛都揚起來,還聳聳肩膀,等著看尤 金神情上會不會有什麼改變。
  「那也好吧!」尤金聽了這篇話後說。「不過我不能先答應你什麼。我們瞧著辦吧。」 尤金把地址寫給了他。
  這又使他行動起來。這個法國人常聽人談起他,他早期的畫又都賣掉了,所以查理先生 相信在他身上還可以發點兒財--要是在這兒發不了,在國外還是辦得到的--既有錢掙, 作為他的贊助人又可以替自己博得點兒名譽。他總得鼓勵鼓勵幾個美國藝術家--總有幾個 會出名的。為什麼不是尤金呢?這是一個真正該出名的人。
  尤金就這樣工作起來,迅速地、熱切地、才氣橫溢地想到什麼就畫什麼,雖然他自己有 時候覺得往日的藝術魄力已經一去不復返了。在瑪特爾家附近,他租到一間光線充足的朝北 房間,他試著畫了她和她丈夫的畫像,還有她和小安琪拉的,佈局典雅簡樸。接下來,他又 挑選街頭人物作為對像--工人、洗衣婦、醉漢--各種人物。他常把畫布毀掉,不過一般 講來,他卻在不斷進步。他有一種奇怪的熱望,想按他對生活的觀察來描繪生活,想用正確 的圖畫來表現生後--奇怪地、猙獰地表現出生活的狂妄、瑣細、平凡、可笑、殘酷等各個 方面。下層民眾隨意渙散的混亂心理,吸引住了他。一個頹唐的醉漢襯著鮮明有力的生活, 這種矛盾勾起了他的幻想。不知怎麼,這叫他自己堅持下去,不斷掙扎,譴責自然;這給了 他很大的勇氣,叫他干了下去。這幅畫結果賣了一萬八千塊,創造了最高紀錄。
  在這期間,他失去了的美夢--蘇珊--正跟著母親在國外遊歷--到英格蘭、蘇格 蘭、法國、埃及、意大利、希臘。她從自己一時的、不穩定的初戀所帶來的駭人的暴風雨中 驚醒過來,這時候對緊跟在她後面降臨到尤金身上的災難感到震驚、煩惱,她真不知道該怎 樣做或者怎樣想才對。她還太年輕,思想太模糊了。她的身體和意志是十分堅強的,可是心 理非常不穩定--是一個夢想家和機會主義者。她母親就怕她突然不顧一切,再做出什麼破 壞性的事來,使一切精細的安排都歸於無效,所以極力對她表示慇勤、慈愛,耍出一套政治 家的手腕--竭力避免舊事重提,使蘇珊煩惱,也時刻提防著,怕蘇珊驟然離開。她怎麼辦 才好呢?隨便蘇珊要什麼--只要她表示出一點兒意思,愛穿什麼衣服,喜歡什麼娛樂,要 上哪兒去,看中什麼朋友,她都極力依從。她愛上這兒來嗎?喜歡看那個嗎?對這個或那個 感覺興趣嗎?蘇珊看出母親的用心,又因為自己給尤金帶來的痛苦和恥辱感到發煩,所以這 會兒簡直拿不準她過去的行為到底對不對。她不斷感到迷惘。
  可是更可怕的是,她有時候會想著到底自己是不是真愛尤金。這不是一時的幻想嗎?是 不是血液裡的什麼化學作用,使她做出這樣跟理智沒有真正協調的基礎的傻事呢?尤金真是 她能夠一起幸福生活的唯一的人嗎?他是不是太崇拜她,太任性,算計得太傻、太錯了呢? 他真是她以為的那樣,一個能幹人嗎?在短期內,她會不會變得討厭他--甚至憎恨他呢? 他們能夠真正、永久地幸福嗎?她會不會更中意一個精明、高傲、淡漠--一個她不得不崇 拜、非贏得不可的人,而不是一個時刻崇拜她、需要她同情的人呢?一個堅強、穩定、勇敢 的人--她的理想會不會竟然是這樣一個人?尤金真能算是這樣一個人嗎?這些和其他的問 題經常折磨著她。
  這是很奇怪的,可是人生就經常呈現出這種悲慘動人的矛盾來--這些性情和血氣所造 成的,而理智、環境和習俗所譴責的驚人的大錯誤。一個人的理想是一回事,他實現理想的 能力又是一回事。兩端都有偶然的最大的失敗和最大的成功--舉一個例子來說,阿柏拉德 1的最大的失敗,和坐在巴黎皇位上的拿破侖的最大的成功。但是,噯,為了一次成功而遭 到的多次失敗啊!
    1見第一四四頁注1。
  不過在這件事上,也不能說蘇珊已經決定不愛尤金了。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雖然戴爾 太太用了最聰明的辦法使蘇珊接近比較年輕的人--她現在也覺得更有意思的人--可是蘇 珊由於是一個相當喜歡深思的夢想家和平靜的觀察家,所以不會那麼快又給愛情誘惑住-- 如果她過去是給誘惑了的話。她多少已經打定主意,今後要仔細觀察男人;需要的話,利用 他們,等待著尤金的,或者別人的行動可以替她作出決定的時刻。她的姿色的美妙的、破壞 性的魅力開始引起了她自己的注意,因為她現在知道自己的確生得很美。她現在常照鏡子- -望著一束美妙的發鬈、尖尖的下巴、面頰、胳膊。要是有一天她回到尤金那兒去,她會怎 樣補償起他所受的痛苦。可是她會嗎?她能嗎?他會恢復他的神志,滿不在乎地對她傲慢地 笑笑嗎?因為毫無疑問,他究竟是個出色的男人,不久又會在哪兒顯露頭角的。到他出頭露 角的時候--他會對她怎麼看法呢--她的緘默、她的背棄,她在道義上的懦弱?
  「我畢竟算不了什麼,」她對自己說。「只是他對我會怎麼看呢!--那種狂熱--那 太美妙了!說真的,他太不可思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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