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後,他在辦公室裡接到戴爾太太打來的一份電報,電文是:「在我見到你以前,
希望你憑著人格,不理睬我女兒也許會發給你的任何信息。」
尤金莫名其妙,不過猜想她們不管在哪兒,母女之間一定爭吵得很厲害,他大概不久就
會得到蘇珊的消息的。這是他獲悉蘇珊在哪兒的第一個跡象,因為電報是從加拿大的三河拍
來的。他猜想她們准在那兒附近。實際上,這對他並沒有什麼幫助,因為他不能憑著這個發
電地址就去找蘇珊或者寫信給她。他不知道上哪兒去找。他只能等著,明知道蘇珊是在斗
爭,也許跟他的鬥爭一樣激烈,也許還激烈些。他把電報放在口袋裡,走來走去,不知道什
麼時候--哪一天會有消息來。所有接觸到他的人都注意到,他有什麼事出了毛病。
科爾法克斯看見他就問道:「你有什麼心事,老弟?你不像平常那麼活潑。」他以為或
許是什麼跟藍海公司有關的事情。在他知道尤金也參加了這個投機事業之後,他也聽說到,
如果想要按照最初的計劃把它搞成一個真正成功的海濱勝地,那就需要投下比目前更多的資
金,並且還要過許多年才可以收回適當的利潤。如果尤金投資很多,那他大概不是蝕了本,
就是資金被凍結在裡面,不容易收回來了。那反正活該,誰叫他去搞一些他壓根兒不懂的事
情呢。
「哦,沒有什麼,」尤金心不在焉地回答。「我沒有什麼,只是身體有點兒疲乏。就會
恢復過來的。」
「你要是不舒服,最好休息一、兩個月,養養好。」
「哦,不需要!目前反正還不需要。」
尤金想到不久也許會用得到這個假期的,那時候,他再申請。
他們於是各自辦公去了,不過科爾法克斯注意到,尤金的眼睛特別疲倦和下陷,顯然坐
立不安。他怕尤金的身體也許會支持不下去。
這時候,就蘇珊和她母親之間的感情講,她過得相當平靜。經過幾天斷斷續續地討論後
(話題現在已經很熟悉),蘇珊開始看出來,母親根本就不打算在說定的日子回紐約去,尤
其因為對蘇珊來講,回紐約就等於讓她馬上到威特拉那兒去。戴爾太太起初懇求她多呆一個
時期,後來又要蘇珊答應不去紐約,而上雷諾克斯去過一陣子。這兒的天氣那會兒已經很
冷,雖然從早上十點到下午四點,以及有時候在傍晚時分,還有些短暫的、暖和的夏秋氣
候。夜裡多半很冷。戴爾太太也非常歡迎一個折衷辦法,因為在紐約的歡樂之後,她跟蘇珊
兩人呆在這兒,的確感到非常寂寞。在約定離開的日子前四天,戴爾太太還是很倔強,有時
用狡猾的話來搪塞。蘇珊厭惡起來,作出了一個威脅,因此戴爾太太才心慌意亂地打了一份
電報給尤金。後來,蘇珊寫了下面這封信交給加布列爾寄出:
親愛的尤金--
要是你愛我,就來接我。我已經告訴過媽媽,如果她不遵守諾言在十五日以前陪我回紐
約,我就寫信給你。她現在還是很固執。我住在加拿大三河以北十八英里的「消閒地」凱瑟
卡特別墅裡。任何人都能把路指給你。你來時,我會在這兒。不要寫信來,因為我恐怕收不
到。我在別墅等你。祝好!
蘇珊
尤金以前從沒收到過一個愛人求援的信,在他的一生中,實際上也從沒收到過任何一個
女人寫給他的這樣求援的信。
他在收到電報後三十六小時收到了這封信,於是立刻籌劃起來。時候已經到了。他得行
動。也許過去的一切永遠一去不復返了。要是他到加爭大去找蘇珊,他真能得到她嗎?她是
怎樣被包圍著?他一想到蘇珊在叫他,並且他要去找她了,就高興得了不得。「要是你愛
我,就來接我。」
他會去嗎?
瞧著吧!
他叫司機把車子開來,先打聽好火車出發的時間,然後打電話給貼身僕人,叫他收拾行
李,送到中央車站,接著請安琪拉聽電話,可是她已經到上第七街瑪特爾的公寓裡去,決定
把她的苦衷告訴尤金的姐姐了。這樣一來,尤金對她的懷孕更無動於衷。雖然他常常想到她
的分娩,可是日子還相當遠呢。他告訴科爾法克斯他要請幾天假休息一下,上銀行去把四千
多塊存款全部提了出來。然後,他到售票處買了一張單程車票,因為他拿不準看到蘇珊後,
他會採取什麼行動。他又試著打電話找安琪拉,打算大膽告訴她他要去找蘇珊,叫她不要操
心,他會跟她聯繫的,可是她還是沒有回家,說也奇怪,這時他一直替她感到非常難受,不
知道自己如果不回來,她會怎樣。怎樣處理那孩子呢?他覺得他一定得去。他知道安琪拉又
傷心又害怕。可是他不能不理睬這個呼籲。他無法抵禦任何有關這場戀愛的事情。他就像一
個給鬼附在身上的人或是一個夢遊人那樣。他知道他的事業受到威脅,但是他不在乎。他非
得到蘇珊不可。只要他能得到她--十全十美的她--全世界都可以拋棄掉!
火車在五點半離站向北駛去,他靜坐著揣測到那兒的時候,他應該怎樣。如果三河不是
一個小地方,他大概可以租到一輛汽車。他可以在靠近別墅的地方就下車,然後再看能不能
不給人看見就走近前去,遞個信給蘇珊。要是她在那兒,她無疑會時刻留神的。一有什麼信
號,她就會朝他跑來。他們就趕快上車。後面也許馬上就有人追,可是他會想辦法使追蹤的
人不知道他是往哪一個車站去。他研究了一下地圖,知道魁北克是最近的大城市;他也可以
回到蒙特利爾和紐約或是布法羅,要是他要往西去的話--得看火車怎樣走。
說也奇怪,在這神情形下,一個人的腦子會怎樣想入非非啊!在尤金到達三河以前,他
除了想得到蘇珊外,並沒有想出一個行動計劃或是未來的行動方針來。他不知道他會不會再
回紐約去。要是蘇珊願意的話,要是這辦法最好,而他們也辦得到的話,他們就從蒙特利爾
到英國或者法國去。如果有必要,他們可以到波特蘭去乘船。戴爾太太看見他得到了蘇珊,
並且是出於她的自願,也許會一聲不吭就讓步了;如果這樣,他就可以回紐約去繼續干他目
前干的工作。假如他照著這個大膽的步驟做了,整個問題也許很快就解決了。這或許倒是砍
斷哥爾迪烏結的寶劍1。火車上有一個長著濃濃的黑鬍子的人。他一向認為這是好運氣。在
三河下車時,他發現了一個馬蹄鐵,這也是一個好兆頭。他壓根兒就沒有停下來想想,要是
他失去他的職業,不得不靠他身邊帶著的錢過活的話,那他該怎麼辦。他根本就沒有好好想
想。他只是在夢想,以為自己會得到蘇珊,同時又支取著他的薪俸,一切都會跟以前沒有多
大分別。這是夢裡的邏輯。 1古代神話:弗利吉亞王哥爾迪烏結有一結,揚言倘有人解開此結,就做小亞細亞
王。人都不能,獨亞歷山大大帝拔劍將結砍斷。
他到達三河時,情形當然不像他預料的那樣。雖然在天氣長期乾燥之後,那兒的路上有
時候也可以駛行汽車,至少可以駛到「消閒地」,可是最近天氣並不十分乾燥。有一個短時
期下了冷雨,所以除了馬匹和輕馬車外,道路簡直不能通行。那兒有輕馬車上聖傑克去,馬
車伕告訴他他可以在那兒租到一匹馬,騎到四英里外的「消閒地」去。這條馬車路線的主人
在那兒設有一個馬房。
這倒也合他的意。他決定在聖傑克租兩匹馬,騎到離別墅相當距離以外,然後把它們系
在一個人家瞧不見的地方。到那時,他再斟酌情況,遞一個信給蘇珊,要是她在留神注意的
話。結果會多麼生動啊!他們會多麼幸福地雙宿雙飛!可是在他到達聖傑克時,卻發現戴爾
太太在那兒等著他,您能想像得出他多麼驚愕。她的忠實的代表,三河車站管理員打了一個
電話告訴她,一個象尤金那樣的人已經來到本地,並且往「消閒地」去了。在這之前,金羅
埃也從紐約拍來一份電報,說尤金動身不知上哪兒去了。自從戴爾太太離開以後,他的日常
行動都受到監視。金羅埃回去以後,就到聯合雜誌公司去打聽尤金在不在紐約。人家一直都
告訴他在。那天,人家告訴他,尤金已經離開了。金羅埃打電話去問安琪拉。她也說他離開
了紐約。他於是打電報給母親。戴爾太太算出他到達的時間,又聽到車站管理員說他坐了馬
車前去,於是趕來迎著他。她決定用她所有的策略步步為營。她不想殺死他--實在沒有那
樣的勇氣--然而她還是希望說服尤金。她還沒有覺得要用保鏢和密探。尤金不可能像外表
和行為那樣冷酷。蘇珊的支持和通信反而使他大為苦惱。她看得出她沒有辦法控制蘇珊。她
唯一的希望是說服他,或者勸他再拖一個時期。假如必要的話,他們全回紐約去。她就去向
科爾法克斯和溫菲爾德求救。她希望他們會說服他。無論如何,在這件事有利地或是極為不
利地解決之前,她一刻也不離開蘇珊。
尤金出現的時候,她帶著世故老練的微笑向他招呼,和藹地對他喊道:「來,請進來。」
他板起臉望著她,照著她的話做了。後來,他看見她口吻實在很親切,也就改變了態
度,很客氣地和她寒暄:
「你近來好嗎?」他問。
「哦,很好,謝謝你!」
「蘇珊好嗎?」
「也很好。你知道,她不在這兒。」
「她在哪兒?」尤金問,臉上完全是失敗的神情。
「她跟幾個朋友上魁北克去玩十天,然後她再打那兒上紐約去。她大概不會上這兒來
了。」
她那種裝腔作勢使他厭惡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他不相信她說的話--立刻看出來她是在
騙人。
「胡說,」他粗魯地說,「全是謊話!她在這兒,你知道的。
我反正自己要去看個明白。」
「你真有禮貌!」她圓滑地笑著說。「這不是你平常說話的樣子。她反正不在這兒。你
自己也會知道的,要是你堅持要去找的話。我勸你不要堅持下去,因為我聽見你要來,就找
人商量過了。你會發現密探和保鏢在等著接待你。她不在這兒,所以你還是回去的好。你願
意的話,我可以送你回三河。這會兒幹嗎不細想想,免得鬧出事來呢?她不在這兒。即使她
在,你也得不到她。我請來的人會防止你得到她的。要是你鬧事,他們就會逮捕你,那時候
報紙上就會登出來了。威特拉先生,為什麼這會兒不想想,好好回去呢?你太不合算了。今
兒晚上十一點有火車從魁北克經過三河到紐約去。我們現在還趕得上。你願意這樣做嗎?如
果你現在醒悟過來,不在這兒找麻煩,我同意在一個月內把蘇珊帶回紐約。除非你能取得離
婚,把安琪拉安頓好,我不會讓你得到她的。不過假定你能在一年半載內辦妥了,而她還要
你,你就可以娶她。我可以立筆據答應不再反對,並且使她應得的全部財產都毫無爭議地交
到她手裡。在社會上,我還可以幫你們的忙。你知道我可不是沒有勢力的。」
「我先要看到她,」尤金帶著不相信的神氣惡狠狠地回答。
「我並不是說我會把一切全忘掉,」戴爾太太說下去,不理會他插進來的話。「我不能
--不過我會裝著忘掉。你可以住在雷諾克斯我的鄉下別墅裡。我把租期未滿的馬立斯城或
是紐約的房子收回來,你可以任意住在哪一所裡。樂意的話,我可以劃出一筆款子來給你妻
子。那也許可以幫助你得到自由。你只要等一個短時期,就能光明正大地得到她,幹嗎要象
你所提議的這樣不合法地取得她呢?她說她不要結婚,那只是傻話,完全由於看了些不好的
書,絲毫沒有根據。等她認真地想到這件事的時候,她就會要結婚的。幹嗎不幫助她一下
呢?為什麼現在不回去,讓我過一個時期把她帶到紐約去,然後我們再徹底談一下。我很歡
迎你做我們家的人。你非常有才氣。我一向喜歡你。幹嗎不細想想呢?來吧,讓我們乘車到
三河去,你乘火車回紐約,好嗎?」
戴爾太太講話的時候,尤金鎮靜地察看著她。她多麼會講話啊!她多麼會撒謊!他不相
信她。她說的話他一句也不相信。她是在防止他接近蘇珊,這他完全能夠明白。他認為蘇珊
是在這兒附近,不過她可能像最近上奧爾巴尼去那樣,給劫走了。
「簡直是笑話!」尤金隨意地、輕蔑地、淡淡地說。「我決不做這樣的事。第一,我不
相信你。要是你這麼急於對我表示慇勤,你就讓我見她。那時,你再當著她說這些話。我來
這兒是要看她的,所以我要看到她。她在這兒。我知道她在。你不用撒謊。你不必說話。我
知道她在這兒。即使我得在這兒住上一個月來搜索,我也要看到她。」
戴爾太太不安地移動著。她知道尤金是不顧死活的。她知道蘇珊寫過信給他。空談也許
是沒有用的。計策可能也無效,可是她不得不試一下。
「聽我說,」她激動地說。「我告訴你蘇珊不在這兒。她離開了。那兒有保鏢--多得
很。他們知道你是誰。他們認識你的相貌。要是你闖進去,他們奉到命令會把你殺死。金羅
埃也在那兒。他是不顧死活的。我已經費了很大的勁才止住他沒去殺你。那地方有人看著。
我們這時候就受到人監視。你還不細想想嗎?你見不到她。她不在這兒。幹嗎惹起這陣麻煩
呢?為什麼無緣無故地拿你的性命當兒戲呢?」
「別說了,」尤金說。「你滿口胡說。我從你臉上就看出來了。再說,我的生命也不算
一回事。我不怕。幹嗎多說呢?她在這兒。我要去看她。」
他瞪眼朝前望著,戴爾太太反覆想著她該怎麼辦才好。那兒不像她所說的那樣,並沒有
保鏢和密探。金羅埃並不在那兒。蘇珊也沒有離開。這一切全是空談,正像尤金猜到的那
樣,因為沒到迫不得已的時候,她總竭力想避免把這件事傳到外面去。
大冷了幾天之後,那天晚上倒很清朗。一輪明月從東面緩緩升了起來,朦朧中已經可以
看見,再過一會兒,它就會射出燦爛的光芒來。天氣舒適而暖和,一點兒不冷;他們乘車駛
行的那條崎嶇的道路上充滿了濃厚的香氣。尤金可不是沒有覺察到四周幽美的景色,可是想
著蘇珊可能不在那兒,他卻有點兒鬱鬱不快。
「哦,你寬大點兒吧,」戴爾太太央告著。她怕他們見面之後,會立刻再失去理智。蘇
珊會像她一直要求的那樣,再度要求她帶她回紐約去。不管蘇珊同意不同意,尤金或許會不
考慮她的折衷建議,那末他們就會立刻離開,或者在這兒大膽地結合起來。她想到必要時,
她要殺死他們,可是面對著他們倆的固執的反抗,她的勇氣又漸漸消失了。這個人的大膽叫
她吃驚。「我一定遵守我的諾言,」她心煩意亂地說。
「她的確不在這兒。她在魁北克,我告訴你。等一個月。那時候,我會把她帶回來。我
們再一塊兒商量。你幹嗎不能寬大點兒呢?」
「我能的,」尤金說,他考慮著她的建議裡所包括的燦爛遠景,不免有點兒給打動了,
「不過我沒法相信你。你對我不說真話。你帶蘇珊離開紐約的時候,也沒有對她說真話。那
是條詭計,這又是另一條。我知道她沒有離開。她就在那所別墅裡,雖然我不知道別墅在什
麼地方。你帶我到她那兒去,然後咱們再一塊兒商談這件事。喂,你現在上哪兒去?」
戴爾太太轉入一條小路,或者可以說是不很像樣的道路,兩旁都是小樹,看上去像是一
條樵夫的小徑。
「到別墅去。」
「我不相信,」尤金回答說,心裡非常懷疑。「這不是上那種地方去的大路。」
「我告訴你是的。」
戴爾太太已經走到靠近別墅的地方,所以想繞開,好有更多的時間來說話和懇求。
「好吧,」尤金說,「你要這樣走,就這樣走吧。我下車走路。你不能用兜圈子的辦法
來把我打發走。必要的話,我要在這兒住上一星期,一個月,兩個月,不看到蘇珊,我不回
去。她在這兒,我知道。我獨個兒去找她。我不怕你的保鏢。」
他跳下車,戴爾太太無可奈何地屈服了。「等著,」她央告著。「還有兩英里多路呢。
我帶你去好啦。不過她今兒晚上不在家。她在看房子的家裡。哦,你幹嗎不講理呢?我會帶
她回紐約的,我告訴你。你真打算放棄那些美好的前途,把你的、她的、我的一生全毀掉
嗎?哦,但願戴爾先生還在世!但願我有一個可以倚靠的人,那你瞧吧!上車來,我會送你
到那兒的,不過答應我今兒晚上不要見她。她反正不在那兒。她在看房子人的家裡。哎呀,
但願有什麼辦法能夠解決這問題!」
「你不是說她在魁北克嗎?」
「我那麼說只是為了要拖延時間。我神經非常衰弱。那是假話,不過她是真不在別墅
裡。她今兒晚上不在家。我不能讓你住在那兒。讓我送你回聖傑克去,你可以在皮埃·蓋因
那兒過一夜。明兒早上再過來好啦。用人會覺得奇怪的。我答應讓你看到蘇珊,決不食言。」
「你決不食言!戴爾太太,嘿,你只是在兜圈子!我不能相信你所說的隨便什麼話,」
尤金鎮靜地說。現在,既然知道蘇珊在這兒,他心定下來,而且很高興。他會看到她的--
他覺得會那樣。他把戴爾太太擊敗了,他還打算繼續逼迫她,直到蘇珊也在場,他們倆支配
了一切的時候才為止。
「我今兒晚上就上那兒去,你把她帶來給我。如果她不在那兒,你知道該上哪兒去找
她。她在這兒,我今兒晚上要去看她。我們當著她面討論一下你提出來的一切。這樣兜來兜
去太沒有意思了。她心向著我,這你知道。她是我的。你管不了她。現在,我們倆要一塊兒
跟你談談。」
他在輕馬車裡向後靠著,開始哼起一個小調來。月亮漸漸亮起來了。
「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戴爾太太失望地懇求著。「答應我,你勸蘇珊接受我的提
議。幾個月的工夫不會有什麼妨礙的。在紐約,你照樣可以看到她。一方面辦理離婚。你是
唯一能夠左右她的人。這我承認。她不相信我。她不聽我的話。你對她說。你的前途也就看
這一著。勸她等待。勸她在這兒或者在雷諾克斯呆一陣子,然後再回去。她會聽你的。你隨
便說什麼她都相信。我撒過謊。我在這件事上從頭到尾都是胡說,可是你不能怪我。站在我
的地位上想想。想想我的處境。請你用你的力量影響影響她。我一定照著我所說的話做,而
且還不止那樣。」
「今兒晚上你可以把蘇珊帶來見我嗎?」
「可以,要是你答應的話。」
「不管我答應不答應,你今兒晚上可以把她帶來見我嗎?
我不願意對你說什麼我不能在她面前說的話。」
「你能答應我接受我的提議,並且勸她也接受嗎?」
「我想可以的,不過我不願意答應你。我要你自己講給她聽。我想我是可以的。」
戴爾太太沮喪地搖搖頭。
「你還是答應了好,」尤金說下去。「不管你怎樣,我反正要看到她的。她在那兒,即
使我得一間間房去搜索,我也要找到她。她聽得出我的聲音。」
他現在施展出要挾的手段來了。
「好吧,」戴爾太太回答,「我想我只得依從了。請你別讓用人知道。裝著是我的客
人。看見她後,讓我送你回聖傑克去。跟她一塊兒別超過半小時。」
這個可怕的結局簡直把她嚇得失去了理智。
他們在月光中顛顛簸簸地向前駛行,尤金嚴肅地望著,自己感到很慶幸。他甚至愉快地
捏了一下她的胳膊,叫她不要那樣絕望--告訴她一切結果都會很好的。他們去跟蘇珊談
談。他要看她怎麼講法。
「你等在這兒,」她說,這時候他們到了拐彎地方一個林木蓊密的小丘上--一個很高
的地點,俯瞰著一大片沐浴在北方爍爍的月光下的土地。「我走進去叫她出來。我不知道她
在不在那兒,要是不在的話,她就在看房子人的家裡,我們就上那邊去。我不想讓用人看見
你們見面。請你別太管不住。
哦,小心點兒!」
尤金微笑著。她多麼緊張啊!在她作了種種威脅之後,這多麼沒有意義!這就是他的勝
利。他作了一場什麼樣的鬥爭!現在,他在這個漂亮的別墅外面,看得見裡面的燈光透過銀
白的陰影,像黃金般閃耀著。空氣裡充滿了田野的芬芳。你都可以聞到被露水沾濕了的泥土
的氣味了(這片土地不久就會變得堅硬,被很厚的積雪覆蓋著)。四處,還有些稀疏的鳥叫
聲和樹葉給風吹動的輕微的沙沙聲。「在這樣一個夜裡!」1他想起了莎士比亞的詩句。蘇
珊在這樣的環境裡來到他的身邊,這多麼合適啊!哦,這場風流艷事多麼妙--多麼美啊!
它從一開始,就具有完美的背景和物質環境。顯然,造化有意給他這個,作為他一生中最大
的幸事。命運承認他是一個天才人物,它把花束堆在他的膝上,還在他頭上戴上一頂勝利的
冠冕。 1見《莎士比亞全集》(朱生豪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78年版)第三冊第八十七
頁,《威尼斯商人》第五幕第一場。
戴爾太太上別墅裡去了。他等候著。過了一會兒,蘇珊那搖擺、活潑、大姑娘的身個兒
果然遠遠地出現了。她豐滿潤澤、矯健有力。他看得出她在樹陰裡走著,戴爾太太跟在後
面。蘇珊熱切地走來--年輕、飄逸、躍動、堅決、美麗。在她走著的時候,她的裙子在身
體周圍象波濤似的拂來拂去。她就像尤金所想像的那樣。是赫柏1--是一個年輕的狄安娜
2,是十九歲的維納斯。她走近的時候,嘴唇帶著歡迎的微笑張開,眼睛跟永遠含著金黃色
火焰的黯淡的貓兒眼一樣沉靜。 1希臘神話中的青春女神。
2古羅馬宗教信奉的女神,司掌野獸與狩獵。
她伸出胳膊向他走來,最後快步跑著。
「蘇珊!」她母親喊道。「多不害臊!」
「噓,媽媽!」蘇珊倔強地說。「我不管。我不管。是您的過錯。您不該騙我。如果我
沒有叫他,他不會來的。我要回紐約去。我告訴您我要。」
她走近前時,沒有說,「哦,尤金!」只是用兩手捧著他的臉,熱切地盯著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也熾熱地望著她的。她退後一步,張開胳膊,緊緊地把他抱住。
「到底看到你了!到底看到你了!」他說,然後就熱烈地吻她。「哦,蘇珊!哦,花朵
兒!」
「我知道你會來的,」她說,「我告訴她你會來的。我要跟你一塊兒回去。」
「是的,是的,」尤金說。「哦,這個美妙的夜晚!這樣美滿的團聚!哦,又抱著你
了!」
戴爾太太站在旁邊,臉上顯得蒼白、緊張。想不到女兒竟然會這樣,這真使她驚惶失
措,叫她束手旁觀她的下流行為!這簡直是驚人、可怕、不能想像的事!
「蘇珊!」她叫起來。「哦,我怎麼會活著見到這樣的日子!」
「媽媽,我對您說過,您把我帶到這兒來要懊悔的。」蘇珊說。「我告訴您我會寫信給
他。我知道你會來的,」她向尤金說,一面親切地捏捏他的手。
尤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睜大眼睛望著她。夜晚,天上的繁星圍繞著他,成了一道燦爛
的軌道。勝利原來是這麼回事。這太美了,太妙了!想不到他竟然會這樣取得勝利!任何別
人在任何地方取得過這樣的勝利嗎?
「哦,蘇珊,」他熱切地說,「這真像是一場美夢;這像是在天堂裡!我幾乎不能相信
我還活著。」
「是的,是的,」她回答,「這太美了,太好了!」他們手挽著手,緩步從母親身邊走
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