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尤金向上發展的最後進程中,他再度遇見了前紐約州參議員,長島地產公司總經理,
肯楊·溫菲爾德。溫菲爾德是土地開發人、地產投機商、金融家、藝術家等等--一個在類
型和氣質上跟尤金很相似的人,目前正在地產投機方面幹得相當出色。溫菲爾德又高又瘦、
黑頭髮、黑眼睛,鼻子稍微有點兒鷹鉤形,但是並不討厭,莊重、瀟灑,很有理智,很有吸
引力,非常樂觀。他年紀四十八歲,是一個典型的世故很深的人,有主意、有幻想、有辦事
能力、有一定程度的克制和見識,足夠在這個複雜的人生鬥爭中保持自己的地位。他實際上
並不是一個了不起的人,但是他很近似那麼一個人,所以許多人都覺得他就是的。他的下陷
的黑眼睛裡燃點著一種古怪的光彩,人們幾乎會以為裡面含有一絲紅色呢。蒼白的、微微瘦
削的面龐,具有一些洗煉的梅菲斯托1的特徵,雖然並不太多。他的外貌一點兒也不像個魔
鬼(就這個字的本意來說),只是敏銳、狡猾、高雅。他的辦法是巴結一些有錢的人,好向
他們借一筆需要的巨款,來實現他經常想著的計劃,或者不如說是幻想。他的幻想總是遠超
出他的財力,但是他有著非常美妙的幻想,所以跟他和這些幻想一塊兒工作,真是一件愉快
的事情。 1歌德所著《浮士德》中的一個冷酷、殘忍而詭譎的魔鬼。
溫菲爾德主要是一個地產投機商,其次又是一個夢想家和富有遠見的人。他幻想著在市
郊可愛的鄉野地區建造一些美麗的鄉村別墅,中間夾著平坦的林蔭大道,還備有陰溝、煤
氣、電燈、適當的鐵路交通、電車,以及一個組織完善的住宅區所應有的一切舒適設備。這
個地區該是又幽靜、又高尚、又討喜、又安穩的,而且還和他極端喜歡的紐約的偉大市中心
密切地聯繫著。溫菲爾德生長在布魯克林,做過政治家、演說家、保險商、營造商等等。他
經營過不少近郊的地產--溫菲爾德村、朝陽村、露裡坦尼亞村、椈村--佔地四、五十畝
和一、兩百畝。靠了別人的錢(他管這叫作「O.P.M.」 1),他把這些地分成許多塊,很漂亮地種植了樹木,有時還有一片綠草地鋪在當
中,又鋪設了混凝土人行道,還有種種高貴的限制等等。誰只要看過溫菲爾德的一塊完美的
郊外地產,總會發現這個新興的改良中心裡,有一塊地皮是劃開來給公司總經理肯楊·溫菲
爾德先生建造一所華麗住宅的。用不著說,這些地從來就沒造上房子。他周遊過全世界,見
討許多世面和地方,但是溫菲爾德村、朝陽村、露裡坦尼亞村或是椈村(這些土地的買主這
麼聽說),卻是他最後審慎地選擇出來作為他希望度過餘年的唯一地點。
1O.P.M.,英文 other people′s money 三字的縮寫,意即「別人的錢」。
尤金遇見他的時候,他正在規劃格雷夫森德海灣一帶明納塔溪那兒的地產。這是他有生
以來最宏大的計劃。有些布魯克林的政治家和金融家在經濟上都跟著他走。他們看見他在小
事業上有過成就,從十英畝、二十英畝、三十英畝的地產上獲得百分之三、四百的利潤,但
是儘管他很有才氣,這卻是一件迂緩的工作。目前,他已經擁有三、四十萬資財,一生中第
一次感到在金融事務上可以隨心所欲了,這使他覺得自己幾乎可以愛做什麼就做什麼。他會
見過各種各樣的人,律師、銀行家、醫師、商人等。他管他們叫作「有閒階級」,這些人全
都有些錢來投資;他順利地把上百個有身份的人引進他的計劃來。然而他的偉大的夢想卻從
來沒有真正實現過,因為他想在牙買加海灣1上建立一座大倉庫和碼頭設備。這假如實現了
的話,他可以賺到幾百萬塊錢。他還想在哪兒佈置一個某種樣子的華麗的避暑勝地,這在他
心裡還沒有明確地構想出來。他的廣告隨意地刊登在各報上:他的標誌,或者不如說是他的
「城鎮」的標誌,廣泛地分佈在整個長島上。 1紐約長島西面的海灣。
尤金初次見到他還是在薩麥菲爾德公司工作的時候,但是這次他重新會見他卻是在長島
北岸漢浦斯塔德附近威利布蘭德的家裡。他接受了威利布蘭德太太的邀請,在一個星期六下
午上那兒去玩。威利布蘭德太太和他在一次普通宴會上相遇,一塊兒還跳過舞。她很喜歡他
的愉快、活潑的態度,於是就請他上她家裡去。溫菲爾德也乘汽車上那兒去作客。
「哦,是的,」溫菲爾德愉快地說。「我對您記得很清楚。您現在是在聯合雜誌公司
裡,--我知道--有人告訴過我--我想那是一家極發達的公司吧。我跟科爾法克斯先生
很熟。我有一次跟薩麥菲爾德還談起您。那是個了不起的人兒,非常能幹。您以前給他們搞
過一套煉糖公司的廣告。您或許曾經注意到,我在給露裡坦尼亞村做廣告的時候,就抄襲了
那玩意兒的精神。嗨,從那會兒以後,您的確大大改善了您的境況。我有一次告訴過薩麥菲
爾德,他獲得您是獲得了個特出的人,但是他不聽。他太自私自利了。他不知道怎樣跟人平
等地工作。」
尤金想到薩麥菲爾德,不禁笑了起來。
「一個能幹人,」他簡單地說。「他給我幫了不少忙。」
溫菲爾德聽了很高興。他原來以為尤金會批評他的。他喜歡尤金的溫和態度和聰明的、
富有表情的臉孔。他想起來,下次再要給自己的一個大開發計劃做廣告時,就去找尤金,或
者說是找那個搞過那套煉糖公司畫片的人,請他給他提一個適當的做廣告意見。
緣分是一件多麼古怪的東西。它會不知不覺地把人輕易地吸引到一塊兒。沒一會兒,尤
金和溫菲爾德就並坐在走廊上,眺望著眼前的綠樹林,一片開闊的海峽,上面點綴著白帆,
還有康涅狄格州1的朦朧的、遙遠的海岸。他們談著一般的地產投機事業,地皮的價值,以
及這樣的投機結果通常總是怎樣。溫菲爾德急於想跟尤金交個朋友,因為他喜歡親近尤金;
尤金端詳著溫菲爾德的灰白臉孔,細瘦、潔白的手和那套柔軟、灰白的衣服。他外貌很能
干,跟他在外面的名聲一樣--事實上,他顯得比任何他幹過的事情都好。尤金看過露裡坦
尼亞村和椈村。它們並不叫他認為是很好的改良地產,但是不論怎樣,它們總是很幽美的。
對中產階級講來,他認為那些地產倒很對勁。 1美國一州,在長島北面,與長島隔海遙遙相對。
「我覺得設計一片新地區,對您該是一件愉快的事,」他有一次對溫菲爾德說。「想到
一塊未開墾的荒地變成街道和房屋,我就非常感興趣。想到把它佈置好,在適當的地方設計
一些房屋,那正配合我的胃口。有時候,我希望自己生來是個建築師。」
「那是愉快的;如果只是這樣,那真太合理想啦,」溫菲爾德回答。「這件事主要是資
金問題,而不是別的。你非得籌錢買地和進行改良不可。如果你要作很大的改良,那費用也
就很大。在工作完成之前,你實際上不能指望拿回多少錢來。隨後你得等待。如果你造起了
房屋,你不能把它們租掉,因為你一把它們租掉,你就不能把它們當作新的來出售了。在你
進行改良的時候,你的稅也立刻增加起來。如果你把一塊地皮賣給一個不十分贊同你的計劃
的男人或是女人,他或是她也許就會造起一所房屋,把鄰近一帶的價值全給你毀了。你不能
把圖樣的細節在一張契約上訂得過分嚴密。你只能寫明這房屋所值的最低價格和所用的材料
的質地。有些人的審美觀跟其他一些人的極不相同。對各區的鑒賞力又可能會不一樣。當你
正盤算著要在東邊蓋房子的時候,紐約這樣一座都市或許會突然決定要在西邊建造房屋啦。
因此--唔,所有這些事情都應當考慮進去。」
「這聽起來很有道理,」尤金說,「但是如果一個合適的計劃合適地表達出來,那不會
很自然地把一些合適的人吸引來嗎?您不是憑著自己的意見來訂立條件的嗎?」
「對,對,」溫菲爾德輕鬆地回答。「如果你對這件事充分關心注意,那是可以辦到
的。可惜的是,有時候你又可能過分仔細。我就看見過不少非常完美的計劃,結果反而成為
泡影。那些有鑒別力、有傳統、有資財的人,通常是不想搬到新建的郊區去的。你得跟那些
新闊起來的有錢人打交道。他們大多數都用盡財力來改善他們的生活情況,可是他們卻並不
總知道怎樣來改善。如果他們有錢,他們不一定就有眼光,不能明白你的用意,可是如果他
們有眼光,他們又沒有錢。可能的話,他們自然想搞得好點兒,但是他們實際上又辦不到。
一個在我這樣地位上的人,就像是個藝術家、是個教師、是個聽懺悔的神父和金融家等等合
而為一的人。在你開始做一個大規模開發地產的人的時候,你就非得是這幾種身份的人不
可。我有過幾次成功,也有過幾次很大的失敗。溫菲爾德村就是一次最糟糕的。現在,它已
經使我厭惡了。」
「我老希望可以佈置一所海濱娛樂場或是一處郊區娛樂場,」尤金夢幻般地說。「我只
到過一、兩處國外的海濱娛樂場,但是我覺得這裡沒有一所娛樂場--的確,在紐約附近沒
有一所--是完美的。機會太好啦。以前辦過的太糟糕啦。
哪兒都沒有計劃,哪兒都不夠精細。」
「我也正是這樣看法,」溫菲爾德說。「我都想了多年啦。一個這樣的場所是可以建造
起來的,並且我認為,假如搞得好的話,它會成功的。然而費用一定很大,非常大,那些投
資的人非得等上一個長時期才能撈到錢。」
「然而,要做件真有價值的事,這倒是個好機會,」尤金說。「似乎還沒有人想到,一
件這樣的事可以辦得多麼好。」
溫菲爾德沒有說什麼,但是這個想頭卻留在他的心上。他夢想著一處改良的海濱娛樂
場,那該是世界上一所最完美的娛樂場--如果他幹起來,那對他該是一座紀念碑。如果尤
金具有這種審美觀,他或許可以給他幫忙。至少,到時候,他可以把這個跟他談談。或許尤
金會拿出點兒錢來投資。要完成一個這樣的計劃,得花上幾百萬塊錢才成,但是多一點兒總
是有幫助的。再說,尤金也許有主意,可以給他自己和溫菲爾德賺錢。這是值得考慮的。這
樣他們分手了。雖然他們隔了幾星期、幾個月都沒再見面,但是他們誰也沒有忘掉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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