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諾德騎士到了早晨才知道騎士團那個女僕逃跑了;他聽到這消息,哈哈大笑
起來,但他也跟瑪茨科具有同樣的看法,認為這女僕不是給狼群吃掉,就是被立陶
宛人打死。後面這種情形決不是不可能的,因為這一帶的居民都是立陶宛人的後代,
十分憎恨騎士團以及所有與騎士團有交往的人。有些男人已經加入到斯寇伏羅這一
邊來,其餘的人發動武裝暴動,到處殺日耳曼人;他們、他們的家人和畜群都躲在
人跡罕至的森林深處。第二天他們又去搜捕那女僕,但沒有找到,因為瑪茨科和茲
皮希科都在忙著一些更重要的事,因此搜尋的人勁頭也很不足。———
兩個騎士都忙著要趕回瑪佐夫捨,打算太陽一出來就動身,可是達奴莎睡得非
常熟,茲皮希科不讓人家去驚動她,因此沒有走成。
夜裡他聽到達奴莎的呻吟,知道她沒有睡著;現在眼看她睡熟了,自然就指望
這一睡會產生良好效果。他兩次悄悄走進小屋,藉著木縫裡透進來的亮光,看見她
雙眼緊閉,嘴唇微微張開,面孔通紅,跟小孩子的睡相一模一樣。看見這景象,他
心酸得流淚了,對她說:「願天主賜你健康,我最心愛的小花兒!」接著又向她說:
「你不會再遭到磨難,用不著再淌眼淚了。願最仁慈的主耶穌讓你的幸福像江河一
樣無窮無盡!」
他懷著一顆純樸而正直的心,仰望著天主,問自己道:「我該用什麼東西來感
謝您呢?我以什麼來報答您的恩典呢?我是否要把我的一部分財富、穀物、畜群、
蠟油或者天主能接受的這一類東西,供奉給教堂呢?」他甚至要起誓,要一件一件
地舉出獻祭品的名稱來,但他想等達奴莎醒來,看看她究竟如何,是否恢復了知覺,
然後再決定是否要感恩。
雖然瑪茨科很清楚,一進入雅奴希公爵的領地就平安無事了,可是他也認為,
還是別去打擾達奴莎的休息為妙,因此他吩咐把馬匹和僕人都準備停當,待命出發。
可是過了中午,達奴莎還沒醒,叔侄兩人都感到不安了。茲皮希科不斷從木縫
裡和門縫裡張望,突然第三次走進小屋,坐在昨天女僕給達奴莎換衣服的那塊木頭
上。
他坐在那兒注視著她,她卻雙眼緊閉。過了不久,還不到念一篇「主禱文」和
「福哉馬利亞」的工夫,她的嘴就微微抽搐了一下,雖然閉著眼睛,卻好像還是看
到了他似的,低聲說道:
「茲皮希科。……」
他立即在她面前跪下去,握著她那雙憔悴的手,心醉神迷地吻著。接著又斷斷
續續向她說:
「感謝天主!達奴斯卡!你認得我了。」
他的聲音使她完全清醒了。接著她就在床上坐了起來,張著眼睛,又說了一遍:
「茲皮希科!」
然後她眨巴著眼睛,驚奇地四下望望。
「你現在不是俘虜了,」茲皮希科說,「我把你從他們手裡救了出來,正要送
你到斯比荷夫去。」
但是她把雙手從茲皮希科手中縮了口去,說道:
「所以會發生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們沒有得到親愛的爸爸的祝福。公爵夫人在
哪裡?」
「醒醒吧,親愛的小蓓蕾!公爵夫人在老遠的地方哩,我們已經把你從日耳曼
人手中救出來了。」
她好像沒有聽見他的話,而是在回憶什麼似的。她說:
「他們還拿走了我的小琵琶,把它在牆上砸碎了。嗨!」
「哦,天主!」茲皮希科喊道。
他這才看出她神情恍惚,兩眼無神,雙頰通紅。他立即想到她一定病得很重,
她兩次提到他的名字只不過是發高燒時的幻覺罷了。
這樣一想,他失望得心裡都發抖,額上沁出了一陣冷汗。
「達奴斯卡!」他說。「你看見我,懂我的話麼?」
但是她低聲地答道:
「喝!水!」
「仁慈的主!」
他連忙衝了出去,在門口撞上了來探聽她病情的瑪茨科。茲皮希科只是匆匆忙
忙向他說了個「水」字,就趕緊向鄰近樹叢中的溪流跑去。
過了一會,他提了滿滿一壺水回來,遞給了達奴莎,她貪婪地飲了下去。瑪茨
科在茲皮希科之前進了小屋,看到病人這般情況,不由得不發愁。
「她在發燒麼?」他說。
「是的!」茲皮希科哼了一聲。
「她聽得懂你說的話麼?」
「聽不懂。」
老騎士蹩緊眉頭,雙手搔著後腦殼。
「怎麼辦?」
「我不知道。」
「只有一個辦法,」瑪茨科說。
但是達奴莎一喝完水就打斷了他的話,瞪著眼對他說道:
「我也沒有冒犯過你,開開恩吧!」
「我們一直在憐憫你呀,孩子。我們只希望你幸福,」老騎士激動地答道。
於是他轉向茲皮希科:
「聽著,把她留在這裡是不行的。應當讓她吹吹風,曬曬太陽,可能對她有好
處。別發呆了,孩子,快把她送到原來抬她來的擔架裡去——或者放在馬鞍上跟我
們一起出發吧!你懂麼?」
他隨即離開小屋,作好出發前的最後安排,但是他向前面一看,就突然站住了
——像在地上生了根似的。
一大群持槍荷矛的步兵包圍了這兩間小屋、爐灶和空地,圍得水洩不通。
「日耳曼人來啦!」瑪茨科想。
他嚇得要命,但馬上就抓住劍柄,咬緊牙關,像是一頭陷入絕境的野獸似的,
準備拚死自衛。
這時候巨人似的安諾德和另一個騎士從小屋裡向他們走來,一走到瑪茨科跟前
就說:
「命運之輪轉得好快。昨天我是你的俘虜,今天你們卻成了我的俘虜了。」
他像對待一個下人似的,傲慢地望著老騎士。安諾德既不是一個很壞的人,也
不是一個很殘酷的人,但是他具有十字軍騎士的共同缺點:儘管很有教養,甚至頗
近人情,可是當他們自以為勝過別人的時候,就非常看不起被他們打敗的人,就要
得意忘形。
「你們都是俘虜了,」他又傲慢地說了一遍。
老騎士陰鬱地向四下望望,心裡雖然覺得事態嚴重,卻還是旁若無人。
如果他身穿甲冑,騎在戰馬上,還有茲皮希科在他身旁;——如果他們兩人都
帶著劍和斧,或者手裡只拿著一根波蘭貴族都能揮舞自如的那種可怕的「木棍」,
他自會設法衝破這一堵槍和矛砌成的圍牆。難怪外國騎士在維爾諾附近那次戰鬥中,
把這樣一句話當做把柄,向波蘭人叫嚷說:「你們太藐視死亡了。」
但是瑪茨科這時卻是赤手空拳,站在那裡面對著安諾德,身上連鎖子甲也沒有
穿一件。他四下一望,看見他的手下人都已經扔下了武器;他又想到茲皮希科也是
赤手空拳同達奴莎一起待在小屋裡的。作為一個經驗豐富而非常熟悉戰爭的人,他
知道抵抗是完全無濟於事了。
只得慢慢地從劍鞘裡拔出短劍,扔在安諾德身旁那個騎士的腳旁,那位騎士像
安諾德一樣傲慢,但還是彬彬有禮地用一口漂亮的波蘭話說道:
「您叫什麼名字,閣下?我不會綁你,只要您宣個誓就可以,因為我知道您是
一個束腰帶的騎士,而且對我的兄長很好。」
「我宣誓!」瑪茨科回答。
通報過姓名之後,瑪茨科詢問他是否可以到小屋裡去警告他的侄子不要有什麼
「瘋狂」舉動。他們准他去了。他走了進去,待了一會兒就雙手捧著「米萃裡考地
阿」出來了。
「我的侄子連一柄劍都沒有,他請求您,在你們留在這裡的時候,允許他同他
妻子在一起。」
「讓他在一起吧,」安諾德的兄弟說。「我會派人給他送吃的和喝的來;我們
不會馬上走,因為人馬倫極了,也需要吃些東西,休息一下。閣下,我們也請您同
我們一起吃。」
這兩個日耳曼人就轉身走向瑪茨科過夜的那個火堆那裡去。但是不知是出於驕
傲,還是出於疏忽,他們走在前面,卻讓瑪茨科跟在後面。老騎士是一個老戰士,
知道該怎麼辦,並且極其注重禮儀規章,就問道:
「請問,閣下,我是您的客人呢,還是您的俘虜?」
安諾德的兄弟頓時有些羞慚,住了步,說道:
「請,閣下。」
老騎士走在前面,不想去損害這個人的自尊心,因為他對這個人存著很大的指
望。他說:
「顯然,閣下,您不僅談吐有禮貌,舉止也是優雅的。」
這時候只懂得幾句波蘭話的安諾德問道:
「華爾夫甘,你們在說什麼?」
「我在照規矩辦事,」華爾夫甘回答,他顯然被瑪茨科的話捧得高興了。
他們在火堆旁坐下,開始吃喝。瑪茨科給這日耳曼人的教訓不是白費的。在進
餐的時候,華爾夫甘都先讓了瑪茨科。
老騎士從以後的談話中知道他們自己是如何落入陷阱的。原來安諾德的弟弟華
爾夫甘也率領著契魯赫步兵到高茨韋堆去打起義的時母德人。可是那些從邊遠地方
來的日耳曼人不能及時趕來援助安諾德。安諾德也沒有想到要等他們,滿以為由立
陶宛邊境的鎮市和城堡出發來的其他步兵可以在路上同他會師。這就是他的兄弟延
遲幾天進軍的原因,後來他們來到燒瀝青人的房子附近,碰上了那個逃亡的騎士團
女僕,她把他的兄長的不幸遭遇告訴了他。安諾德聽著人家用日耳曼話向他敘述經
過,滿意地笑了;最後,他斷言他原來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
但是能幹的瑪茨科不論在什麼情況下,總能想出些辦法來對付,這時候他想,
同這兩個日耳曼人交交朋友也會對自己有利,因此過了一會兒就說道:
「做俘虜總是很難受的。可是感謝天主,我幸而不是落在別人手裡,而是落在
你們手裡,因為我相信,你們都是真正的騎士,也很重視騎士的榮譽。」
華爾夫甘閉上眼睛,傲然地點點頭,顯然是帶著一種滿意的感覺。
老騎士繼續說下去:
「想不到您說我們的話說得這麼好!顯然,天主賜給了您很高的才能。」
「我懂得你們的話,因為契魯赫人講波蘭話,我兄長和我在那一帶服務了七年。」
「您早晚會繼他而擔任『康姆透』的。一定是這樣……因為您的兄長不那麼會
說我們的話。」
「安諾德懂得一點,但是不會說。我的兄長比我有力氣,雖然我也並不虛弱;
但是他比較愚鈍些。」
「嗨!我覺得他完全不愚鈍!」瑪茨科說。
「華爾夫甘,他說什麼?』安諾德又問道。
「他讚揚你,」華爾夫甘答道。
「真的,我讚揚他,」瑪茨科補充道,「因為他是一個真正的騎士,這是最重
要的。我坦率地告訴您,我本來打算今天憑宣誓就完全讓他自由,隨便他到什麼地
方去,即使給他一年的時間也可以。這種待遇在束腰帶的騎士中間是很尋常的。」
他注視著華爾夫甘的臉,對方皺著眉頭說道:
「如果你們不是幫助異教徒的狗崽子來反對我們,我也會憑宣誓釋放你們。」
「這話不對,」瑪茨科回答。
於是又出現了昨天瑪茨科和安諾德的那種激烈的爭論。可是雖然正義在老騎士
一邊,但這一場爭論卻很不容易進行,因為華爾夫甘的性格比他兄長更嚴峻。不過
辯論的結果卻帶來了一件好事,讓華爾夫甘得知了騎士團在息特諾所幹的一切壞事、
他們的狡詐行為和背信棄義——同時也得知了達奴莎的不幸和苦刑。對於瑪茨科所
指責的那種種罪過,華爾夫甘避而不答。但他不得不承認這仇報得有理,波蘭騎士
的行動也是正當的,最後說道:
「我憑著聖裡鮑魯斯的光輝骸骨起誓,我也決不憐憫鄧維爾特。他們說他耍黑
魔術[注],但天主的威力和正義比黑魔術更強大。至於齊格菲裡特,我不能斷定他
是否也為撒旦服務。但我不去追趕他,因為第一,我沒有騎兵;第二,你說他折磨
了那個姑娘,如果這是真的話,那就讓他從此不要從地獄裡回來!」
說到這裡。他伸伸懶腰,繼續說:
「天主!保佑我死後升天!」
「但是那個不幸的殉難者怎麼辦呢?」瑪茨科問道。「您不打算允許我們送她
回家麼?難道她得死在您的地牢中麼?我懇求您記住天主的憤怒!
「我對那女人並沒有什麼反感,」華爾夫甘粗暴地回答。「你們兩人之中可以
有一個人送她回到她父親那裡去,只要他以後來投案就行了,但另一個必須留在這
裡。」
「嗨!可是,如果我憑騎士的榮譽和憑聖傑西的矛起誓,又怎麼樣呢?」
華爾夫甘遲疑了一下,因為這是個大誓;但在這當兒,安諾德第三次問了:
「他說什麼?」
等他弄明白了這事情,他暴跳如雷地堅決反對。他反對自有他反對的理由。第
一,他被斯寇伏羅打敗,後來又在戰鬥中被這兩個波蘭騎士打敗。他也知道由於前
次交戰,先頭部隊覆滅,他的兄弟不可能帶著步兵前進到高茨韋堆去了,他自己也
不得不回到瑪爾堡去。何況他還不得不向大團長和大元帥為這場敗仗作一番述職報
告,因此他哪怕只能夠帶一個重要的俘虜去,也稍微有些面子。交出一個活騎士比
僅僅說明俘獲到了這樣兩個騎士更有價值……
瑪茨科一聽到安諾德大聲反對和咒罵,眼看沒有別的辦法,決定接受先前所提
出的條件。他轉向華爾夫甘說道:
「那末我再請您幫個忙——允許我去通知我的侄兒一聲;我相信他會懂得同他
妻子在一起的好處的,而我則同您一起去。無論如何允許我去告訴他一聲,讓他懂
得不必有任何異議,因為這是您的意旨。」
「好吧,這對我反正是一樣,」華爾夫甘回答。「但是我們來談一件事:令侄
必須為他自己和您帶來贖身金。因為一切全決定於贖身金。」
「關於贖身金麼?」瑪茨科問道——他想,最好是把這場談話拖延一下。「這
個問題,難道我們還來不及談麼?對一個束腰帶的騎士來說,他的諾言和現金具有
同樣價值,至於贖金數目,那可以由良心來決定。在高茨韋堆附近,我們也俘虜了
你們的一個重要騎士,一個叫做德·勞許的人。我的侄子(就是他把德·勞許俘虜
來的)憑宣誓把他釋放了,贖身金的數目提也沒有提起。」
「你們俘虜了德·勞許麼?」華爾夫甘馬上問。「我知道他。他是一個著名的
騎士。但是我們為什麼沒有在路上遇到他呢?」
「他顯然不是走這條路的,他是到高茨韋堆去,或者到拉格納蒂去的,」瑪茨
科回答。
「那個騎士出身於一個有勢力的著名家族,」華爾夫甘又說了一遍。「你們到
手了一個出色的俘虜!你們提起這件事是好的。不過我總不能夠白白地放走你們。」
瑪茨科吮了一下上髭,傲慢地昂起頭來,說道:
「不用說,我們也知道自己的身價。」
「那就更好了,」小封·培頓說,但他立即又說道:
「那就更好了。這不是為我們,因為我們都是謙卑的教士,我們發誓要過貧窮
的生活,而是為了騎士團要用你們的錢來博得天主的讚美。」
瑪茨科對此不加回答,只是用這樣一種表情望著華爾夫甘,彷彿在說:「你在
說鬼話!」過了一會兒,他們又討價還價了。對老騎士說來,這是一件困難而惱火
的事。一方面,他很難忍受任何損失;另一方面,他又知道為茲皮希科和他自己提
出太少的數目是不行的。因此他像一條黃鱔似地滑來滑去,特別是因為華爾夫甘雖
然談吐舉止相當優美,卻顯得極度貪婪,而且心硬如鐵。只有一個念頭安慰著瑪茨
科,那就是德·勞許會補償這一切,但即使那樣,失去了德·勞許那筆贖身金也很
使他苦惱。至於齊格菲裡特的贖身金,他根本未加考慮,因為他想:尤侖德,甚至
茲皮希科,你即使拿多大一筆贖身金給他們,也不會饒過齊格非裡特一條命的。
經過長久的討價還價,他們終於就贖金的數目和付款日期達成了協議,並且商
定了茲皮希科隨身帶去的馬匹和隨從人數。瑪茨科把這事去告訴了侄子,並且勸他
別拖延,立即動身,因為說不定那兩個日耳曼人又會轉什麼別的念頭。
「這完全是騎士的生活,」瑪茨科歎息著說。「昨天你制服了他們,今天他們
制服了你。唔,命運不好。願天主讓我們時來運轉。可是現在,決不可喪失時機。
如果你趕緊些,也許還追得上哈拉伐,那你們在一起就會更安全。只要一走出這個
荒野,進入了瑪佐夫捨的居民區,你就會在每一個貴族或者『弗羅迪卡』的屋子裡
得到招待和幫助。在我們國家裡,人們對一個外國人也不惜招待和幫助,對自己人
那就更加熱情了!因此達奴莎這可憐的女孩到那裡也許會好轉。」
他同時望望達奴莎,她正在發高燒,迷迷糊糊,呼吸急促,聲響很大,一雙蠟
黃的手伸在黑色的熊皮上,燒得抖個不停。
瑪茨科向她畫了個十字,說道:
「嗨,帶她去吧!願天主恢復她的健康,因為我覺得她的生命之線已經拉得太
緊了。」
「別那麼說!」茲皮希科痛苦地喊道。
「我們都得受天主安排!我去吩咐把你的馬匹牽到這裡來——你必須立即動身!」
他走出小屋去作好有關旅程的一切安排。查維夏送給他們的兩個土耳其人牽著
馬匹,扛著墊有苔蘚和毛皮的擔架來了,為首的是茲皮希科的僕人維特。不多一會
兒,茲皮希科抱著達奴莎走出小屋。那景象很動人,那位為好奇心所驅使而來到小
屋跟前的封·培頓兄弟也好奇地望著達奴斯卡那張孩子般的臉,簡直像聖母馬利亞
教堂中的聖像;她病得很重,頭都抬不起來,只是沉甸甸地靠在年輕騎士的肩上。
他們彼此驚奇地望了一眼,心中對那些造成她苦難的禍首激起一陣反感。
「齊格菲裡特的心真是一個劊子手的心,而不是一個騎士的心,」華爾夫甘向
安諾德低聲說,「而那條毒蛇,雖然是她使你獲得自由,我卻要下令用鞭子打她一
頓。」
他們看見茲皮希科像母親抱孩子那樣抱著她,都深受感動。他們理解到他是多
麼愛她,囚為他們兩人的血管中都流著年輕人的血。
茲皮希科遲疑了一會兒,不知該讓病人偎在他胸前騎馬趕路,還是該讓她躺在
擔架裡。最後他決定讓她躺在擔架裡,認為讓她躺著也許會舒服些。於是走到他叔
父跟前,鞠下一躬,吻吻他的手,向他道別。瑪茨科愛茲皮希科實在像愛自己的眼
珠一樣,他雖然不大願意當著那兩個日耳曼人的面流露自己的激情,可還是克制不
了自己,緊緊地抱著他,把他的嘴緊貼著他那一頭濃密的金髮。
「願天主指引你,」他說。「要記住老頭兒,做俘虜總是不好受的。」
「我不會忘記的,」茲皮希科回答。
「願至高的聖母賜你幸福!」
「天主將為此和為您所有的仁慈報答您。」
茲皮希科立即上了馬,但是瑪茨科突然想起了什麼事,趕緊跑到他身旁,手按
在茲皮希科的膝上,說道:
「聽著,記住,如果你趕上了哈拉伐,別去捉弄齊格菲裡特,否則就會給你自
己和給我這頭白髮帶來責難。把他交給尤侖德去處理,你自己別對他怎麼樣。憑你
的劍和榮譽向我起誓吧。」
「只要您一天不回來,」茲皮希科回答,「我就一天不讓尤侖德傷害他,免得
日耳曼人為了齊格菲裡特而傷害您。」
「這樣看來,你也關心我了?」
年輕的騎士憂鬱地一笑。「您心裡有數,我相信。」
「去吧,再見!」
馬匹起步了,不一會工夫就消失在那榛樹林中了。瑪茨科突然感到非常難受,
孤零零的,他為那心愛的孩子感到十分傷心,因為家族的整個希望都寄托在這孩子
身上。但他很快就擺脫了悲傷,因為他是一個英勇的人,能夠控制自己的情緒。
「感謝天主,做囚犯的是我,不是他。」
於是他轉向那兩個日耳曼人說道:
「閣下,你們兩位什麼時候啟程,打算上哪兒去呢?」
「等我們覺得合適的時候才走。」華爾夫甘回答。「我們要到瑪爾堡去,閣下,
您必須先去見見大團長。」
「嗨!我得到那裡去送掉我的頭了,因為我幫助過時母德人,」瑪茨科心裡說。
可是他一想到德,勞許還在他手裡,他就放心了;培頓兩兄弟即使是為了贖身
金,也會保護他的性命的。
「其實,」他心裡想,「茲皮希科既不必來投案,也用不著花費他的財富。」
這樣一想,他就感到舒坦些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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