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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在以後的幾個月裡,佩姬極少見到凱特和霍尼。她們或者在醫院小餐廳裡匆匆忙忙 吃頓早飯,或者在醫院走廊裡偶然打個照面。他們之間的聯繫主要靠在公寓裡互相留言 的辦法。
  「晚飯在冰箱裡。」
  「微波爐壞了。」
  「抱歉,我沒時間打掃。」
  「我們三人週六晚外出吃飯如何?」
  那令人無法忍受的漫長工作時間持續成為一種懲罰,考驗著所有見習住院醫生們的 忍耐極限。
  佩姬歡迎這種壓力。這就使她沒有時間再去想阿爾弗雷德以及他們曾一道規劃的未 來。然而,她並不能就這樣把他從自己的腦海裡驅趕出去。他的所作所為給佩姬造成了 極深的苦痛,這種苦痛不是可以輕易地揮之即去的。她不斷用那種無益的「要是那」假 定推測折磨著自己。
  要是我還和阿爾弗雷德一起留在非洲,那結果又會怎樣呢?
  要是他和我一起來芝加哥呢?
  要是他沒遇見卡倫呢?
  要是……?
  一個星期五,佩姬去更衣室換工作服時,發現上面有人用黑色記號筆寫著「母狗。」
  第二天,佩姬去找自己的筆記本,發現丟了。她所做的所有的工作筆記全都不見了。 也許我放錯地方了,佩姬想。
  但是她無法使自己相信這點。
  醫院以外的世界停止了存在。佩姬曉得伊拉克正在科威特攻城掠地,但比這個更重 要的是一個生命垂危的15歲的白血病患兒的需要。東西德統一的那一天,佩姬正在奮力 搶救一名糖尿病患者的生命。瑪格麗特·撒切爾辭去了英國首相的職務,但更重要的是, 214病房的病人又能自己行走了。
  讓人尚可忍耐的還是那些與佩姬一道工作的同事們。除了極少數例外,他們都獻身 於醫治他人創傷、消除痛苦和拯救生命的事業。佩姬注視著他們每天創造的奇跡,這些 奇跡使她自己也充滿了自豪感。
  最大的壓力是在搶救室的工作。搶救室裡總是塞滿了各式各樣可以想像的受傷的人 們。
  在醫院里長時間的工作和壓力使醫生和護士們身心交瘁。醫生的離婚率高得非同尋 常,婚外私通是很平常的事。
  湯姆·張也是家庭生活有問題的人。他在喝咖啡的時候把這事講給佩姬聽。
  「我能對付長時間的工作,」張吐露道。「但是我妻子做不到。她抱怨說她見都見 不到我了,對女兒來說我已經成為陌生人。她沒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你妻子來醫院看過嗎?」
  「沒有。」
  「你幹嘛不邀她到這兒來吃頓午飯,湯姆?讓她看看你正在做的工作,看看這工作 有多重要。」
  張覺得豁然開朗。「這個主意好。謝謝,佩姬。我會照辦的。我想請你見見她。你 能和我們一塊兒吃午飯嗎?」
  「非常願意。」
  張的妻子謝是個非常可愛的少婦,有著一種古典和永恆的美貌。張帶她在醫院各處 參觀,然後在小餐廳裡和佩姬共進午餐。
  張以前告訴過佩姬,謝是在香港出生和長大的。
  「你覺得舊金山怎麼樣?」佩姬問道。
  謝沉默了一會兒。「這是個很有意思的城市,」謝彬彬有禮地說。「但我還是覺得 自己在這兒好像是個陌路人。它太大了,太吵了。」
  「但我知道香港也是又大又吵啊。」
  「我來自於離香港還有一小時路程的一個小村子。那兒沒有喧囂,也沒有汽車,大 家互相都認識。」她看著自己的丈夫。「湯姆和我,還有我們的小女兒,在那兒非常快 樂。南丫島也非常美麗。那裡有白色的沙灘,小農場,附近還有一個叫索罟灣的小漁村。 那裡是多麼寧靜。」
  她說話的口氣裡充滿一種渴望的懷舊之情。「我丈夫和我在一起的時間很多,一個 家庭就該是這樣。但在這裡,我見都見不到他。」
  佩姬說:「張太太,我知道現在這個時候對你實在是太難了。可是過不了幾年,湯 姆就能自己開業行醫,那時候他的日子就輕鬆多了。」
  湯姆·張握著妻子的手。「你看到了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謝,你得耐心一點。」
  「我懂,」她說道。但在她的口氣中並沒有顯出信服來。
  他們正談著,一個男子步入小餐廳,他站在門口,佩姬只能看見他的後腦勺。佩姬 的心開始蹦跳起來。那人轉過身,原來是個陌生人。
  張正看著佩姬。「你沒事兒吧?」
  「沒事,」佩姬沒說實話。我必須忘掉他。這已經結束了。然而,回憶起這些年來 的幸福、快樂、激動和相互愛慕之情……我怎麼能忘得了這一切呢?我想我是不是該勸 那位醫生給我做個腦葉切斷手術,斬斷這段情思呢?
  佩姬在走廊裡撞見了霍尼。她上氣不接下氣,看上去憂心忡忡。
  「一切都還好吧?」佩姬問她。
  霍尼費勁地笑笑。「是的,還好。」她又急急忙忙往前走。
  霍尼被分派給一位名叫查爾斯·艾斯勒的主治醫生,他是醫院裡出了名的嚴守規章 制度的人。
  霍尼頭一天參加查房,他就說:「我一直盼望著與你共事,塔夫特大夫。華萊士大 夫跟我提到過你在醫學院裡取得的了不起的成績。我知道你打算從事內科。」
  「是的。」
  「好的。那你要和我們在一起干三年了。」
  他們開始查房。
  第一個病人是個墨西哥小男孩。艾斯勒醫生不理睬其他見習住院醫生,逕直轉身只 顧對霍尼說話。「我想你會發現這是個很有意思的病例,塔夫特大夫。病人有著所有典 型的症狀:缺乏食慾,體重減輕,金屬腥氣,疲勞,貧血,刺激過敏,動作失調。你怎 樣給它下診斷?」他滿含期待地微笑著說。
  霍尼朝他看了一會兒。「好吧,這有幾種可能,是吧?」
  艾斯勒醫生困惑地看著她。「這是個一目瞭然的病症——」
  另一名見習醫生插嘴說:「是鉛中毒?」
  「是的,」艾斯勒醫生說。
  霍尼笑了:「當然,是鉛中毒。」
  艾斯勒醫生又轉向霍尼:「你怎樣治療這種病?」
  霍尼含糊其詞地說,「好吧,有幾種不同的治療方法,不是嗎?」
  又有一個見習醫生插嘴說話。「如果病人長期接觸鉛的話,就必須按可能患鉛毒性 腦病來對他進行醫治。」
  艾斯勒醫生點點頭。「對。我們現在就是這樣做的。我們正在改變他的脫水狀況和 電解質紊亂狀況,同時還給他做螯合物療法。」
  他朝霍尼看看。霍尼點頭表示同意。
  第二個病人是個80多歲的老頭。他的眼睛發紅,眼瞼粘在一起。
  「我們過一會兒就來給你治眼,」艾斯勒叫他放寬心。「你現在感覺如何啊?」
  「噢,對一個老頭子來說就算是不壞啦。」
  艾斯勒醫生把毛毯拉開,露出病人腫脹的膝蓋和腳踝。在他的腳底板上有皮膚角化 現象。
  艾斯勒醫生轉身對見習醫生們說:「這種腫大現象是由關節炎引起的。」他看著霍 尼說,「結合腳部的皮膚角化和結膜炎,我想你知道這個診斷。」
  霍尼慢吞吞地說:「啊,它可能是……你知道……」
  「這是賴特爾綜合症,」另一位見習醫生說出來。「病因不明。常伴有低燒。」
  艾斯勒醫生點點頭。「對。」他看著霍尼。「預後怎麼樣?」
  「預後?」
  別的醫生答道,「預後情況不清楚。可以使用消炎藥治療。」
  「很好,」艾斯勒醫生說。
  他們又查看了十幾位病人,臨近結束時,霍尼對艾斯勒醫生說,「我能單獨見你一 會兒嗎,艾斯勒大夫?」
  「可以。到我辦公室來吧。」
  他們在辦公室坐下後,霍尼說,「我知道您對我失望了。」
  「我必須承認我有點吃驚,你……」
  霍尼打斷他的話。「我知道,艾斯勒大夫。我昨天夜裡一宿沒合眼。跟您說實話, 我因為要和您一塊兒工作而萬分激動,我……我簡直沒法入睡。」
  他驚訝地看著霍尼。「噢,我知道了。我知道肯定會有原因的……我是說,你在醫 學院的成績太棒了。是什麼使你決定當一名醫生的?」
  霍尼把頭低下,過了一刻,柔聲細語地說:「我有個弟弟在一次事故中受了傷。醫 生們想盡一切辦法,力圖挽回他的生命……但是我眼看著他就這麼死了。拖了好長一段 時間,我感到自己束手無策。我就是在那個時候決定下來的,一輩子全都用來幫助別人 獲得新生。」她的眼中湧出一陣熱淚。
  她是那麼脆弱,艾斯勒心裡想道:「我很高興我們作了這次簡短的交談。」
  霍尼望著他,心裡想,他相信了我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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