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將兩人徹底的吞沒了。來自月亮或是星辰的光芒都無法穿透威萊斯森林的黑夜。即使那致命的魔法閃電所迸射出的燦爛光芒也無法進人威萊斯森林。雖然雷聲依舊傳得進來,卻像是遠處的回音一樣軟弱無力。卡拉蒙也可以聽見背後傳來雨滴落在地面上的聲音。但是,在森林中,一切都是乾燥的。只有外圍的樹木會受到大雨的影響。
「哇,真是讓人鬆了一口氣!」泰斯興奮的說。「如果我們可以弄出些光來。我——」
他的聲音被脖子扼住的咕嚕聲給打斷了。卡拉蒙聽見一聲悶哼和樹枝的嘎吱聲,以及彷彿有東西被拖著走的聲音。
「泰斯?」他大喊著。
「卡拉蒙!」泰斯大喊著。「這是棵樹!一棵樹抓住我了!救救我,卡拉蒙!救命啊!」
「這是在開玩笑嗎,泰斯?」卡拉蒙嚴肅的問。「因為這一點都不好笑——」
「不是開玩笑!」泰斯尖叫道。「它抓住了我,正要把我拖到別的地方去!」
「什麼……哪裡?」卡拉蒙大喊著。「在這種黑漆抹烏的地方我看不見?泰斯?」
「這裡!這裡!」泰斯狂亂的大叫。「它抓住了我的腳,正準備要把我撕成兩半!」
「繼續叫,泰斯!」卡拉蒙在黑暗中跌跌撞撞的摸索著。「我想我已經很靠近了——」
一根巨大的樹枝打在卡拉蒙的胸膛上,把他一擊打倒在地上,讓他無法呼吸。他躺在地上,努力的試圖呼吸,突然間聽到右方傳來一聲吱嘎聲。隨著他盲目用劍一揮,他立刻翻滾開來。有什麼沉重的東西打在他原先躺著的地方。他踉蹌的站起來,但另外一根樹枝打在他的背上,讓他面朝下的趴在森林荒涼的地面上。
這猛烈的一擊打中了他的肝臟,讓他痛得冷汗直流。他掙扎著試圖站起來,但膝蓋隱隱作痛,腦袋也感到一陣曼眩。他再也聽不見芬斯的聲音。除了樹木吱嘎作響靠近他的聲音之外,他再也聽不見其他的聲音。有什麼東西沿著他的手臂爬了上來,卡拉蒙緊張的躲開來,卻發現有另外一樣東西抓住了他的腳。他用寶劍奮力的欣向那技社,飛散的木屑刺痛了他的腳,很明顯的對敵人沒有任何的傷害。
粗大的樹枝中隱藏著數世紀以來累積的力量。魔法給了它思想和目的。卡拉蒙侵犯了它守衛的領土,侵犯了不能夠間越的禁地。
它知道,下一擊將會輕易的殺了他。
另外一根樹枝抓住了卡拉蒙的腰部,籐索纏繞住他的手臂,想要找到一個可以抓住的地方。幾秒鐘之內,他就將被撕成碎片……
他聽見泰斯痛苦的哀嚎……
卡拉蒙提高音量,絕望的大喊,「我是卡拉蒙。馬哲理,雷斯林。馬哲理的哥哥!我必須要和帕薩理安或是現在的任何一個大法師之塔的主人談談!」
片刻的靜默,遲疑了片刻。卡拉蒙感覺到樹木的意志動搖了,樹枝稍稍的鬆懈了它們的魔爪。
「帕薩理安,你在嗎?帕薩理安,你知道我是誰!我是他的雙胞胎哥哥。我是你唯一的希望!」
「卡拉蒙?」一個顫抖的聲音說。
「噓!泰斯!」卡拉蒙嘶啞的說。
這靜默如同黑暗一樣的厚重。然後,他感覺到樹枝慢慢的鬆開了他的手腳。他再度聽見了吱嘎和摩擦的聲音,只不過這一次它們是在緩緩的離開。卡拉蒙鬆了一口氣,因為疼痛和過度的恐懼而感到全身發軟。卡拉蒙手枕著頭,試著要恢復平穩的呼吸。
「泰斯,你還好嗎?」他勉強喊出聲。
「還好,卡拉蒙。」坎德人的聲音從他背後出現。卡拉蒙伸出手,抓住坎德人,將他拉近。
雖然他從黑暗中的聲音可以感覺出來那些妖樹正在撤退,他同時也能夠感覺到那些樹木正在觀察看他們每一個人,傾聽著他們所說的每一句話。他慢慢的,小心翼翼的將劍入鞘。
「我實在很感謝你想起來告訴帕薩理安你是誰,卡拉蒙。」泰斯喘息著說。「我正在開始想像要怎麼樣向佛林特解釋自己是怎麼樣被一棵樹給殺掉的。我實在不太確定人死後是不是還可以笑,但是我很確定他一定會笑得天翻地覆——」
「噓。」卡拉蒙虛弱的說。
泰斯暫停片刻,然後低聲說道,「你還好吧?」
「還好,讓我緩個氣。我的枴杖弄丟了。」
「就在這裡。我剛剛摔在上面了。」泰斯爬了起來,幾分鐘之後,把那個包上破布的樹枝給拖了回來。「來。」他幫忙卡拉蒙站了起來。
「卡拉蒙,」一段時間之後他說,「你想這要花我們多久的時間才能到大法師之塔?我——我覺得好渴喔,而且,雖然自從我上次嘔吐之後,我已經覺得好多了,但是我的肚子有時還會覺得有些奇怪。」
「我不知道,泰斯。」卡拉蒙歎氣道。「我在這種黑暗中什麼都看不見。我也不知道我們走的方向對不對,我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夠不撞到東西走出這個森林——」
摩擦的聲音突然之間又開始了,彷彿有個風暴讓這個森林來了大搬家。一聽到樹木移動的聲音,卡拉蒙覺得十分緊張,泰斯的身體也緊繃起來。泰斯和卡拉蒙無助的站在黑暗中,束手無策的聽著樹木越來越近。樹枝碰觸著他們的肌膚,乾枯的葉子擦過他們的頭髮,在他們的耳中呢喃著奇異的語言。卡拉蒙顫抖的手握住了劍柄,但他知道這一點用也沒有。但是,當樹木靠近到他們身邊的時候,移動和摩擦的聲音突然間停了下來。樹木再度的沉寂下來。
卡拉蒙伸出手,在他的左邊和右邊都碰到了堅實的樹幹。他可以感覺到背後的樹木也十分的密集。他想到了一個點子。他將手伸進黑暗中,憑感覺觸摸著前方。路都清了出來。
「靠近我,泰斯,」他命令道,坎德人有生以來第一次沒有想出反駁的話來。兩人一起往前走進了樹木讓出來的空地中。
一開始他們小心的移動著,害怕會絆到樹根或是被樹枝纏住。
甚至掉人坑洞中。但他們慢慢的發現到,森林中的地面又平又干,沒有任何的障礙物,也沒有任何的植物生存。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往哪個方向走。他們在完全的黑暗之中摸索著,樹木在他們的面前讓出道路來,卻又在他們的身後闔起出路,毫無回頭的餘地。任何想要離開道路的嘗試都會被樹木所構成的屏障給遮擋住。
熱浪壓迫得人無法呼吸。沒有風,沒有雨。原先的恐懼讓他們遺忘的口渴又開始困擾著他們。卡拉蒙將臉上的汗珠擦去,思索著這奇異的熱度,因為在森林裡竟然遠比森林外面要熱。似乎這高熱是森林本身製造出來的。這座森林比他上次來的時候要來得更活躍。這座森林很明顯的比外界要來得活躍多了。在樹木搖動的聲音中,他可以聽見,或者是認為自己可以聽見動物移動的聲音或是鳥兒拍動翅膀的聲音,甚至偶爾可以驚鴻一瞥的看見動物的眼睛閃閃發亮。再度處在有生命的東西之中並沒有讓卡拉蒙覺得比較安全。
他可以感覺到它們的仇恨,即使當他感覺到這沉重的仇恨時,他也可以明顯的知道,這並不是針對他的。這是對它們自己生命所感覺到的仇恨。
然後他又再度聽到了鳥兒的歌聲,就如同他上次進入這個奇怪地方所聽到的一樣。高亢、純淨、甜美的歌聲,超越了眼前的死亡、黑暗和征服,雲雀的歌聲出現了。卡拉蒙停了下來,感覺到淚水刺痛了眼睛。美麗的歌聲讓他覺得獲得了解脫,心中的痛苦獲得了抒解。
東方的光芒亮了起來,靜止下來,永遠都是早晨。
充滿了煥然一新的氣氛,成了信仰和渴望。
雲雀如同天使一樣的飛昇,雲雀如同天使一樣的降臨,從翠綠的如同寶石一樣的草地上,降臨到風的懷抱中。
即使當雲雀甜美的歌聲穿透了他的心的時候,一陣粗嘎的叫聲卻讓他渾身起了雞皮疙瘩。黑色的翅膀在他四周飛舞,他的靈魂上充滿了陰影。
東方的光芒亮了起來,掙扎著進出黑暗,照本宣科的度過白日,和漸漸變弱的雲雀之聲交錯。
但黑夜是烏鴉的天下,西方的黑暗,他們心中的翅膀的樸動如同巢中的惡夢一樣的巨大。
「卡拉蒙,這是什麼意思?」當他們受到那些憤怒樹木的導引在森林中前進的時候,泰斯忍不住問。
他問題的答案出現了,不是從卡拉蒙口中,而是從另外一個深沉、悠遠,和擁有古老智慧的貓頭鷹一樣哀傷的聲音所娓娓道來的。
四季穿越夜晚,進入黑暗中,流逝的年代對變幻的光影也要俯首稱臣,不管是黃昏或是清晨,呼吸都變得空洞無力,在日夜中轉動。
因為戰場上總是有著粼光,屠宰場上也有著死亡的氣息,在陰暗的白楊樹林中,即使在正午,也只有最頂端的樹木沾染到塵世間的光芒。
「這代表了魔法已經失去了控制,」卡拉蒙柔聲說。「不論是什麼力量在維持這座森林,都已經搖搖欲墜,」他顫抖著說。「不知道塔中會是什麼樣的景象。」
「如果我們能夠到塔中,」泰斯咕噥道。「我們怎麼知道這些可怕的老樹不會帶我們到斷崖的前面?」
卡拉蒙停了下來,在可怕的熱浪中不停的喘氣。簡陋的枴杖讓他的胳肢窩隱隱生病。他的腿又燙又腫,他很明白自己走不了多久了。他剛才也經歷過劇烈的嘔吐,試圖把體內的毒素都逼出來,最後他雖然覺得好多了,但隨之而來的乾渴卻更是一種折磨。而且,正如同泰斯提醒他的,他也不知道這些樹木帶領著他們要去哪裡。
卡拉蒙提高音量,但乾渴的喉嚨讓他只能發出沙啞的聲音。
「帕薩理安,回答我,不然我就不再前進了!回答我!」
樹木開始搖晃起來,彷彿處在暴風的正中心,卻沒有任何的風可以降低卡拉蒙燒燙的體溫。鳥兒的聲音開始混雜、扭曲成為一個恐怖的大合唱,讓人覺得應該徹底放棄希望,渾身毛骨悚然。
當泰斯有些小小的吃驚,悄悄的溜近卡拉蒙身邊(當然是為了預防大漢需要安慰),但卡拉蒙堅定的站著,瞪著無盡的長夜,絲毫不管他周圍的混亂和騷動。
「帕薩理安!」他再度呼喊道。
然後,他聽到了他的回答,尖細、漆厲的尖叫聲。
卡拉蒙一聽見這可怖的聲響,感覺到背脊上一陣寒意。那聲尖叫穿透了黑暗和高熱。它蓋過了鳥兒歌唱的聲音,掩過了樹木摩擦的聲音。對卡拉蒙來說,似乎整個世界所殘餘的悲傷和恐懼都被保留下來,在剛剛的那聲喊叫聲中發洩出來。
「天哪!」泰斯敬畏的低聲說,邊握住卡拉蒙的手(預防萬一大漢會感覺到害怕)。「發生了什麼事?」
卡拉蒙沒有回答。他可以感覺到森林中的怒氣變得更猛烈,現在又加進了恐懼和傷悲。樹木似乎擠在他們身邊,推著他們,催促他們向前。那尖叫聲持續了會耗盡一個人胸中所有空氣的時間,而後暫停了一段換氣的時間,然後又繼續下去。卡拉蒙感覺到自己全身上下開始冒冷汗。
他和泰斯繼續並肩走著。兩人的腳步越來越慢,更糟糕的是他們根本不知道有沒有往前進,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也不知道自己的方向。他們唯一通往高塔的指標就是那淒厲、刺耳的尖叫聲。
他們繼續蹣跚的向前,雖然泰斯盡可能的扶著大漢,但對卡拉蒙來說,踏出的每一步都痛苦不已。他所受的傷讓他頭暈腦漲,很快的就完全失去了對時間的概念。他已經忘記了自己為什麼來這邊,也忘記了自己要去哪裡。在他漸漸迷濛的腦海中,往前一步又一步的走著是他僅剩的意識。
他繼續往前走往前走往前走——一步,一步,一步……
他的耳邊毫不間斷的是恐怖、嘶吼的慘叫聲……
「卡拉蒙!」
那聲音穿透了他疲倦、痛苦的腦海。他有種感覺這個聲音似乎已經出現了一段時間;不過,如果真是這樣,那這個聲音之前一定沒有穿透他昏沉的腦袋。
「什麼?」他咕噥著,現在清楚的感覺到有一雙手抓著他,搖晃著他。他抬起頭,看著四周。「什麼?」他再度問道,掙扎著試著要恢復清醒。「泰斯?」
「你看,卡拉蒙!」坎德人的聲音似乎有點模糊不清,他絕望的搖搖頭,試圖清除腦中的那層迷霧。
然後,他發現自己看得見了。那是光,月光!他眨眨眼看著四周。「森林呢?」
「在我們背後,」泰斯低聲說,彷彿提到它就會讓它突然出現。
「它至少把我們帶到了某個地方。我只是不大確定這是什麼地方而已。看看四周。你記得這裡嗎?」
卡拉蒙環顧著四周。森林的陰影已經消失了。他和泰斯站在空地中。他迅速的,戒慎恐懼的看著四周。
在他的腳下是一個黑色的大洞。森林在他們的背後靜靜等待著。卡拉蒙不需要轉身去就知道它在那邊,正如同他確定自己絕對無法再進入森林而活著離開一樣。它已經帶領他們來到了這裡,從這裡以後他們就靠自己了。但這裡是哪裡呢?樹木在他們的後面,但他們的前面空無一物,什麼也沒有。正如同泰斯說的一樣,他們好像站在懸崖前面一樣。
烏雲掩蓋了地平線,但是,至少目前為止,沒有烏雲算是靠近的。他可以看見天上的星辰和月亮。努林塔瑞發出艷紅的光芒、索林那瑞發出從來未曾見過的摧球銀色光芒。現在,也許是因為光芒和黑暗之間的強烈對比,原先只有他弟弟可以看得見的黑月努塔瑞,現在每個人都看得見了。在月亮四周,星辰閃著炫目的光芒,但沒有任何一個比得過沙漏星座所激射的光芒刺眼。
他唯一可以聽到的聲音就是身後森林惱怒的嗡嗡聲,以及前方培中所傳來刺耳、尖厲的慘叫聲。
沒有選擇了,卡拉蒙疲倦的想。沒有回頭的餘地了。森林不會同意的。死亡如果能夠終結這疼痛、這飢渴、這心中的痛苦,那又算得了什麼呢?
「留在這裡,泰斯,」他往前踏進黑暗中,邊試著要掙脫泰斯的小手。「我準備要往前走一點點,先偵察一下——」
「喔,不要!」泰斯說,「沒有我你哪裡都不能去!」坎德人的小手抓得更緊了。「你看,沒有了我,你在矮人的戰爭裡面惹上了多少麻煩!」他加上一句,試圖趕走喉嚨中的那種哽咽的感覺。「當我到達那邊的時候,我還得要救你一命。」泰斯低頭看著腳邊的黑暗,咬緊牙關,堅定的抬起頭對大漢說。「我——我覺得如果死後,死後沒有你和我在一起,我會覺得很寂寞的,而且我現在就可以聽見佛林特說,『嘿,你這個笨頭,這次又惹上了什麼大麻煩啊?喔,我看得出來,你已經擺脫了那一大球的胖豬油,對吧。果然沒錯,現在我還得要離開這個舒服的位置,去找那個全身肌肉的大笨蛋。
你永遠都不會知道蠢蛋可以幹出什麼事來。「『」好吧,好吧,泰斯,「卡拉蒙用笑容打斷了他,腦中突然浮現了那個頑固老矮人的形影。」千萬不要打攪到佛林特,不然我就會被一直嘮叨到世界末日。「
「而且,」泰斯感到更為興奮,「怎麼會有人帶我們走了這麼遠的一段路,卻只是為了讓我們跳進洞穴裡呢?」
「對阿,到底為什麼?」卡拉蒙反射性的喃喃自語。他抓住枴杖,感覺到更為自信的往前走進黑暗中,泰斯緊跟在後面。
「除非,」泰斯緊張的補上一句,「帕薩理安對我還是很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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