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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過完復活節之後,你才能離開,斯佳麗親愛的,」科拉姆說。「耶穌受難日 的儀式非奧哈拉族長主持不可。」
  斯佳麗沒有表示異議。奧哈拉族長的意義對她來說,實在太重要了。但是心裡 卻老大不高興,誰先種馬鈴薯,有什麼差別?科拉姆不跟她一起回美國,更令她生 氣。最近他老是不在。「在忙公事。」他說。
  豈有此理,他可以到別地方籌募基金,為什麼就不能再去薩凡納募款?
  事實上,她現在看每件事都不順眼。既然決定了要走,她就希望能馬上動身。 她對裁縫師瑪格麗特·斯坎倫也很不耐煩,因為斯坎倫太太要花好多天才能把衣服 做好,而且對斯佳麗同時訂做黑色喪服和五顏六色的絲、麻衣服十分感興趣。
  「我要去美國探望妹妹,」斯佳麗輕鬆他說。「那些彩色的衣服是送給她的。 」我才不管你信不信呢,她氣憤地想道。其實我又不是個寡婦,我才不打算穿上那 種寒酸單調的衣服回亞特蘭大去呢。霎時,黑裙、黑長襪、黑襯衫、黑圍巾令她感 到說不出的壓抑。她簡直等不及要穿上滾乳白寬褶花邊的綠色亞麻連衣裙,或是那 件粉紅、海軍藍條紋的綢……但這還得看瑪格麗特·斯坎倫能不能如期做出來。
  「等你看到媽媽穿上新衣服有多漂亮時,你一定會大吃一驚。」斯佳麗告訴貓 咪。「我也為你訂做了幾件可愛的小連衣裙。」娃娃笑了,露出新長出的小牙。
  「你會喜歡坐大船的。」斯佳麗說。她已預訂了「布裡恩·波魯」號最大最好 的特等艙,在復活節後的那個星期五從高爾韋啟程。
  到了聖枝主日天氣突然變冷,淒風苦雨一直持續到耶穌受難日。在田野中結束 漫長的儀式後,斯佳麗已淋成落湯雞,冷到骨子裡。
  她忙不迭趕回大公館,渴望洗個熱水澡,喝杯熱茶驅寒。可是她卻連換件干衣 服的時間都沒有。凱思琳帶來一個緊急的消息,「老丹尼爾叫你去,斯佳麗。他心 髒病又發作了,快要死了!」
  斯佳麗看到老丹尼爾時,不覺倒抽一口氣。凱思琳在胸前畫十字,「他不行了 。」她悄悄說。
  丹尼爾·奧哈拉的眼窩和雙頰凹陷,整張臉像包了層皮的骷髏頭。
  斯佳麗跪在簡樸的折疊床邊,握著他虛弱、單雹乾熱的手。「丹尼爾伯伯,我 是凱蒂,斯佳麗。」
  丹尼爾掙扎著張開眼。斯佳麗看到他那副拚命使勁的樣兒真想哭。「我有個要 求。」他呼吸短促。
  「你儘管說。」
  「把我葬在奧哈拉家的土地上。」
  別傻了!你會長命百歲的,斯佳麗想這麼說,卻無法對一個老人撒謊。「我會 的。」她以愛爾蘭式肯定的語氣說。
  丹尼爾的眼睛閉上了。斯佳麗開始哭了。凱思琳扶她在爐火邊一張椅子上坐下 。「幫我沏茶好嗎,斯佳麗?大家就要來了。」斯佳麗點點頭,無法言語。直到此 刻,她才明白伯伯對她是如此重要。丹尼爾平常很少開口,她也幾乎沒跟他談過什 麼話,他總是靜靜在一旁,一副穩重可靠,不變的堅毅表情。他是奧哈拉家的家長 ,在她心目中,丹尼爾伯伯才是奧哈拉族長。
  天黑前,凱思琳先送斯佳麗回家。「這裡暫時沒什麼事,你回去照顧你的小孩 ,明天再來吧。」
  星期六一切如常。前來問候的人川流不息,斯佳麗忙著沏茶,切開人家帶來的 糕餅,在麵包上抹黃油做三明治。
  星期日,凱思琳和奧哈拉家男人去望彌撒,斯佳麗就留下來守著丹尼爾,等他 們回來後,才回巴利哈拉。奧哈拉族長必須在巴利哈拉教堂參加復活節儀式。她心 想,弗林神父會沒完沒了盡自講道,鎮民會纏著她不放,大家向她打聽伯伯的病情 ,並表示祝願他早日康復。即使經過了四十天的嚴格齋戒--巴利哈拉的奧哈拉家 人並沒有受到特別待遇--斯佳麗對復活節大餐仍然一點胃口也沒有。
  「把這些吃的全拿去你伯伯家吧!」費茨帕特裡克太太說。「他家幾個大男人 還在田裡幹活,他們需要吃飯。而可憐的凱思琳又忙著照顧老丹尼爾,沒時間做飯 。」
  斯佳麗離家前先抱一抱、親一親貓咪。貓咪的小手在母親淚濕了的臉頰上拍了 拍。「多體貼的小貓咪。謝謝你,寶貝,媽媽馬上就回來了,我們洗澡時再邊玩邊 唱歌吧。然後我們就去坐大船,好好樂一樂。」
  斯佳麗暗責自己在這個節骨眼還有玩興,但是她仍希望不要錯過「布裡恩·波 魯」號這班船。
  那天下午,丹尼爾精神恢復了些,能認人了,還叫得出名字。「感謝主。」斯 佳麗對科拉姆說。她也感謝主讓科拉姆趕來。最近怎麼老是看不到他的人?這個周 末他甚至完全失了蹤影。
  星期一早上,科拉姆告訴她,丹尼爾在夜裡去世了。
  「葬禮什麼時候舉行?我預備在星期五乘『布裡恩·波魯』號走。」有科拉姆 這種朋友真叫人寬慰,她可以告訴他任何事,而不必擔心他會誤解她或不贊同她。
  科拉姆緩緩搖著頭。「不可能那麼快下葬的,斯佳麗親愛的。有許多尊敬丹尼 爾的朋友和親戚會陸續從遠地走泥濘路趕來送葬。起碼要守靈三四天後,才能舉行 葬禮。」
  「哦!不,科拉姆!我不去守靈可不可以,那裡陰森森的,我怕我會受不了。 」
  「你非去不可,斯佳麗,我會跟你作伴。」
  斯佳麗還沒看到屋子就聽到慟哭聲。她無可奈何地看了科拉姆一眼,只見他板 著臉。
  由於前來哀悼丹尼爾的人很多,小屋容納不下,有一大群人只得擠在矮門外。 她聽到有人喊了一聲:「奧哈拉族長。」眼前立即讓出了一條路。儘管她想放棄這 個尊銜,但為了對賦予她這個榮譽的丹尼爾表示尊重,仍低著頭走進去。
  「他在客廳。」西默斯說。怪異的號哭聲就是從那裡傳出來的。斯佳麗硬起心 腸,走了進去。
  大床的床頭、床尾桌上都點著又長又粗的蠟燭,丹尼爾穿著滾黑邊的白袍,躺 在床罩上;做了一輩子苦工的粗手疊在胸前,手上拿著念珠。
  啊呀!啊呀!嗚……你為什麼丟下我們?啊呀!
  那個慟哭的女人身子晃個不停。斯佳麗認出那是住在村裡的堂妹佩吉。她在床 邊跪了下來,為丹尼爾祈禱。但一片哀嚎聲弄得她腦子裡亂糟糟想不出該說些什麼 才好。
  啊呀!啊呀!
  淒苦、原始的哭喊,扭絞著斯佳麗的心,令她害怕。她於是起身走進廚房。
  她不敢置信地望著擠在廚房裡的一堆男女。他們竟然若無其事地吃喝談天;雖 然門窗大敞,屋裡仍瀰漫著煙斗裡冒出的煙霧。斯佳麗悄悄走近圍繞多納赫神父的 人群。「是的,他臨終還清醒地叫得出親友的姓名,並且是帶著乾淨的靈魂離世。 啊!他作了莊重的懺悔,我從沒聽過比那更感人的了。丹尼爾·奧哈拉是個好人, 我們這輩子大概看不到和他一樣好的人了。」她又慢慢退開了。
  「吉姆,你還記不記得,有一回丹尼爾和他弟弟帕特裡克,願主保佑他的靈魂 得到安息,把英國人得過獎的大母豬丟進泥沼裡去下豬崽?
  一胎生了十二隻,只只吱吱尖嚎,母豬那股兇猛勁兒不下於野豬!氣得那個地 產代理人全身發抖,英國人連聲咒罵,大夥兒卻看得笑破了肚子。」
  吉姆·奧戈爾曼笑著用他打鐵的大手猛拍說話那人的肩膀。「我不記得,泰德 ·奧哈拉,而且你也不可能有這印象。因為母豬事件發生時,我們都還沒出生呢! 這故事你我都是從我們的父親那兒聽來的。」
  「如果親眼目睹,不是更大快人心嗎,吉姆?你的丹尼爾伯伯是個了不起的人 ,這是公認的事實。」
  是的,他的確是,斯佳麗心想。她四處走動,傾聽別人述說丹尼爾生前的事跡 。有人注意到她了。「斯佳麗,能不能跟我們講講你伯伯拒絕你送他農場和上百頭 牛的經過?」
  那一幕往事即刻口到了她腦中。「事情是這樣的,」她開口道。十幾個聽眾興 致勃勃地把身子朝她那裡湊去。我該怎麼說呢?「我……對他說『丹尼爾伯伯』… …我說,『我有個禮物要送你。』…這樣說應該還可以。「我說,『我有座佔地一 百英畝的農抄…一條湍急的溪流,一塊沼澤地和……一百頭閹牛、五十頭奶牛、三 百隻鵝、二十五隻豬和……六對馬。…聽眾對這麼一筆厚禮無不讚歎。斯佳麗大受 鼓舞,說得更起勁。「我說,『丹尼爾伯伯,這些全都送給你,另加一袋黃金。』 可是他卻像響雷似地衝著我吼,嚇得我直發抖。『我一點也不要,凱蒂·斯佳麗· 奧哈拉。』」科拉姆揪住她胳膊,把她拉出人群,走到穀倉後已忍俊不禁,失聲大 笑。「你總是讓我大吃一驚,斯佳麗親愛的,你簡直把丹尼爾說成巨人了。只是不 曉得他是個笨巨人呢?還是一個品格高尚,不會占蠢女人便宜的巨人。」
  斯佳麗跟著笑道:「我才說到點子上,科拉姆,你應該讓我說完的。」
  科拉姆握住她的手腕,拉下捂著嘴的手。「沒關係,守靈應該為死者歌功頌德 。如同痛哭一樣,笑聲也具有同樣的哀悼之意。」
  丹尼爾·奧哈拉在星期四下葬。葬禮幾乎與老凱蒂·斯佳麗的一樣盛大隆重。 斯佳麗帶領出殯隊伍走到丹尼爾的兒子在墓園內挖好的墓穴邊。巴利哈拉那個有圍 牆的古老墓園是她和科拉姆一起發現清理出來的。
  斯佳麗從丹尼爾的墓穴裡抓起一把土,放進一隻皮袋;將來她把這些土灑在父 親的墳上時,他就會覺得如同葬在他哥哥旁邊一樣。
  葬禮結束後,奧哈拉全族都到大公館用餐。斯佳麗的廚子好不容易盼到大顯身 手的機會,自是樂不可支。一張張長擱板桌從空了多年不用的客廳排到書房,桌上 擺滿火腿、鵝肉、雞肉、牛肉、堆疊如山的麵包糕餅、喝不完的黑啤酒、威士忌和 茶。儘管路上泥濘不堪,仍有幾百個奧哈拉親族步行而來。
  斯佳麗抱著貓咪下樓與親戚們見面,竟博得大家一片誇讚,著實出乎斯佳麗意 料。
  科拉姆取來小提琴和鼓,三名堂親找來玩具口哨,樂聲持續數小時不輟貓咪隨 著樂聲揮動小手,直玩得筋疲力盡才在斯佳麗懷裡睡著了。還好錯過了船期,斯佳 麗心想,過得真痛快;只要不是因為丹尼爾去世大家才歡聚一堂就好了。
  她兩個堂哥朝她走過來,彎下高大的身軀悄悄說話。「我們有事相求。」丹尼 爾的兒子托馬斯說。
  「明天吃過早餐,到家裡來一趟好嗎?」帕特裡克的兒子約瑟夫問。
  「有什麼事?」
  「等你靜下來想過以後,明天再告訴你。」
  問題是:誰該繼承丹尼爾的農場?因為老帕特裡克去世得早,所以兩房堂兄弟 都自稱擁有繼承權。丹尼爾和他弟弟傑拉爾德一樣,都沒有立遺囑。
  又是跟以前塔拉莊園的情形一樣,斯佳麗心想,這倒容易解決。丹尼爾的 兒子西默斯在農場辛苦耕作了三十年,而帕特裡克的兒子肖恩卻跑去跟老凱蒂。斯 佳麗一起過,整日無所事事。斯佳麗於是把農場給了西默斯,就像她父親理應把塔 拉莊園給她一樣。
  因為她是奧哈拉族長,所以沒人敢反對。斯佳麗得意極了,自信她還給了西默 斯一個公道,這是別人所不曾給予她的。
  第二天,一個年紀不輕的女人在大公館門階留下一籃雞蛋。費茨太太查出了那 人是西默斯的情人,她等西默斯向她求婚已經等了將近二十年。而就在斯佳麗作出 裁決的一個小時後,她終於盼到了。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斯佳麗說,「只是希望他們不要太快結婚,否則我永 遠去不了美國。」她已訂了一間艙房,開航日是四月二十六日,離她原應結束在愛 爾蘭的假期正好一年。
  這船雖不如「布裡恩·波魯」號豪華,甚至不是一艘客輪。但是斯佳麗自有她 自己的一套迷信:若拖過了五朔節,就別想離開愛爾蘭了。科拉姆認識那艘貨船的 船長,而且船上只裝了愛爾蘭優質亞麻,並不算雜亂。船長的妻子經常跟丈夫出航 ,可以跟她作伴,充當她的陪伴。然而讓她最感滿意的,還是船上沒有明輪和蒸汽 機。她可以乘風揚帆一路直航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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