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拉姆看到斯佳麗來馬林加接他的火車時,大吃一驚;斯佳麗見他從行李車廂
而不是從客車車廂下來時,也大吃一驚。他的同伴隨著他步下火車。「斯佳麗親愛
的,這位是利亞姆·瑞安先生,吉姆·瑞安的弟弟。」利亞姆是個大塊頭,與奧哈
拉家男人--科拉姆除外--一樣高大,身上穿的是愛爾蘭王家保安隊的綠色制服
。科拉姆怎會跟這種人混在一起?她心想。唯軍事性的保安隊比英國的義勇軍更受
人民唾棄,因為他們聽命於英國人,管轄、逮捕、處罰自己的同胞。
斯佳麗急於想知道科拉姆有沒有帶黃金回來。他帶了!利亞姆帶著來福槍一路
護送。「我以前也曾幫人帶了不少東西,」科拉姆說,「但從沒有像這一次這麼緊
張。」
「我已經通知銀行的人來拿,」斯佳麗說。「馬林加有大批軍隊駐紮,我把錢
放在這裡比較安全。」她對軍人雖無好感,不過只要能保住她的金子,樂得利用他
們一下。為了便利起見,她可以把小額存放在特裡姆的銀行裡。
等斯佳麗親眼看到黃金鎖進保險箱、簽下巴利哈拉的買賣合約後,她立刻拉了
科拉姆的手,催促他出來走到街上。
「我買了一輛輕便馬車,馬上就可以送你回去。要做的事情實在太多了,科拉
姆。我必須馬上找一個鐵匠,著手進行所有修復的工作。奧戈爾曼不行,他太懶散
了。你能幫我找一個嗎?他若肯搬去巴利哈拉住,我會給他高工資;他一搬到那裡
,就會有高工資,因為所有的工作都得仰仗他。我買了大鐮刀、斧頭、鏟子,但都
需要磨利。哦!我還需要清理田地的工人、修理房子的木匠、玻璃工、修屋頂的工
人、油漆工--所有想得出來的工作都需要人幫忙!」她的臉興奮得漲紅,雙眼發
亮。
一身鄉下喪服,這裝扮使她顯得格外美麗動人。
科拉姆掙脫她的手,反手緊緊抓住她。「一切都會照你的計劃完成,斯佳麗親
愛的,你要多快就多快,但千萬別空著肚子做。我們這就去吉姆·瑞安開的酒館,
他很少有機會跟他弟弟碰面,而且瑞安太太烹飪的手藝也是一流的。」
斯佳麗作了個不耐煩的手勢,然後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科拉姆的話隱含一股
權威。而且,為了肚裡的寶寶,她得吃點營養的東西,喝些牛奶。現在這小東西每
天在肚裡蠕動好幾次都感覺得到了。
吃過飯後,科拉姆說他不能馬上跟她回去,這下她終於按捺不下怒氣。有那麼
多東西要給他看,那麼多事情要跟他商量、計劃,而且她要馬上進行!
「我在馬林加還有事情要辦,」他堅決地說。「我保證三天內就會回去。我甚
至可以定出確切的時間。就下午兩點在丹尼爾家見面吧!」
「我們要在巴利哈拉見,」斯佳麗說。「我已經搬過去了。就住在那條街中間
的一棟黃房子裡。」說畢就轉身忿忿地走出酒館,登上她的馬車。
那天深夜,吉姆的酒館已打烊,門並未鎖上,好讓人們一個個悄悄溜進去,齊
聚二樓。科拉姆詳細解說他們的任務。「真是個天賜良機,」他狂熱他說,「有了
一整個屬於我們的小鎮。所有芬尼亞兄弟會的人、他們的專長,集中在一個英國人
絕對料不到的地方。全世界的人都已經認為我堂妹腦筋有問題,才會付這麼一大筆
錢去買一塊她得不到什麼好處的地,免得地主再去繳地稅。她是個美國人,身份特
殊。英國人嘲笑她都來不及,根本顧不上留意她的地盤裡有什麼動靜。我們早就需
要一處秘密總部。斯佳麗正要求我們住進去,雖然她毫不知情。」
下午兩點四十三分,科拉姆騎馬進入巴利哈拉雜草叢生的街道。
斯佳麗兩手叉腰站在房子前面。「你遲到了。」她責備道。
「啊!斯佳麗親愛的,等我告訴你我帶來了你需要的鐵匠和一馬車的熔爐啊風
箱啊什麼的,你就會原諒我了。」
斯佳麗的房子正是她自己的最佳寫照,先苦後樂。科拉姆裝著用懶洋洋的眼睛
打量這一切。客廳的破窗上整整齊齊地貼著油紙。亮閃閃的新鋼做的農具,堆放在
客廳角落。地板已刷洗乾淨,但未上蠟。廚房有一張狹窄的木床架,上面鋪了一層
厚草墊,上面覆蓋亞麻床單和毛毯。石砌的大壁爐內正燒著泥炭火。唯一的炊具是
鐵壺和小鍋子。壁爐架上面放著兩個罐子,裝著茶葉和燕麥片、兩隻杯子、托碟、
湯匙,以及一盒火柴。唯一的一張椅子擺在窗口下的大桌子旁,桌上擺著一本翻開
的帳簿、帳簿內有斯佳麗工整的字跡。桌子後面有兩盞油燈、一瓶墨水、一盒筆和
橡皮,一疊白紙;前面放著一厚疊白紙,紙上寫滿了注意事項、計算數字等,上面
鎮著一塊洗過的大石頭。巴利哈拉的測繪圖釘在牆上。牆上還有一面鏡子,下方有
一個擺銀梳子、發刷、銀蓋髮夾罐、香粉、胭脂、玫瑰水甘油香脂的擱架。科拉姆
看到這些,隱忍未笑。但當他看見旁邊的手槍時,氣呼呼地轉過身來。「你在屋裡
藏槍,不怕坐牢!」他拉大嗓門說。
「亂彈琴!是義勇軍的隊長給我的。他說一個眾所皆知、身懷巨款的女人獨居
,是需要保護的。他還說只要我說一聲,他就會派那些娘娘腔的士兵來放哨。」
科拉姆的笑聲令她豎起雙眉。她不覺得自己說的話有什麼好笑的。
食品架裡有黃油、牛奶、糖、放兩個盤子的格架、一碗蛋、一串火腿、一條不
新鮮的麵包。一個角落裡擺著幾桶水、一罐燈油;水槽上有碗。
水壺、肥皂碟、肥皂和一個掛著一條毛巾的毛巾架。斯佳麗的衣服掛在牆上的
釘鉤上。
「原來你沒利用到樓上的空間。」科拉姆說。
「這裡就已經夠了,幹嘛要用到樓上?」
「你做得太棒了,科拉姆,我真的很感動。」斯佳麗仁立在巴利哈拉以寬闊著
名的大街中央,忙不迭地環視沿街各處的工作景象。錘打的聲音隨處可聞,四處都
瀰漫著新漆的味道,數十棟建築物的新窗子亮閃閃的,她面前有一名工人正爬在梯
上安裝金字招牌,那一棟是科拉姆指定先動工的酒館。
「有必要非先蓋好酒館嗎?」斯佳麗問。自從科拉姆宣稱先蓋酒館後,她就一
直提起這個問題。
「如果他們下工後有地方喝酒,自然會更願意替你工作。」科拉姆總是這麼回
答她。
「你每次都這麼說,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讓他們喝酒不會礙事。
哼,要不是我盯得緊,他們就不能按時完工。他們就跟那些人沒兩樣!」
他突然翹起拇指指著街邊好奇的旁觀者。「他們該回去幹自己的活兒,而不是
耗在這裡看別人幹活兒。」
「斯佳麗親愛的,先盡情享受人生的樂趣,再操心自己的職責是本國人民的本
性。這樣才使愛爾蘭人渾身散發著魅力與快樂。」
「說起來,我並不認為那是魅力,也一點兒都沒讓我快樂。都已經到八月了,
還沒有一塊地清理乾淨。如果到秋天,地裡不清理乾淨,施好基肥,教我如何春耕
?」
「你還有幾個月的時間哪!斯佳麗親愛的。你該想想在短短幾個星期內能有這
種成績,就相當不錯了。」
斯佳麗環顧四周,額頭上的皺痕霎時化為烏有,眉開眼笑地說:「這倒是事實
。」
科拉姆也陪著她笑了。他沒提起他不得不對那些工人軟哄硬壓,防止他們撂下
活兒不幹。他們不肯聽女人發號施令,尤其受不了斯佳麗這種頤指氣使的脾氣。要
不是這些芬尼亞兄弟會的地下組織感到復興巴利哈拉的使命重大,就算斯佳麗付的
工資再高,恐怕也沒人肯留下來活受氣。
他也放眼看著繁忙的街道。但等巴利哈拉恢復舊觀,這些人和其他人就有好日
子過了。已經又有兩家酒館老闆跟他接洽,要求來巴利哈拉開業,還有貝克提一家
很賺錢的雜貨店老闆也要求將店遷來。本鎮的房子就算是最小的,也遠比那些他挑
選給農場工人所住的小屋好。
他們和斯佳麗一樣急著要把屋頂和窗戶趕快修復,好早日擺脫他們的地主,在
巴利哈拉落戶幹活。
斯佳麗疾步走進屋裡,又走出來,手裡拿著手套和蓋著的牛奶罐。
「你替我看好他們,可別讓他們偷懶!不准趁我不在的時候,開張酒店,大肆
慶祝。」她說。「我去丹尼爾家取一些麵包和牛奶。」科拉姆答應替她監督,對她
懷著身孕還騎上無鞍馬背一路顛簸的荒唐舉動不吭一聲。
先前他好心勸過她有孕不宜騎馬,已經碰過一鼻子灰。
「天啊!科拉姆!我才不過五個月的身孕,跟沒懷孕沒什麼兩樣!」
其實斯佳麗沒讓他知道她的煩憂。前幾胎都不像這一次懷得這麼辛苦。她的腰
背時常隱隱作痛,而且偶爾還會不正常地出血,看到內褲和床罩上的血跡,她的心
就涼了半截。斯佳麗用洗地刷牆用的強力肥皂,死命揉搓,恨不得將不明病因連同
血跡一起洗掉。米德大夫曾警告過她,流產後身體虧損很大,而她已不知過了多久
才復原了,但是她就是偏偏不承認她真的有什麼病。胎兒若不健康,就不可能有那麼
大的勁兒踢她了。不管了!她現在已沒工夫煩惱了。
因為經常在巴利哈拉雜草叢生的田地到淺灘之間往來,已經走出一條界限分明
的路來了,小馬幾乎會自己順著路走,由著斯佳麗去想心事。她最好趕快再添一匹
馬,小馬已快承受不住她的重量了。她的肚子大得離譜,以前懷孕,肚子從沒這麼
大過。要是生雙胞胎呢!那不是很好嗎,那可以真正報復瑞特一下。她的農場有兩
條河,鄧莫爾碼頭農場只有一條河。如果安妮只生一胎,她生雙胞胎,豈不更稱她
心了嗎?可是一想到瑞特和安妮生孩子,她就感到痛苦不堪。於是把視線和注意力
轉移到巴利哈拉的田野。她就是得重新開始,不管科拉姆說什麼,她就是得這麼做
。
和往常一樣,在騎往淺灘之前,她總到樓塔前稍作停留。建造尖塔的奧哈拉家
老祖宗,實在是了不起的工匠!實在聰明!當她有一次提起可惜沒有樓梯可爬到裡
面,丹尼爾伯伯居然打開話匣子,足足說了一分鐘。他說,塔裡才有樓梯,塔外從
來未曾有過。那得靠梯子才能爬上離地面十二英尺的門。人們在遇到危險時,可以
跑進塔中,收起梯子,從窗口狹縫對敵人射箭、丟石塊,或傾倒沸油,使塔下敵人
落荒而逃,自己則毫髮未損。
總有一天我要搬個梯子來,進去看看。希望塔裡沒有蝙蝠,我最恨蝙蝠了。聖
帕特裡克為什麼趕了蛇卻不把蝙蝠一起除掉呢?
斯佳麗去探望老奶奶,發現她還在睡覺,就把頭探進丹尼爾的家門內。「斯佳
麗!看到你真高興。進來坐,告訴我們你最近在巴利哈拉做的那些奇事。」凱思琳
伸手拿茶壺。「我正盼著你來呢。爐子上有熱的發酵麵包,我去拿。」那裡已坐著
三個村婦,斯佳麗拖出一張凳子,和大家一起坐。
「胎兒還好吧?」瑪麗·海倫問。
「很好。」斯佳麗說。她四下看著熟悉的廚房,舒適、友善,但她已等不及要
請凱思琳去巴利哈拉鎮最大的房子掌管她的新廚房。
斯佳麗已在腦海裡規劃出她為族裡人準備的房子,他們都會有寬敞、美麗的家
。科拉姆的房子最小,只是一間靠近城鎮的門房,但房子是他自己挑的,她不好說
什麼。反正他是神父,沒有家眷。鎮裡其他的房子就要大得許多。她為老丹尼爾選
了一棟最好的,因為凱思琳要跟他注可能也會接奶奶過去住,加上凱思琳將來結婚
成家,也必須預留一個房間,斯佳麗還會把那棟房子給她當嫁妝,所以她該很容易
就會找到對象。丹尼爾的兒子和帕特裡克的兒子也有房子,連目前跟奶奶同注陰陽
怪氣的肖恩也有。外加田地,他們要多少給多少,好讓他們一個個娶妻生子。斯佳
麗認為青年男女沒她,也沒錢買地而結不了婚,是非常可悲的事。英國地主霸佔愛
爾蘭的土地,委實沒心沒肝。愛爾蘭人辛辛苦苦種小麥種燕麥,養牛放羊,結果只
得根據英國人訂的低價賣給英國人,英國人再把麥子和牲口賣到英國,讓更多的英
國人大賺其錢。當地的愛爾蘭農民付了地租,已所剩無幾,而英國人又可以任意提
高租金。這種做法比分成制佃戶還不如,情況就像戰後北佬控制下的南方,他們不
僅拿走他們想要的一切,還將塔拉的稅金提得比天還高。
難怪愛爾蘭人對英國人恨之入骨。她對北佬也是恨得要死。
但是奧哈拉家很快就要脫離苦海。他們得知這個消息,不知會有多驚訝!反正
也快了!等房子修好,田地清理乾淨--她不會送人家半截子的禮物,她要給就給
十全十美的。他們對她實在好得沒話說,而且他們是她的親人。
那些禮物是她所珍視的秘密,她甚至還沒向科拉姆吐露,自從在高爾韋想出這
計劃的那天晚上,她就獨自保守這個秘密。每當她望著巴利哈拉的街道,暗數那些
將是奧哈拉家人的房子,心裡就高興。她將會有很多地方可串門子,在各家壁爐前
拉張板凳圍爐閒談,她的小寶貝會有許多同伴可一起玩耍、一起上學,假日可在大
公館舉辦盛大的慶祝會。
那裡自然是她和孩子的落腳處。佔地寬廣,建築宏偉典雅的大公館比東貝特裡
的房子還大,也比鄧莫爾碼頭農場未被北佬焚燬掉十之八九的房子大,這些土地早
在人們聽過鄧莫爾碼頭、查爾斯頓、南卡羅來納,或瑞特,巴特勒這些名字之前,
就是奧哈拉家的了。當瑞特·巴特勒看到他美麗的女兒--哦!千萬要生個女孩-
-住在如此華麗的家,眼睛一定會瞪得暴出來,傷心透頂。她是奧哈拉家人,是她
母親一個人的。
斯佳麗懷著這個復仇的美夢。但那是好幾年以後的事了,而只要她做好準備,
奧哈拉家的房子很快就可以完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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