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下定決心,斯佳麗的生活便開始有了劇烈的轉變。現在她有了目標,便將
全部精力都投注在完成目標上。她到了查爾斯頓之後,再去好好想想該如何把瑞特
要回身邊的問題吧!目前得先為遠行作準備。
瑪麗太太舉起雙手,堅稱無法在短短兩個星期內趕出斯佳麗所要的全部行頭;
當斯佳麗要求亨利伯伯幫忙時,他也合著指尖表示不以為然。但他們的反對意見卻
更激起斯佳麗「奮戰」的士氣,雙眼更發亮了。
最後她還是贏了。十一月初,亨利伯伯接掌雜貨店和酒館的經濟大權,並答應
把錢匯給喬·科爾頓。斯佳麗的臥房也成了色彩與花邊的天下--到處散放著遠行
待裝的新衣服。
斯佳麗還是那麼消瘦,由於失眠加上同酒癮對抗的毅力消耗,使眼睛下面出現
了瘀傷似的陰影。然而她又贏了第二回合,她的食慾已經恢復。臉龐日漸豐腴,在
微笑時又現出了迷人的酒窩,胸脯也恢復往昔誘人的渾圓飽滿。塗上胭脂、唇膏後
,她確信自己看起來幾乎像個青春活潑的少女了。
是該走的時候了。
再見了!亞特蘭大。火車開出車站時,斯佳麗在心中默默道別。
你千方百計想搞垮我,我偏不垮,我才不管你贊成不贊成呢!
斯佳麗安慰自己說,她感到冷一定是因為坐在風口裡。她一點兒都不害怕。她
就要去查爾斯頓玩個痛快了。不是常聽人說查爾斯頓是整個南方宴會風氣最盛的地
方嗎?屆時必會出現到處爭相邀約的情形。寶蓮姨媽和尤拉莉姨媽人人都認識。她
們對瑞特的動態--他住哪兒,幹什麼--都瞭若指掌,她只需……現在多想也沒
意思。等到了查爾斯頓再打算還不遲。假如現在就左想右想;只會害得自己不敢出
門,可她早已打定主意要出門了。
天哪!甚至連想到不敢出門都是荒唐的。查爾斯頓又不是天涯海角。咳,人家
湯尼·方丹去了百萬英里外的得克薩斯,還不是好比騎馬到迪凱特一樣輕鬆自在。
她以前也去過查爾斯頓,很清楚自己要去什麼樣的地方……她恨過這地方,但那算
不了什麼。畢竟當時她才十六歲,年輕新寡,再說,還多了個奶娃娃。那時韋德還
沒長牙呢!那都是十二年前的事了。現在什麼都完全不同了。一切都會按她想要走
的路子,順利解決。、「潘西,去叫乘務員來搬我們的行李,我要坐到離火爐較近
的位子。
這扇窗子有風。」
斯佳麗在奧古斯塔車站轉南卡羅來納鐵路線時,發了一封電報給她姨媽:火車
四時到。一僕。斯佳麗。
這封電文斯佳麗早已盤算妥當,恰好十個字,不多不少。她已在途中,即使兩
個姨媽想回電找些借口阻止她來都來不及了。當然,她們也不見得這麼做。尤拉莉
不斷在求她去看她們!何況熱誠好客一直是南方人的不成文法。不過如果你能十拿
九穩,就不必冒險了,再說她總得有姨媽的支持保護和有個屋子好安身。查爾斯頓
是個勢利的地方,而瑞特也顯然盡量想利用別人來對付她。
不!不要去想那個問題。這回自己下了決心,打算愛查爾斯頓了。
一切都將會不同。她的一生就要改變。她總是告誡自己,不要往回看!
這回她確實是認真的。她的一生已成過去,隨著命運的每一次轉變,成為遙遠
的過去。現在生意上要辦的事都有亨利伯伯照管,對玫荔的責任已作了安排,孩子
在塔拉也有人照顧。她成年以來,還是頭一回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呢。斯佳麗知道自
己要做什麼。她要向瑞特證明,他不相信她愛他是錯誤的。她要向他表明她是真心
愛他的。等著瞧好了!
他一定會後悔離開她。他會擁抱她,親吻她,兩人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如果他堅持在查爾斯頓住下來,也無所謂。
她盡顧作著白日夢,沒留意到在裡奇維爾站上車的人。那人突然歪倒在她座位
的扶手上,她才彷彿給他撞到似地往後一縮。他身上穿著北軍的藍色軍服。
北佬!他來這裡幹什麼?那些歲月已成歷史,她不想留下任何回憶,可是一看
到軍服,就不由得勾起所有的回憶。圍攻亞特蘭大時的恐懼,士兵打家劫舍,把塔
拉莊園剩下一點幾糧食搶奪一空,還放火燒屋的獸行,她開槍打中那個企圖強姦她
的掉隊士兵時看到的鮮血四濺……斯佳麗想到這些又害怕得心頭怦怦亂跳,逼得她
差點叫出聲來。
該死!這些摧毀南方的北佬個個都該死。這些害她擔驚受怕,落得無依無靠的
北佬都該死。她恨那種感覺,她恨他們!
我決不讓這事破壞我的心情,決不。尤其在我需要養精蓄銳,準備全力以赴,
上查爾斯頓去找瑞特之時,我不能讓任何事情煩擾我。我決不朝北佬看,決不想過
去。現在只有未來才重要。斯佳麗意志堅決地眺望窗外丘陵旖旎的鄉村景色,這裡
和亞特蘭大郊區的景致很相像。
紅土路在幽深的松林間與佈滿凍得發黑的茬兒的田間忽隱忽現。雖然離家已有
一天多的時間,但倒不如足不出門呢。快點!她催促火車趕快跑。
「斯佳麗小姐,查爾斯頓是什麼樣子?」窗外的天色逐漸暗淡,潘西問道,這
問題都問過百來回了。
「很漂亮,你會喜歡的。」斯佳麗的回答也始終於篇一律。「你瞧!」
她指著那片景色,「看到掛在那棵樹上的東西沒有?那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鐵蘭
。」
潘西的鼻子貼在被煤煙燻黑的車窗上。「唔,」她嗚咽似地說,「看起來好像
鬼影在動。我最怕鬼了,斯佳麗小姐。」
「別蠢了!」斯佳麗嘴裡這麼說,仍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長長一撮撮飄舞
的鐵蘭在灰暗的暮色中顯得陰森可怕,她也個喜歡這模樣。
不過它的出現表示她們正進入低地,靠近海邊和查爾斯頓了。斯佳麗看了看懷
表。五點三十分。火車誤點了兩個多鐘頭。姨媽一定久等了。不過儘管晚點了,她
還是不想在天黑後才到站。黑暗總給人一個來意不善的感覺。
查爾斯頓那個洞穴般的車站燈火昏暗。斯佳麗忡長脖子,尋找她的姨媽,或馬
車伕的影子,不定那馬車伕是她們派來技她的僕人。然而放眼看去,只見六、七個
肩上扛著槍,身穿藍軍服的士兵。
「斯佳麗小姐--」潘西扯著她的衣袖。「到處都是士兵。」小使女的聲音在
顫抖。
眼見使女害怕,斯佳麗倒只得裝出勇敢的模樣。「就當作他們不存在,潘西。
內戰已停了十年,他們不會傷害你的。走吧!」她對腳夫做了個手勢,那人正推著
裝她們行李的行李車,她神氣活現地問,「我上哪兒去找接我的馬車?」
腳夫指著車站外的方向,那裡只停著一輛搖搖欲墜的輕便馬車,馬背凹陷,黑
人車伕也是蓬頭垢面的。斯佳麗心一沉。萬一姨媽不在城裡怎麼辦?她知道,她們
也許去薩凡納探視外公了。或許電報還擱在漆黑、空蕩的前門廊上呢?
斯佳麗深深吸了口氣。不管如何,她得立刻離開車站和北佬兵。
就算得打破玻璃才進得了屋子,也未嘗不可。我可以照樣出錢賠上一塊新玻璃
,我不是出錢給她們修屋頂和買其他東西嗎?自從內戰期間她們失去全部家當後,
斯佳麗便開始寄錢供養她們了。
「把我的行李搬到那輛馬車上,」她命令腳夫道,「叫車伕幫你。我要去貝特
裡的凱裡·史密斯太太家。」
「貝特裡」這三個神奇的字眼果然起到她預想中的效果,馬車伕和腳大立刻變
得必恭必敬,巴不得替她效勞了。看來貝特裡仍舊是查爾斯頓最高級的住宅區,斯
佳麗心想,總算鬆了口氣。謝天謝地!如果讓瑞特聽到她往往貧民窟中,那就糟了
。
馬車剛停下,寶蓮和尤拉莉便推門而出。就著人行道照到小路上的金黃色燈光
,斯佳麗穿過小路,奔向她想像中的避難所。
她們怎麼如此蒼老!她湊近兩個姨媽一看,不由想道。怎不記得寶蓮姨媽是這
副瘦得像竹竿、滿臉皺紋的鬼模樣?尤拉莉姨媽幾時變得這麼胖的?看起來像頭頂
上長了灰毛的氣球。
「瞧你!」尤拉莉失聲驚呼。「變多了,斯佳麗,我差點認不出你來斯佳麗一
聽心慌了。自己該不會也變老了吧!她接受姨媽的擁抱,勉強一笑。
「瞧瞧斯佳麗,」尤拉莉咕哦道。「她愈來愈像埃倫了。」
寶蓮嗤之以鼻。「埃倫哪像她這麼瘦,你不是不知道。」她從尤拉莉手中抓住
斯佳麗的手,一把拉開。「不過我倒要說一句,的確很像。」
斯佳麗這回露出了快樂的笑容。這世上最中聽的讚美不過如此。
稍後兩個姨媽忙個不停,爭論著把潘西安置在下房,和將行李箱囊搬到樓上斯
佳麗的臥房的事。「你別動手,寶貝兒,」尤拉莉對斯佳麗說。「走了那麼大老遠
的路,你一定累壞了。」斯佳麗不勝感激地躺在客廳的長椅上,避開那片忙亂。她
終於到了查爾斯頓,但出門時的狂熱勁兒早已煙消雲散,姨媽說的沒錯,她是累壞
了。
,晚餐時,她差點幾打瞌睡。兩個姨媽說話都聲音輕柔,帶著獨特的低地口音
,元音拖得老長,輔音卻模糊不清。儘管她們說的話幾乎無一不是婉轉其同地對每
件事大唱反調,聲音卻催人入睡。再說她們的談話內容也引不起她的興趣。一踏進
門,她便打聽到她想知道的消息了:瑞特住在他母親家,目前不在城裡。
「去了北方。」寶蓮酸溜溜地說。
「可是他有正當的理由,」尤拉莉提醒寶蓮。「他去費城把北佬搶走的家傳銀
器買回來。」
寶蓮頓起愛憐之心。「看他這麼不遺餘力地討母親歡心,四處奔波想找回所有
丟失的東西,著實令人高興。」
這回輪到尤拉莉批評了。「依我說啊,他早該多盡點孝心。」
斯佳麗沒問下去。她一心只想趕緊上樓睡覺。她相信,今晚不會再犯失眠了。
果然被她料中。既然她已經豁出去了,而且正朝著目標前進,盡可以睡得像嬰
兒一樣香甜。隔天一早醒來,就有一股多年未有的幸福感。
她受到姨媽的熱忱歡迎,不是像在亞特蘭大那樣受到冷落,她甚至也用不著去
考慮見到瑞特時該說什麼話。在等待他由費城回來的這段時間,可以好好鬆弛一下
,享受一下姨媽的嬌寵。
早餐時還沒喝完第一杯咖啡,尤拉莉姨媽便打破了斯佳麗的美夢。
「我知道你一定急著見卡麗恩,寶貝兒,可是她星期二、星期六才能會客,所
以我們今天另有了安排。」
卡麗恩!斯佳麗抿緊雙唇。她根本就不想見那個敗家女!竟然把塔拉莊園三分
之一的產權不當回事地拱手讓人……但要怎麼向姨媽解釋呢?她們決不能理解竟然
會有姊妹不想見面這回事。唉,她們這對姐妹還住在一起,彼此又那麼親近呢。我
只好裝做非常願意見卡麗恩,等到真要去見她時,再傷這個腦筋吧!
突然間她意識到寶蓮在說什麼,太陽穴真的跟著抽痛起來了。
「……所以我們派使女蘇西送信給埃莉諾·巴特勒。通知她我們今天早上會去
拜訪。」寶蓮伸手拿奶油缽。「斯佳麗,麻煩你把糖漿遞過來好嗎?」
斯佳麗聞聲伸出手,卻碰翻了壺,把糖漿灑了。瑞特的母親。她還沒準備好見
她呢!她只和埃莉諾見過一次面,那還是在美藍的葬禮上。
所以除了約略知道巴特勒老太太個子很高、氣質高雅、沉靜端莊外,其他幾乎
沒有印象。我知道我遲早總得去見她,斯佳麗在心裡暗忖,但不是現在,還不到時
候。我還沒作好心理準備。心頭止不住一陣狂跳,她用餐巾胡亂擦著灑在桌布上的
黏糊。
「斯佳麗,親愛的,這樣擦污跡反而滲入桌布去了。」寶蓮拉住斯佳麗的手,
但被斯佳麗掙開。在這種時候,誰還有心情擔心這塊該死的舊桌布!
「抱歉,姨媽。」斯佳麗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
「沒關係,親愛的。只因你差點在桌布上揩出個洞來了,我們又沒剩下幾件好
東西……」尤拉莉的聲音消失在惆悵中。
斯佳麗咬著牙。她真想叫出聲來。眼看她就得去見瑞特敬愛的母親了,正在傷
腦筋時,一塊桌布有啥大不了的?萬一瑞特已經把他離開亞特蘭大,斷絕他們夫婦
關係的真相告訴他母親,那該如何是好?「我得去瞧瞧我的衣服了。」斯佳麗總算
從憋住的嗓子眼裡迸出句話來說。
「潘西得替我燙今天要穿的衣服。」她得離開寶蓮和尤拉莉,她得重新鎮靜下
來。
「我叫蘇西熱熨斗去。」尤拉莉搖著桌上的銀鈴,提出道。
「最好叫她先把桌布拿去洗乾淨,再做別的事,」寶蓮說,「一旦污漬凝篆…
」「好姐姐,你應該看得出來我還沒吃完早餐。總不能要我眼睜睜看著蘇西收拾桌
子,讓我的早餐變冷吧!」
斯佳麗趕緊逃回房間去。
「你不需要穿那件厚裘皮披肩,斯佳麗。」寶蓮說。
「可不。」尤拉莉說。「今天的天氣是典型的查爾斯頓冬天。要不是傷風,我
才不披這條圍巾呢!」
斯佳麗解開披肩,交給潘西。如果尤拉莉執意要大夥兒都傷風的話,她樂得從
命。姨媽必定當她是個傻子。其實她很明白她們之所以不喜歡她戴披肩,實在是她
們和亞特蘭大的頑固派沒兩樣,總認為和她們一樣寒傖的人才體面。她注意到尤拉
莉打量她頭上時髦的羽毛鑲邊的女帽時,一副咬牙切齒,存心找茬幾的架勢。但是
如果要她去見瑞特的母親,至少得讓她打扮得時髦吧!
「我們出發吧!」尤拉莉作了讓步說。蘇西打開大門,斯佳麗跟在姨媽身後,
走人晴朗的陽光中。一踏下門階,斯佳麗就不由得喘不過氣來。十一月天簡直像五
月一樣。從壓裂的白色路面反射過來的陽光,有如一床輕盈的毛毯,披在肩上。她
昂起頭,讓陽光照在臉上,盡情享受地閉上雙眼。「哦!姨媽,這真舒服,」斯佳
麗說。「要是你們的馬車有個能摺攏的頂篷就好了。」
兩位姨媽不由大笑。「好孩子,」尤拉莉說,「全查爾斯頓除了莎莉·布魯頓
,誰也沒有馬車。我們走路,這兒的每個人都是如此。」
「我們不是沒有馬車,妹妹,」寶蓮糾正尤拉莉。「只是被提包容搶去用罷了
。」
「提包客簡直不是『人』,姐姐。說他們是禽獸還差不多,否則就不叫提包客
。」
「對,他們是禿鷹。」寶蓮嗤之以鼻地附和道。
「美國禿鷹。」尤拉莉說畢,兩姐妹又哈哈大笑。斯佳麗也跟著笑出聲。美好
的天氣使她心情快活得幾乎眼花繚亂了。這麼一個好天,什麼事都不會出毛玻她突
然感到愈來愈喜歡姨媽了,甚至對她們無傷大雅的鬥嘴也喜歡。斯佳麗跟著姨媽過
了空曠的馬路,走上另一邊的小台階。剛走到最上面一級時,一陣微風撩動她帽子
上的羽毛,她的唇嘗到一絲鹹味。
「哦,天啊!」她說道。站在高起的散步堤遠頭,放眼望去,查爾斯頓灣的棕
綠色海水直接天際。在她左手邊,沿碼頭一列船,高高的桅桿上旗幟迎風飄舞;右
手邊一長溜低低的綠化地帶上,樹木煥發出明亮的翠綠顏色。小浪尖頭上閃爍的點
點陽光,宛如水面上綴著無數顆鑽石。
三隻雪白髮亮的飛烏,翱翔在萬里無雲的藍天,然後飛撲而下,如靖蜒點水般
掠過浪頭。看來它們似乎在玩一種遊戲,一種逍遙的、「跟我做」的失重遊戲。一
陣甘鹹的和風拂過她的頸項。
她現在深信,這次她來對了。她回過頭來望著姨媽,「多美妙的一天啊!」斯
佳麗說。
散步堤很寬闊,姨甥三人並肩走在上面。兩度遇到熟人,先是一位身穿老式常
禮眼,頭戴海狸皮帽的老先生;還有一次是位太太,帶著一個瘦男孩,這孩子一聽
到別人間話就臉紅。每一次停下腳步,姨媽總不忘介紹斯佳麗。「……我們的外甥
女,來自亞特蘭大,她母親是我們的妹妹埃倫,她的夫婿就是埃莉諾·巴特勒的兒
子瑞特。」老先生鞠個躬,親了親斯佳麗的手。那位太太向她們介紹了她的孫子,
這孩子挨了雷劈似的,直愣愣盯著斯佳麗看。斯佳麗覺得,今天愈來愈美妙了。然
後她看見朝她們走來的行人竟是一群穿藍色軍服的人。
斯佳麗抓著寶蓮的手,躊躇不前。
「姨媽,」她低聲道,「北佬兵正朝我們走來呢。」
「繼續走,」寶蓮朗聲說道,「他們就會不得不讓道。」
斯佳麗驚訝萬分地望著寶蓮,誰會料到這瘦骨如柴的老姨媽竟如此勇敢?她的
心怦怦跳,聲音大得一定被北佬兵聽到了,但她仍勉強邁動雙腳。
當雙方僅相隔三步時,北佬兵就讓開了路,身體緊貼著沿海那條走道邊的金屬
欄杆,等她們通過。寶蓮和尤拉莉只當他們不存在似地從他們身旁走過。斯佳麗也
學著兩個姨媽昂首挺胸的高做姿態,大步邁向前去。
前方不遠處有一支樂隊開始吹奏《哦!蘇珊》
「查爾斯頓為什麼有這麼多該死的北佬?」她忿忿問道。「我在火車站也碰到
過。」
「我的天!斯佳麗,」尤拉莉說,「你不知道嗎?查爾斯頓仍舊是軍事佔領區
,他們可能也不打算走了。當初我們把他們趕出薩姆特要塞,再據守陣地,攻擊他
們的整個艦隊,這事讓他們恨之入骨。」
「天知道那時有多少團人馬。」寶蓮補充道。兩姐妹面露驕傲的神采。
「天哪!」斯佳麗暗呼不妙。瞧她又幹了什麼蠢事?竟闖入敵穴!
她知道軍政府意味著什麼:使你感到無依無靠,怒火填膺,經常害怕他們會沒
收你的房子,如果你違反他們的法律,就抓你坐牢,或槍斃。軍政府是無限強大的
。她已經在那種朝令夕改的統治下過了五年苦日子。怎會笨得又自投羅網?
「他們的樂隊倒是個差。」寶蓮說。「來!斯佳麗,我們從這兒過馬路。時而
那棟新漆過的房子就是巴特勒家。」
「埃莉諾有福氣,」尤拉莉說,「生了這麼一個孝順的兒子。瑞特很敬愛他母
親。」
斯佳麗盯著眼前的房子。這哪裡是房子,簡直是大廈。一根根耀眼的白圓柱,
高達百來英尺,支撐著高懸在巍峨堂皇的磚屋那排幽深的門廊上面的簷頂。斯佳麗
的雙膝發軟,她不能進去,不能。她沒見過如此宏偉、動人心魄的巨宅。她對住在
如此豪華的公館裡的貴婦人找得到些什麼話好說呢?那人只消對瑞特說一句話就能
叫她的全部希望都破滅。
寶蓮拉著斯佳麗的手臂走過馬路,「……我膝上放著五絃琴……」斯佳麗低聲
唱著走調的歌,夢遊般地被拖著走。不知不覺間已站在門內,眼前出現一位銀髮閃
閃,臉龐慈祥,身材修長的貴婦人。
「親愛的埃莉諾。」尤拉莉寒暄道。
「你們帶斯佳麗來啦!」巴特勒老太太說。「我親愛的孩子,」她對斯佳麗說
,「你的臉色好蒼白。」她兩手輕搭在斯佳麗肩上,俯身吻斯佳麗的臉頰。
斯佳麗閉上眼睛。聞到埃莉諾·巴特勒的綢袍和白髮間散發出一股美人櫻的淡
淡香氣。那是埃倫·奧哈拉過去身上一貫有的香味,是斯佳麗心目中代表安逸、安
全、愛與戰前生活的香味。
斯佳麗感到熱淚盈眶,不克自制。
「好了,好了,」瑞特的母親哄著說。「沒事了!親愛的。現在一切太平啦!
我一直盼望你來,這會兒終於讓我盼到你回家了。」她張開雙臂,緊緊摟住兒媳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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