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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之後,斯佳麗為自己的行為深感慚愧。她居然在早上喝酒!只有下等社會的酒 鬼才會做這種事。其實事情並沒想像中那麼糟,她安慰自己。至少知道瑞特幾時會 回來了。雖然他的歸期離現在有好長一段時間,可是這點是確定無疑的。她不用浪 費時間去猜測是今天……還是明天……還是後天回來。
  二月裡一開始就出現一段意外的晴暖好天,將早熟的新葉催出枝頭,空氣中彌 漫著甦醒大地的芬芳。「把所有窗子打開,」斯佳麗吩咐下人,「把霉氣放出去。 」和風吹拂起她鬆脫的髮絲、舒爽宜人。突然間斯佳麗不由深深懷念起塔拉來了。 在那裡春意盎然的和風把溫暖的泥土香味吹進她的臥房,讓她安然入睡。
  但是我沒辦法回去。一旦這個天氣把地面解凍,科爾頓至少可以再蓋三棟房子 。然而他總要我在後面催,才肯動工。我這輩子可沒見過這麼吹毛求疵的人。他做 每件事都是這麼挑剔。他要等到地面暖和得可以一路挖到中國,找不到一點霜氣, 才肯動工呢。
  假使她只回去幾天呢?幾天工夫可沒多大關係吧!斯佳麗想起在嘉年華舞會裡 遇到蒼白、萎靡的阿希禮,不禁發出失望的輕歎。
  就算去了,她在塔拉也未必會輕鬆的。
  她派潘西捎個口信給伊萊亞斯,叫他備好馬車,她得去找喬·科爾頓。
  那天傍晚,天色剛黑,門鈴響了,彷彿上天有意報答她忠於職守似的。「斯佳 麗,寶貝兒,」湯尼。方丹在管家引進門後,大聲喚道,「老朋友需要一個房間過 夜,你肯發發慈悲嗎?」
  「湯尼!」斯佳麗從起居室跑出來擁抱他。
  他放下行李,將她摟進懷裡。「老天哪,斯佳麗,你自己獨立生活得太好了, 」他說,「我看到這棟巨宅時,還以為哪個笨蛋把我指引到旅館裡呢!」他看著屋 內裝飾華麗的枝形吊燈、毛面天鵝絨壁紙、門廳裡巨大的金箔著衣鏡,然後對她咧 嘴一笑,「難怪你不等我,要嫁給那個查爾斯頓人。瑞特呢?我倒想見見搶走我姑 娘的那位老兄。」
  斯佳麗頓時嚇得有如涼水澆背。蘇埃倫跟方丹家的人說過什麼了嗎?「瑞特在 南美洲呢,」她歡快他說,「你想像得到這種事嗎?天哪!
  我還以為只有傳教士才會去那種鳥不生蛋的地方呢?」
  湯尼笑道,「我也有同感。可惜沒見到他。不過我還真走運。這一來你全歸我 了。給酒徒來一杯酒如何?」
  她確定湯尼不知道瑞特已經跟她分居。「我想你登門拜訪該來杯香擯。」
  湯尼說他還是回頭再喝香擯,目前他想先喝杯香醇的陳年波旁威士忌,然後洗 個澡。他相信自己仍然聞到一身都是牛糞味。
  斯佳麗親自為他斟酒,然後派管家領他到樓上客房。幸好屋內還住著下人,湯 尼想待多久,都不必擔心會落個後柄,鬧出醜聞。而且她也有談心的對象。
  他們進晚餐時喝了香擯,斯佳麗還戴上珍珠。廚子匆忙做出的巧克力糕點,湯 尼一口氣吞下四大塊。
  「叫他們把吃剩的全包起來,讓我帶走,」他要求道。「我一向就愛吃甜食。 光是想到那種澆上厚糖霜的蛋糕,就會讓我垂涎三尺。」
  斯佳麗笑著把湯尼的意思傳給廚房。「你在說莎莉壞話嗎,湯尼?
  她不會花式烹調嗎?」
  「莎莉?你怎會有這想法!每天晚上她都專為我做一份極可口的點心呢。亞力 克就沒有我這種癖好。」
  斯佳麗面露困惑不解的表情。
  「你不知道嗎?」湯尼問。「我還以為蘇埃倫在信中都告訴你了呢!
  我要回得克薩斯去,斯佳麗,我是在聖誕節期間作決定的。」
  他們一聊就是好幾個小時。起先她求他留下來,把湯尼搞得好不尷尬,終於顯 露了方丹家有名的火爆脾氣。「媽的,閉嘴!斯佳麗!我試過了,天曉得我試過了 ,可是實在受不了。所以你最好別再對我嘮叨了。」
  湯尼的吼聲震得枝形吊燈的稜鏡左右顛晃,玎鐺作響。
  「你可以為亞力克想想。」她堅持道。
  看到湯尼臉上的神情,嚇得她不敢說下去。
  「我真的試過了。」他說話的聲音倒是相當平靜。
  「我很抱歉,湯尼。」
  「我也是,寶貝兒。叫你家那個穿著花哨的管家再開瓶酒,我們聊些其他的吧 !」
  「跟我談談得克薩斯吧!」
  湯尼的黑眼睛頓時一亮。「那裡方圓一百英里內看不到一個柵欄,」他笑了笑 又補充說道,「那裡實在沒有多少值得用籬笆圍起來的東西,除非你喜歡灰塵和干 枯的灌木。不過當你一個人在那片空曠荒地自力更生時,會更認清自己。那裡沒有 過去,沒有殘羹剩飯可以保留。
  一切只管現在,或明天,但不管昨天。」
  他向斯佳麗舉杯。「你真漂亮極了,斯佳麗。瑞特畢竟還是不夠精明,否則不 會把你一個人丟在家。要不是我怕吃不了兜著走,我早就追求你了。」
  斯佳麗賣弄風情似地把頭往後一仰。還是玩這種老套遊戲有趣。
  「要是眼前只剩我祖母一個女人,你也會追求的,湯尼·方丹。只要你那雙黑 眼睛一閃,外加那副純潔無邪的笑容,跟你同處一室的女人就沒一個太平。」
  「嘿!寶貝兒,你知道我不是那種人。我是天下最有君子風度的人……只要那 女人不是美得讓你著迷到忘了守規矩。」
  他們巧妙地相互開玩笑,樂在其中,直到管家端來香擯,他們才又舉杯互祝。 斯佳麗樂得昏了頭,湯尼喝光瓶內的酒她就滿意了。他邊喝邊講得克薩斯的奇談怪 事,把她笑疼了肚皮。
  「湯尼,我真的很希望你留下來往一陣子。」湯尼聲稱他在桌上困得就要睡著 時,斯佳麗開口說。「我好久沒這樣開心了。」
  「我也希望能住下埃我這個人喜歡大吃大喝,身邊又有美女陪笑。不過我得趁 這好天氣趕快上路。明天我就要乘火車到西部去,免得事情變卦。開車的時間相當 早,你願意在我臨走前陪我一起喝咖啡餞別嗎?」
  「你想攔都攔不住我。」
  天色濛濛亮,伊萊亞斯駕車送他們去車站,當湯尼上火車時,斯佳麗揮著手絹 兒跟他道別。他帶了一一隻小皮箱,一隻大帆布袋,裡面裝著他的馬鞍。他將行李 拋上客車平台後,就轉過身揮動他那頂有響尾蛇皮帽帶的得克薩斯大帽。這個姿勢 使他的外套敞開,斯佳麗看到他的槍帶和六連髮式左輪手槍。
  至少他在這段逗留期間己教會韋德如何耍槍,她暗想。希望他沒把自己的腳打 斷才好。她給湯尼一個飛吻,他開玩笑似地拿帽子去接,伸手到帽內取出來,放入 背心表袋內。當火車開動時,斯佳麗仍笑個不止。
  「去科爾頓先生蓋房子的工地。」她對伊萊亞斯說。在到達那兒之前,太陽該 升起來了,那群建築工最好已經在挖地,否則她又有話好說了。湯尼說得對,得趁 這好天氣。
  喬·科爾頓絲毫不為所動。「我是很想照你的意思做,巴特勒太太,可是不出 我所料。土中的冰雪沒完全解凍,無法挖地下室。要再等一個月才能動土。」
  斯佳麗先用好言哄他,後來發了火,可是毫無用處。一個月後,科爾頓捎信請 她回工地時,她還兀自生著悶氣。
  等她看到阿希禮在場時,想回頭已經來不及了。我該跟他說什麼才好呢?我不 該在這種地方出現的,像阿希禮這麼聰明的人一定會識破我編的謊。斯佳麗慌忙擠 出一絲笑容,心想自己的臉色一定很難看。
  不過就算難看,阿希禮似乎也沒有注意到。他還是改不了一貫講究的那套禮貌 ,扶她下馬車。「斯佳麗,幸虧沒錯過跟你見面的機會,見到你真高興。科爾頓先 生告訴我說你可能會來,所以我就盡在這兒泡蘑菇。」他的笑容仍帶憂傷。「你我 都知道我不是做生意的料,親愛的,所以我的意見微不足道,不過我倒想說一句, 如果你在這裡再蓋一家商店,大概錯不了。」
  他到底說什麼啊?哦……不用說,我懂了。喬·科爾頓真聰明,他已經幫我把 我來此的目的圓了謊。斯佳麗把注意力轉回阿希禮身上。
  「……而且我聽說市內很可能在這兒開闢一條街車線通到市郊。
  亞特蘭大發展的勢頭很驚人吧?」
  阿希禮看起來身子硬朗了一些,雖然為生計奔波而顯得有點疲累,不過這副擔 子比較挑得起了。斯佳麗迫切希望這表示木材生意已有起色。要是鋸木廠和木材場 都倒閉,她可受不了。而且今後也無法原諒阿希禮。
  阿希禮握住她的手,愁眉苦臉地低頭看著她。「親愛的,看你累的樣子。一切 都還好吧?」
  斯佳麗想把頭枕在他的胸膛上,哭訴一切都糟透了。但是她強作歡顏道:「亂 彈琴!別傻了!阿希禮,昨晚我參加一個宴會,睡得太晚了!沒有別的事了。你該 知道女人最忌諱別人說她氣色不好了。」要說就說印第亞和她那些卑鄙的老朋友去 ,斯佳麗默默補上一句。
  阿希禮毫不懷疑地接受她的解釋。他開始提起喬·科爾頓蓋的房子。她故作糊 塗,彷彿完全不清楚一棟房子需要多少根鐵釘。「這些房子都是優質工程,」阿希 禮說。「這一回,時運不佳的人將同有錢人享受平等待遇了。在今天這種投機主義 囂張一時的日子裡,實在少見。看來舊時的價值觀,畢竟沒有泯滅。我很榮幸能參 與這件事。你知道嗎,斯佳麗?科爾頓先生要向我買木材呢。」
  她臉上裝出一副驚訝的神色。「哦!阿希禮--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她真的很高興,幫助阿希禮的計劃竟然進展得如此順利。
  不過,後來她與科爾頓私下聊天時,發現事情有點矯在過正。喬告訴她,阿希 禮打算每天都到工地來泡泡。她本來只想幫助他增加收入,不是培養他的嗜好。現 在反而害得自己根本不能去工地了。
  只有挑星期日休息的時候去了!此後每週去工地竟幾乎成了她最著迷的事。每 當她看到房子的骨架、屋椽用堅固無暇的木材架好,心中不再想到阿希禮了;然後 牆壁、地板完成了,一座房子平地而起。斯佳麗常滿懷憧憬地走過整齊堆列的建材 與瓦礫。她多麼想攤上一份!聽聽錘子了當響,看看刨子刨下的木屑滿地飛,監督 每日工程的進度。讓她有事情可忙。
  我只要熬到夏天--這話是她啟應禱文裡的詞兒,也是她的命根子--那時瑞 特就會回來。我可以告訴瑞特,他是唯一肯聽我傾訴的人,也是唯一關心我的人。 一旦得知這一切可怕的情況,瑞特決不會忍心讓我過這種眾叛親離,悶悶不樂的日 子。怎麼搞的,過去我不是相信有錢就有安全感嗎,現在我有錢了,反而比以前更 惶恐不安了。
  誰知好不容易巴望到夏天,卻不見瑞特蹤影,也沒收到隻字片語。
  每天早上,斯佳麗都匆匆從店裡趕回家,假如他搭正午的火車,回到家就能見 到她。到了晚上,她就換上最合適的禮服,戴上珍珠,用晚餐,以防他突然從哪兒 冒出來。面前長桌上的銀餐具擦得閃閃發亮,沉甸甸的錦緞桌布也漿得雪亮。在留 神聽他腳步聲的時候,她這才開始一杯接著一杯地喝酒以排解心頭的孤寂。
  開頭她在下午喝起雪利酒來的時候倒一點也沒在意--畢竟喝一、兩杯雪利酒 也不違淑女行事分寸。後來她不喝雪利酒改喝威士忌了,那時也不大在意……後來 因生意清淡,第一次需要喝酒才能做帳,那時也不太在意……後來喝上癮了,她開 始不吃飯菜,原封不動留著,那時還不太在意……後來一大早起來就得喝一杯白蘭 地,那時她還不太在意。
  她甚至沒有在意什麼時候夏天已過,進入秋天了。
  潘西把一疊午後寄來的信件放在托盤裡,送到臥室來。近來斯佳麗吃過午餐後 ,就回房睡一會兒。一來可以打發下午的空閒時間,二來可以休息一下,彌補晚上 的睡眠不足。
  「要我為你帶壺咖啡或別的東西來嗎,斯佳麗小姐?」
  「不用了,你下去吧!潘西。」斯佳麗取出最上面的一封,拆開信封。
  她趕快偷偷瞄了潘西一眼,她正在收拾房裡丟在地上的衣服。這該死的傻妞兒 為什麼不快點滾出屋去?
  原來信是蘇埃倫寄來的。斯佳麗懶得把折好的信從信封裡拿出來,蘇埃倫的信 不外是抱怨埃拉調皮搗蛋,好像她自己的女兒是什麼聖女一樣。最惡劣的是,蘇埃 倫會暗示說物價上漲,塔拉莊園收入多麼少,斯佳麗又多麼有錢。斯佳麗把信丟在 地上。現在她還沒這份耐心看。等明天再看吧……哦,謝天謝地,潘西走了。
  我需要喝一杯。天色快黑了,晚上喝杯酒無傷大雅吧!我趁把信件看完的當兒 ,慢慢呷一小杯白蘭地就好。
  藏在帽箱後邊的酒瓶快見底了。斯佳麗勃然大怒,該死的潘西!
  要不是念在她梳理頭髮的巧手,明天就叫她滾蛋。一定是她偷喝的!
  要不然就是其他的使女。我是喝不了那麼多的,幾天前才把這瓶酒藏在那裡的 嘛。無所謂!大不了到飯廳去看信。反正讓下人看到酒瓶剩酒不多也沒關係。這是 我的房子,我的酒瓶,我的白蘭地,我高興怎樣就怎樣。我的便袍在哪兒?就在那 兒。這些鬼扣子怎麼這麼硬?花了,老半天才扣完。
  斯佳麗決定鎮靜地坐在桌邊看信件。
  一張新來本地的牙科醫生的廣告。呸!多謝你!我的牙齒健康得很。一張送牛 奶的廣告。一張預告德吉夫新戲碼的傳單。斯佳麗惱火地挑揀著信件。怎麼看不到 一封真正的信?當她摸到一封薄如蟬翼的信時,手頓時打住,那字跡龍飛鳳舞的, 一看就知道是尤拉莉姨媽寫來的。她喝光剩下的白蘭地,撕開封口。她一向最恨收 到姨媽那種板著臉訓人的信,不過尤拉莉姨媽住在查爾斯頓。她也許提到瑞特的消 息,他母親是她的閨中密友。
  斯佳麗的目光快速移動,又瞇著眼辨認信上的字跡。尤拉莉姨媽一向習慣在薄 紙上兩面書寫,而且常常是「交叉」寫,把一面寫滿後,翻過信紙,井把信紙橫放 著寫,與上一面的一行行字交叉。而且一點小事,就閒扯了一堆。
  秋天暖和得異乎尋常……她每年都這麼說……寶蓮姨媽膝蓋有了毛箔…斯佳麗 自從記事以來,就知道她膝蓋有毛箔…探望瑪莉·約瑟夫修女……斯佳麗扮個鬼臉 。儘管小妹妹卡麗恩已在查爾斯頓的修道院待了八年,她還是無法習慣叫她的聖名 ……籌募建天主教堂基金的義賣會成果遠落後於實際目標,因為捐贈不踴躍,看斯 佳麗能不能……她以為我是個大慈善家呀!她不斷幫襯幾個姨媽,難道還得幫襯天 主教堂嗎?她翻到背面皺著眉頭繼續看。
  瑞特的名字從歪扭的字體中赫然躍出。
  「看到摯友埃莉諾。巴特勒在歷經不幸後,終於找到快樂,實在令人高興。瑞 特稱得上是他母親貼心的兒子,他的一片孝心足以彌補年輕時的荒唐罪過。不僅是 我,連你的寶蓮姨媽都想不通,你本來就無需過問店務,為何總是一心只顧做生意 ?過去我多次對你在這點的行為表示痛惜,你就是不聽我的勸告,戒除不合淑女風 范的行為。因此我在幾年前就不再提了。可是現在,你竟然無法離店守在你丈夫身 邊,我覺得我有責任再提及這件令人不愉快的事。」
  斯佳麗把信扔在桌上。她不願意離開店,跟隨瑞特去查爾斯頓?
  原來這就是他對外放出的風聲!黑心肝的大騙子!他臨走前,她還央求他帶她 去。他竟敢散佈如此糟蹋她的話?等他回來,她一定好好找些話來跟瑞特·巴特勒 先生說說。
  她大踏步走到餐具架前,將白蘭地啪喇啪喇地倒進杯內。有些酒濺到亮晶晶的 木板上。她用袖子把酒揩乾。他很可能會矢口否認的,這個討厭鬼!好啊!她要當 著他的面,抖出尤拉莉姨媽的信。讓大家看看他罵他母親的摯友說謊。
  忽然,怒氣一溜煙消失,她打從心底冷起。她知道他一定會這樣說:「你要逼 我說出真相嗎?說我是因為跟你在一起生活受不了才離開你?」
  真不像話!什麼都比這好受。甚至連她等待他回家那段時間的孤獨都比這好受 。她舉杯湊近嘴唇,仰頭一飲而荊餐具架上頭的鏡子裡照出的動作引起她的注意。 斯佳麗慢慢放下杯子。她看著鏡中自己的眼睛。眼睛看到這一幕,竟大為震驚,睜 得大大的。她已有好幾個月沒真正打量過自己了,她不相信鏡中蒼白、瘦削、眼睛 塌陷的女人會是她。哎呀!她的頭髮看起來好像好幾個星期沒洗了。
  她究竟出了什麼事?
  斯佳麗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拿酒瓶,這下子全明白了。斯佳麗連忙縮手,發現她 的手在發抖。
  「哦!我的老天。」她悄聲說。她雙手抓住餐具架邊緣,撐住身子,盯著自己 的鏡中影像。「傻婆娘!」斯佳麗閉上眼睛,淚水緩緩滑下雙頰,她用顫抖的手指 抹掉了。
  她渴望喝一杯的念頭不曾如此強烈過。她舔了一下嘴唇。右手不由伸出去,緊 緊攥住晶瑩剔透的刻花玻璃杯。斯佳麗看著自己的手,彷彿那是別人的,看著美麗 的厚水晶酒瓶,和裡面誘人醉生夢死的甘露。
  她慢慢地看著鏡中的動作,拿起酒瓶,後退不迭,離開那駭人的鏡中影像。
  然後她深深吸口氣,使出渾身勁兒把酒瓶扔出去。那裡大鏡子嘩地給砸碎時, 酒瓶在陽光中呈現紅、藍、紫羅蘭的燦爛顏色。斯佳麗頓時看到她裂成碎片的臉和 扭曲的勝利微笑。接著銀光閃閃的酒杯也破了,細小的碎屑灑在餐具架上。然後鏡 框壞了,鏡子上面往前傾,大塊狗牙狀的鏡片往下掉,轟隆一響,就像大炮轟在餐 具架、地板和先落地的碎片上。
  斯佳麗看著自己的形象破滅,又是哭、又是笑、又是叫。「膽小鬼!
  膽小鬼!膽小鬼!」
  她絲毫沒覺得飛濺的玻璃屑在她的手臂、頸子和臉上留下的小口子,她的舌頭 嘗到鹹味,摸到臉頰上的血滴,才驚訝地望著染紅的手指。
  斯佳麗盯著原來掛鏡子的地方,早沒影兒了。她喜怒無常地笑了。
  砸得好!
  下人聽到聲音,急急趕來。他們一個挨著一個,不敢進屋,神色害怕地望著斯 佳麗僵硬的身影。她突然朝他們回過頭來,潘西看到她滿臉是血,嚇得叫了一聲。
  「走開!」斯佳麗平靜地說。「我好得很。走開。我要獨自待一會兒。」他們 二話沒說就走開了。
  不管她願不願意,她總算獨自待著了,不管喝多少白蘭地,也沒關係。瑞特不 回家了,對他而言,這房子不再是他的家。這她早就知道,只是不願承認罷了。自 己是個膽小鬼!傻婆娘!難怪她不認識鏡中的女人。那個膽小的傻婆娘不是斯佳麗 ·奧哈拉。斯佳麗·奧哈拉--人家怎麼說的來著--不借酒消愁。斯佳麗·奧哈 拉不躲起來作白日夢。
  她會面對這世界給她最嚴酷的挑戰。向險境挑戰,爭取她想要的東西。
  斯佳麗不由打了個哆嗦,她差點搞垮自己呢。
  不會有下一次。該是--老早就該是--掌握自己人生的時候了。她不再喝白 蘭地了,她拋開了這根害人非淺的「枴杖」。
  她全身的細胞都在呼喚來一杯,但她堅決不聽。這輩子裡再難熬的事都熬過了 ,這點也熬得過。她得熬過去埃斯佳麗對著破鏡揮舞拳頭。「該死!帶來七年霉運 !」她不服氣的笑聲聽起來相當刺耳。
  她在桌旁靠了一會幾,養養精神。她有大多的事要做。
  然後她走過地下的碎片,鞋跟將碎片踩得粉碎。「潘西!」她站在門口喊道。 「過來幫我洗頭。」
  斯佳麗渾身打顫,但是還可支撐自己步下樓梯,「我的皮膚看起來一定像燈心 絨。」她大聲說,一心想忘了酒癮。」我需要用好幾夸脫的玫瑰香水和甘油。我得 把新衣服都做好,瑪麗大太再雇些幫手才忙得過來。」
  用不了兩三星期就可以戒掉酒,恢復最佳氣色。她不會讓自己多花時間。
  她一定得堅強,得美麗,她沒時間好浪費了。已經浪費了大多的時問:瑞特沒 回來找她,她就一定得去找他。
  去查爾斯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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