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訴你你自己去,去呀。但是,如果你想去拆散他們,為我保住馬克,那就忘
掉這種想法吧。你不是在幫我,而是幫倒忙。如果為了她自己的利益你真想去見她,去
幫助這個可憐的姑娘,這是另一回事,我支持你。」
「我就是這個意思,」考特尼說。他猛然站起來,不停地在房間裡走著。「這不單
單是件風流韻事。我告訴你,我瞭解特呼拉的思想,她,他們中的任何人都不會幹出風
流韻事。這同我們對待接吻一樣自然。但是,當一個女孩發生如此猛烈的變化,要不屬
於她自己的寶石項鏈——我不明白——某種事情正在發生,比風流韻事更嚴重的事情。
我會弄明白的,你可以相信。明天早晨——」
意外事情發生了,他們兩人警覺起來。不很清晰但是厲聲大叫,好像從槍膛裡射出
來的一般,越過場地,撞擊著他們開著的門。克萊爾一躍而起,同考特尼一道跑了出去。
他們看到的是薩姆·卡普維茨,瘋了一般地胡亂指手畫腳,朝莫德發洩著不清晰的
詞句,而莫德穿著睡衣,站在她草房門廊前,打著哈欠。
「不對勁,」考特尼對克萊爾說,兩人衝上前去看個究竟。
他們來到薩姆和莫德跟前,莫德正拍著這位生物學家的胳膊,開始說話。「是的,
很嚴重,薩姆。我們必須立即行動,我建議我們先同鮑迪商量。」
「什麼事?」考特尼插話。「我能做點什麼嗎?」
薩姆·卡姆維茨氣憤地搖晃著身子,轉向考特尼。「太可恨了,湯姆,可恨。有人
襲擊了我的暗房,至少偷走了我洗好的照片、底片和16毫米電影膠卷的1/33。」
「你絕對肯定?」
「肯定,」薩姆厲聲強調。「肯定,」他重複了一遍。「剛才離開你們後,我到暗
房去沖洗今晚拍的片子。我忙得沒有馬上注意到有什麼異常。但是我在工作中發現屋子
裡好像缺了什麼。我平時很講次序。這兒放這個,那兒堆那個,突然有的不見了。我開
始對照清單檢查我的存放物品和膠卷——你想看看嗎?——1/33沒有了。肯定發生在今
天下午或今天晚上。」
莫德說,「我們怎麼也想不出誰會做這種事情。」
「這個問題難住了我,」薩姆說。「我們隊中沒人會偷膠卷,我是說我們來這兒的
所有人。土人也不會偷,這對他們會有什麼用處?」
克萊爾第一次開口說話。「除非土人中有宗教迷信者——在某些社會裡有這種事—
—他們感到把影像弄到紙上就是攝走了魂魄,或者類似的東西,會是這個嗎?」
「我懷疑這個說法,克萊爾,」莫德說。「我沒有發現任何反對拍照的禁忌。」
考特尼扯了把薩姆的胳膊。「薩姆,有任何別的人知道這件事嗎?」
「我只是在10分鐘前發現這個搶劫案的。我立即衝進屋裡,叫醒愛絲苔爾和瑪麗,
確信她們沒有拿照片去四處讓人看。她們同我一樣迷惑不解。然後我問瑪麗是否見到任
何人今天在周圍遊蕩。她說,今天一早,馬克在附近——」
「什麼時間?」克萊爾立即問道。
「什麼時間?」薩姆·卡普維茨吃驚地說。「怎麼,肯定應該在——我們去莫德那
兒吃午飯之後——瑪麗在後面多呆了一會兒,後來同尼赫一同出來,這時她看到了你的
丈夫。」
克萊爾瞟了考特尼一眼,又看著薩姆。「這很奇怪。他今天一大早就同幾個村民到
山裡探險去了。他說午夜以後,或許明天才能回來,可你剛才說——」她又一次看了看
考特尼。「湯姆,你在想我現在在想什麼嗎?」
「我想是的,」考特尼說。
「這會說明許多問題。」
「對,」考特尼嚴肅地說。「我們該離開了,但——」
莫德用肘開路擠得更近些。「發生什麼了?是否與馬克有關?」
「可能是,」考特尼說。他看了看表。「快一點了,然而,我想我得去見見特呼
拉。」
「我同你一起去,」克萊爾說。
考特尼皺起眉頭。「可能使人難為情。」
「我不在乎,」克萊爾說。
薩姆·卡普維茨說,「這同丟失的膠卷有什麼關係?」
「也許無關,」考特尼說,「也許意味著一切。」他掃視了其他3個人的臉。「如
果你們都想同我一塊去。可以。但是我想首先單獨見一下特呼拉,我想在你們去見鮑迪
前去見特呼拉。」
莫德·海登痛快地將今晚的領導權讓與湯姆·考特尼。她像薩姆顯示出慌亂那樣明
顯地顯示出憂慮。考特尼和薩姆已開始朝小橋走去,過了一會兒,莫德才挽住克萊爾的
胳膊跟著他們去了。
在特呼拉草房裡的昏暗光線下,考特尼、莫德·海登和薩姆·卡普維茨3個人擠站
在房間的一端,他們的眼睛集中在橫臥在那座石頭偶像前的那個土著姑娘的軀體上。
是考特尼首先走近她,她四肢伸開,沒有知覺,脈搏幾乎覺察不到。他已經注意到
了她無神的眼球後面的血色及眼、嘴、耳邊的血塊。他衝出去,大聲向克萊爾下達命令,
「快,去叫哈里特·布麗絲卡來!」克萊爾走後,他點頭招呼莫德和薩姆進入特呼拉的
房問。
然後,他們等待著。
莫德用一種緊張的聲音又一次對考特尼說話。「怎麼了,湯姆?你知道的比你告訴
我的多。」
他只是搖頭,低頭注視著特呼拉的身軀,想著他們舊日愛情的快樂和這個驚人場面
的痛苦,他們沒人再說話。
最多不過5分鐘,卻似乎像5個世紀,他們才聽到有腳步聲走來。哈里特·布麗絲卡
穿著一件長袍,拎著一隻黑色醫療手提箱,一個人走進來。她認出了他們3個人,看到
特呼拉癱軟的身軀,馬上跪到了她身邊。
「最好讓我同她單獨呆一會兒,」她回頭喊道。
湯姆領著莫德出來,薩姆跟在他們後面。克萊爾和莫爾圖利等在門外邊,兩人在低
聲交談著。看到他們出來,莫爾圖利走到考特尼跟前。
「湯姆,」他說,「她怎樣了?」
「我想她活著,但——我確實不知道。」
「我和大家正回村子,我們去打漁了,海登夫人和布麗絲卡告訴我發生的事情。是
偶然事故嗎?」
「我實在不知道,莫爾圖利。」
克萊爾加入他們的談話。「湯姆,」她說,「馬克今天下午到山裡去了,他同莫爾
圖利打漁了。」
「是真的。」莫爾圖利說。
考特尼搔著腦袋,想弄出點眉目,他突然問道,「他同你一起回來的嗎?」
「不,」莫爾圖利說。「他同我們一起吃了些東西,但當天黑時,他吃了一半就離
開了。」
「他一點也沒提到特呼拉?」
「我記得沒有。」
接著,他們聽到哈里特·布麗絲卡在叫,便一起轉向她站住的過道。「湯姆,」她
剛喊過。現在又喊了一遍,「湯姆。」
他朝她邁了一步,她說,「特呼拉死了,不到1分鐘前死的,沒有辦法了。」
他們所有人站在那兒,在昏暗中像悲憤的雕像。唯一的動作是莫爾圖利用手摀住了
臉。唯一的聲音是莫德的悲傷的聲音,她說,「可憐的孩子。」
哈里特從門道上走向湯姆·考特尼。「是顱骨破碎,非常嚴重,」她說。「倒地太
猛烈,不可能是偶然事故。她的頭碰到石像上,我想,傷著了大腦,發生嚴重的內出血。
你們看到了血跡。我想她絕大部分時間沒有知覺,一直處於垂死階段。她不斷想說什麼,
甚至閉上眼睛後還想說。我實在無法聽清。也許是——就是她臨死前——有——」哈里
特斜眼看了一下克萊爾,有些荒亂,沒有再說下去。
「有什麼?」考特尼要問明白。
「我認為她說『馬克』,」哈里特迅速地說。「我也可能聽錯。」
「你也許沒錯,」克萊爾說。
「然後,」哈里特說,「有件事我不明白——也許是波利尼西亞語。開始她說
『問』,說了兩次『波瑪』。波瑪是什麼?」
「是個人,是個女孩,特呼拉的朋友,」考特尼說。
莫爾圖利已經平靜下來,站在考特尼身旁。「她說,『問波瑪』?」
哈里特有些為難。「我認為是這樣。」
莫爾圖利和考特尼私下交換了一個眼色。考特尼點點頭,莫爾圖利宣佈說,「我去
找波瑪,去告訴她我們的特呼拉死了,去問波瑪她知道些什麼。」
莫爾圖利飛速地消失在黑夜中。
「還有一件事情,」哈里特說。「我現在該提一提。傷口是在腦後上部。但是在前
面,在嘴和一面腮上有稍輕一點的傷痕。有浮腫和瘀痕。好像她是被擊中,但不是用器
物,我不認為是用器物,但是一擊。也許有人打她一拳,將她打倒,這樣她就倒在了那
石頭東西上。」
考特尼的神態沒有任何表情。「謝謝,哈里特。」他四下看了看。「我提議最好有
人去通知鮑迪。我要在這兒等——」
「我去,」哈里特自告奮勇。「這不是第一次了。我再進去一下,弄個明白,然後,
我就去見鮑迪。」
莫爾圖利還沒回來,哈里特到屋裡做護士對死者該做的事情去了,留在門外的那些
人們更緊密地湊地到了一起。有人在抽煙,人們繼續沉默著。薩姆·卡普維茨徹底荒了
神。由他的珍貴照片和影片被盜引起的這場風波,其來龍去脈他還不明白,他太敏感了,
以至於不好意思開口問個究竟。莫德的無語與其說是為死去的女孩,倒不如說是為她的
兒子傷心,事情已經很清楚,兒子同她有著某種聯繫。她內心深處仍然抱著一個希望,
事實不是如此。克萊爾的沉默,像考特尼一樣,是向特呼拉致哀,一股那麼明亮的火焰
竟突然熄滅。然而,籠罩著所有這些個人想法的陰影是疑團。發生過什麼?謎底會是什
麼?
10分鐘過去了,15分鐘過去了,莫爾圖利從黑暗中出現了,現在他不是悲傷而是憤
怒了。
沒有人問什麼,沒有人插話,生怕耽誤莫爾圖利的火急消息。
「波瑪醒過來後,開始不想說今天的事情。後來我告訴她我們的特呼拉死了。她哭
了,並說出了真情。我簡單一些,因為今晚有許多事要做。特呼拉來找過波瑪,要用她
的兄弟和他的船離開這個島子。是在今晚上和早晨,在遠處海灘。特呼拉說是她一個人
走,波瑪也假裝相信她。昨晚,當波瑪和特呼拉在這兒時,有人來找特呼拉,他們在外
面呆著。波瑪是個鬼精靈,她禁不住想探聽這種秘密。通過後窗,她偷看偷聽。來找的
是——是海登太太的丈夫——馬克·海登博士。」莫爾圖利停了停,然後接著說。「海
登博士計劃今晚來這兒,在午夜他同特呼拉要去遠處海灘。波瑪還聽到他們提到過一個
外國名字,一個叫『加裡蒂』的名字,他在塔希提等他們。」
莫德的聲音使人們靜了下來。「馬克拿了你的照片,薩姆,他要去找雷克斯·加裡
蒂。」
考特尼對他的土著朋友說,「波瑪還說別的了嗎,莫爾圖利?」
「只說了馬克今晚和特呼拉一起,過了午夜他們就離開,天亮到達海灘。沒有了。」
他們都忘了哈里特·布麗絲卡,但現在她來到他們中間,高舉著一個蘇格蘭威士忌
空瓶。「我發現了這個。」
考特尼接過它,看著克萊爾,她點頭認可。「是馬克的牌子,」她說。「他在這兒
過。」
考特尼轉向莫爾圖利。「根據各種證據,發生的事情已經相當清楚。馬克今晚在這
兒同特呼拉在一起,並且他喝了酒。他抓住特呼拉同他在一起,不管什麼原因他可能已
經做到了。他也拿了他所能拿的有關海妖島的影像證據,他和加裡蒂打算出賣這個島子,
剝削這個島子,將它變成一個熱門的地方。但是,今晚在特呼拉和馬克之間發生了什麼
事情。最後,馬克打了她,她倒在了她的石頭偶像上,傷重而亡。並且十有八九,馬克
正帶著他的戰利品去找他的同夥加裡蒂,現在正在去海灘的路上。」他盯著克萊爾和莫
德,沒有一點緩和的口氣。「對不起,這就是事情的真貌。」
「湯姆,我們必須阻止他。」是莫爾圖利在講話。
「當然必須,如果他走掉了,這些島子就毀了。」
「如果他走了,」莫爾圖利毫不客氣地修正著,「特呼拉就不能瞑目。」
這兩個人同意他們必須馬上去追趕馬克·海登。他們不顧其他人,迅速地制定了計
劃。馬克比他們早走幾小時,然而他只熟悉一條去遠處海灘的路,那條遠但安全的路,
並且晚上走路使他更慢。還有一條更陡峭、更難走的近路,沿海邊,土人經常走這條路。
考特尼和莫爾圖利決定用這條路。他們不敢肯定能趕過馬克,他們只能試試看。
二話沒說,他們走了。
其餘的人走進場地。哈里特離開眾人去向鮑迪頭人報告這個壞消息。薩姆·卡普維
茨同莫德和克萊爾分了手,邁著一種沉重的步伐,到妻子和女兒那裡去了。這幫人中只
有莫德和克萊爾,這兩個海登家的人,站在場地上,在莫德的草房前,默默注視著溪流
兩旁的火把。
過了一會,克萊爾說,「如果他們趕不上他會怎樣?」
莫德說,「一切就會失去。」
克萊爾說,「如果他們趕上他呢?」
莫德說,「一切就會失去。」
她蒼白、衰老、淒慘,轉身蹣跚走向她的草房,竟忘了說句告別話。莫德進屋關上
門後,克萊爾慢步回到自己的房間,等待早晨的到來。
早晨逐漸來到了三海妖。
新的一天的開始好像是從地平線的裂縫中冒出來的。最後的黑暗向擴大著的光明挑
戰,但卻無心戀戰,在黎明的灰色進軍前連連退卻,最後在太陽躍出水面後的光輝下逃
得無影無蹤。
新的一天是個無風天氣,會熱得灼人。在這塊高地上,通向遠處海灘的兩條道路在
一塊巨大的石拉子上合在一起,椰子樹靜靜地直立著。在深深的峭壁下,藍藍的大海在
輕輕地沖刷著默默忍受的崖腳。
他們兩個爬出峽谷,穿過濃密的草木,來到兩路交匯處,在這兒兩條路匯成一條彎
曲的小路,向下通到海灘。莫爾圖利渾身沾著灰色塵土的汗珠,考特尼的襯衫濕透,粘
到胸和背上,褲子被荊棘和樹枝掛得支離破碎。
他們歇在寬大光滑的石拉子上,像已經竄了一夜的動物那樣大口喘著氣,想現在恢
復正常呼吸和體力。
終於,莫爾圖利轉過身,沿較寬的那條路向後走去。有幾次,他跪下來研究這條經
常有人走的路,考特尼滿懷信心地注視著他。村民們在追蹤方面有著奇異的本領,儘管
他們並非遊牧善獵民族。但他們的追蹤技術是因為他們的一項傳統體育運動發展起來的。
他們曾教過考特尼,追蹤者的本事在於能夠觀察出某種東西最近離了原位。一塊翻過來
的石頭,甚至小石子,它的嘲濕的一面翻到上面,還沒被太陽曬乾,就會證明幾分鐘或
幾小時前有腳步使它移動了位置。
考特尼等待著。最後,莫爾圖利得意地回到朋友這兒。「我想今天還沒有人走過這
兒,」莫爾圖利說。
「大概你是對的,但我們最好弄准一些,」考特尼回答說。「下到海灘只有半小時,
船可能仍然在那兒,否則就是載著他走了。」
他們開始行動,朝海灘的方向走去,突然莫爾圖利的手指緊緊抓住了考特尼的肩膀,
使他站住了腳。莫爾圖利平舉起他的一隻手,示意安靜,輕聲說,「等等。」他迅速俯
下身,專心聽著地面,聽了很長一會,然後站起來。「有東西或者有人來了,」他宣佈
說。
「你認為是?」
「是的。很近了。」
他們自動地分開來,莫爾圖利隱身到樹叢裡,考特尼在一棵椰子樹旁找了個位置,
分別在路的兩邊,等待著,希望那個人從草地的拐彎處登上石拉子。
1分鐘過去了,又過了1分鐘,突然他完全出現在眼前。
考特尼瞇著眼,走近的身影越來越大,他的背上有個鼓鼓囊囊的背包,提著一捆什
麼,看上去他疲勞至極。英俊的面容沒有了,現在一臉失魂落魄,整潔的外表現在亂成
一團,得體的衣服現在已髒亂不堪。
開始他沒看到他們,沿著老路從下面的平地到石拉子上。他停了一下,換了換背包
的位置,又邁著沉重的步伐朝前走起來,眼睛看著地面,一直走到兩條路的會合處。他
猶豫了一小會,然後頑固地沿會合後的小路走去。
突然,他停住了,大驚失色,就像有個巨人在他的大嘴和下巴上給了他重重的一擊。
他左右看了看,開始還不相信,後來驚慌失措。
他站在那兒不相信地搖擺著身子,考特尼和莫爾圖利一起來到他前面幾碼遠的地方。
他舔著嘴唇,被他們的出現嚇呆了。「你們在這兒幹什麼?」馬克·海登的聲音是
從干嗓子中嚎出來的,是一個整個晚上都沒說話。整個白天都不想同人說話的男人的聲
音。
考特尼向他邁了一步。「我們來追你,馬克,」他說。「我們在等你,整個骯髒的
勾當都暴露了,特呼拉死了。」
馬克的雙眼瞪得大大的,然後眼皮不解地抖動著。他扔掉了手中那捆破爛東西,下
意識地把背包從肩上取下,放到地上。「她不可能死。」
「她確實死了,」考特尼平靜地說。「你不必說任何事情。她的朋友波瑪已經知道
了我們該知道的一切。我們要帶你回去,馬克。你將在頭人面前接受審判。」
馬克的雙肩耷拉下去,但臉上仍然不示弱。「鬼會受審!」他向前衝了一步。「是
偶然事件,她想殺死我,而且——是自衛——我不得不打倒她。她絆了一下,向後倒在
一塊石頭上,但是我離開時她還很好,她沒有問題,是偶然事件,我告訴你們。也許別
人殺了她。」他喘著氣,凶狠的眼睛由考特尼轉向莫爾圖利。「你們沒有權利阻止我!
我想到哪兒就到哪兒!」
「現在不行,馬克,」考特尼說。「必須有場聽證,你可以到那裡去說。」
「不!」
「你生活在三海妖上,你得遵守他們的法律。」
「我太該遵守了,」馬克嘲笑說。「虎落平陽,這就是我的機會。那種有色人的袋
鼠法庭,光□野人,朝著他們的小娼婦還有我吆二喝三——不,決不!」他的語氣帶有
乞求的味道了。「湯姆,看在基督份上,你是我們中的一員,你更清楚這一點。如果真
發生了意外,有人要我的看法,要事實真相,那麼讓我有一個公平的機會——在塔希提,
加利福尼亞,任何文明的地方,在像我們這樣的人中,而不是在這個鬼馬桶一般的島子
上。你知道他們將說一通廢話,並且吊死我。」
「這兒沒有人會吊死任何人,馬克。如果你沒有責任,就不會發現你有罪,你會自
由的。如果你有罪。」
「你瘋了,你是他們的人,」馬克厲聲打斷他的話。「你想讓我獨自站在某間小屋
裡,面對他們的證人,那個波瑪,她那白癡兄弟以及其他別的棕色雜種,聽他們胡編亂
造?你想要我,一個學者,一個科學家,一個美國人,由他們來審判?老瑪蒂和克萊爾
又會怎樣,你想要我站到她們面前,看到她們兩個像部落裡的人一樣冷眼看我和恨我?
你在開玩笑?在我開口說話之前就會宣判我死刑。我告訴你——」
「馬克,冷靜些。我再說一遍,不會有死刑。相信這一點,證據對你非常不利,但
仍然有你說話的機會。如果你不能自圓其說,如果你被判定對特呼拉的死負有任何責任,
就會被宣佈有罪並判刑。但是,你會被允許活下去,可是你得留在這兒,為特呼拉的親
屬補上她的時間,就是她可能活在世上的時間。」
馬克的眼睛冒火了。「你是要我在這個鬼地方當上50年奴隸,你這個骯髒的雜種?」
他喊道。「見你的鬼,見你們兩個的鬼,我不幹!滾開!」
考特尼和莫爾圖利都沒動。「馬克,」考特尼說,「你過不去,你沒有去路了。除
了回村子你沒有地方可去了,放聰明些!」
考特尼一邊說著,一邊同莫爾圖利向馬克·海登靠近。是考特尼伸向馬克的胳膊使
他像通了電一樣,立刻,他用上所有的餘力,一拳打了出去。他的拳頭打中了考特尼的
下巴,將他打得失去了平衡,歪進莫爾圖利的懷抱裡。
馬克憋住氣,粘涎順下巴流著,立刻衝向峭壁旁,準備繞過他們,衝向海灘。但他
們已經離開小路,雙雙擋在那兒,無法衝破。馬克站住腳,打量著他們,掃視著他們的
兩旁,然後臉上顯示出走投無路的表情:考特尼說對了,沒有地方可去了,沒有任何地
方了。
他們再次穩步向他靠近,莫爾圖利壓著怒火說,「我要捉住你,我要捉回他去。」
這時,馬克絕望了。正在逼近的兇猛的土著人瓦解了他的抵抗。恐怖眼睛裡看到的
是失敗:「文明之牆已經倒塌;野蠻的部族正要吞食他。」他那狼狽的容貌似乎在向某
個不在這兒的人懇求什麼。「艾特萊,」他喊了出來。他轉身後退,但莫爾圖利幾乎就
要抓住他。「不!」馬克尖叫著。「不!我要先到地獄!」
他轉過身就跑,磕磕絆絆地跑到石拉子對面峭壁的邊緣。他背對大海,面對他們,
危險地前後晃動著,揮著拳頭,但不是對著他們——考特尼想,多麼奇怪——而是對著
天。「該死!」他大叫著。「所有的永恆,該死!」
考特尼伸手擋住莫爾圖利,大喊道,「馬克,不,不要!」
馬克放聲大笑,在懸崖的邊緣平衡著身子,然後開始狂叫,抽動的臉上一陣痙攣。
突然,他轉過身去,面朝無底的大海,不理會他們,只有他的守護神同他在一起。他扣
人心弦地做了個高台跳水的姿勢,但沒有像運動員那樣躍入水中。他只是向前邁出一步,
走進虛無之中,在蒼天和地獄之間懸浮了一會,然後落下去看不到了,一縷可怕的、拉
長的、越來越弱的呼聲是他同人類社會的最後聯繫。
「馬克!」考特尼幾乎同時大喊一聲,但那兒沒有人了。
他們奔向他站過的地方,考特尼跪到地上,向下搜尋,峭壁垂直落下令人目眩心涼,
至少有200英尺高,在最下面,峭壁向外伸出,形成一個亂石突兀的半島,逐漸沒入水
中。
莫爾圖利拍了拍考特尼,指著下面,考特尼看出了馬克·海登的樣子。他的微小的
軀體懸浮在兩根石筍間,也許像蛋殼掉到水泥地上一樣摔得粉碎了,他們仔細看著,可
以看到海水的泡沫在推擁著他的遺體,並且終於使那個小小的屍體從石頭上滑下來,轉
眼間滑進了綠色的大海,然後被淹沒了,從視線中消失了,也許永遠消失了。
現在,他們兩個站起身,誰也沒有看誰,回到了來的路上。隨後,考特尼長歎一聲,
背起背包,莫爾圖利拎起那捆東西。
莫爾圖利先開腔說話。「這樣最好,」他輕聲說。「有的人生來不是為了活著。」
他們不再說話,踏上了返回三海妖村子的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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