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米爾德裡德繃著臉,一言不發。她一直待在房間裡,直到該做飯了她
才出來。她是個蹩腳的廚子,光會做豬排、牛排之類;她不曉得如何充分利用殘剩的東
西,因此菲利普的花費不得不比原來料想的多。她端上了飯,便在菲利普對面坐下來,
卻什麼也不吃。他問她,她說頭疼得厲害,不餓。他高興還有別的去處來消磨這天剩下
的時光。阿特爾尼一家愉快、友好:意識到他們個個都懷著高興的心情盼望他的來訪,
是件愉快的,意料不到的事。他回來時米爾德裡德已經睡著了。可是第二天她依然一言
下發。晚飯時,她坐在那兒神情傲慢、雙眉緊鎖,這使菲利普不耐煩起來。但是他告誡
自己應該體諒她,他不得不體諒她。
「你很沉默。」他愉快地笑著說。
「我只是雇來做飯掃地的,我不懂得還要我說話。」
他認為這是不禮貌的回答,但假如他們要在一塊生活,他就得盡量遷就點。
「我想你是因為那一天晚上的事生我的氣吧?」他說。
這是件難以啟口的尷尬事,但,顯然,有必要跟她說明白。
「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她回答道。
「請別生我的氣,要不是我認為我們之間只能是朋友關係,我就決不會叫你住在這
兒。我之所以提出這樣的建議,是因為我想你需要一個窩,你也可以有找工作的機會。」
「哦,別以為我在乎什麼。」
「我一刻也沒這樣想過,」他趕忙說道,「你不要認為我忘恩負義,我曉得你是為
了我才提出那個事的。只是我有一種感覺,我對此無能為力。那樣會使這一切顯得醜惡
和可怕的。」
「你真怪,」她好奇地望著地說,「我摸不透你。」
現在,她不生他的氣了,但覺得迷惑不解,她不曉得他是何用意,她接受了這一處
境,她確實模糊地覺得他的行為高尚,她應該讚美它;但是,同時她想嘲笑他,也許還
有點蔑視他。
「他是個奇怪的傢伙。」她想。
他們的生活過得挺順當的。菲利普白天整天在醫院裡,晚上除了上阿特爾尼家或上
比克街酒店外,都在家溫習功課。有一次,他的指導醫生邀請他參加一次正式的午宴。
他還參加了同學們舉行的兩三次晚會。米爾德裡德接受了這種單調的生活。菲利普有時
晚上把她獨自留在家裡,縱然她對此不高興,也從來不說。偶爾,他帶她上雜耍劇場。
他正在實踐自己的意圖,即他們之間唯一的關係應該只是她干家務以換取食宿之便。她
已打定主意,這個夏天想找工作也無用。她徵求菲利普的同意,決定就這樣等到秋天,
她認為那時候找工作較容易。
「就我來說,假如方便的話,你就是找到了工作,還可以繼續住在這兒。房間是現
成的,先前替我幹活的那位女人可以來照料小孩。」
他變得非常喜歡米爾德裡德的孩子。他有一種天生慈愛的氣質。它很少有機會得到
表露。米爾德裡德對這個小女孩不能說不好,她很好地照料她。有一回孩子患重感冒時,
她證明自己不愧是名忠誠的護士;但這孩子使她生煩。孩子一打擾她,她便對她粗聲粗
氣。她喜歡這孩子,卻缺少那種忘我的母愛。米爾德裡德的感情不外露,覺得感情的流
露荒唐可笑。當菲利普讓小孩坐在自己的膝上,逗她玩,吻她時,米爾德裡德便笑話他。
「即使你是她的父親也不過如此寵她了,」她說,「跟小孩在一起的時候你真是傻
透了。」
菲利普臉紅了,他不喜歡被人嘲笑。這麼寵愛另一個男人的孩子著實荒唐,他對自
己如此過於流露感情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可是這孩子感覺到菲利普的撫愛,將臉貼著
他的臉,或者躺在他懷裡。
「這對你來說當然太好啦,」米爾德裡德說,「不順心的事一點也沒有你的份兒。
要是這位小傢伙睡不著,深更半夜讓你醒上一個小時,你願意嗎?」
菲科普回憶起他自認為早已忘懷了的童年時代各種往事。他抓起了孩子的腳趾。
「這隻小豬上了市,這隻小豬留在家。」
每當他晚上回家,進了會客室,他第一眼總是搜尋在地板上爬的孩子。聽到孩子見
到他發出高興的咿呀呀的叫喊聲,他感到一陣興奮。米爾德裡德教孩子喊他爸爸,當這
孩子第一次自己這麼叫時,她放聲大笑。
「我不知道是不是由於她是我的孩子你才這麼喜歡,」米爾德裡德問道,「或者你
對任何人的孩子都一樣?」
「我未曾認識過別人的孩子,所以我說不上來。」菲利普說。
在住院部當醫生助手的第二學年期末,菲利普遇到好運。7月中旬,他在一個星期
二晚上到比克街的酒店去,發現只有麥卡利斯特在那兒。他們一塊坐下,扯起沒有來的
朋友們。過了一會兒麥卡利斯特對他說:
「哦,順便說個事兒,今天我聽到一個好消息,關於新克蘭方丹的消息,它是羅得
西亞的一個金礦。假如你想賭一下的話,說不定可以賺點錢。」
菲利普一直焦急地等待這一機會,現在機會來了,他又猶豫了。他非常害怕輸錢,
沒有賭棍的勇氣。
「我很想試試,但我不知道是否敢冒這個險。假如出岔子,我會虧多少?」
「我本不該提起,只是看你對此似乎很熱心。」麥卡利斯特冷冷地回答道。
菲利普覺得麥卡利斯特把他看作是一頭蠢驢。
「我是很想賺點錢的。」他笑著說。
「要想賺錢就得準備冒險。」
麥卡利斯特開始談別的事,菲利普一邊回答他的問題,一邊想,假如這次冒險結果
不錯,這個股票經紀人下次見到他時定會嘲笑他。麥卡利斯特那張嘴可會挖苦人了。
「假如你不介意的話,我想試一試。」菲利普熱切地說。
「行,我替你買250股。看到上升32先令6便士我就立即拋出去。」
菲利普迅速地算出這筆數字能達到多少,他垂涎三尺。30鎊此時簡直是天賜,他認
為命運欠他的債。第二天早晨吃早飯見到米爾德裡德時,他把這件事告訴她。她認為他
很傻。
「我從來沒有見過有誰在股票交易所發財的,」她說,「埃米爾常說,你不能指望
在股票交易所發財。」
菲利普在回家的路上買了一張晚報,趕緊翻到金融欄。他對這些一無所知,好不容
易才找到麥卡利斯特提到的股票。他看到它們已經上升了1/4,心撲通撲通地直跳,接
著,又擔心萬一麥卡利斯特忘了或者其它原因,尚未購買。麥卡利斯特答應拍電報來。
菲利普等不得乘電車回家,馬上跳上一輛馬車,這可是一次罕見的破費。
「有我的電報嗎?」他一衝進屋裡就問。
「沒有。」米爾德裡德說。
他的臉一下子沉了,他感到痛苦和失望,一屁股坐進一張椅子裡。
「這麼說,他根本還沒有替我買,笨蛋!」他狠狠地補充道,「真是厄運!我整天
老想要拿這筆錢來幹什麼呢!」
「那麼,你打算幹什麼?」她問道。
「現在想它又有什麼用?唉,我多麼需要這筆錢啊!」
她撲哧一笑,把電報交拾他。
「我只是跟你開個玩笑。我把電報拆了。」
他一把從她手裡奪過來。麥卡利斯特已給他購了250股,並按他以前建議的以2先令
6便士的利潤拋出去。代辦票據明天就到。菲利普一時對米爾德裡德很氣憤,竟跟他開
這種殘酷的玩笑。但接著他只想起自己的快樂了。
「這對我太重要了。」他喊道,「假如你願意,我給你買一件新衣服。」
「我太需要了。」她回答說。
「我把我的打算告訴你。7月底我預備去動手術。」
「怎麼?你有什麼毛病?」她打斷他的話說。
她覺得,他患有一種她不知道的病,也許這一疾病方能解釋這件使她如此迷惑不解
的事。他臉紅了,因為他不願意提及自己的畸形腳。
「不是什麼病。不過他們認為我的腳還有辦法治,以前我騰不出時間,現在問題不
大了。我10月開始裹傷。而不是下個月。我只需在醫院裡住上幾周,以後夏天的剩下的
日子我們可以到海濱去。這對你、小孩和我的身體都有好處。」
「哦,菲利普,我們上布賴頓去吧,我喜歡布賴頓,你那兒有那麼多有身份的朋
友。」
菲利普本來模模糊糊地想起康沃爾的某個小漁村,經她這麼一說,他想米爾德裡德
對那兒一定會煩得要死的。
「只要能見到海,上哪兒都行。」
不知怎的,他突然對大海有一股不可抗拒的渴望。他想去洗洗海水澡。他興奮地想
起自己在海裡擊水,水花四濺的情景。他很會游泳,再沒有比波濤洶湧的大海更使他興
奮的了。
「啊,那將多麼快樂!」他叫道。
「那准像度蜜月似的,是嗎?」她說,「菲爾,你能給我多少錢買新衣服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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