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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吉塞爾·杜普雷眼盯盯瞅著壁爐上的時針,鐘的指針正指著11:30,看的時間久了 有點進入了催眠狀態。
  她把注意力轉移到這間公寓的門口,等候隨時可能出現的那個人來敲門。
  她半小時前就返回了公寓,恭候期待已久的謝爾蓋·季霍諾夫的光臨。今天一大早, 她便起床到城裡去,給預先定好的一個意大利朝聖團在盧爾德導遊。10:40結束時,她 有20分鐘的休息時間,其後再接第二批。可她沒有去。再次佯裝說偏頭痛病發作,對旅 行社阿金斯·派雷尼斯社長說,她必須回公寓躺下休息。要離開也不是隨便就能辦到的。
  她第二次離開了工作崗位,這樣做確實冒風險,真有可能回去上班時被告之解雇了。 不過,她在心裡說,她也許用不著再回去上班了。她在下賭注,如果奏效,這點風險便 無所謂了。
  從昨天起,她就相信這次她下的賭注很有把握。主要是因為她這次打的賭是兩面下 注。如果季霍諾夫真的讓她失望,還有通過利茲·芬奇揭露真相,同樣可以把錢賺到手。
  11:30,她還是非常地自信,兩條賺錢之路必居其一,因為她仍然十分肯定塔利就 是季霍諾夫無疑。
  11:37,她卻不再那麼自信了。
  她無法想像,像季霍諾夫這樣一個大名鼎鼎的外交家,S國總理的候選人,怎麼會 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讓自己陷入身敗名裂的境地呢?她也很奇怪,為何到現在他還不肯 露面?此時恐怕他已打定主意,準備負隅頑抗,寧可引火燒身也不露面?要不就是他一 時無法弄到那筆錢因而耽擱了時問。然而,她已經為他安排了另一種付款方式。
  她開始擔心起來。
  她不願意只留給自己一個希望。因為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利茲·芬奇身上後,同樣她 向美國報業辛迪加要錢也會遇到麻煩。
  漸漸的,展現在吉塞爾眼前的美好前程,恰似外面的陽光,先前是那樣的燦爛,突 然間卻變得昏天黑地了。
  然而此時她猛地轉過身去。是不是有人在敲門呢?她想肯定是的。
  她大聲喊道:「誰?」
  沒有回音。不過這時又傳來了三聲堅決、清脆的敲門聲。
  立刻,吉塞爾興奮起來。她用不著故作鎮靜,當即三步並作兩步地奔向房門口,猛 地拉開了門。果然是他,花崗岩般毫無笑意的臉龐,優美的鬍鬚,被深灰色的厚外套和 陰鬱的黑領帶襯托得反倒沒有生氣。
  果真是謝爾蓋·季霍諾夫。
  由於吉塞爾生性善良,再加上勝利在望,她十分熱情地接待了他,「塞繆爾·塔利 先生,見到你真高興。」
  「是的,你好。」他說著,不經意地點了點頭,從她身旁走進了起居室。
  她關上房門,轉過身面對著他。「怎麼樣?」她說。
  「你贏了,」他簡單地說,「我是謝爾蓋·季霍諾夫。」
  「我早就肯定了,」她說,「自從看到你那張沒有鬍子的照片的一刻起,我就斷定 是你。」
  「你非常的精明,杜普雷小姐。你比我想像的要聰明得多,應該受到獎賞。當然, 我別無選擇,今天上午只有來拜訪你。千錯萬錯,我不該冒冒失失地到盧爾德來。不過, 這也不是什麼無法理解的,只不過是一個生命垂危的人所做的垂死掙扎而已。當然,這 是犯了一個大錯,不過一經鑄就,我也無力挽回。但是我知道,我必須阻止你公開我的 身份。」
  她的眼睛直直地盯著他,「這麼說,你到這裡是來阻止我的。我希望你不要動用什 麼武力,我必須警告你,我有槍。」
  季霍諾夫露出了一臉的反感。「杜普雷小姐,我一生清白,別的尚可以說,唯獨不 濫用暴力。你所提出的條件,我準備接受,我到這裡來,就是滿足你的要求。你所提的 條件不就是要我支出1.5萬美元嗎?」
  吉塞爾感到一陣暈眩,貪婪使她不能自己。他現在是在她的掌握之中,機會難得。 「那是在昨天,」她脫口而出,「在今天,條件有所改變。」
  「改變?」
  「現在,我又找到了一個新主顧,」她得意洋洋地說,「這位新主顧願意出更大的 價錢。」
  季霍諾夫第一次顯得焦躁不安。「你沒有告訴這位新主顧,你向他提供什麼,是 吧?」
  「當然不會,我什麼也沒有告訴他。不過,現在你得拿出兩萬美元。當然,我說過, 你可在下星期之內把這筆錢送來——」
  季霍諾夫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容。「不,我想現在立刻就了結此事。幸虧我出來總是 帶著相同數量的三種不同現鈔,是為了——為了應付小小的急需——和支付報酬。」他 鬱鬱寡歡地笑了笑,「我早就料到你會抬高價碼。我這一輩子整天與談判和交易打交道, 勝券在握沒有不抬高價錢的。我帶來了兩萬美元——實際上比這個數目還要多一些。」
  「兩萬美元就已足夠了,」吉塞爾竭力控制自己顫抖的聲音說。
  「給你,」他一邊說,一邊把手伸進右邊的外衣口袋裡,掏出了厚厚的一疊用橡皮 圈捆紮好的綠色美鈔。「全歸你了。」他說著將錢放在了小桌子上。
  吉塞爾睜大了眼睛,緊盯著那捆美鈔。「你知道,我壓根不想傷害你,」她說, 「我絲毫不想和你做對,我只是需要錢。」說著她就俯身去拿錢,他一下子伸出了右手, 擋住她。
  「別急,」他說,「我給你的錢在這裡,你給我的東西呢?」
  「當然,」她氣喘吁吁地說,「我這就給你那些照片——全部照片——」
  「還有底片。」他輕聲補上了一句。
  「是的,還有底片。請稍等一會。」她轉身急匆匆地跑進了另外一個房問。「我去 給你拿。」
  季霍諾夫向那個敞著門的房間望了一會,立即開始行動,輕輕地從鋪有地毯的地板 上悄悄溜過去,來到門邊,沒有發出一點聲響,冷靜沉著,訓練有素。
  他發現,這是一間臥室,她正背對著他,站在櫃子跟前,聚精會神地從頂上拉開的 抽斗裡找著東西。他踮著腳尖,好像是一條高高地昂起頭準備攻擊的響尾蛇。他那斯拉 夫型的眼睛此時瞇成了一條縫,一動不動地盯著她。她正忙著在抽斗裡翻找著照片和底 片。
  她剛把東西找出來,他的手就伸進左邊的外衣口袋,掏出了一圈結實的細繩索。
  他三步並作兩步快速地竄上去,也顧不上腳下發出的聲響了。她聞聲轉過身,可此 時她已完全在他的魔掌之下。
  她最後一眼清楚地看到的謝爾蓋·季霍諾夫,滿臉殺氣騰騰,眼睛裡迸射出凶光。 他動作迅速敏捷,像職業殺手一般,很快把繩索套在了她的脖子上,勒緊了。只聽見她 粗啞的喊叫聲變成了無力的呻吟。她掄起拳頭捶打著他,拚命掙扎想透出一口氣。她力 氣之大令他吃驚,她一隻手的指甲挖進了他的面頰,他為了護住自己而鬆了手。就在這 一剎那,她掙脫了他,脖子上拖著繩索,從臥室奔進了起居室。一邊跑著,一邊在裙子 的口袋裡掏著東西。不料她撞在了桌子上,把電話機和花瓶碰翻在了地毯上,此時季霍 諾夫猛地向她撲了過來。
  他那粗大的雙手又抓住了繩索,在她的脖上愈拉愈緊,牢牢地將她勒住了。只見她 的一隻手停止了在口袋裡摸索,另一隻手早已垂在了一邊,眼睛幾乎要從眼眶裡瞪出來, 嘴巴張得大大的,正向外淌著唾涎。他仍殘忍地使勁絞緊著手中的繩索。
  突然,她雙目一閉,腦袋垂到了一邊,身子變得像布娃娃一樣。她完全垮了,接著 無聲無息地癱倒在了地毯上。他跟著她蹲下身子,雙手仍死死地勒緊著繩索,直到她一 動也不動了才鬆手。
  最後,他放下繩索,跪在她旁邊的地板上,兩眼死死地盯著她。他抓過她的手腕, 來試一試她的脈搏,沒有一絲跳動。
  他感到十分滿意,慢慢地解開繩索,從地板上扶起那個失去了生命、軟弱無力的腦 袋,取下了繩索,任她癱落回地毯上。他一邊將繩索塞進左邊的衣袋,一邊把桌子上的 那捆美鈔塞進右邊的口袋。他發現了一支小手槍——她果然有一支小手槍——差點從她 裙子的口袋裡掉落出來。他沒有去動它。
  季霍諾夫站起身來,迅速地返回到臥室裡。在地板上,在櫃子前的地板上,找到了 他在山洞附近被她偷拍的那張沒帶鬍子的照片,還有那底片。他把照片和底片一併塞進 了口袋裡,然後又從褲兜裡掏出了一副手套戴上,翻揀那只打開的抽鬥,拿出了所有的 照片和底片,其中有季霍諾夫的兩張大照片和一張剪報,他把它們撕碎後塞進了外衣口 袋。他一邊擦拭著他可能碰過的地方,一邊尋找著可能記有塔利或季霍諾夫字樣的記事 簿和紙片。從臥室到廚房到餐室,一點都沒有找到,最後他又來到了起居室。
  他發現了碰翻在地毯上的電話機,同時第一次發現,在電話機旁邊有一個小小的紅 色通訊記事簿。在字母「T」下面,有她親筆記下的「塔利·塞繆爾」,以及他住宿飯 店的名稱、地址。同樣,他把它裝了起來。
  最後他瞥了一眼地板上的屍體。
  以前他還從未見過這樣的屍體。
  他一點也不後悔。無論她長得多麼漂亮,多麼年輕,只不過是一個可鄙的騙子。她 居然想要暗算他,他是出於自衛才殺死她的。
  他疾步走到門邊,打開房門。樓道裡,前前後後,沒有一個人影,沒有誰能夠看見 他。他跨進樓道,輕輕關上身後的房門,然後走出了公寓大樓。
  正午時分,利茲·芬奇按昨天吉塞爾所說的,開始撥打她的電話,電話占線。
  利茲覺得很奇怪,一分鐘後她又撥了吉塞爾的電話,聽到的仍然是忙音。於是她決 定每隔兩分鐘撥一次,撥了又撥,總是占線。她一邊在等著電話接通,一邊在考慮是否 能從吉塞爾那裡得到特大新聞。到底是有關什麼的新聞;還有,吉塞爾究竟知道不知道 什麼是特大新聞。
  利茲的馬拉松式的電話撥了20多分鐘了。最後,她肯定吉塞爾的電話出了故障,於 是接通了總機。利茲用法語與對方談了半天,對方答應去查詢原因,利茲只得呆在飯店 房間裡。利茲得到的答覆只是:要麼吉塞爾的電話沒有接通;要麼對方的電話機出了故 障。問題正在盡快解決。
  利茲立刻意識到問題解決不知會拖到什麼時候,也許吉塞爾並不知道電話出了毛病, 可能仍在那邊等她的電話。利茲決定放棄使用這現代化的通訊設施,親自登門去見吉塞 爾。
  她來到了旅館的門廳,一路上她一直在查看盧爾德的地圖,得知吉塞爾住在特區的 那一邊,距離太遠,步行得花不少時問。
  來到大街上,她伸手攔住了一輛出租車,把吉塞爾的住址告訴了出租車司機。利茲 坐在汽車的後座裡,又猜測吉塞爾準備向她提供的特大新聞。利茲最後斷定,這決不是 什麼一樁普通的新聞。畢竟,吉塞爾和當地年輕人一樣頭腦複雜,見多識廣,很明顯看 巴黎的報紙。她一定知道什麼才能上頭版頭條。她一定是得到了一條真正的新聞。她昨 天講得明明白白,說她得到了一條特大新聞。確實,這條新聞有可能值一大筆錢,比爾 ·特拉斯克一定會替美國國際聯合通訊社買下來的。利茲知道這個報業辛迪加常常出高 價購買獨家特大新聞。
  對利茲來說,搞到駭人聽聞的特大新聞,愈來愈重要了,因為她確實急需一條這樣 的新聞。現在她手上只有一篇關於伯納德特的特寫。在這特寫裡面,她暗示盧爾德的傳 說無非是空中樓閣。但是特寫的不足之處,是缺乏強有力的證據。利茲計劃明天用電話 發過去。不過她的興致並不高,因為文章很難給國際聯合通訊社留下很深的印象,使她 留任巴黎,以取代比她走運的瑪格麗特·拉馬什,須知瑪格麗特手中掌握著維隆的爆炸 性醜聞。
  利茲確實需要從吉塞爾這裡得到一個爆炸性新聞。
  到了吉塞爾的住處,利茲付了車費,急急忙忙地走進了公寓大樓。吉塞爾的房間在 底樓的過道,利茲迅速找到了,門上沒有裝門鈴,她只好敲門。
  房內沒有回音。
  或許吉塞爾正在浴室吧,利茲重重地敲門,以至於手上的關節都隱隱作痛。
  她一心指望著吉塞爾來開門,卻久久沒有一點動靜。
  由於自己多年的記者生涯,利茲不由自主地伸手去試了試門把手,看看門是否鎖著。 門開了並沒有鎖,吉塞爾真是太大意了。
  在這種情況下,利茲決定應當進屋去看看。她推開門,走進起居室裡。裡面空無一 人。
  「吉塞爾!」利茲大聲喊叫著,「我來了!我是利茲·芬奇!」
  沒有一聲應答。房間內一片寂靜。
  利茲此時覺得,房間內根本沒有人。很明顯,因為利茲沒有打通電話,吉塞爾就離 開了,不是去上班就是出去找她了。
  都是這該死的電話,把事情全給攪亂了,利茲心裡想。於是她開始四下尋找電話機。 突然,她搜尋的目光發現了地板上的電話機,幾乎就在她的腳下。話筒沒有扣在話機上, 難怪老是占線,打不通。
  利茲俯下身去拾地上的電話機,突然一件東西映入了眼簾,太出乎意料了,使她倒 吸了一口冷氣。
  在隔開沙發的書櫃邊,隱隱露出一隻伸開的手和胳膊,利茲瞪著眼睛,搖搖晃晃地 站起身米,向前跨了一步,想看個究竟。
  這時,她發現在小桌和沙發之間躺著一個人。
  一點不錯,正是吉塞爾,利茲走到她旁邊,跪了下去想看看是不是暈倒在那裡了。 直到她抬起吉塞爾的手腕,試了一下她的脈搏,心裡一下子便明白了,更可怕的事已經 發生了。吉塞爾的臉因充血而浮腫,極不自然,表情恐怖。
  利茲慢慢放下她的手腕,同時意識到她並不是暈倒了,而是死了,一定是死了。脖 子上的紅色印跡清晰可見,她是被人勒死的,是被謀殺的。
  她見過各種各樣慘遭謀殺的屍體,可此情此景還是令她不由自主地向後退縮。她軟 弱無力地站起身來,想法理出點頭緒來。第一個念頭,就是有人破門而入,行兇搶劫, 吉塞爾奮力抵抗,慘遭毒手。旋即又一個念頭閃現在她腦海裡:昨天吉塞爾清清楚楚地 宣稱她有一條新聞……一條特大的新聞……一條爆炸性的新聞……能夠震驚世界的新 聞……「必須等一夜,明天我才知道能不能給你。」
  那時,吉塞爾聲稱自己「即將得手」那條新聞,只等今天加以證實。
  證實必須需要人來。是的,一定有人來過這裡。對了,吉塞爾可能發現了一條特大 新聞,不過那人得知後,不願讓吉塞爾佔有,那人於是非常殘酷地對她下了毒手。
  可憐的姑娘。
  再見吧,吉塞爾。再見吧,特大新聞。同時,利茲也不禁想到了自己。再見吧,利 茲·芬奇以及她那留任的機會。
  利茲立即想到應該馬上離開屍體和現場,但在她稍稍鎮靜下來後,新聞記者的獵奇 心又佔了上風。既然有人來過,定會留下些蛛絲馬跡,也許沒有。不過也很難說。無論 如何,還是值得找一找。利茲從她的小挎包裡掏出手巾裹在右手上。進行搜查,最好別 留下自己的指紋,否則也得把自己捲進去。
  利茲開始逐個房間進行迅速、徹底地搜查。結果一無所獲,沒有發現別人的任何痕 跡。沒有一點線索,沒有片言隻字。房間裡陰森恐怖,莫可名狀。
  15分鐘後,利茲發現在她之前的那個人比她聰明,比她內行。
  利茲害怕有人可能到此訪問,發現她在這裡,把她牽扯進去,決定不再久留。她走 出公寓,來到大街上,搭出租車返回特區附近她住的旅館。
  快要到達旅館的門前了,她心裡決定了下一步的行動。吉塞爾·杜普雷誠心誠意幫 助她,利茲總覺得欠了她點什麼。利茲欠這位導遊小姐一個電話,決定回房間後再彌補。 但是轉念一想,那不大安全,容易被人查出。她問司機哪裡有公用電話。他告訴她再往 前走半個街區就有。
  利茲一邊向公用電話亭走著,一邊從小挎包裡掏著硬幣。她把自己關進電話亭後, 將一枚硬幣塞進了金屬槽,接通了總機。
  「總機嗎?」她用法語對著話筒說,「請接警察局,我有急事。」
  「是要警察局嗎?請撥17。」
  利茲掛斷後,然後又接通了17。
  剛過幾秒鐘,一位年輕人便答話了。他報過姓名、職務後,聲明是警察局急警處。
  利茲說:「能聽清我講話嗎,警官?」
  「很清楚。」
  「我有重要情況報告,請別打岔。」利茲便清晰迅速地說道,「我去一個女友的公 寓,約好一道上街去買東西。她的門沒有鎖,我進去後發現她已被人殺死。毫無疑問, 她已經死了。請拿上鉛筆,我告訴你她的姓名和地址——」
  「小姐,我能不能打斷一下——」
  「除了我講的,其他無可奉告。死者姓名:吉塞爾·杜普雷,二十幾歲,單身女性。 住址——」利茲找出吉塞爾寫有住址的名片,慢慢地念給他聽。「你們到那兒就能找到 她的屍體,」她又補充說,「情況就這些。」
  「是的,我記下來了。不過,聽我說,小姐——」
  利茲掛斷了電話,走出了電話亭,呼吸一口新鮮空氣。
  利茲漫無目的地閒逛了半個小時,直到她的神經鬆弛了下來,這時她又開始考慮她 自己的事。她壓住那篇有關伯納德特的特寫未發,滿懷希望從吉塞爾那裡弄到一點更精 彩、更可靠的東西。可是現在這一希望落空了,別無選擇,只有給巴黎的比爾·特拉斯 克發去一點什麼才行,無論什麼東西都行。
  她調頭向記者站走去。十分鐘後,她便鑽進了一個帆布棚。記者站內至少有100張 寫字桌,她無精打采地向一張舊橡木桌走去,那是她和另外兩名記者共用的辦公桌。椅 子空著,利茲真希望那兩名記者和她一樣倒霉,為了尋找新聞疲於奔命。
  她把電話機挪到跟前,要總機接通美國國際聯合通訊社駐巴黎辦事處。擺在她面前 的是她沒有一則特大新聞,只有兩則特寫或許能引起老闆的興趣。一會兒,電話接通了, 她找比爾·特拉斯克講話。
  特拉斯克那沙啞的聲音傳了過來。「喂,哪一位?」
  「別傻猜了,比爾,誰還會從盧爾德給你打電話?當然是利茲,不會是別人。」
  「我還正想問你,何時你交卷呢?」
  「比爾,六天了,真是倒霉透頂了。我一直顛著屁股到處亂跑,忙得不可開交,你 可以相信我,能做的我都盡力去做了。」
  「那好,有人見到聖母瑪利亞了嗎?」
  「比爾,打住。」
  「我是當真的。」
  「你知道答案肯定是一個特大的『不』字。不過,還好,我好歹總算搞到了兩條。 雖說不能震驚世界,但它們畢竟是新聞。」
  「好的,我打開機器,我一邊聽一邊錄音,利茲,講吧。」
  「先講第一個,行嗎?」
  「講吧。」
  利茲很投入地講:「今天早上盧爾德發生了一起謀殺案,是發生在特區的一起慘無 人道的謀殺案。人們從四面八方蟻聚此地祈禱健康,一個本地人卻死於非命。被害者的 名字是:吉塞爾·杜普雷,是個單身,26歲左右。她是在——在中午時分,在距離山洞 不遠的公寓內被人勒死的。她曾經擔任過法國駐聯合國大使查理斯·薩拉特的秘書,在 紐約和他一起為代表團工作過。」
  「什麼時候?」
  「兩年前。」
  「不過現在,現在她在盧爾德幹什麼?」
  利茲嚥下一口唾沫,真是特拉斯克式的考察。「哦,現在她是一名導遊。」
  「一名什麼?」
  「她眼下在盧爾德是一名導遊,帶人參觀歷史遺跡。」
  「好了,還有一個問題,兇手是誰?」
  利茲毫無準備,不知所措,只好隨口編道:「我與盧爾德警察局聯繫過了,兇手仍 不清楚。他們稱正追蹤幾條線索,但未公佈嫌疑犯。如果你同意,我可以繼續追下去。」
  「有關謀殺,還有其他情況嗎?」
  「噢,我告訴你受害者的一些情況:她長得很漂亮,確實很美,富於性感,而且— —」
  特拉斯克突然制止了她,「別再費心了,」他說。
  「什麼?」
  「別再動什麼腦筋了。得啦,利茲,你很清楚。你知道這不是我們要的那種新聞。 每天在法國不知要發生多少起謀殺案,這不過是一起普通的謀殺案。你到那裡去都干了 什麼?一個導遊小姐,還不知道是被誰殺的。這種東西只能登在法國的報紙上,在紐約、 芝加哥、洛杉磯等城市是沒人感興趣的,更別說是杜布克·托皮卡那樣的地方了。當然, 兇手若是大人物,有國際影響,那又另當別論了。」
  「那我繼續再下功夫,看看會不會有什麼突破。」
  「不用費太多精力了。我看這也不會有什麼名堂。好了,還是講一講另外那一件吧, 快點說吧。」
  「好吧,因為在盧爾德關於聖母瑪利亞是很難搞出名堂的,我就把注意力集中在伯 納德特身上,想徹底搞清在1858年以及後來一段時間,她到底都搞過些什麼。材料只夠 寫一篇週末特寫,掀起一點小波瀾。我已經把它寫出來了。」
  「你說吧,在聽著呢。」
  利茲舒了一口氣。「瞧,開始了。」
  她開始對著話筒講起了她的特寫。
  特寫的引言部分,講述了盧爾德每年通常有五百萬遊客,最近八天特區接待的人達 到了歷史上的最高峰——這一切無非是因為一位名叫伯納德特的14歲農村姑娘所見的情 景,以及她宣告的秘密。
  利茲繼續講道,伯納德特死後,天主教會把她封為了聖女,於是部分神職人員及不 少學者對伯納德特所見的一切提出了質疑。為了陳述自己的觀點,利茲像一位檢查官, 對這位農村姑娘提出了一系列的疑點。
  「伯納德特的支持者們堅持認為,伯納德特談論聖母顯靈絲毫沒有利己動機,」利 茲繼續對著電話說,「學者們則認為,由於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伯納德特現身說法, 成了眾目所矚的人物。有一次,她的父親,弗蘭可,看到來了許多人,就低聲對跪在山 洞前的伯納德特說:『今天不要再出什麼差錯了,好好幹。』」
  利茲對自己繪聲繪色的描寫感到很滿意,繼續講伯納德特如何不相信山洞能治癒她 的病。然後利茲又談到了她在內韋爾的生活,修道院院長是完全懷疑怕納德特看見聖母 瑪利亞顯靈的。
  利茲在電話上講著講著,心裡愈來愈感到不安。在她自己聽起來這些不過是雞毛蒜 皮的小事,而且俗不可耐,不知道比爾·特拉斯克會作何感想。
  她停了下來。「你覺得怎麼樣,比爾?」
  「當然,這很有趣,而且還使人感到有點吃驚。這些材料,你是從哪裡弄來的?」
  「噢,大多是教會的支持者提供的——有本地的魯蘭神父,其他地方還有凱奧克斯 神父和弗蘭西絲卡修女,還有一些較低級的神職人員。」
  「這全是他們告訴你的?他們都反對伯納德特?」
  「不,他們大多數都支持伯納德特。我已經對採訪材料作過篩選,以形成自己的新 聞角度。下面還有一頁,要念完嗎?」
  「不用了,」特拉斯克直截了當地說,「你的想法不錯,利茲,不過我們沒法採用。 或許你剛才所講的所謂的事實有它的根據,不過其中有不少的偶然因素,再加上穿鑿附 會,內容極不紮實,因此在世界性的爭論中很難經受住考驗。還有,利茲,如果你想戳 穿一個聖女,特別是一個炙手可熱,風靡一時的聖女,你就必須準備好過硬的材料,你 至少有一條過硬,而且新聞來源無懈可擊。我知道你已經盡了力,不過你的報道仍然是 建立在沙灘上,我們需要的則是建立在磐石上。你明白嗎?」
  「我想是的,」利茲有氣無力地說。她根本無心頂撞老闆,因為她心裡明白,報道 經不住推敲,只是為了產生轟動效應,精心選擇了角度寫成的。
  「因此,別管它了。睜大眼睛,繼續尋找,」特拉斯克說。
  「找什麼?」
  「尋找真正意義上的特大新聞——看看截止到星期天,聖母瑪利亞是否在盧爾德顯 靈。若是得到了這樣的新聞,儘管不是獨家新聞,我也會感到滿意的。」
  「那只有等等看了。」
  「那你就等等看。」
  利茲知道他要馬上掛斷電話,不失時機地插進一句話,詢問了一個問題,這本是她 不願提起的。「噢,比爾,還有一件事——只是出於好奇——瑪格麗特採訪的維隆事件 進展如何?」
  「我想會不錯的。她好像已經和他打得火熱,說是明天準備交稿。」
  「啊,運氣太好了。」利茲說。
  電話掛斷了,她恨不得殺了自己。再見吧,工作;再見吧,事業;再見吧,巴黎。 等著判處到美國中西部的一個小城鎮上去終生服苦役吧。
  的確,這是她成年以來最慘淡無光的時刻了。
  這時,她聽到電話鈴響了起來,心中默默地祈禱,爭取得到緩刑。
  是阿曼達·斯潘塞的聲音。
  「我真高興,終於找到你了,利茲,」阿曼達說,「我已經和魯蘭神父談過了,我 說過我要找他談談。還記得吧?他非常地合作。」
  「合作什麼?」
  「他告訴了我那個人的姓名,他從那人的手裡買下了伯納德特的日記。那人叫尤金 ·高蒂爾夫人。我這就去和她見面,我猜你也許願意和我一塊去。」
  「多謝,不過不好意思,」利茲說,「關於伯納德特,我已經瞭解得夠多的了,可 總部對此並不感興趣,我手頭上的材料已經足夠了。」
  「唉,可別那樣說。」阿曼達說。
  「我只能這樣說,」利茲說,「祝你好運。你還是很需要去的。」
  在阿斯托裡亞旅館,保羅·克萊因伯格博士靠在床上,一邊休息著,一邊看著書, 同時還等待著伊迪絲·穆爾打電話告訴他最後的決定。這個可憐的女人別無選擇,可她 任人擺佈,這令他非常氣憤。他的最後診斷,結論很明確,病人已進入晚期,若是不接 受杜瓦爾博士的手術和基因移植,她只有死路一條。第一次奇跡已經破滅了,難道還要 冒死等待第二次奇跡嗎?作為她的丈夫,雷傑,很自私,滿腦子不切實際的幻想,對妻 子的死活根本不關心,可是她卻把自己的未來托付給了這樣的一個人。
  這樣的拖沓,真是急人,克萊因伯格真想擺脫這裡的一切,回到巴黎舒適的公寓裡 去。
  這時,他身旁的電話鈴響了起來,像號角一般驚天動地,打斷了他的沉思。
  他拿起話筒,以為是伊迪絲·穆爾打來的,不料傳來的竟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克萊因伯格博士嗎?我是雷傑·穆爾。」
  回想上次見面和分手的情景,克萊因伯格不禁異常驚奇,現在雷傑說話竟如此的友 好。
  「是的,穆爾先生,我正在等候您妻子的電話。」
  「噢,是她委託我給您打電話。伊迪絲告訴我,您曾經到飯店看過她。她身體很不 好,我很感激您對她的關心。」
  「那麼有關杜瓦爾博士的事您也一定知道了?」
  「是的,我知道了。她告訴了我有關她的新手術。」
  「她拿不定主意,」克萊因伯格說,「說是要和你商量一下。」
  「我們詳細地談過了,」雷傑高深莫測地說。
  「拿定主意了?」
  「我想見見您,想和您當面談談。您有空嗎?」
  「隨時恭候。我是為您妻子的病才到這裡來的。」
  「咱們什麼時候見面?」
  「現在吧,」克萊因伯格說。
  「您在阿斯托裡亞旅館,」雷傑說,「我知道那家旅館。樓下有一個挺不錯的花園, 設有咖啡座。幹嘛不在那兒見面——談一談——15分鐘以後怎麼樣?」
  「好吧,15分鐘後見。」
  克萊因伯格扔下書,翻身下床。他不只是和以前一樣氣憤,此刻又有點莫名其妙。 究竟雷傑為何要見他?到底要談些什麼?雷傑為何不能在電話上講他們的決定呢?擺在 他眼前有兩種可能:和盧爾德一家醫院的手術室預約時間,或者收拾行裝,打道回府。 然而,他還是梳洗乾淨,繫上領帶,穿好外衣,精神煥發地下樓去了。
  他發現阿斯托裡亞旅館的花園清新怡人,噴泉水花飛濺,綠色灌木叢與上方的飯店 黃色百葉窗和諧協調。花園裡放著六張塑料圓桌和一些板條椅,僅有一張桌旁坐著人, 其餘全空著。那張桌子旁邊坐著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在那兒抽著雪茄,他便是雷傑·穆 爾。
  克萊因伯格連忙走下樓梯,來到那張桌子旁邊。穆爾也沒有站起身,只是和他拉了 一下手。克萊因伯格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雷傑說:「我已訂了咖啡,你看行嗎?」
  「要我訂,也肯定是這個。」克萊因伯格說。
  雷傑哈哈大笑,抽了一口雪茄。慢慢的,他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他再開口說話, 聲音淒慘,彷彿在責備自己。「很對不起,我們在城裡鬧過一點彆扭。我並不是到哪兒 都扯著嗓門對人嚷嚷的。」
  「當時你心裡難受,嚷嚷幾句也在情理之中,」克萊因伯格說,其實心裡一點也沒 有勝利的喜悅。「你現在冷靜多了。」
  「是的,冷靜多了。」雷傑說。
  雷傑呆呆地望著侍者放下咖啡、奶酪、白糖,以及帳單,似乎並不太感興趣。克萊 因伯格斷定雷傑的腦子裡在想著其他問題,因此他並不急於說話。
  雷傑把杯子舉到唇邊,小手指很不協調地翹了起來,他嘗了嘗咖啡,扮了一個鬼臉, 然後放下杯子說:「若是你不介意,我得說法國咖啡真是夠嗆。」他滿臉歉意地說。
  克萊因伯格逗趣道:「我看還不錯。」
  雷傑又吸了一口雪茄,然後把煙端端正正地放在煙缸上,顯然是要言歸正傳了。 「是的,」他說,「我和我的太太,我們談了很久。對您的診斷,您沒有新的想法嗎?」
  「沒有。如果不盡快想辦法,她恐怕很麻煩。」
  「博士,那個新手術是怎麼回事?跟一般手術一樣嗎?」
  「可以說一樣,也可以說不一樣,」克萊因伯格回答說。他想方設法講得通俗一些。 「為了簡單明瞭,我們不妨把整個治療過程稱之為手術,因為你所熟悉的手術過程—— 割開清理感染的骨骼,移植新的骨骼組織,進行球窩式陶瓷修復,安裝人工髖關節等等。 可講到遺傳工程,則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我不清楚杜瓦爾博士的具體手術過程,但我確 實知道,關鍵部分並不需要外科手術程序,移植健康基因——不妨說和輸血過程類似。 事實上,這一部分也包括許多次注射,願意聽我解釋一下遺傳工程嗎?」
  「很好,可我——我能聽懂嗎?」
  「你聽說過DNA(脫氧核糖核酸),是吧?」
  「我——我可能看到過。」雷傑小心謹慎地說。
  聽他的口氣,克萊因伯格斷定他並沒有看到過,也不清楚DNA究竟是政府一個新機 構的名稱呢,還是一匹參賽馬匹的名稱?克萊因伯格知道他想得相距甚遠。「人體是由 細胞構成的,而每一個細胞內部含有十萬個基因,分佈在緊緊盤作一團、長達六英尺的 DNA鏈條上。如果一個細胞變壞,產生了變異,引發癌症,並且迅速蔓延,機體便會出 現危險。好了,基因拼接技術取得的成就,使專家們可以利用□菌切割DNA鏈條,以健 康的基因取代有缺陷的基因。我的說法過於簡單,你已經明白怎麼回事了,對吧?」
  「我想我明白了,」雷傑說,其實他什麼也不明白。「瞧,博士,我完全用不著徹 底弄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就好像我不懂計算機、電視機工作原理,可我照樣接受它們、 使用它們。好了,不管基因移植和其它什麼東西,我只是要您一句話,接受這種奇妙的 手術後,能否挽救我妻子伊迪絲的生命?」
  「只不過是有70%的把握。」
  「這對賭徒來說,已是求之不得了,」雷傑說著,拿起雪茄,磕掉煙灰,劃燃火柴 湊到雪茄上,「那以後她便能完全恢復健康了?」
  「完全康復。」
  「完全康復,」雷傑若有所思,「不過就不再是一個奇跡女人,也就是說不是出現 奇跡痊癒的女人了。」
  「是的,她不能指望出現奇跡,恢復健康,她要恢復健康只能依靠醫學——依靠科 學。」
  「那我就麻煩了,」雷傑不經意地說。
  「麻煩了?」
  「正像她對你所說的,如果我失去了奇跡妻子,就會破產,我們就會一敗塗地。」
  「對不起,」克萊因伯格說,「當然,這不屬於我的專業範圍,恕我無能為力。」
  雷傑狡黠地盯著他。「真的嗎,博士?您真的是無能為力嗎?」
  頓時,克萊因伯格感到摸不著頭腦。「有別的說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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