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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突然,她記起了一家舒適豪華的旅館,那是她在畢業後的一次夏季法國旅行中曾住 過兩天一夜的旅館。那家旅館佈置華麗、考究,特別令人難以忘懷。在上次旅遊期間, 她聽說過那家旅館離盧爾德不太遠。
  是的,他們應該到那兒去住,特別是對可憐的肯和她來說是最合適不過的了。他們 會在那兒住上幾天,最多幾天——即便如此,也會使這難以忍耐的日子好過一些。
  那家旅館位於什麼地方來著?
  噢,記起來了,尤金——貝因斯。
  她得馬上給這家旅館打電話,立即就得打,預定今晚的床位。肯從山洞回來後,他 們便可以趕到那兒去住。
  謝爾蓋·季霍諾夫乘飛機從里斯本到日內瓦,再到巴黎,最後又乘飛機下午抵達盧 爾德——都是短途飛行。
  他坐的出租汽車正從機場開往盧爾德城區的途中,這時他意識到自己有兩點變化: 一個是在他的外衣內口袋裡的那藍色的假護照上的名字是塞繆爾·塔利,來自紐約,美 國公民。另外一個是遮蓋住他那左側上嘴唇上棕色肉贅的濃密假鬍髭,這假鬍髭一直往 下沿臉頰蓋住了部分嘴巴。他認為,作為偽裝,這假鬍髭足以讓人無法辨認。如果沒有 它,他那像商標一樣的肉贅由於早已廣泛為外界、為世界各國人士所熟悉,將會很容易 地被一些人所認出。
  機場的出租車此刻正緩緩地降低車速,這位法國司機,從反光鏡中盯著他,對他說, 「先生,到了。」
  季霍諾夫從右側車窗向外看去,只見他們是行駛在巴拉迪大街,這兒有一個停車場, 旁邊有一條河面很寬但河水污濁的河。他又轉向左側,看見他們已停在了一幢紅磚結構 的六層建築的大門前。最高一層樓上的旅館名稱赫然在目:法蘭西聖路易斯新旅館。
  各家報紙早就報道說,在這具有重大意義的一周之內,盧爾德將接納難以計數的朝 聖者。在聖母瑪利亞顯靈這一消息公佈之後的幾天內,盧爾德的所有旅館早已被官方所 組織的朝聖團體預定完畢。季霍諾夫很是擔心,不知能否找到一家有床位的旅館。非常 幸運,在日內瓦的國際旅館裡,季霍諾夫早就認識了一名叫亨利的領班,經常付給他高 額小費,沒想到此人會在這時派上了用場。季霍諾夫告訴亨利,他有一個非常要好的朋 友,住在美國紐約,名叫塔利,是一位篤信宗教的上流人士,計劃在聖母瑪利亞顯靈時 訪問盧爾德。可問題是他未能及時報名參加朝聖團,無法自己預定旅館。塔利知道季霍 諾夫經常出國,便求助於他,希望他能幫忙在盧爾德的某家旅館為他預訂一周或二周的 床位。季霍諾夫對他說,這事可不敢擔保,因他從未去過盧爾德,而且也不打算去那兒。 不過,他答應塔利,他將願意盡力幫忙。到了日內瓦後,季霍諾夫便只好求助於亨利, 托他代為解決此事。
  亨利表示願意想想辦法。原來,幾年前,亨利曾同他的神父到過盧爾德,住在法蘭 西聖路易斯新旅館,同這家旅館的領班頭兒羅伯特有點交情。事實上,正當季霍諾夫等 待時,亨利就已經打電話給盧爾德的羅伯特,為季霍諾夫的朋友——那人叫什麼名字來? 塔利?噢,對了,是紐約的塔利先生辦理此事——然而,他被告知,羅伯特出外度假, 要在聖母顯靈的第一天才返回盧爾德。「沒關係,」亨利要季霍諾夫放寬心。「等羅伯 特回來那天,讓你的朋友親自去找他,讓他說出我的名字,羅伯特一定會記起我,會為 塔利先生安排一個房間的。相信我,旅館裡一般都會有空房間的。」
  季霍諾夫相信了他,當時大為放心。不過現在,從出租車裡下來後,他又不免擔心 起來。在生活中,像在外交場合中那樣,他一貫做事相當謹慎,即使是在最緊急的情況 下,也總是留有餘地,不願輕率從事。此刻,他決定不忙讓出租車開走。這時司機從前 車座下車,正欲幫他將行李搬下車,季霍諾夫便對司機說:「不忙開走,等我幾分鐘。 我得去看看是否真有房問。他們可能會讓我到其他旅館去。」
  今天,季霍諾夫由於肌肉障礙症發作,在上台階時只好慢慢行走。位於一樓的旅館 接待廳並不大,但頗具有現代風格。有一位身穿制服戴著眼鏡的領班,正在櫃台後面對 著帳目簿沉思著什麼。
  季霍諾夫滿懷希望走近櫃台,用法語對領班說:「先生,我想找一下總領班羅伯特 先生。」
  這位領班抬起頭,從眼鏡下打量著他。「我就是羅伯特,願意為您效勞。」
  「噢,太好了,太好了。我到這兒帶來了你一位朋友的問候。他也是我的朋友,名 叫亨利,日內瓦國際旅館的總領班。」
  羅伯特毫不猶豫地說:「亨利,啊,是的,他好嗎?他挺能幹的,眼下好嗎?」
  「他非常地好,亨利要我來見你,請你設法安排我這一周在這兒住下。亨利,他比 旅館接待員更熟悉情況。他知道,現在客房非常緊張,不過,他認為,你會特別關照我 的,看在他的面於上。」
  羅伯特的臉突然沉了下來。「亨利說對了。平時總會有辦法可想。可是今天,在這 一周之內,說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我很抱歉,非常非常地抱歉,無法幫我朋友的忙。 真的沒有一間空房,甚至找不到一間空著的洗手間。」
  季霍諾夫伸手提了提旅行包。「這是真的嗎?」
  「實在無能為力,說實話,旅館早已預定客滿了,以前這種情況多未發生過。不過, 眼下這時節可不同往常。自1958年以來,聖母畢竟還沒有在盧爾德再次顯過靈。人人都 想見到她,下周,我也許會設法替你安排一個房問。」
  「可我只想在這一周。」
  「那麼,我很抱歉。」
  「我該怎麼辦?你是否知道,也許這兒的其他旅館還有空房?」
  「絕對沒有。所有的旅館全部客滿。」他似乎想起了什麼,伸出了一個手指。「還 有一點希望。過去在盧爾德的旅館客房比較緊張的時候,在城外,總還能找到一些空房。 盧爾德的周圍還有許多小城鎮,距離都不很遠,交通也很便利。許多人家總是空出一些 房間來出租,以賺取幾枚法郎。是的,我敢保證,眼下這種可能性仍然存在。這或許對 你是最好的辦法,先生——」
  「塔利,我是塞繆爾·塔利。」
  「噢,這可是最好的辦法,塔利先生,想想辦法去城外找私人房間吧。」
  「可我到哪裡去找呢?我以前從未來過盧爾德。」
  羅伯特立刻表示願意幫助他。「我可以告訴你具體怎麼找。在城外的塞迪卡德·霍 特裡爾,就在這兒,我指給你看。」他找出一張寫有盧爾德城區的桔黃色地圖,打開後, 手指著地圖上的位置。隨後,他折好地圖,遞給季霍諾夫。
  「這下你該知道怎麼走了。我很抱歉,未能讓你住在這兒。祝你好運。」
  季霍諾夫離開旅館後,逕直走下台階,並打開手中的地圖,遞給正在等著他的司機。 「這兒沒有空房了,」他解釋道,「我得到塞迪卡德·霍特裡爾,你瞧,就在這兒,領 班還特意在下面劃了一條線。」
  司機查看了一番地圖,點點頭,示意季霍諾夫回到車後座上去。
  在15分鐘的行程中,季霍諾夫無心觀看車窗外一閃而過的景色。他的內心在隱隱作 痛,深深自責簡直愚蠢至極,居然會到盧爾德來。他想到自己私下訪問這個他的政府和 黨肯定會極為反感的「聖地」而招致的一切危險,如果他們知道,而僅僅只是出於對健 康的考慮,也決不會原諒他的。
  這時,車在勒裡斯區停下,羅伯特所指的塞迪卡德·霍特裡爾就在此地,季霍諾夫 才猛然意識到,為了他的身體健康以及他將取得的最高領導地位,冒任何風險都是值得 的。再說,由於經過一番精心化裝,他摸著那假的鬍髭感到一種欣慰和安全。他付給司 機出租車費後,按照司機的吩咐,提著旅行包向附近的大樓走去。
  季霍諾夫發現,在辦公室內只有兩位中年婦女坐在辦公桌後面,靠近他的那一位, 留著黑色劉海,戴著金屬框邊眼鏡,友好地向他打著招呼。季霍諾夫自我介紹道,他是 塞繆爾·塔利,美國人,剛來到盧爾德朝聖,因沒有隨同官方或正式旅遊團,所以還未 能找到一個地方安身。聖路易斯新旅館的一位朋友建議他到這兒來,在某位私人住宅中 或許能找到一間空房。
  戴眼鏡婦人的表情看起來無可奈何。「不錯,本周早些時候,確實在我們的手中掌 握著許多等待租用的私人住房,可現在已全部預訂完畢。我擔心——」她開始查看登記 冊,接著停了下來,注視著夾在最上面一頁的一張紙條。「等一等,先生,也許還有希 望。你或許會走運。這張紙條是本地旅遊公司的一位導遊小姐留下的。她是本地人,同 父母住在塔布。她在紙條上說,她父母家中有一間空房,本周之內可以租用,他們要求 房客每天付225法郎,而且還要預交一半的房費。你感興趣嗎?如果你願意,我這就給 你問問,看看房間是否仍然沒有出租出去。」
  「請問問吧,」季霍諾夫說,「你剛才說在什麼地方?」
  「塔布到盧爾德乘出租車只需20分鐘。那是個非常可愛、美麗的小鎮。」她一手拿 起話筒,一手開始撥電話,「讓我看看,」她等了一會兒,電話接通了,這個婦人用法 語說道,「這裡是塞迪卡德·霍特裡爾,杜普雷小姐在家嗎?」她停了一會後,又對著 話筒說:「吉塞爾嗎?是關於今天早晨你留在這兒的那張便條。我想問一下,你父母准 備出租的那間空房還沒有出租嗎?」她聽著對方回答,然後又說:「太好了,我這兒有 一位遊客,是從美國來的塔利先生,他需要租用一間空房。行,我這就告訴她。」她放 下話筒,喜形於色地望著季霍諾夫。「好消息,你可以住下了。我這就告訴你杜普雷家 在塔布的地址。這家人很受人尊敬,我沒有見過他們,不過他們的女兒吉塞爾很是可愛, 待人很好,有其父必有其女嘛。好吧,我把地址寫給你,塔利先生。」
  直到黃昏時分,季霍諾夫才到達塔布。
  他在盧爾德,實際上是在盧爾德地區逗留了很長時間,直到夜幕開始降臨。在塞迪 卡德的那個婦人很是健談,告訴他附近一帶有什麼地方應該去看看。於是他就在教區空 地裡緩緩地步行,直到他意識到走錯了方向時,已經走過了空地的大部分範圍,這時他 來到了一個入口處。他繼續前行,慢慢地向上宮走去,最後登上石梯走了進去,觀看宮 內那華麗堂皇的內部裝飾,然後順上宮而下,找到了那傳奇式的山洞。他看見許多朝聖 者面對著山洞,有的站著,有的坐著,還有的跪著。可是他並沒有加入到這些朝聖者的 行列。決定到明天再來仔細瞧瞧。
  他心裡明白,之所以他未能停住腳步加入到禱告的行列,是因為他感到與此刻如醉 如癡的迷信朝聖場景格格不入,作為一個外國遊客,他不屬於這些對宗教置信不疑的朝 聖者行列。但是他一直提醒自己,他應該和其他朝聖者一樣,不應該與上帝這樣疏遠, 他到這兒來的目的實質上同他們並沒有什麼不同。他記得自己在孩提時代,和對宗教非 常虔誠的母親生活在一起。另外,使他不願意接近他們的另一個原因,是他從不喜歡在 許多人面前露面。是的,自從他早年在仕途上一帆風順,一直成為S國的外交部長和有 世界影響的風雲人物,在他發表演說時,同群眾遠離,並沒有直接同人們交談接觸。他 也曾同世界上許多其他的知名人物,諸如總理、總統和國王等會過面,但那是地位相當, 那種接觸和場合也無可非議,既體面又榮耀。但是此時此刻,要他獨自一人混雜在這群 芸芸眾生之間,在他看來實在有點不可思議。
  最後,他轉身離開時,才明白自己未能向山洞周圍的那群人走近,不是出於別的什 麼原因,而是因為他當時突然感到骨髓疼痛起來,那不治之症使他突然感到特別虛弱, 無法站立太久。
  他竭力忍耐著,好不容易才到達不遠處斜坡上的出口。他意識到,像那些虔誠的朝 聖者一樣,正是某種神秘的力量驅使他來到盧爾德,疾病已經使他在某種意義上喪失了 自己的信仰和人格。他也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芸芸眾生,他應該屬於他們中的一員,為了 痊癒康復,他應該滿懷希望和信心去祈求聖母瑪利亞降福,去祈求奇跡出現。
  街道已閃爍著黃色的燈光,來往的車輛不斷。他得趕快回目的地去,安排好房間, 好好地休息等待明天來臨。想到這些,他稍感欣慰。
  他希望能盡快搭上一輛出租車。就在這時,一輛空著的出租車駛了過來,他招手示 意出租車停一下,很快帶上旅行皮箱上了車,出租車向著杜普雷家的方向駛去。
  從高速公路上去塔布的行程的確不是很長。令他欣慰的是,塔布並不像那些看起來 荒涼、冷落,似乎還未開化的鄉村小鎮那樣令人掃興,倒頗具有現代城市的風味。司機 注意到此刻季霍諾夫的心情,便不斷地把車窗外的景色指給他看。出租車沿著行駛的這 條寬敞的公路,一直來到一個叫維塔的廣場,季霍諾夫看見佈滿商店的街道從廣場那裡 輻射出去。
  「我要去的地方離這兒還很遠嗎?」季霍諾夫問道。
  「在廣場那邊的一條街上,還有五、六個街區,」司機說,「很快就要到了。」他 指著前面,「先生,你注意在咱們左側的那幢小房屋——法國最偉大的一位戰爭英雄福 煦元帥就出生在那裡。」接著,司機又說,「那是塔布教堂,本周內將在那兒宣佈若干 病患者康復痊癒。」
  司機駕駛著出租車通過一條背街,車速慢了下來。「下一幢樓就是,」他回過頭來 對季霍諾夫說。
  這是一幢四層樓的公寓,位於馬賽公園附近,有一座向前的。無法看清楚的雕塑隱 沒在黑暗中。杜普雷家的五間房屋位於底樓,門牌號上寫著第一公寓。
  是杜普雷太太開的門,杜普雷太太是一位瘦小的婦人,有一頭鬆散的已經有點灰白 的金髮,雖然上了年紀,但眉目清秀,年輕時她一定楚楚動人。
  「您是塞繆爾·塔利先生?」她問道。
  「是的,」他也用法語說,「這是有人從塞迪卡德通知你的吧。」
  「是我的女兒,吉塞爾,打電話說您需要房間,而且還要在這兒吃晚餐。請進吧。」
  起居室裡的燈光幽暗,只有兩盞電燈,但是季霍諾夫注意到這間房間過多地擺放著 老式的法國傢具。電視機正開著,此刻又關上了,接著從側房裡走出一個人來,這人便 是杜普雷先生,他臉膛方方正正,頭髮蓬亂。「晚安,」他低聲說著,接過了季霍諾夫 的皮箱。「我帶你到房間去,」他用法語說。「這是我女兒的房間,這一周她睡在沙發 上。」
  女兒的臥室就大不一樣了,光線充足,彷彿最近剛剛才重新整理過,一眼便看出這 是一間閨房,單人床上鋪放著一條色彩鮮艷的床單,牆上沒有擱板,一個書架依牆而立, 放滿了書,當然大多數是法文書,但也有若干英文書,書名都同紐約和聯合國有關。旁 邊有一個床頭櫃,上面放著一個台燈,燈光柔和。令季霍諾夫驚奇的是,一個出身低微 的法國姑娘居然存有英文版的有關聯合國的書籍。
  杜普雷已經把季霍諾夫的旅行包放好了。「塔利先生,大約半小時後,準備用餐。」
  「謝謝,我會按時去的。不過一旦我睡過了頭,勞駕您把我叫醒,好嗎?」
  「好吧,我會敲門叫醒您的。」
  房東走後,季霍諾夫本打算打開行李準備好一周內所需要的東西,可是他的手臂又 疼了起來,還有一條腿也隱隱作痛。他只好放棄這個念頭,唯一希望就是躺在床上,恢 復一下體力。他倒在床上,抬起腿側身躺著,很快就熟睡過去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才把他驚醒。他抬起頭,一臉的困惑,但很快他就想起了剛才與社普雷先生的談話。
  「謝謝您,杜普雷先生,」他大聲說,「我馬上就來。」
  幾分鐘後,他步履蹣跚地來到了餐廳。這裡同樣燈光幽暗,杜普雷已坐在了餐桌前。 杜普雷太太,正圍著一條圍裙,急急忙忙地從廚房裡走了出來,指著餐桌旁的一把空椅 子說:「咱們不等吉塞爾了。她剛才打來電話說,她還有事情要去做,要晚一點回家。」
  杜普雷太太走到廚房門口,又停了下來。「我們晚飯吃得很簡單,」她帶著歉意地 說,「今晚,我先給你們上清燉雞湯,主菜是加薰鮭魚的煎蛋卷。」季霍諾夫回過頭去, 對剛才她說的話禮節性地笑了笑。
  他環視了一下這間極普通的餐室,牆上的壁紙已經陳舊,有點兒發黃和脫落。牆上 掛著一張從報紙上剪下的耶穌基督的畫像,雖然放在框內,但看起來已經泛黃,旁邊還 掛著一個金屬十字架;另一面牆上掛著有框邊的聖母瑪利亞半身大理石像。杜普雷太太 這時端著湯走了進來,看見季霍諾夫正打量著牆上的聖母瑪利亞像,便主動說道:「塔 利先生,我們是虔誠的天主教徒。」
  「是的,我知道。」
  「可你一定也是一位虔誠的教徒,要不,幹嗎來盧爾德呢?」
  「很對。」
  杜普雷太太接著入座,開始進餐。季霍諾夫正把湯匙放在湯中,就聽見一兩聲默默 的禱告聲,他抬起頭,看見男女主人正閉著眼低著頭輕聲地禱告著。季霍諾夫頓時不安 起來,覺得他也應該這麼做,便放下湯匙,也低下頭開始禱告起來。
  禱告完畢,他們開始進餐。起初,杜普雷夫婦一直沉默不語,過一段時間後,他們 便同客人斷斷續續地交談起來。季霍諾夫顯得很拘束,他很想瞭解這夫婦倆,不過,他 所能知道的最多只不過是杜普雷先生是一個車庫的機械工人,而杜普雷太太是在塔布鎮 邊的一家旅館當女侍。至於娛樂活動及社交活動,只是在家收看法國電視台的電視節目, 到附近的教堂去做彌撒,和參加一些教會的儀式而已。他們對盧爾德的情況所知並不多, 而且大都是他們的女兒告訴的。
  「吉塞爾一會兒就會回來,」杜普雷太太說,「她會告訴你,你想知道的盧爾德的 一些情況。」
  「這對我將大有幫助,」季霍諾夫說。
  主菜的盤碟移走了,放麵包的籃子也收拾好了,桌布上的食物屑片被清理掉後,季 霍諾夫的心緒此時已飛回了祖國。他不由自主地尋思,政治局的委員一旦知道他們引以 自豪的國際活動外交家、未來的總理、受人尊敬的、才智卓越的謝爾蓋·季霍諾夫居然 會坐在這兒,同兩名智力低下的法國鄉巴佬交談會如何猜想。
  正準備削水果吃時,季霍諾夫突然覺得餐室裡頓時有了生氣。一位靚麗的年輕姑娘, 看起來至多是個小女孩,興沖沖地走進了房問。她有一頭秀美的長髮,束成馬尾型,一 雙綠灰色的眸子晶瑩明亮,正俯身吻著父母。季霍諾夫看著她從門外走進來,蹦蹦跳跳, 步履輕盈,最後繞到了季霍諾夫的前面。
  她向季霍諾夫伸出手。「您一定是我們的房客,塔利先生。」
  「是的,我是塞繆爾·塔利,」季霍諾夫拘謹地說,「你是杜普雷·吉塞爾小姐 吧。」
  「沒錯,」她改用英語說著,坐在了季霍諾夫的旁邊。「歡迎你到杜普雷家中做客, 歡迎你到附近的盧爾德來,看一看發生在這兒的一切奇跡,」
  「謝謝,」季霍諾夫說,「但願如此。奇跡,我是說,但願我能見到奇跡。」
  杜普雷太太已經去廚房,為女兒重新熱一下湯菜,給她再做一個煎蛋卷。
  吉塞爾娓娓不倦地講了起來。對季霍諾夫說英語,對她父親用法語,講述著她在盧 爾德聖母顯靈第一天的所見所聞。
  季霍諾夫細心聆聽,極有興趣地打量著她,渴望自己既能夠健康痊癒,而且能夠恢 復青春活力。不容置疑,吉塞爾是一位絕色美人,或許她像她年輕時的母親。不過,她 比她母親更漂亮艷麗。不同於她父母的是,吉塞爾顯然受過良好的教育,知識廣泛,美 國英語講得極好。不僅僅如此,在她邊吃邊侃侃而談時,她所具有的那種魅力愈發使得 季霍諾夫魂不守舍,心馳神蕩起來。他竭力控制著自己。她機靈,是的,她太聰明了, 或許能洞察一切。他不免擔心起來,她是否會給自己帶來麻煩。他猶豫不決,又覺得這 種擔憂實在是多餘。她畢竟太年輕,閱歷經歷太淺,作為一個鄉下姑娘,除了對盧爾德 和宗教,或許對世界上外界的事情知之甚少。再說,他戴著假鬍髭,可不必為此亂擔心 了。不過,眼下的年輕人非常的精明,通過電視無所不曉,因此他還是小心謹慎點為好。
  季霍諾夫這時才意識到,吉塞爾已經用完餐了。正對他講話,對他到盧爾德的目的 頗感興趣。
  「什麼?」他說,「啊,為什麼呢?很長時間了,我感到身體不適。這種病我不想 提起,因為進餐談這種話題太敗胃口,不合時宜。總之,我發現醫生對我的病愛莫能助, 是一位信奉天主教的朋友建議我到盧爾德來,特別是現在。他知道,儘管我不信教,可 我並不想遠離生命之樹,你說對吧?碰巧我正好有次休假,因此我想最好來盧爾德度 假。」
  「不由得你不信。」吉塞爾興致勃勃地說。「這裡每年都有些幸運的人。他們的病 治好了。我是親眼看見奇跡在他們身上發生的。說不准您就是今年幸運者當中的一位呢。 塔利先生,每天到山洞去,與朝聖者一起做禱告,飲用聖水,在聖泉中洗澡,樹立起信 心。」
  他對著她的目光看,想弄清楚她是否在開玩笑。但是很顯然,她說話是認真的。他 也決定認真地對待。「我倒希望樹立起真正的信心,純正無邪的信仰。」他誠懇地說。 「不過,像我這樣的人,一個有一定知識的人,去接受一個重病患者能夠通過信仰而不 是科學治癒的事實是困難的。」
  「相信我,奇跡確實出現過,我剛才說了,我親眼看見奇跡在他們身上發生的。這 您知道,我是盧爾德的一名導遊。我無處不到,所有的我都見到了。我時不時地看見某 個絕望的病人被完全治癒了,是痊癒,不是用科學,而是用信仰。」
  「這倒真令人激動。」季霍諾夫說。
  「實話告訴您吧,我本人就知道一個最近出現的奇跡。幾年前,我曾同她見過一面。 她來過盧爾德已經五年了。她是個英國婦女,伊迪絲·穆爾太太。她因患了癌症已完全 絕望,到此地是做為最後碰碰運氣。然而,就在她第二次來盧爾德時,出現了奇跡般的 療效。檢查證明,癌細胞已完全消失。血液細胞成了健康的紅色。身體變得結實了。這 次她是做最後一次檢查,檢查完後即宣佈為奇跡般的痊癒事例。晚餐前,我還碰見過她, 她氣色很好,看上去很健康,很激動。您想見見她嗎?也許這事能向您證明某種信念 吧?」
  「肯定會。」季霍諾夫回答,心裡激起一陣樂觀的衝動。「我倒非常高興能夠見到 您那位穆爾太太。」
  「那就說定了,我將設法安排您與她共進午餐。假若您肯花錢,我要搭上工夫,辭 掉這段時間的導遊。您得付飯錢和一百法郎的導遊費,這不多吧?」
  季霍諾夫感到他那濃密的鬍鬚下的一絲微笑。「這是樁討價還價的生意,我們美國 人喜歡這麼說。」
  「說定了,我們把日期定好,」吉塞爾說。「您既然要在這兒住下來,早上您可與 我一起駕車去盧爾德。您將有足夠的時間去洗浴,之後,與伊迪絲·穆爾太太共進午餐, 您看這樣合適不?」
  「很好。」季霍諾夫說,話音裝得像是塔利說話的調子。「您什麼時候辦妥,我也 就什麼時候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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