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日星期五早晨,甘瓦德·拉森很早就起床了。也不是太陽一出來他就起床了,
這樣也太早了些。這一天在瑞典叫做「卡拉司」,太陽會在凌晨兩點四十九分就出現在
斯德哥爾摩的地平線上了。
六點半時他洗了個澡,然後吃早餐、著裝。一個半鐘頭後,他已經站在索倫蒂娜區
松加瓦根一棟小房子前的台階上。埃那·隆四天前已經來拜訪過這裡。
這是所有的事情都將會同時發生的那個星期五。莫裡森再一次面對布多沙·奧森,
這一次他們就不像上次那麼熱忱了。也許這就是他們逮到莫斯壯和莫倫,並破壞他們龐
大的計劃的時刻。
但是在特別小組行動之前,甘瓦德·拉森心裡有一件事情要先解決,這個問題已經
困擾了他一個禮拜。那是他在一本閒書上看到的,也許只是件小事,但卻很惱人。他現
在想一次解決掉,同時也證明自己的想法是對的,而他也做了正確的結論。
史丹·斯瓦根還沒有跟著太陽起床。五分鐘之後他才打著哈欠,忙亂地摸索著睡衣
的帶子走下來開門。
甘瓦德·拉森口氣還算友善,他單刀直入地說:
「你對警方說謊。」他說。
「我有嗎?」
「一個星期之前你兩次描述銀行搶匪,說他乍看之下是個女人,而且你還對他們逃
脫用的汽車和坐在車裡的兩個男人做了詳細的描述。你說是雷諾十六?」
「沒錯。
「星期一你重複相同的故事,仔仔細細地,向一個來這裡找你的探員。」
「這也是真的。」
「還有一件事情是真的,就是你說的完全是謊話。」
「我已經盡量描述那個金髮女郎的樣子了。」
「是的,因為你認識其他看到搶劫犯的人。你也很聰明,想到銀行裡面的攝影機大
概拍到了些東西。」
「可是我肯定那個女的!」
「哦?為什麼?」
「我也不曉得,但是我有一種本能,知道什麼事和女人有關。」
「不過這一回你的本能失效了。這不是我來的目的,我只是要你承認有關汽車和那
兩個男人的事是你捏造的。」
「你為什麼要我承認?」
「我的理由與這件事沒有任何關聯,純粹是我私人的行為。」
斯瓦根已經清醒了。他好奇地看著甘瓦德·拉森,然後慢慢地說:
「就我所知,提供不完整或錯誤的消息應該不算是犯罪,只要沒有宣過誓。」
「完全正確。」
「這樣的話我們的談話是毫無意義的。」
「對我而言則有些意義,我非常希望弄清這件事。這樣說吧,我已經得到某些結論,
而我想要確定那是正確的。」
「什麼結論?」
「你為了自己的利益,編了一堆謊言去騙警方。」
「這個社會中大多數的人只想到自己的利益。」
「你不是嗎?」
「至少我試著不要這樣。沒有幾個人理解的,就像我的妻子,那就是為什麼我不能
留住她的原因。」
「所以你覺得搶銀行是正確的?而且視警察為人民的天敵?」
「差不多吧!是的,雖然並不那麼單純。」
「搶劫並且射殺一個健身協會的主任並不是一個政治事件。」
「不是,就這件事而言不是。但是你也可以用觀念學的觀點來看這件事,由它的前
因後果來看。有的時候搶銀行就是一種政治壓迫下的產物,就如同愛爾蘭發生混亂的期
間,有時這種抗議是下意識的。」
「所以,你的看法是,一般的罪犯都可以看作是革命分子,是嗎?」
「這也是一種看法,」斯瓦根說,「雖然一些所謂卓越的社會主義者不太贊同。你
讀阿特·朗克斯特的書?」
「沒有。」
甘瓦德·拉森大概都是讀朱爾斯·雷吉思和此類學者的書,目前則正在鑽研宙斯的
作品。然而這與這件事無關,他對文學的興趣是基於娛樂上的需要,他對文學教育沒有
特別的喜好。
「朗克斯特得過列寧獎,」史丹·斯瓦根說。「是以一本詩選,名叫《社會主義者》
得獎的。他是這樣寫的——我記得是這樣的:『有時它是如此的無法令人忍受,以至連
普通的罪犯看起來都好像是有意地在反抗這個悲慘的社會;他們就像是革命家……這是
社會主義國家完全無法忍受的。』」
「繼續。」甘瓦德·拉森說。
「就這樣了,」斯瓦根說。「朗克斯特是個笨蛋,他的推論非常愚蠢。首先,人民
可以在不存有觀念學的覺醒下就起身反抗他們所處的環境。第二,有關社會主義國家的
觀點……根本毫無邏輯可言。人們為什麼要搶他們自己?」
甘瓦德·拉森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最後他說:
「所以,根本沒有什麼灰棕色的雷諾汽車?」
「沒有。」
「也沒有什麼臉色蒼白、穿白色圓領衫的司機和任何穿著黑衣服看起來像哈普·馬
克斯的人?」
「沒有。」
甘瓦德·拉森對自己點點頭,然後他說:
「事實是,闖進銀行去的那個男人快要被捕了。他的所作所為並不是所謂的無意識
的革命家,他是個利用資本主義做偽裝,靠廉價的麻藥和春宮圖片維生,而且沒有思想
的無賴。他除了自己的利益什麼都不顧,他根本就是個自私的傢伙,而且他出賣了他的
朋友以換取自己的自由。」
斯瓦根聳聳肩。
「這類事已是屢見不鮮了。」他說。「隨你怎麼說吧。但是這個搶銀行的人只是個
犧牲者,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話。」
「我完全懂你的意思。」
「你怎麼猜到我說的都是謊話?」
「你猜猜看,」甘瓦德·拉森說,「站在我的立場想想。」
「你為什麼非要干警察不可?」斯瓦根問他。
「以前錯過了一些機會,事實上我以前是個船員。無論如何,這都是好久以前的事
了,而且以前有很多事和現在是不同的。這和我要的無關,現在我已經知道我想知道的
了。」
「就這樣?」
「是的,再見。」
「再見。」斯瓦根說。
他看起來非常害怕,但是甘瓦德·拉森沒有注意到,他已經走進了他的車子,他也
沒有聽到斯瓦根臨別時喊的話:
「無論如何,我發誓那是個女孩。」
就在差不多同一個時間,斯瓦·莫裡森太太正在永科平區皮爾街上的廚房裡烘焙面
包。她那個放蕩的兒子回家了,她要拿新鮮的烤圓麵包和咖啡款待他。她完全不知道此
時在一百八十里外,有一個警察用了一些不堪的話來形容他的兒子;如果她聽到別人說
她眼裡的乖寶寶是一個無賴,她一定立即給那個人一棍。
尖銳的門鈴聲打破了早晨的寧靜。她把一盤剛解凍、圓溜溜的肉桂放在水槽裡,手
在圍裙上擦乾,然後穿著一雙包到足踝的拖鞋匆匆跑到前門。她注意到現在不過是七點
三十分,然後她向關著的臥室憂慮地望了一眼。
她的兒子正在那裡睡覺。她昨天晚上幫他在客廳的沙發上鋪好了床,但是時鐘的聲
音吵得他睡不著,所以半夜他叫醒她,要和她換床睡,可憐的孩子,他工作得這麼累,
所以需要好好地睡一覺;而她幾乎全聾了,所以聽不到時鐘的滴答聲。
門外站著兩個大男人。
她沒有聽清楚他們在說什麼,只知道他們非常堅持要和她的兒子說話。她試著解釋
說現在還太早,希望他們能夠等他睡醒了之後再來,不過她說的話沒起什麼作用。
他們很無情,一直說他們的任務是非常重要的,最後她只能不情願地進房間去,輕
輕地喚醒她的兒子。他用手肘撐起上身,看了看時鐘。
「你在搞什麼?有什麼大不了的事一定要在半夜把我叫醒?我不是說我需要好好地
睡一覺嗎?」
她不高興地看著他。
「有兩個男士說要找你。」她說。
「什麼!」他從床上跳起來並且大叫。「你沒有讓他們進來吧,是嗎?」
莫裡森知道那一定是莫斯壯和莫倫,他們一定是知道他出賣了他們,猜到他躲在哪
裡,所以來這裡尋仇。
他的母親驚愕地搖著頭,瞪大了眼睛注視他。他慌張地套上衣服,連睡衣都忘了脫
掉,同時他在房間裡打轉,把散在四周的東西收進他的袋子裡。
「到底是怎麼了?」她憂慮地問道。
他扣上袋子的蓋子,抓住她的手臂,聲音嘶啞地說:
「你必須打發他們走!告訴他們我不在這裡,說我已經去澳洲,隨便編個故事!」
她根本聽不見他在說什麼,她發現助聽器還放在床邊的桌子上。莫裡森偷偷地走到
門邊,把耳朵貼在門上傾聽。沒有聲音,他們還站在那裡等他,大概還帶著一卡車的槍
預備要宰他。
他的母親走過來在他的耳邊悄悄地說:
「什麼事,菲利普?他們是什麼人啊?」
「你只要打發他們走就可以了。」他悄聲地告訴她。「告訴他們我已經到國外去
了。」
「但是我已經告訴他們你在這裡。我怎麼知道你不想見到他們?」
莫裡森扣上他的夾克,抓緊他的袋子。
「你要走了嗎?」他的母親失望地問他。「我幫你烤了一些圓麵包,肉桂蝸牛的樣
子,你最喜歡的……」
他轉身面對她,怒氣衝天地說:
「你怎麼還有時間嘮叨什麼肉桂圓麵包,我已經……」
他突然停了下來,仔細聽著玄關裡的動靜。他聽到有人在含糊的低語。他們要進來
抓他了——或當場做了他。他冒出一身冷汗,眼睛在房間裡四處尋找出路。他的母親住
在七樓,所以不可能跳窗子;而惟一的門就在玄關這兒,外面有莫斯壯和莫倫正在等著
他。
他的母親正在床邊納悶,他跑過去說:
「快出去啊!告訴他們我就過來,叫他們等一下,把他們帶到廚房裡去,給他們一
些圓麵包。趕快,快去!」
他把她推到門口,然後自己背靠牆站著。她出去並帶上門之後,他又把耳朵貼在門
上。他聽到一些聲音。過了一會兒,許多腳步聲向這邊走過來。最後他們停在門外,沒
有如他所希望的繼續走向他母親放在廚房裡的圓麵包。他突然體會到「毛骨悚然」這個
形容詞的意義。
一陣靜默之後外面傳來金屬的聲音,也許是槍上膛的聲音。有人清了清喉嚨,然後
敲了敲門說:
「出來吧,莫裡森,我們是刑事局的探員。」
莫裡森打開門並呻吟了一聲,然後就癱在永科平刑事局偵探督察長赫費利的臂彎裡,
而那個探員正拿著手銬在等他。
一個半鐘頭後,莫裡森坐在飛往斯德哥爾摩的飛機上,膝上放著一個大袋子,裡面
裝滿了肉桂圓麵包。他讓赫費利相信他其實非常高興能和他們在一起,所以他們沒有再
銬住他。他凝視著下方陽光普照的奧斯特高蘭平原,同時嚼著圓麵包。回想起最近所經
歷的一切,他感覺到一種平靜。
偶爾他把袋子推向身邊的同伴,他的同伴每一次都難過地搖搖頭。探員督察長赫費
利對飛機有一種恐懼感,他覺得非常不舒服。
飛機在十點二十五分整降落在布羅瑪機場。二十分鐘後莫裡森再次進到昆斯荷曼的
警察總部內。當警車開進城裡的時候,他開始擔心布多沙可能正等著給他好看。度過早
上醒來那陣慌亂而好不容易放鬆的心情,現在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寒
意。
布多沙·奧森,還有其他特別小組部分成員,埃那·隆和甘瓦德·拉森,正不耐煩
地等候莫裡森的到來。在庫爾保的帶領下,小組裡其他的成員正忙著準備下手對付莫倫
那幫人的行動。他們計劃了複雜的程序,需要仔細的配合。
自從知道他們在防空洞裡發現的東西之後,布多沙幾乎高興得發狂了。他整晚都不
能合眼,尤其在這個重要的日子一天天接近的時候。他非常興奮,期待這天的到來。他
已經把莫裡森放到他指定的位置上了——對莫斯壯和莫倫也是,只要他們敢做這樁他們
所謂的大買賣。而如果這個星期五沒有動作,那麼當然就是下個星期了。就算如此,今
天的行動也可以當作一次預演。一旦他把莫倫這幫人關起來之後,華納·羅斯也就等於
是甕中之鱉了。
一通電話打斷了布多沙的美夢。他拿起聽筒,聽了三秒,然後大叫:
「馬上帶他進來!」他丟下話筒,拍著手激昂地說:「各位,他來了,你們準備好
了嗎?」
甘瓦德·拉森低聲抱怨,而隆不太熱心地說:
「當然。」
隆非常清楚他和甘瓦德·拉森在那裡主要是當觀眾的。布多沙喜歡有觀眾看他表演,
而今天無疑是他表演的時刻。他不僅喜歡當主角,也身兼導演;除此之外,他還一定要
讓其他的演員至少換過十五個角色,他才會滿足。
布多沙現在坐在書桌後面那張審判椅上,甘瓦德·拉森則坐在靠窗戶的角落,而隆
在他右邊,坐在桌子的邊上。莫裡森的位子在布多沙正前方,離桌子有一段距離,就在
房間的正中央。
甘瓦德·拉森正用火柴棒剔牙,同時狡猾地瞥了布多沙那一身可笑的夏裝:芥茉黃
的西裝,藍白條紋相間的襯衫,橘色底的領帶上還有一朵綠色的麥克瑪斯雛菊。
在幾聲敲門聲後,莫裡森被帶了進來。他的心情非常緊張,而布多沙房間裡那幾張
熟悉的臉孔也沒讓他好過一點,他們全都板著臉。
那個高大金髮的傢伙,甘瓦德·拉森還是什麼的,讓他覺得不是很和善的樣子,他
其實早就已經猜到會有這樣的場面了;坐在那兒有個酒糟鼻的北方佬,他似乎也是個不
好惹的人;然而更糟的是布多沙,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時,他像個和藹的聖誕老公公,現
在卻也滿臉不信任地注視著他。
莫裡森坐在他們指定的椅子上,看了看房間裡面,然後說:
「早安。」
沒有人有反應。他繼續說道:
「你給我的證明文件中沒有提到我不能夠離開城裡,地方檢察官先生。而且就我的
記憶裡,我們也沒有這類的協定,完全沒有。」
布多沙揚了揚他的眉毛。莫裡森馬上接著說:
「但是我會盡可能地幫助你們。」
布多沙傾身向前,雙手緊扣搭在書桌上。他看了他片刻,然後溫和地說:
「真的嗎,莫裡森先生?你一定會不顧一切地幫助我們的。你真是太好心了,莫裡
森先生。但是現在我們不再需要你的幫助了,莫裡森先生,不需要!現在該是我們替你
服務的時候了。你先前對我們並不誠實,莫裡森先生,不是嗎?我們知道你承受了很重
的壓力,這也就是我們為什麼要不厭其煩地安排這次小組會議的原因。所以你應該可以
毫無負擔、安心地對我們說實話了。」
莫裡森一副不解的樣子,他看著布多沙說:
「我不瞭解……」
「是嗎?如果我告訴你是關於上個星期五的事,那也許,莫裡森先生,你就能瞭解
了。」
「上個星期五?」
莫裡森的眼神飄忽,在椅子裡扭動著。他的眼光從布多沙身上移到隆那兒,然後再
看著布多沙,之中還碰到甘瓦德·拉森那雙冷峻、淡藍色的眼神,最後他看著地板。房
間裡一片死寂。
布多沙開口說:
「上個星期五,也就是一個星期以前,是的!的確是不可能的,莫裡森先生,你真
的回想不起來當時你在做什麼嗎?無論如何,莫裡森先生,你不會忘記那一天得到的東
西吧?九萬元不是筆小數目,或你根本不屑一顧?」
「九萬……什麼九萬元?我不知道哪兒來的什麼九萬元。」
莫裡森現在膽子大了些,而布多沙的口氣不再溫和,他說:
「所以,莫裡森先生,你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莫裡森搖著頭:
「不知道。」他說。「我真的不知道。」
「也許,莫裡森先生,你希望我說得更清楚些,是嗎?」
「是。」莫裡森謙遜地說。
甘瓦德·拉森坐直了起來,激動地說:
「不要坐在那裡當啞巴!你根本就知道我們說的是什麼。」
「當然他知道,」布多沙和氣地說。「莫裡森先生只是要讓我們知道他到底有多聰
明,這也是遊戲的一部分。但是遊戲就要結束了,當然他可能在表達上有一些困難。」
「出賣朋友的時候就沒有這些問題了。」甘瓦德·拉森不悅地說。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布多沙說,他探身過去,雙眼凝視著莫裡森。「你要我說
得更明白嗎?沒有關係,告訴你也無妨。我們已經知道上個星期五搶韓斯街上那家銀行
的人就是你,而且我們有證據,所以你也別想再否認了。只是很遺憾的,你還在搶劫,
這是相當嚴重的事,不用我說你也應該知道自己的情形不太好。當然你現在可以維持嫌
疑犯的身份,不會被判死刑;然而結局不會有什麼改變,你死定了!」
莫裡森臉色轉為蒼白,汗珠在他的額頭周圍滲出,他開口想要說些什麼,但是布多
沙繼續說道:
「我希望你瞭解自己所處的困境,再玩什麼詭計也是枉然的,你能做的就是不要把
事情搞砸了,現在就表現合作的誠意。我講得夠清楚了嗎?」
莫裡森張著口,同時猛搖他的頭,然後他結巴地說:
「我……不知道什麼……你正在說什麼。」
布多沙起身在莫裡森面前來回踱步。
「我親愛的莫裡森,需要有耐性的時候,我有用不完的耐性,但愚蠢是我怎麼也無
法忍受的事情。」他在暗示說他的耐性是有限度的。
布多沙一邊講一邊在莫裡森和書桌之間來回踱步,莫裡森再次搖著他的頭。
「我想我已經盡可能清楚地表達我的意思了,但是我再重複一次:我們知道,你,
單獨一個人進人韓斯街上的銀行;是你開槍殺了一個男客戶,而且是你拿了九萬的現金
逃離現場。我們知道這些,就算你否認也沒有什麼用。另一方面,你可能得到一些寬恕
——不多,這是我必須承認的,但是在可能範圍裡一定有一些減刑——只要你俯首認罪,
不要讓我們太麻煩,並且表現一些誠意。你會得到最好的待遇,只要告訴我們相關的一
切,像錢的流向、你逃離犯罪現場的方式、還有你的同謀有誰。好吧,我說得夠清楚了
嗎?」
布多沙停下腳步,回到書桌後坐下。他靠在椅背上先瞥了隆一眼,然後看著甘瓦德
·拉森——接受他們無聲的喝彩。隆的神情看起來很曖昧,而甘瓦德·拉森心不在焉地
摸著自己的鼻子。布多沙原本期待看到他們用讚賞的眼神,對這一番簡潔、心理學上的
演說表達欽佩之意,他心想這是「先禮後兵」。他再次轉向莫裡森。
莫裡森用混合著懷疑和恐懼的眼神注視著他。
「但是這件事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他激動地說。「我根本沒想過要搶銀行。」
「現在不要跟我耍嘴皮子,你聽到我說的了,我們掌握有證據。」
「什麼證據?我沒有搶過任何一家銀行,也沒有開槍殺過任何人,這根本是無稽之
談。」
甘瓦德·拉森歎了口氣,然後起身走到窗戶前站著,背對著房間。
「用這種溫和的方式跟那種人說根本沒用。」他回過頭來說,「一拳打在他臉上,
他就會記得所有的事了。」
布多沙揮了揮手要他冷靜,他說:
「等等,甘瓦德。」
他把手肘架在書桌上,然後將下巴擱在他的手中,困惑地注視莫裡森。
「好吧,莫裡森,這全都看你了。」
莫裡森兩手一攤。
「但是我真的沒有做!我發誓,我發誓!」
布多沙還是一副很為難的樣子看著他。然後他彎下身去,一邊拉開書桌底部的一個
抽屜,一邊說:
「真的嗎?我保留懷疑的權利。」
他伸直背部,拿出一個綠色的美國軍用肩袋放在桌上,然後以勝利的姿態看著莫裡
森。莫裡森看著袋子,滿臉驚訝。
「你看到了,莫裡森,我們全都知道了。」
他把袋子裡的東西一件一件地拿出來放在桌上排成一列。
「假髮、襯衫、眼鏡、帽子;最後一個,但最重要的,槍。好吧,你現在要說什
麼?」
剛開始莫裡森不解地看著那些物品,然後他的表情變了,他注視著桌子,臉色慢慢
地轉白。
「什麼……這些是什麼?」他說。
聽他的口氣,這些似乎還不能令他信服,他清了清喉嚨,重複他的問題。
布多沙丟給他無奈的一瞥,然後對隆說:
「埃那,你可以去看看我們的證人還在這裡嗎?」
「當然。」隆說,他起身走了出去。
過了幾分鐘他走回來,在門口停了下來說:
「還在。
布多沙從椅子上飛出來。
「很好,」他說。「那我們就可以過去了。」
隆馬上又離開了。布多沙把東西放回袋子裡,他說:
「走吧,莫裡森,我們到另一個房間去,我們要做些時裝表演,你也來嗎,甘瓦
德?」
他抓起袋子衝到門口,甘瓦德·拉森在後面推著莫裡森跟了出去。他們走到走廊盡
頭的一個房間裡。
這個房間和其他的辦公室不太一樣,裡面有書桌、椅子、檔案櫃和打字台,牆上有
一面鏡子,面對牆壁的另一面。這面鏡子就是窗戶,所以從隔壁的房間可以看到這裡的
一切。
埃那·隆正站在房間裡偷偷地看著布多沙幫莫裡森穿上藍色的襯衫,在他的頭上戴
上金色的假髮、帽子和太陽眼鏡。莫裡森走到鏡子前面看著自己的影像不知所措;而隆
在牆壁的另一頭直視鏡子後面那個男人,他很不習慣別人看不見自己的這種感覺。莫裡
森已經戴好太陽眼鏡和帽子,每件東西似乎都很合適。
隆走去帶來第一個證人,一個女人,韓斯街銀行的主要出納員。莫裡森把袋子背在
肩上站在房間當中,布多沙對他說了些話後,他開始在房間裡來回走著。
那個證人隔著玻璃窗看著他,然後看著隆點頭。
「看仔細一點。」隆說。
「絕對是她,」出納員說。「沒有問題。我想她那個時候穿的褲子比較窄,這是惟
一的差別。」
「你確定嗎?」
「哦,是的,百分之百確定。」
下一個證人是銀行經理,他匆匆看了一下莫裡森。
「是她。」他的語調裡沒有絲毫的懷疑。
「你必須仔細地看。」隆說。「我們不希望弄錯了。」
銀行經理看著莫裡森在隔壁房間走來走去。
「沒錯,沒錯,我認得出她。走路的姿態、神情、頭髮……當然,我非常肯定。」
他搖了搖頭。「真遺憾,」他說,「這麼漂亮的一個女孩。」
之後的那個早晨,布多沙都和莫裡森在一起。但是直到一點左右他都沒有招供,所
以他就結束了審問。但是布多沙相信莫裡森的說詞終究會不攻自破,無論如何,這些證
據要定他的罪已經足夠了。他們允許莫裡森請一個律師,然後他還是會被監護,直到被
正式逮捕。
考慮所有的事之後,布多沙覺得這個早晨真是快樂。他到福利社裡點了比目魚和馬
鈴薯泥,很快地解決了午餐,然後以全新的精力讓自己投入下一個工作:抓莫倫一幫人。
庫爾保已經結束了工作。主要的警力已經移到兩個會受到攻擊的重點地區:羅沙侖
茲街和銀行附近。
機動警力奉命在這兩個區域附近待命,同時避免自己過於引人注意。沿著固定的路
線,一些車輛被安置在固定地點,以期能夠快速地封閉道路——如果那些銀行搶匪出乎
意料地逃到很遠的地方去時。
在昆斯荷曼街的警察總部裡只剩一些摩托車,停車場和車庫都快空了,所有的車輛
都派到城裡的戰略位置上。
在關鍵的時刻,布多沙坐在警察大樓裡,這樣他就能夠利用無線電隨時掌握事件的
動向,在逮到那些歹徒之後他也就能在這裡等著他們。
特別小組的成員都參與這次行動,且分配在銀行四周,除了隆,他的責任是注意羅
沙侖茲街的動靜。
兩點鐘,布多沙坐著一輛灰色「T」開頭的富豪亞馬遜車到處巡視。在羅沙侖茲街
附近出現的警車也許多了些,但是在銀行附近則沒有絲毫受到監視的樣子,而且警車的
數量不會讓人覺得不對勁。布多沙對這樣的安排非常滿意,所以他回到昆斯荷曼街等候
那個關鍵的時刻到來。
現在是兩點四十五分,但是在羅沙侖茲街完全沒有動靜。一分鐘後警察總部也沒有
任何消息。到了兩點五十,銀行也沒有被攻擊。至此事情已經很明顯:這不是他們計劃
中的日子。
為了安全起見,布多沙一直等到三點三十分才撤回所有的人。這表示他們多出一個
星期的時間去改進所有的計劃和細節。然而他們全部都同意的是,所有的事都依據計劃
進行,他們全都對自己的工作很滿意,時間的安排也不錯,每個人都可以在正確的時刻
到適當的地點。
只有日子算錯了。但是一星期之後,全部會重來一次,如果可能的話,還會更精密、
更有效率。
然後就是希望莫斯壯和莫倫真的會現身。
而那個星期五,每個人害怕會發生的事全發生了。警察署長得到消息說有人準備向
美國大使丟雞蛋,或許在大使館丟番茄或放火燒星條旗。
安全警察對此非常憂心。他們的生活周圍飄浮著一些酒鬼,一些危險的共產黨員和
到處放炸彈的暴徒,還有一些想藉此反對使用塑膠牛奶瓶及反對破壞郊區環境而讓這個
社會恢復秩序的野蠻人。安全警察的消息大概都是由馬斯達莎等其他法西斯主義組織得
來的,他們希望能和這些組織保持接觸,如此便能夠得到左翼行動主義者的一些消息。
警察署長自己更是悶悶不樂,因為他知道一件連安全警察都還沒有得到風聲的信息:
隆那·雷根正在國內。這個不受歡迎的統治者剛和女王吃完午飯,正從丹麥飛過來。他
極有可能會到瑞典訪問,而他的到訪幾乎無法掩蓋得住。
這是為什麼當晚的越南遊行示威,在最不適當的時刻發生了。數千人憤怒地抗議美
國為了宣揚國威而對北越各堤防和完全沒有屏障的村莊進行轟炸,這種行為簡直是回到
了石器時代。示威的人群中有一些人聚集在哈保加擬定抗議書,然後他們決議到美國大
使館門口遞交抗議書。
這是絕不允許發生的事。然而情況非常微妙:斯德哥爾摩警方的首長下班了,而防
暴警察的頭頭也在度假;數以千計擾亂秩序的滋事者不斷逼近城市中最神聖的建築物:
美國的玻璃宮殿。在這種情況下,警察署長作了一個改變歷史的決定:他希望他能親自
將遊行示威平和地解散。他將親自領導隊伍到一個比較安全的地方,遠離危險的地點。
這個安全的地方是休姆加登公園,在斯德哥爾摩市中心,在那個鬼地方,他們將大聲地
讀抗議書的內容,之後遊行示威將被解散。那些抗議者本身是支持和平的,他們同意這
些。隊伍行進到卡拉維根,每一個可動用的警力都被派去監督情況。
例如甘瓦德·拉森,他突然發現他自己正坐在直升機裡凝視下方的人群。他們像一
條蜿蜒的蛇一樣,手裡拿著越共的旗幟向北方緩行。他可以清楚地看見下面發生的一切,
但是能做的不多,甚至根本管不到,而他也不想做什麼。
在卡拉維根和斯特爾街的交叉口,警察署長親自引領隊伍衝進一大群剛從市立運動
場出來、情緒極端不滿的足球迷中——他們對自己家鄉隊伍差勁的表現很不滿意。兩群
人不斷互毆,就好像是滑鐵盧大戰後潰敗的軍隊,又像是教宗到耶路撒冷朝拜的情形。
在三分鐘之內,各類的警察從左、右方插入人群中,見人就打;足球迷、在休姆加
登散步的人、和平主義者同時發現警棍突然如雨點般落下;騎摩托車的警察和騎馬的隊
伍從人群中粗魯地開出一條路;示威群眾和球迷不知道為了什麼開始打架,而最後穿著
制服的警察還誤傷了著便衣的同事。警察署長必須坐上直升機才能離開。
他搭的不是拉森坐的那一架。經過這一陣混亂之後他說:
「飛下去,該死!隨便你喜歡停在哪兒,只要離這裡越遠越好。」
一百個人被拘捕,還有更多人受了傷,沒有人知道是為什麼。斯德哥爾摩陷入一場
混亂,而警察署長純粹出於習慣地說:
「這一切絕對不能讓外界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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