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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海外冒險

  代表團來到大廳並「對著我演講……說是為了女王陛下好,要我接受整個省區的絕對管轄權……」   
                          ——列斯特致伯雷書
  你未聲明,也未聽取女王陛下的意見,便接受管轄權,女王十分不滿,而我私自判斷,則以為此舉既光榮又能致富,無何不可,然而女王陛下不會忍受我為你辯護。
                            ——伯雷致列斯特書
  女王發著重誓,並稱列斯特伯爵夫人為「母狼」,而後宣稱「此後,休想讓她進宮,並要盡快禁止你上朝。」
                        ——湯瑪士·杜利致列斯特伯爵書
  那本小冊子造成的影響甚至及於我,我開始懷疑其中有幾分是事實,便重以新的眼光看我的丈夫。凡是礙著他的人都會適時不存,這確是奇異的巧合。自然他並不常在出事現場,但是他的僕人和他的心腹卻散佈四處,這是我一向所知道的。
  我為不安所籠罩,究竟我對我丈夫認識多少?只要小冊子有一點是真的,我的處境便十分危險。萬一女王終於決定要嫁給他,他將如何?這個提議他能否抗拒?我會頸子砍斷,陳屍樓梯底?似乎很可能。
  我想著我們三人,我們就是心思複雜的人,但也都不是吹毛求疵,過分小心的人。羅勃和伊麗沙白都在驚濤駭浪中生活,伊麗沙白的母親和羅勃的父親均慘死於斷頭台上,他們兩人也險些撞上相同的命運。至於我自己,女王只希望我活在陰影中,但是我的丈夫卻是個(依那本小冊子的看法)能夠以毒藥及致命武器對付他人,而絲毫不會良心不安的人。阿密. 羅沙特的神秘煞費苦心因永遠無法澄清,眾人只知在她的死能使羅勃升到女王身邊之時她死去。我也想到了陶樂絲. 雪非爾,她一度也是個使他大感困窘的人物,她的指甲已經脫落,頭髮也幾乎掉光,但她仍然未死,只是近乎死。我們知道她都經歷過什麼危險嗎?不過起碼她現在是最滿足的妻子了,艾德華.史塔福那麼愛她。
  我愈來愈不滿,女王似乎永遠也不會寬容我,如果她也不願見羅勃,我的怒氣或許還可以消解。他非常富有,即使不要女王的恩寵,我們也可在他任何一座莊園中作亂地生活,而這個女主人則可以使女王的恩寵失色。
  然而事實卻非如此,女王旨在懲罰我,因此以將我丈夫自我身邊搶走為樂,為了什麼?好讓她自以為他比較愛她!她渴望讓我及全世界的人知道,我的丈夫可以為她隨時拋棄我。他卻也真的如此!他每次短暫地回來小住,我們都會熱情纏綿,但不知他是否知道對於昔日的熱情,我已有些改變?不知伊麗沙白有否注意到他的改變?生活如羅勃的人不可能毫無改變的,他太富裕,縱情享受,結果便是偶爾往巴斯頓小住、飲清水、過簡樸的生活,以使他的痛風能祛退。他因個兒高,所以身材仍然引人注目,而他身上散發的那股鶴立雞群的氣勢,也絲毫不減。他是個創造自己王朝的人,有關他的傳說紛紜,致使常人談到他時心懷敬畏,他也是全國最遭人議論的人,這正是他最喜歡的角色。女王對他的鍾情將近一生時間,這也是令人無法忘懷的。但他已漸老邁,每當分別一段時間後再見他,我總訝於他的外表。
  我決心盡可能使自己保持年輕的面容,不必去到宮中,使我有時間以藥草及藥水保持容顏的美麗。我以牛奶洗浴,又以特別方法清洗頭髮,保持其光澤。我抹胭指和香粉的技巧是其他女人所不及的,因之我仍能保留年輕的容貌。思及較我年長的伊麗沙白,不由我在鏡前一陣心喜,鏡中的我的膚色有如少女般鮮嫩美麗。
  羅勃每次小別回來見到我,都要說他是如何的驚異。「自我第一次見到你以後,你始終沒有變。」此話不無誇張,但是聽得我怪歡喜的。我知道我活潑有生氣,使我看起來天真無邪,這和我個性極不相稱,不過卻使我顯得與眾不同,也因此我能夠吸引男人。我瞭解自己的吸引力,這也是羅勃不斷讚美的。他時常比較「母狐狸」和他的「小羊」,在貶損前者之際,我的心情也會十分愉快。他不希望我們共度的時刻浪費在舌戰之中。他很多希望我們再有一個小孩子,我則處之淡然,小羅勃逝去的悲傷,我至今仍未恢復,這話出自如我種人之口,看似虛偽,然而確實是真的。我的自私、享樂、尋求讚美、尋求快樂……這些我皆知,我也知道我要達到這些目的,絕對不會謹慎,然而我仍是個好母親。即使現在我仍感驕傲,我的孩子們愛我,我對潘乃珞和桃珞西,如同她們的姐姐,她們將婚姻中的秘密事全告訴了我。桃珞西並沒有什麼問題,主要是潘乃珞,她將她丈夫李區爵士的虐待習慣詳細告訴我,還有菲力蒲對她感情被他知道後對她的痛罵,以及他們臥室中陰慘的生活。她的天性和我的相似,不輕易意志消沉,生活對她而言是精彩刺激的,她要和丈夫作持久的戰爭,還有菲力蒲. 席尼的緊貞愛情(不知他妻子佛蘭絲有何感想?)以及不斷期待未來會有何種冒險的事,我的女兒們和我是心心相連的。
  我的兒子們呢?我偶爾會見艾塞克斯伯爵,也就是羅勃,這是因為我無法忍受長時分離才堅持這樣。他住在彭伯夏的蘭弗德,我認為太遠了。他的性情不定,有些任性自負,但身為他的母親,我得辯解,這點小疵在他的風度、禮貌下,變得不甚重要。他的個子修長,面容俊美,我十分喜愛他。
  我勸他和家人同住,但他搖搖頭,眼中露出頑固的神情。
  「親愛的母親,」他說:「我不是要作朝臣的。」
  「可是你看起來像。」
  「外表並不可靠,您的丈夫可能會要我到宮廷,這我倒相信我在鄉下地方過得很愉快。母親,您應該來我這兒,我們不應分離。據說您丈夫和女王十分親近,您離開他,他或不至於十分懷念您。」
  我注意到他嘴唇撇成的鄙夷曲線,他是個不易掩藏感情的人,而他對我的婚姻並不滿。有時我認為他因我關懷羅勃而憎恨羅勃,因為他要我將全部感情投注到他身上。他聽說列斯特因女王而忽略了我,自然也會大為生氣,我瞭解他。
  小華德以其兄羅勃為楷模,盡可能和他在一起。華德很可愛,我常覺得他真是艾塞克斯的影子,淡淡的影子。我也愛他,但我對所有其他孩子的愛都比不上對艾塞克斯的深。
  全家人圍爐談天,確實是一大樂事。家人能彌補我不去宮廷的損失,並能補足羅勃始終在宮廷,不能陪伴我的孤寂。
  有了這些孩子,我已心滿意足,自然不願再生產而討苦吃,因我年紀已不小,生對我將是苦刑,況且我該有的都已有了。
  我仍記得一度我曾渴望有個羅勃的孩子。命運之神給我們這個小天使,但他卻帶來了如許的悲和如許的愁!我永無法忘懷的死亡,也忘不了每次他在病發作時,我在床側守候照顧的情形。現在他已經走了,我在哀悼的時候,焦慮同時也離我而去,因為我知道他已不必再受苦了。有時我不免自問他的死是不是對我這罪人的懲罰?不知列斯特有否相同的疑問?
  我並不想再要孩子,這或許是個跡象,表示我已不再愛羅勃了。
  我最喜歡住的地方是列斯特莊園,因為它距宮廷最近,但距我又何其遙遠!我在這個地方,見著羅勃的機會也多,那是由於他比較容易溜回來暫住,但是最多也不超過幾天,女王信差便會來請羅勃回宮。
  只有一次他心不在焉地回來,向我矢言對我的感情永遠不渝,我們的情誼將完滿無瑕,我知道他欲以從前我們秘密相會時的熱切來表示,這時我才知道他回來的目的何在。
  有一個叫渥特.拉雷的人使他不安。
  自然我聽說過此人,他的名字家喻戶曉。潘乃珞見過他,說他十分英俊,魅力無窮,女王很快便納入自己身邊,據說他之如此活躍,是因有一個下雨天,女王步行回宮,面前地上有一灘泥濘,而她勢必越過去,因而躊躇不前。拉雷見狀,連忙脫下身上那件華麗精美的斗篷,鋪在泥地上,讓女王踩過去。這情景我可以想像出:優雅的手勢、昂貴的斗篷,她注意那英俊男子時眼中發出的亮光,還有那人的精心思慮,他算得清清楚楚,一件漂亮斗篷的損失可以換得未來多年豐富的代價!
  此事發生不久,拉雷便出入女王身側,以他的風趣、機智、奉承、崇拜和過去的冒險事跡討她歡心,同一年她就為他封爵。
  潘乃珞告訴我,在某一座宮,我猜是格林威治,拉雷正陪伴著女王,他為了要試探她對他的感情,便用鑽石在窗玻璃上寫下這些字:
  我欣然攀爬,奈何懼摔落!
  他似乎在要求她保證,使他在爭寵時不必懼怕。而她拿起他手中的鑽石,在他的對句下寫著:
  既畏摔得重,何必要攀爬?
  這倒是女王的一貫作風!她強調她的恩寵是得經常去努力才能獲得的,任何人都不能以為無功可以受祿。
  羅勃重新得寵後,原先相信地位已穩,我也相信是如此,無論他做什麼,她不可能忘掉二人之間的密切關係。然而同時他也擔憂年輕人升得太高,奪去她的恩寵。拉雷正是如此,他經常不離女王身畔,羅勃深以為苦,恐年輕小伙子替代他。她自然瞭解他的心態,便喜歡逗弄他。我相信羅勃在她身邊時,她對拉雷的寵愛要比羅勃不在身邊時強得多。
  「拉雷喜歡裝腔作勢,」他告訴我:「要不了多久,他便會自以為是宮中最重要的人物了。」
  「他長得很俊,」我存心使他焦急說道:「他有一種氣勢,專能吸引女王陛下。」
  「不錯,可是他入世未深,我不許他這麼裝腔作勢!」
  「你如何不許他?」
  羅勃想了一會兒,接著說:「現在該是要小艾塞克斯入宮了。」
  「他在蘭佛德生活得很愉快。」
  「但他不能在那兒終其一生啊!他今年多大?」
  「才十七。」
  「夠大了,他可以開始開創前途。他頗有魅力,該可以有良好的表現的。」
  「你可別忘了,他是我的兒子!」
  「親愛的,這是我要他到宮中的原因之一。我要為他盡我一切力量……因為我知道你深愛著他。」
  「他是個值得驕傲的孩子。」
  「真希望他是我的孩子!但他是你的孩子已經夠讓我快樂了。讓他來吧!我向你保證,我會盡一切可能擢升他。」
  我以銳利的目光瞪了他一眼。他的心態我很清楚,列斯特喜歡提拔家人,因為他的一貫政策是將他的「自己人」置於高位中。
  「可是羅勃是我的兒子,單這項事實就足以使我們那頭『母狐狸』將他逐出宮。」
  「我倒不覺得……尤其等她見了他之後,總之這值得一試。」
  我笑了起來:「你似乎被拉雷逼得走投無路了!」
  「他只是暫時受寵,」他衝口而出:「我認為艾塞克斯可以討女王歡心。」
  我聳聳肩:「我會要他來我們這兒,如果你那位情婦准你暫時離開她一會兒,你可以到這兒來看他、勸服他。」
  羅勃說他很高興要見我兒子,並要我安心,說他會盡力在宮中提升他。
  羅勃走後,我繼續思索。我可以想見他領著我兒子走到女王面前的情景:「女王陛下,這是我的繼子,艾塞克斯伯爵。」
  她那雙棕色的眼睛立刻警覺起來,她的兒子!那隻母狼的小狼!他能有什麼機會?他是我在失寵前生的,不錯,那時女王尚不知她心愛的羅勃對我的戀情,但是她絕不可能接納我兒子。
  他的俊美自不在話下,他的魅力也是別具一格女王喜歡圍繞在她身旁的,正是他這一類的人,只有一點:他不會對她奉承諂媚。
  看看他對女王會有如何的影響,必定是件有趣的事。我且聽從列斯特的意見,並說服他到宮中看看會有何種情形發生。
  我時常希望我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如果我能預見未來,如果我能瞥見將來的痛苦,我絕不會讓我的愛子去女王那兒!
  女王和我個的生命是被某種悲劇命運連在一起,命中注定我們所愛的定是同一人,而我卻因此要受多少痛苦!我相信她也逃不了煎熬。
  「拉雷?」潘乃珞說:「他可是個挺愛炫耀的傢伙呢!湯瑪士. 派若就提到過他,那是我和他及桃珞西要到這兒來的時候說的。湯瑪士說他脾氣火爆,對他說出不當的字眼,他就會火冒三丈。湯瑪士就曾和他打了一場,結果是兩人各被關了六天。過後不久,拉雷在網球場和一個人打架滋事。他性喜冒險,就像女王的紅人法蘭西斯.杜雷克一樣。您知道她就是喜歡這類人的。」
  「那麼她喜歡這一個羅?」
  「噢,他是她的仰慕者呢!我永不明白她何以能忍受那些虛偽的奉承。」
  「沒有幾個人能瞭解女王,她也不希望別人瞭解她。列斯特想帶艾塞克斯到宮中,你看能不能成功?」
  「嗯,他長得不錯,可以取悅她,只要他願意,也可以很迷人的。他答應到宮中嗎?」
  「尚未,我正要派人要他到這兒來。到時列斯特也會來,由他進行說服。」
  「我懷疑他會不會來,他倔強的時候,比誰都要倔,這是您知道的。」
  「又倔又衝動。」我深為同意:「做事不經思考,不過他還年輕,將來會變的,我非常相信。」
  「他會變得很多,也很快。」潘乃珞說:「他永遠不會逢迎阿諛,而這偏是女王所要求的。母親,您是知道的,他言必由衷,從小就這樣。」
  艾塞克斯近年時常和李區家人來往,我相信他姐姐絕非胡扯。
  我說:「我想女王不會容他,因為他是我的兒子。」
  「可是她容了我們,」潘乃珞回答道:「不過我說老實話,她偶爾會以奇怪的眼光看我們,或尖著嗓子使喚我們,桃珞西也有同感。」
  「她始終不忘你們是『母狼』的孩子!」
  「誰曉得呢?或許您的丈夫和兒子能勸服她召您回宮。」
  「列斯特伯爵都做不到的事,我懷疑艾塞克斯能否成功。」
  雖然潘乃珞想使我開心,但我看得出,她也贊同我的看法。事隔這麼多年,女王怒火仍舊不能平息。
  接著我們閒話家常,她告訴我她有多恨她丈夫,以及和他共同生活有多困難。
  「若他不是如此虔誠,我還更能容忍他。」潘乃珞告訴我:「但是你看他臨睡前跪著訴禱的態度,再想到而後要做的……那種態度,真會使人氣瘋,其餘的不提也罷,我實在不願去回想。他現在向我要陪嫁,說我們結婚他並沒有得到什麼。可是我已經給他生了李查和查理,還有真是罪該萬死我又有了!」
  「你這麼能生孩子,他該高興了。」
  「我向您保證,我從未分享他的快樂。」
  「菲力蒲似乎不覺得你不快樂。」
  「在詩句中被稱頌,自然是快樂,菲力蒲也滿意於這種境地。」
  「佛蘭絲對那些寫給別的女人的詩作何感想?」
  「她不反對。顯然他也仍然關心她,她生了一個女兒,即名為伊麗沙白,以彰顯女王陛下。女王陛下似乎也有幾分興趣。」
  我和女兒的談天在輕鬆愉快中過去。
  艾塞克斯如期來到列斯特莊園。當我將他帶到他繼父面前時,心中為他感到極端驕傲。
  他確是個使人驕傲的孩子,每次我見到他,都為他清秀的面容吃了一驚,心中總是低估了他的外型。他的膚色和我相似,頭髮濃黑,髮色較我深,雙眼大而黑,個兒高挑,略有些駝背,據我猜測是因為他太高,時常要低頭看人所致。他的雙手纖細,手型美麗更因其上未有任何裝飾物,益發顯得優雅。他的服裝以上好的質料製成,但式樣卻不是流行的,如列斯特所穿著的衣式。他的斗篷鑲有金邊。他的穿著又有何關係?不論穿什麼,他看起來都是最為特殊的。他穿衣有股漠不關心的態勢,因而強調了他自然優雅的風度。他決心不要被女王的恩寵所動,我見了深覺有趣。事實上,他掩藏不住一個使妻子遭受不平虐待的人的深惡痛絕。
  他懷疑列斯特的用意,這我倒是清楚。從前我也認為我丈夫和我家的友善是件很好的事,但是受了那本小冊子的影響,他那些有情感的舉動或許竟有其動機了。他要這些人進到他的勢力範圍,而他們的功用只在助他達成目的。
  為此我有些不安,有些忿懣,我不要他利用我的兒子。或許當時我真的是有些預感,後來我摒斥了害怕的想法,因為我想,看看列斯特能否說服艾塞克斯去做他想的事,一定很有趣,至於女王接納他與否,那更是件饒有意思之事。
  列斯特尚未抵家門時,我已告訴兒子,說他繼父有事要和他商量,但他卻簡簡單單地說他對宮中之事毫無興趣。
  「請你對我的家人尊重點!」我責罵他。
  「我不喜歡這裡的情況,」我兒卻說:「繼父每天每夜陪伴女王,卻不管您被她所拒的事。」
  「他不只是陪侍女王,他在政府中擔任許多職務。」
  艾塞克斯仍然倔強如故:「如果她不能容您,繼父應該不去見她。」
  「羅勃!你是在說女王呢!」
  「我不管,繼父應該忠於您。我聽到許多流言,我很討厭,我不希望見到您被人羞辱。」
  「噢,親愛的羅勃,我就愛你這股傻勁。你繼父也別無方法,你千萬要體諒他。女王為我嫁了他而恨我,千方百計要使他遠離我,你要知道,他如不服從她,將會遭致大禍。」
  「如果換了我……」羅勃喃喃低語,他握緊拳頭的姿態不由得使我笑了起來,有這個麼勇士多好!
  「您在鄉下待得夠久了,」我告訴他:「列斯特的名望和財富多虧她才有……你將來也是如此。」
  「我?你們不要想使我作個朝臣,我寧願在鄉下過著有尊嚴的日子。伯雷家使我學到這一點。眼見一位睿智的老政治家要在一個女人命令下顫抖!不!我可不願如此。我要保持自由,獨立,隨我願意地過日子!」
  「這一點我不懷疑,但是兒啊,你可知道媽媽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嗎?」
  他轉過身來擁抱我,我的心中洋溢著愛意。
  列斯特回來了,和藹可親,風度翩翩。
  「見到你我真是快樂!」他叫道:「嗨,你已經是大人了嘛,希望我們能熱絡些,現在你是我的繼子,記住,一家人應該互相團結!」
  「我同意。」艾塞克斯尖刻地說:「比如說一個人的妻子被拒於宮廷之外,那麼他再回到宮廷便是不應該。」
  我深為吃驚,艾塞克斯一向口不擇言,但是他該知道列斯特權柄之重,冒犯他有多麼不智,難道他沒有看過那本小冊子?他是不會傷害我兒子的,但誰也不應與列斯特為敵。
  「羅勃,你不知道女王的脾氣。」我很快地說。
  「我也不屑知道。」
  我一向欽佩列斯特的處事技巧,顯然他以此得以保持宮中的地位。他寬容地笑了起來,看不出這個毛頭小伙子有任何激怒他的地方。他的耐心和溫和,我相信連艾塞克斯都有些訝異。列斯特和他友善自在地交談著,並專心聽他意見,他的看法漸漸改變。我仍像以住般仰慕他,當我看到他們兩人在一起時,我想著自己何其幸運,生命中能有這兩個男人在身邊,一個是列斯特,他的大名國人皆知,並且深受推崇,一個是艾塞克斯,他呢?或許有朝一日,他也能和列斯特並駕齊驅。
  在那一刻,女王對我而言,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物。列斯特聽她的話,只是因為她貴為女王。然而我是他的妻子,是他心愛的女人,何況我有這麼個好兒子!有了列斯特和艾塞克斯夫復何求?
  我知道艾塞克斯一定自問那小冊子中的惡根到那裡去了?並且終於相信那本書只是毫無根據地譭謗文字。他們兩人有多麼不同!列斯特精明、心機複雜,凡事總是三思而後言,艾塞克斯則性情急躁,從不考慮言行的後果。
  於是短時間內,列斯特終說動了艾塞克斯往宮中一去之心。深知他們兩人性情,我倒不會驚異了。
  自然我無法親眼見到覲見的實況,心中十分不平。原本我該可以多麼快樂地看著那雙鷹眼端詳我兒的情景。結果是我卻得人別人口中聽到當時情景。
  潘乃珞當時在場,是她告訴我的。
  「我們十分焦急,因為她會立刻想到他是您的兒子。」
  「她仍然如從前般恨我。」
  潘乃珞不作聲,表示默認。
  「有一段時間女王似乎不能確定。 『陛下, 』列斯特以他的笑容施展魅力。『容我將我的繼子引見給您,他是艾塞克斯伯爵。』她凌厲地看著他,好一會兒不說話。我以為她要開始炮轟了呢!」
  「炮轟那只『母狼』。」我接著說。
  「艾塞克斯趨步上前。他的個子碩長,表情桀驁不遜……那一點駝背使他更具魅力。他會見女王時的態度十分有禮,溫和,我在最卑下的僕役身上也見過這種態度。他喜歡女人,女王也是女人,突然間,他們兩人這間彷彿閃過什麼,這種情形我以前看過,那是當她和即將成為她寵臣的人見面時發生的。她伸出後,他吻了她。接著她微笑著說:『令尊是個忠臣,我為他的死感到惋惜,那麼快……』她令他坐在身邊,問了他許多有關鄉下的問題。」
  「他呢?他風度優雅嗎?」
  「他簡直是要被她傾倒了呢。您是知道她的,你可以在私底下恨她、咒罵她……」
  「非得私底下不可!」我諷刺了一句。
  「自然,如果您夠聰明的話,但即使恨她的人,也明瞭她的偉大,艾塞克斯就知道這一點。他的傲慢在她面前脫落了,似乎他愛上了她,她要求男人如此,別人是偽裝為她為惑,艾塞克斯從不作假,因此他必定是真的。」
  我說:「如此看來,你弟弟已成為女王的親信了。」
  潘乃珞若有所思地說:「很可能,他雖然年輕,但女王年紀越大,越喜歡年輕男人。」
  「但看來確很奇怪,她竟喜歡一位她最恨的女人的兒子。」
  「他長很俊,這不成問題。」潘乃珞答道:「但或許這正是他所以具魅力的原因之一。」
  突然間我感到一陣懼怕,她喜歡我兒子!她知道我多麼愛他嗎?遲早他會向她吐實,告訴她我們母子的情誼非比尋常。他不會像列斯特一樣,使用各種詭計和手段以博得女王恩寵。如果有人提到了我,他會為我辯護,他更不會准許她當他的面侮辱我。
  我深懷恐懼,惶惑不安。
  按列斯特所言,艾塞克斯留給女王的絕佳的印象,使她將拉雷丟到一旁,轉向我兒。他使女王深感有趣,因為他與眾不同,年輕、粗魯、說話坦率。
  噢,我的愛子,我是不是讓列斯特領你走進她的網中了?
  我為身邊事所纏,況且被拒於宮廷,因此對於這個國家的許多陰影一事不知。
  多年來我時常聽說各種威脅:蘇格蘭女王和西班牙,許多人曾意圖使前者登上王位,而廢除伊麗沙白。但我未嘗引以為意,相信其他國人也和我同感,但女王和列斯特兩人的心中,自然無一時不引以為憂。
  無法進宮,我心中有如生有壞疽,尤其艾塞克斯現在又入了宮。我並不要求女王予以我笑臉,只希望能到宮中,作個第一手的旁觀者。如女王一般著華服乘車行經街道,在華麗的宅邸宴請嘉賓,而從賓客口中得知宮廷中的事,並不能讓我滿足。我渴望進到宮中,可是按此情形看來,我永遠也不能做到了,她對我的報復莫過於此。
  列斯特時常提到蘇格蘭女王,他時常猶疑不決,不知是該討好她或是除去她。他說只要她活著,他和女王兩人都不會平靜。尤其他害怕有關她的陰謀一旦成功,那麼伊麗沙白的心腹及寵臣全要遭殃了,而他將是第一個失勢的人,毫無疑問地會送到塔裡,等待受刑。
  一次我們躺在床上,他疲憊已極,說話便不再謹慎。他說他曾慫恿女王絞死瑪麗,或給她下毒。
  「有的毒藥不會留下痕跡。瑪麗死了,對國家和女王都有好處。只要她在,永遠會有危險,陰謀總有一天會得逞,雖盡我們一切力也阻它不住。」
  下毒!不會留下痕跡!噢,我被那本小冊子嚇壞了!不知當女王和他獨處時,有否和他談到我過,不知她有沒有說過:「羅勃,你太性急啦!當初只要你等一下,我說不定就嫁給你了。」
  她是可以做到這一點的。她現在可以對一個有婦之夫訴說自己如何渴望與他成婚。我想像她挪揄他:「羅勃,你娶了那隻母狼,損失了一頂皇冠,要不是有她,你現在就可以娶我了,說不定你已被升為國王了。一頂皇冠戴在你那灰白的頭髮一,該有多好哪!」
  我無法不想到阿蜜.羅莎特。
  當我要到牛津夏的孔伯利城,路經康諾莊園時,為了避免引人閒話,我沒有進去,但我真想去看那座阿蜜附下的樓梯,我時常被那道梯所驚嚇,有時我要走下一道長梯時,總會緊張地回頭看看四周。
  前面我曾經提到,蘇格蘭女王和西班牙人始終是我們的大威脅。現在還有人傳說西班牙的菲力蒲正在建造大批艦隊,準備攻打我們,我們也一刻不敢稍停地在船塢中工作,杜雷克,拉雷、艾芬漢的霍華和弗洛畢雪等人像蜜蜂般繞著女王打轉,慫恿她準備防禦西班牙人。
  列斯特說她心中很焦慮,深怕有一天西班牙人會攻過來,因此她才特別重視荷蘭的戰爭。
  我知道安休及奧倫治王子死後,荷蘭曾派代表來邀請女王作他們的王,條件是保護荷蘭的安全,但她不敢接受,她無意加重責任,也知道她接受這個條件後,西班牙會采何種行動。西班牙會認為她在示威,在挑釁不過她仍然支援錢和人力到荷蘭,幫助荷人抵擋入侵的西班牙人。
  一天下午,羅勃興沖沖地來到列斯特莊園,我聽到他座騎的蹄聲響自庭院,於是匆匆下去迎接,一見他,我便知道有大事發生了。
  「女王陛下派遣一支軍隊援助荷蘭總督,」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她決定仔細選派最適當的指揮官前增長率,雖然她捨不得,寧願他待在國內。」
  「那麼是你羅!」我忿然道,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怒氣。她不願離開他,但是如此他也得離開我,這足以補償女王了。我想像得出她有多歡喜:「他是她丈夫,可是他們能否聚乎要由我決定。」
  他點點頭:「她非常捨不得,甚至還流了淚。」
  「感人肺腑!」我故意諷刺他,他裝作未聽到。
  「女王陛下這是恩賜有加呢。」
  「她竟然肯放你走,我倒是很吃驚。但是至少她可滿意了,我也無法和你在一起。」
  他充耳不聞,那麼自負的人現在必定已經見到自己的功績和光榮了。
  他沒有待多久,女王暗示他,既然他不多時便得赴戰場,他應該盡可能陪伴她!陪伴她!我尖酸地想,她是在讓我知道,雖然我是他的妻子,但她卻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發令,他便遵守,他們相處時,我休想有份。
  又過了幾天,我聽說他不去荷蘭了,原因是女王玉體違和,自覺餘日無多,便不要列斯特離開她。她們相處太久,若想到此別成永決,也不願分別,於是他得留在國內,由她再考慮指派另一個指揮官前去。
  我大為憤怒,我確信女王的這些行動全是針對我而來,用意是在羞辱我,以報復她所受到的羞辱。她要我丈夫去荷蘭,他就得去,要他留下,他就留下。她病重便要他陪伴,若我病重,他仍然得去。她要我知道我在他生命中毫無份量,只要她下令,他隨時可以遺棄我。我恨她已極!唯一堪可告慰的是她對我的恨仍與我對她的恨一樣,我知道在她心中她也知道若非由於她那頂王冠,勝利的仍然是我。
  我在這種心情下作了不忠實的妻子。我想我是存心如此,他偶爾回來,匆匆又走,已使我厭倦,彷彿我是他的情婦,而女王是他的妻子。我敢冒大韙嫁了他,明知女王的怒火可能永不會熄,可是一旦受到這種待遇時,我卻不打算甘休。
  列斯特年華漸逝,但在他手下卻有許多年輕英俊的男人。女王喜歡美少年在身邊,奉承她,供她差遣,替她出主意。我呢,我也頗不討厭他們。自我見丈夫次數越來越少後,便不時思量我仍不算老,和異性在一起的樂趣,應該仍然可以享受。現在回想起來,當時我不無希望羅勃發現,讓他知道別人重視我,不惜冒著被他報復之險的念頭。
  從前羅勃一人就能給我歡樂,現在我要證明我已非昔日之我!羅勃侍從中,有一個叫做克裡斯多夫. 布朗的年輕人,他是孟焦爵士之子,個兒高,外形英挺,柔美的關發,湛藍的雙眼,那付天真的神情使我心喜。我經常注意他,發現他也很注意我。只要經過他身邊,我總會和他打招呼,他則會凝神注視著我。眼光中似含有無限敬畏,使我心滿意足。
  我決心只要見到他就要和他說話,於是不久後我發現,他時常故意站在我可能經過之處。
  每次見了他,我都會回房對鏡端詳並想著他。
  再過五年我便五十歲了,似乎令人無法置信,也使我起了一陣冷顫。既有美好人生,何不及時行樂?以前我慶幸女王大我八歲,羅勃長我更多,但現在我在和克裡斯多夫的關係中也看到了自己,他至少比我小二十歲。反正不是只有女王才能夠玩年輕的遊戲,我要證明自己風韻猶存,或許是想證明列斯特對我,已不再有當年那麼重要。如果他隨時都要伴隨女王左右,討她歡心,那麼我也可以到別處找快樂,如此做我不只勝過列斯特,甚至女王也在我腳下。
  幾天後,我看到克裡斯多夫在馬廄中,於是便拋下我的頭巾,這雖是古老的詭計,卻十分管用,至少給了他一個機會,不知他有無撿起的勇氣。他若是真撿了,其勇氣倒是可嘉。我懷疑他看過那本小冊子了沒有。他該知道調戲列斯特之妻是件多麼危險的事!
  我知道他必定來。
  他站在我的房門口,拿著我的頭巾,我笑著走向他,握著他的手將他領進房中,關上門。
  這是令人刺激的經驗,不只是對他,也是對我,當實我和羅勃在一起,最吸引我的,也就是這種危險的把戲。和年輕男人相處是多麼令人心喜,知道我的身體仍舊美麗,我的年齡格外增添媚力,身心成熟得使對方無限驚異,啊,這些多令人快活!
  事後我很快地打發他走了,還告訴他這事只此一次,但我知道不可能走到此為止的,唯有如此說才顯得它可貴且刺激。他神情嚴肅,無限神傷,可是我曉得他還會一次次不顧列斯特可能為爆發的怒氣來的。
  他走後,我想到列斯特陪伴女王的景象,對自己笑了。
  「高貴的伯爵,我們都可以玩這種遊戲。」
  女王又改變了主意,她的身體已經好了,於是她認為只有列斯特夠資格率領荷蘭的軍隊和西班牙作戰。
  他來到列斯特莊園時,興奮異常,他說他已看到自己的美好遠景,荷蘭希望女王能作他們的女王,但女王不肯,因此他覺得他沒有理由不作荷蘭王。
  「蕾蒂絲,你想不想作皇后?」他問我,我說如果有人送我皇冠,我自然不會拒絕。
  「只希望她別又不讓你去!」
  「不會的,她很渴望贏得那裡的戰事。我們必須打勝,我可以保證:我要把西班牙人趕出荷蘭!」突然他看著我,見到我眼中的冷淡,他只沉浸在自己將獲得的英名中,卻毫不在意我倆的分離。女王知道我們夫婦總是聚短離長,所以此次分離並未造成我們生活中的大變動。羅勃吻著我的手說:「蕾蒂絲,我會補償你的,不要以為我不知道現在這種情形,我也是不得已,我的本意更不是如此,吾愛,請你體諒我吧!」
  「我夠體諒了,因為她要你忽視我,所以你只好忽視我。」
  「是的,其實我……」
  他將我拉向他,但他的激動並非由於他對我的愛情而起,而是出於他對荷蘭勝算的臆測。
  菲力蒲. 席尼也將和他同行,他並且說要為艾塞克斯安排個職位。「你那位小伯爵該可以歡喜了,你看我多照顧我家人!」
  羅勃已經打算此次以勝利者姿態進到荷蘭,而現在他有事,要召見他的馬匹總管克裡斯多夫.布朗。
  我覺得頗有趣,不知克裡斯多夫. 布朗會有什麼反應。他非常天真無邪,自從那件事過後,他臉上便露出百感交集的神情,其中有愧疚、有興奮、有希望、有渴望、有羞恥、更有害怕。
  顯然他認為自己是個勾引主子之妻的惡棍,我倒想告訴他這事實上是這勾引他的。我幾次想舊事重演,卻都沒有這麼做,主要是我不希望讓此事變成純肉休的關係,破壞了它的情趣。
  但我極想知道他怎樣和列斯特對答,和他會不會將事情抖露。就我所知,他會盡一切努力使自己不說出來。既然他馬上就要和列斯特前去荷蘭,上次的「事件」應該不會在短時間內重演,但是我錯了。
  女王認為列斯特在英國的最後一晚,不應與我共度,本為我以為最起碼這一晚他能和我在一起,但在我有殷殷盼望之下,他竟沒有來,反而派二位信差帶口信來,說女王留他在宮中參商問題,我知道這是女王故意向我炫耀,使我又怒又倦,心灰已極。我不願放他走,我想在我心中,我仍然愛他,需要他,任何人均無法代替他。但一思及他和女王二人,我的嫉妒心便無法遏止,他們定會狂舞終夜,他對她訴說那些令人作嘔的奉承話,還要說離開她使他多麼難過,她會偏著頭聽著,那雙鷹眼也變柔和了……對她那甜心蘿蔔,眼睛所說的每個字都深信不疑。
  那是十二月裡一個冷天,但我的心情比天氣還要惡劣。我終於發現自己是個傻子,去他的伊麗沙白,去他的列斯特!我命僕人在臥房中升起爐火,待室內溫暖舒適後,便著人召來了克裡斯多夫。
  他實在是個天真無經驗的青年,我知道他崇拜我,而他的崇拜更出於我那不完善的自負,我不能容許他對我的看法改變,於是我告訴他,找他來只是要使他不要再愧疚,事出自然,連我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以後再也不會再發生這種事,我們也必須忘掉它。
  他的回答,正在我預料中。他說我的話他全都會聽從,唯有要忘記這事,那是他永遠作不到的,因為那是他平生最美好的一次經驗。
  年輕人真是迷人,我想道,無怪乎女王那麼喜歡他們。他們的純真使我們為之一新,重振對生活的信心。克裡斯多夫的迷戀近於偶像崇拜,使我重振對吸引人的信心,原先列斯特急匆匆趕往荷蘭準備立功,已使我開始對自己懷疑起來。
  我向克裡斯多夫告退,或許是假意的,實則打算邀他過夜。我將雙手搭在他肩上,輕吻他的唇,自然這是烈焰的引子。
  他仍然不住道歉,那表情更是引人愛憐。
  清晨之前我要他離開,走時他還問我假設他戰死荷蘭,我可否記得他即使活過一百歲,也不會再愛任何一位女人?
  親愛的克裡斯多夫,死亡在那時分似乎是無窮地光榮。他彷彿見到自己口中吐著我的名字,為新教的信仰而死。
  這是多麼浪漫動人!我奇怪自己為何早不如此?
  第二天,列斯特懷著女王的道別祝福,率領那支我的情夫和兒子也都在內的遠征軍,浩浩蕩蕩出發了。
  後為我聽說他們在柯契斯特受到熱忱豪華的招待,第二天,抵哈威治,由一支五十艘的艦隊將他們送過海到弗拉興。
  羅勃在家信中,以高興的口氣述說所至各處受到的熱烈歡迎,因為百姓視他們為救世主。他們到達鹿特丹時,天色已暗,荷蘭百姓在堤岸上排成一行,每隔三個人就有一人高法著閃亮的標燈,群眾翰他歡呼,他被人簇擁著穿越市場來到居處。鹿特丹是德夫特,他當地住的便是奧倫治王子被殺的那間宅子。
  「慶祝儀式越來越見熱鬧,我所到之處,均被視為救主。」他在信中寫道。
  荷蘭人民為了他們的宗教信仰,已受夠了苦難,他們害怕被西班牙人打敗,如今看到列斯特帶著兵員和金錢,奉英女王命前來,自然寄以無窮希望。
  羅勃原是到荷蘭指揮軍隊作戰的,但是現在仍未有作戰,只有慶祝、歡迎和列斯特計劃去做的話。女王遷派他擔任此一職位時,我多少已有些訝異,他是個政客,不是軍人,他可以耍舌劍唇槍,卻不會用真槍實劍。不知戰事一旦起,會有何種情形?
  總之他是先打一場用仗再說的。宴飲歡會持續了幾星期,而後便是抉擇時間。他等不及地寫信將消息告訴了我。
  「一月一日有個代表團來到我居所,當時我衣冠未整。待我盥洗完,手下告訴我,來人是想勸我作聯合省之將軍,我聽後大為不安,我奉女王命來此與他們並肩作戰,而非統治他們,因此雖然這項提議如此誘人,我也不能不三思而遽爾接受。」
  我想像他雙目閃耀的神情,那不正是他渴望已久的嗎?他像只小狗般被女王用鐵鏈鎖牢在身邊。有一次我譏笑他:「可愛的小東西,我來寵你……你可以走到鐵鏈所及的地方。」
  荷蘭人將王冠親手奉上,那對他具有何種意義!我繼續看他的信。「至今我仍不回答,繼續考慮這個問題。你會快慰的,我已升艾塞克斯為騎兵將軍。我聽講道及詠唱聖詩,花去不少時間,此處人民虔誠。我必須告訴你,我已將此事與到此地的女王大臣達衛遜商量,並和菲力蒲. 席尼討論,他們兩人的意見都是要我接受,讓百姓放心滿意。最親愛的蕾蒂絲,此刻我已是聯全省的總督。」
  後面還有一段文字。
  「我被派駐在海牙,真希望你能看到那動人的儀式,我在荷蘭與英國的紋章圖案之下登上這個位子,四周全是各大國的代表,不住感謝女王和我。我宣誓保護這個國家,為爭取人民和教會福祉而努力。當時我多希望你能在場!你一定會以我為榮的。」
  「親愛的蕾蒂絲,我要你來我這兒,記住,你是以皇后的身份來此,來此後你便知道如何舉止。我們將住在這裡,你再也不會過你所說的『放逐』的日子了。我渴望與你見面。」
  我一遍又一遍地看著信。我要去作皇后!和她一樣高貴!比她更要美艷!過的日子會非常刺激,我歡欣極了。當她知道我將到荷蘭作列斯特的皇后時,她會說什麼?她會採取何種舉動?
  於是我不浪費時間,立刻開始著手準備。
  我要去作皇后了!我要比伊麗沙白更為風光!
  我終於獲得了勝利,作列斯特之妻的滋味,我至今才嘗到。我將作一個皇后,不受任何人支配,那麼雖在海牙而不在格林威治或溫莎,又有何防?
  布商帶著精美的衣料在列斯特莊園穿梭,我忙於設計各種衣著,裁縫們從早到晚忙不個不休。我訂製馬車,上面有荷蘭的紋章和羅勃的家徽相系,又樣自設計自己的服飾和友伴的飾物,甚至馬車也有其飾品,我決定要有一批男女隨從,往哈衛治的隊伍定會使鄉下居民眼界大開,因為他們一輩子也沒有見過如此光彩的車馬隊。我就是要讓他們知道,我比女王還富有十們,奢華十倍。
  這些個星期真是新奇,我渴望能夠上路。
  二月裡有一天,那我正在準備行裝,聽說女王大臣,曾經和羅勃一同待在荷蘭的威廉.達衛遜,已回到宮中,向女王詳細報告事情原委。
  羅勃竟然未向女王咨商就接受荷蘭聯合省的總督之職!這種職位是要長往在英國之外的呢!據看見的人說,女王對此事怒不可遏。
  還有些好事之徒並且對女王說,羅勃的夫人也打算去荷蘭作皇后。
  這句話使得她不斷指天發咒,據說她父親也未嘗如她這般。她以基督的血發誓,要給列斯特和那只「母狼」一個教訓,他們是何等人物,竟然作起帝后來了?她要他們知道,皇位不是平頭百姓隨隨便便就能有的,不要以為當這無愧就可以儼然稱孤道寡!
  她立刻派韓尼茲前去通知列斯特,告訴他必須去安排另一個儀式,宣佈放棄他的總督職權,告訴荷蘭百姓說他只是英國女王的忠僕,現在因為經過她同意擅作主張而深感羞恥,而後再回國,乖乖在倫敦塔中度日。
  達衛遜遭女王痛責,毫無發言機會,過了一會,女王怒氣才稍減,又聽了達衛遜的解說後,大概想到她對羅勃太過羞辱,便修正她的命令,要羅勃以最不會蒙羞的方式放棄總督職,但他不要認為她不震怒。她曾當眾宣稱絕不任總督,許多外賓也都知道,如今她的臣子竟然毫不客氣一把搶來,照這樣看來,可能是女王授權所致,因為沒有人會相信作臣子的竟然敢自作主張,那么女王便自食其言了。
  「至於那頭母狼,」女王叫道:「她可以把她的珠寶、禮服暫丟下,她休想風光十足去到海牙!等著吧!她會謙卑地到倫敦塔,百般懇求讓她去見見犯人,還得乖乖地,免得身受牢獄之災。」
  可憐的羅勃,他的榮耀有多短暫!可憐的我,本以為可以沖脫重重陰影,到頭來發現仍得深藏其中!女王對我的恨意會更加深,因為我知道她定會認定是我一心想使自己登上後座,才故意陰謀計劃了這次事件。
  此次禍害匪淺的事件發生後,除了羅勃,誰也難倖免。他不是軍人,或許在街上遊行之際,他的風采能予人以深刻印象,這我可以想像得出,但在無情且戰歷豐富的珀瑪公爵面前,他又另當別論了。珀瑪公爵不會在一旁任羅勃出盡風頭,陶然自得。
  珀瑪乘人不備,突擊了葛雷夫鎮,而後奪下芬羅。羅勃面臨此情形,深感狼狽,女王對他的憤怒,使他更加窘迫,因為英國方面沒有發下官兵薪餉,而軍官間每每意見紛雜,彼此不睦。事後羅勃告訴我當時的恐怖情況,並說當時他真是再也不願見到荷蘭。
  此次戰役是一場大劫,對我們個人而言,更是一慕悲劇。
  我喜歡席尼一家人,尤其是菲力蒲,更是所有人都喜愛的。他的母親瑪麗在我們兩個人都被逐出宮,她是自願出宮,我卻十分不甘。之後,和我相處至為友善。她的臉上罩著一方面紗,甚少進宮,女王倒是始終表示歡迎她到宮中,並且尊重她的私生活。
  五月裡,聽瑪麗說她丈夫的健康情形正在惡化,他已臥病多時,卻始終不願休息,不久後便傳來他的死訊。我倒潘夏斯陪伴她,幸而我去了,因為八月她也死了,她女兒瑪麗,即彭伯克伯爵夫人,隨侍在側,直至最後一刻。遺憾的是菲力蒲還在荷蘭作戰,無法回來。
  瑪麗. 席尼在一場在悲劇發生之前去逝,未嘗不能算是上天保存佑,以我知她之深,我知道這樁將要發生的事對她將是最殘酷的打擊!
  席尼夫人死後一個月,列斯特決定進攻祖潘。
  這件事是事後許多人將事實拼湊而成,我們才知道的。是出於疏忽及英雄主義,我時常想,菲力蒲若現實點,這件事或許便不至於此。
  先是有一連串事件,他走出營帳,遇到了威廉. 培漢,威廉忘記穿上腿甲,菲力蒲傻氣的認為自己不能讓朋友吃虧,便也解下自己的腿甲。次舉荒謬之至,使得他更付出很高的代價。不久之後,在有一次戰爭中,他的左大腿被子彈射進去,雖然他仍然能夠騎馬,卻因失血過多而飽受其苦。當他的朋友們圍繞著他時,他快要渴死了,於是別人那水瓶放到他手上,他正要痛飲,卻見地上一個垂死的士兵一微弱的氣息叫著要喝水。
  「拿去吧!」於是菲力蒲說出他那句不朽的名字:「你的需要較我為甚。」
  他被抬上列斯特的座艦,沿河下航至安能,住在當地的一間房子裡。
  我去拜訪他的妻子佛蘭絲,卻見她已有孕在身,正準備到荷蘭去,她說他需要仔細的護理,所以她非去不可。
  「以你目前的情形,實不宜去。」我對她說。但她不聽,她父親認為女兒主意既定,再勸說也無益。
  因此佛蘭絲只身前往安能。可憐的孩子,她的命一直不算頂好,但她卻是深愛著丈夫的,誰能不愛菲力蒲. 席尼?或許她知道他為我女兒潘乃珞寫的情詩不必當成她的侮蔑,可是能夠接受這種情形的女人畢竟不多,佛蘭絲是個少見的婦人。
  菲力蒲受了二十六天的疼痛之苦才去的。我知道他的死訊對於羅勃是個重大的打擊,羅勃一向視他如子。他的稟賦,魅力,都使人讚歎,卻不致招惹嫉妒,因為他不是個有野心的人,他的才情實屬少有。
  聽說女王十分哀慟,她失去了一向所忠愛的瑪麗. 席尼,現在她極為讚揚的菲力蒲也死了。
  女王痛恨戰爭,認為那是既無意義復無益處的事,在她統治英國期間,她盡力避免戰爭,現在由於好友的死亡,以及西班牙信侵的威脅,使得她陷入沮喪之中,這場在荷蘭的冒險戰爭又毫無任何益處。
  菲力蒲的遺體用薰香處理,放在一艘黑帆船上運回英國,在其後的二月間,聖保羅大教堂為他舉行了追思禮拜。
  佛蘭絲生下了一個死嬰,在她受過這麼些苦難之後,這種情形是可以想見的。
  列斯特回來的頭一件事便是到宮中,若他不去有麻煩,他現在的處境堪慮,我可想像得到他往見其皇家情婦時心中的焦慮。艾塞克斯因菲力蒲的列訊心神極為沮喪,當他告訴我菲力蒲臨死的情況時,禁不住悲泣起來。
  「高貴的人活不長!」他哭著說:「現在他已經死了。他感到高興的是列斯特伯爵和他在一起,他們兩人感情很好,繼父對他的死深為哀慟。菲力蒲遺留給我他的劍,我會永遠珍視它,只希望我能不負此劍。」
  他出見了佛蘭絲,他說她真是個勇敢的女人,竟然在最不適的情況下遠渡重洋,千里尋夫,他願意盡一切能力去幫助她,深信菲力蒲會這麼希望的。
  列斯特向女王報到之後便來看我。這次遠行使他蒼老多了,我見到不覺大驚。他的痛風舊病復發,又因此次戰役之苦減輕了不少體重。
  他熱切地對我說:「讚美上帝,女王對我恩寵未曾減少。當我走到她面前跪下時,她要我平身,而後眼中噙著淚水望著我。她知道我受了不少罪,說我背叛她,而最傷她心的是我也背叛了自己,因為我任意疏忽自己的健康,明知她對我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好好照顧身體。這時候我便知道她已原諒我一切了。」
  我看著這個一度神采飛楊,而今卻只剩個殘敗軀殼的列斯特,不覺對女王的態度大感驚異,他蔑視女王,並企圖在荷蘭稱王,顯然是要背叛她,況且他還要我一起前去共享富貴榮華,這一切的一切,她竟然都能原諒他!
  我對自己說,天哪,她愛他,真是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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