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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 生活是美好的

  ●喬治·桑給福樓拜的信中說:「為什麼您還不結婚呢?獨身使人不愉快,是會致命的。」
  ●喬治·桑過去的朋友和敵人都去世了!
  ●她最後的話是:「永別了麗娜,永別了莫裡斯,永……」
  在生命的旅程中,名列前茅的人總是越來越少。1869年,喬治·桑的首任神師聖·勃夫去世了。
  卡西米爾還活著,妻子在遠處繼續注視著他,並且讓索朗芝和莫裡斯提防遺產會落到他非婚生的女兒手裡。這個女兒會從吉勒裡剝奪他倆的權利的。
  在喬治·桑的推動下,他倆去和父親打官司。這樁訴訟是關於杜德望男爵夫人的遺囑應說明的問題。喬治·桑用母親的熱情、女人的策略和法官的靈活引導談判的進行。
  這個訴訟程序使卡西米爾十分傷心。他失眠了,並失去了健康。他從來沒有力量和奧洛爾鬥。法庭催促他變賣了吉勒裡的財產。他從所得的收益中,給自己留下十四萬九千法郎,莫裡斯和索朗芝平分剩下的部分(十三萬法郎)。從此,卡西米爾隱居到了離吉勒裡六公里的巴爾巴斯特村,並於1871年3月8日在那裡去世。
  痛苦使他的腦子日漸衰弱,並且擾亂了他的判斷能力。1869年5月,他給皇帝寫了一封令人吃驚的信。在信中,杜德望男爵,第一帝國退役軍官,請求恩賜榮譽勳位勳章。
  拿破侖三世認為,夫妻生活中的不幸,哪怕是有歷史原因,並不值得授勳。但是,他不得不認為這封信尖刻刺人,他1870年退位以後,把此信公諸於世了。
  喬治·桑根本沒想到埋怨卡西米爾。經過許多困難的折磨之後,她在安享充滿活力、榮譽和勝利的晚年。
  1870年,喬治·桑六十六歲。她記述道:自己「沒有累倒,身體很好,很活躍,肩上沒什麼負擔。」
  七月,酷熱籠罩著諾昂,溫度計都升到四十五度,到處沒有一株草,樹木已經枯黃,樹葉紛紛跌落。那非洲般的酷熱好像把一切都帶到了世界的末日。接著,災難來臨:森林起火,驚愕的野狼也來到人住的房子周圍轉悠,流行病猖獗。
  在這樣淒涼的夏天,普法戰爭爆發了。
  八月初令人難以忍受。沒有任何軍事方面的消息,憂愁的期待變成了焦慮不安,被禁止發言的報紙什麼也不說。喬治·桑觀察著農民對皇帝的憤怒:沒有一個人不說,我們要把第一顆子彈打到他的頭上!
  他們並沒有這樣做。但是,這是不信任和不滿的情緒,以及通過將來的選舉進行懲罰的決心。
  喬治·桑寫信對朱麗埃說:「我們要同時趕走普魯士人和一切帝國。」
  莫里斯本來想投筆從戎,但是到處都很混亂。」拿起武器!拿起什麼樣的武器呢?」缺乏槍枝和給養,一切都缺。
  將近八月底,失敗的消息開始傳開了。1870年9月,喬治·桑在日記中寫道:「終於來了一份官方的電報,悲慘啊!唯一的慰藉是皇帝被俘了。但是,我們可憐的士兵啊!
  因為要殺死他們,結果四萬人投降。這是帝國的末日。」
  九月,天花病流行,使諾昂的人口銳減。喬治·桑一家人到拉克勒茲省去了。孩子們特用蘆葦桿做的槍,玩抓普魯士人的遊戲。
  在村子的廣場上,男孩子們拿著木棍進行操練。喬治·桑做為法國婦女與和平主義者感到難過。德國人使她感到痛苦和驚訝:「他們像暴風一樣冰冷殘酷地襲來,毫不改變主意,儘管在生活習慣上是最溫和的人,必要時也會凶狠毒辣。他們什麼也不想,現在還不是想的時候;然而焦慮、憐憫和後悔在家裡等待著他們。他們是沒有理智的、可怕的戰爭機器。」喬治·桑希望和平,但希望得到的不是屈辱的和平。
  停戰使巴黎政府重新控制法國。
  接著,像1848年一樣,舉行了選舉。除了巴黎,主和派取得了勝利。
  喬治·桑明白,法蘭西將會很快地復興。這個貝裡農婦知道自己的祖國有無窮的資源和驚人的復興能力。她自己在日常生活中,也常常接近自殺;但是,每次她都從危機中掙脫了出來,重新煥發了青春,顯得就像是法國的象徵。
  後來,巴黎公社成立了。巴黎到處是街壘、大炮和機槍。
  這事件從三月一直持續到六月,後來,梯也爾取得了勝利。
  這時,喬治·桑覺得,拯救一個開明的共和國需要時間,人們需要有耐心。她的思想完全變了樣。
  1872年11月,喬治·桑給福樓拜的信中說:「為什麼您還不結婚呢?獨身使人不愉快,是會致命的。而且:對於愛您的人來講,這是殘忍。您所有的來信都充滿憂愁,使我心痛。難道您沒有愛過一個女人,或者您沒有被一個女人心甘情願地愛過?那就娶她,讓她和您一起生活吧。是不是在什麼地方有個男孩,您相信自己是他的父親呢?那就撫養他,忘了自己吧。獨自生活是不好的。」
  喬治·桑勸別人怎麼生活,她自己就怎麼生活。首先,普法戰爭以後,喬治·桑是一個熱心的祖母。她教孩子讀書,給他們講地理、歷史和文體。對於她這個天生的小學教師來說,這多麼愉快。小孫女們圍繞著老祖母,像小兔子一樣,在歐石南叢中奔跑。
  「我的上帝啊,當人們喜愛的一切,生氣勃勃和亂鑽亂動時,生活是多麼美好啊!」
  喬治·桑和孫女們在一起,繼續愉快地享受著旅行、大自然、太陽和芳香花朵。
  她不像過去那樣喜歡寫作,她一年寫兩三本小說,都只是因為要履行合同,替《兩世界評論》和《時代》撰稿。這是因為她的家庭和朋友都需要錢用。她應付得相當自如。
  但是,她寫作的主題並沒有什麼改變,福樓拜促使她讀些年輕人寫的書,如左拉和都德的作品。她相當喜歡他們的書,但覺得這些書太陰鬱了。
  很久以來,評論家們就沒再提起她新寫的小說。儘管她為雨果寫了評論文章。雨果自己不給她寫一篇文章;她在文壇上感到很孤立。但是,新的一代人中有些人,開始稱讚她的理想主義。文學界和社交界一樣,都在圍繞著一種固定的觀點,搖擺不定。
  福樓拜的喜劇《候選人》和《女人》遭到了重大的失敗。在具有鑒賞能力的人們中,他再也沒有立足之地了。但是,他仍然相信為藝術而藝術的觀點,相信詞的本義、句子的韻律和作品的文雅。只要人們認為作品的藝術性強,別人說什麼,對於他來說,都無關緊要。喬治·桑略為溫和地責備他說:「他只是追求華麗的句子,這不是完整的藝術,只是半個藝術。」
  她懇求福樓拜到諾昂來,重新投入家庭歡樂和溫情中去:「如果一個人被兩三個好人愛著,有十萬個敵人也不要緊。」
  但是,1872年,福樓拜仍然堅持不去諾昂。
  在1873年復活節時,福樓拜終於到諾昂來朝聖。屠格涅夫也到諾昂來見他。大家邀請他參加狂歡化裝舞會,每人要換三次衣服。
  1873年4月,喬治·桑在日記中寫道:「大家蹦呀!跳呀!唱呀,叫呀,使福樓拜頭昏腦脹。他總是想阻止這一切,以便談論文學!他無能為力。屠格涅夫喜歡熱鬧和快樂。
  他跟我一樣孩子氣。他跳舞,跳華爾茲舞。這是個多麼善良正直的天才!福樓拜的談吐很生動,而且古怪。但是,他只顧自己說話。屠格涅夫雖然講得更有趣,卻很難插嘴。
  晚上,玩一個競賽遊戲,直到深夜一點。大家終於互相道別。在生活中,人們的性格比聰明和高尚顯得更為突出。親愛的福樓拜使我很累,精疲力盡。不過,我喜歡他。他是個優秀的人物,但是個性太強。」
  福樓拜回去後,表示了衷心的謝意:
  「我們分手才五天,我就因離開了您,感到惆悵得像個傻瓜了。我因小奧洛爾和您全家不在身邊,感到惆悵。是的,是這樣的,大家在您家多有意思啊!您是多麼好,多麼才智橫溢。」
  夏天,喬治·桑帶領全家外出旅行。她建議去瑞士,孩子們更喜歡到海邊去。「去海邊!只要去游泳,我就高興得發狂了。我完全像我的孫女們一樣。她們還沒去,就欣喜若狂。」
  喬治·桑不再過問政治了。
  喬治·桑給她的朋友拿破侖親王寫過賀年信,當然不是祝願波拿巴主義者復辟。
  喬治·桑只期待著一個共和國的得救。1875年,她終於看到共和國取得了多數票,建立了起來。
  索朗芝自1873年起就住在諾昂附近的蒙吉弗萊城堡裡,這是她以其十分骯髒的錢財,向堂妹萊昂蒂娜,即喬治·桑的哥哥伊包利特的女兒買的。
  1871年,由於戰爭的原因,她和母親及莫裡斯和好了一段時間。一天,有人看見她來到諾昂,像個難民,苦苦哀求。好心的麗娜出面替她說情。索朗芝被戰爭的危險制服,一度收回了她的爪子。
  和平恢復後,母女倆的關係又重新惡化。喬治·桑曾制止她得到蒙吉弗萊城堡,因為她不希望這個「貓頭鷹」從那高樓上窺視她。
  而索朗芝不予理睬,通過一個中間人買下了這城堡。
  她的生活補貼被取消了。最後連諾昂幾乎也對她關閉了,因為她指責這裡所做的一切。但偶爾她像一陣風似地回來。孩子們討厭她,守護著祖母的房門,不讓索朗芝進去。
  喬治·桑過去的朋友和敵人都去世了!
  1875年3月5日,瑪麗·達古爾死了。在垂暮之年,表現得理智和驕傲。
  於勒·桑多身體已很衰弱。上了年紀後,他身體臃腫,頭髮篷亂,怠情沮喪的情緒使他頭昏腦脹,但是,人們從他的神情中猜得出,他年輕時一定是很迷人的。當他坐在王宮廣場咖啡館時,過路的人會說:「看,那就是桑多,喬治·桑的第一個情人。」這成了他唯一的光榮稱號。
  巨人馬爾夏爾引起了喬治·桑和小仲馬的憂慮,他很懶惰,粗心大意,很不守時。
  他從來沒按時交付過雕刻品和模型。大部分的訂貨最終都被取消了。另外,他又失去了兩個有力的保護人:拿破侖親王和馬蒂爾德公主。自從帝國統治倒台之後,他們都遷居國外了。他過起放蕩不羈的可恥生活,不擇手段地槁錢,到處告藉以維持生活。喬治·桑寫道:「好酒與美色將要把他毀了。」
  在別的地方,人們聽到這個話題,以為是從喬治·桑給繆塞的信中抽出來的話。她寫道:「十年的母愛都沒有驅除兩個可惡的魔鬼:懶惰和放蕩。」
  女人變化大不,男人也一樣,這倒是真的。
  霍爾滕絲也漸漸地變老了。她根據自己愛情的經驗,寫了一本很大膽的書——《謹慎的魅力》。
  喬治·桑七十二歲時,自己還不覺老,並且開始相信她是個老壽星。
  1876年初春,喬治·桑不時感到有些不舒服。她一生都在埋怨肝不舒服,腸胃病難治好。
  五月,莫裡斯和麗娜請來醫生給她看病,母親的病使這對夫婦十分擔心。
  喬治·桑以為自己得的是頑固性便秘,因而並不怎麼在意。
  死亡是個卑謙謹慎的來訪者,它會無聲無息地來到。
  五月二十八日,午飯喬治·桑女士沒來吃,她像往常一樣有些不舒服。她覺得劇痛已有好長的一段時間,差不多沒有引起她更多的憂慮。午飯後,喬治·桑女士從樓上下來,走了一會,欣賞她十分喜歡的各種鮮花,田野上長滿了幼嫩的小草。
  在後來的一些日子裡,喬治·桑病痛很厲害。她說:「我的肚子裡有鬼啊!」
  腸梗阻的劇痛使她大聲喊痛。她的醫生對莫裡斯說:「她沒有希望了。」
  只有馬上動手術,也許還能挽救她的生命。喬治·桑要人把法弗爾醫生從巴黎叫來,她相信他。
  當地的鄉村醫生終於決定把外科醫生於勒·貝昂找來。但是,他認為不能做腸切除手術,只能做腹部穿刺。這之後,喬治·桑還是痛了六天,她拚命呼叫著要死,並覺得自己得了這種病,是件丟臉的事。
  六月七日,她要見見孫女們,她說:「我親愛的孩子們,我多麼愛你們啊!擁抱我吧。要聽話。」
  從七號晚上和八號,她說了多次:「我要死啦,我的上帝,我要死啦!」這時,索朗芝和麗娜已在她身旁。莫裡斯叫人帶了字條去告訴索朗芝:「我們的母親病了,而且病情十分嚴重……如果你願意的話,就來看看吧!」
  當時索朗芝在巴黎,她接到僕從的電報通知,就趕回來了,事先十分謙卑地請求允許她探訪一小時。
  晚上,就只有索朗芝和麗娜守在喬治·桑的床邊。她們聽到喬治·桑說:「永別了,永別了,我要死了。」
  接著,她講了一句難以理解的話。只聽見她最後說:「留下青翠的草木。」
  仁慈與溫存仍然流露在她的眼神裡和握手的動作裡。但是,她說不出話,顯得心不在焉。她最後的話是:「永別了麗娜,永別了莫裡斯,永……」
  她在早晨六點鐘去世。
  午飯時,索朗芝坐在她母親先前坐的位置上,指揮著大家。莫裡斯痛苦得泣不成聲。
  喬治·桑安葬在諾昂花園裡圍起的墓地裡,在她祖母、雙親和外孫女旁邊。
  那天,下著寒冷的細雨,風兒吹動了多節的紫杉和黃楊,發出了微微的沙沙聲,與年老唱經人的祈禱聲混雜在一起。附近所有的農婦都跪在潮濕的草地上,誦讀著長串的祈禱文。
  喬治·桑的朋友們都十分驚訝,葬禮竟然按照天主教的禮儀舉行。這是索朗芝要這樣做的,莫裡斯作了讓步。
  十五個親密的友人從巴黎來參加葬禮,其中包括1872年重新獲准在法國居住的拿破侖親王,以及福樓拜、小仲馬等人。
  受維克多·雨果的委託,莫裡斯宣讀了雨果的一封信:
  我痛惜一個偉大的女性的去世,向這個流芳百世的人致敬……我們失去了她嗎?不,她的崇高形象雖然隱去,卻不會消失。完全相反,人們幾乎可以說,她的崇高形象會獲得發展。那形象變成以一種看不見的形式,又以另一種看得見的形式出現。那是崇高形象的昇華。人的身體好比遮光板,它遮掩了神聖的面貌,即思想。喬治·桑是一種思想,她超出了肉體,她自由了,她去世了,她卻永生了。
  1876年6月25日,福樓拜寫信給屠格涅夫:「可憐的母親喬治·桑的去世,使我感到無限悲痛。在她下葬時,我像頭小牛似的哭了,而且哭了兩次。她永遠是法國的一位傑出人物,而且是法國唯一的光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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