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朗芝才十八歲,情竇未開,她想結婚只是為了能有夫人這個稱呼。
●索朗芝很清楚,自己能對肖邦施加影響。瑪麗也不滿喬治·桑。她倆合謀煽動肖邦來反對喬治·桑。
●喬治·桑和肖邦分手,各走各的路,誰也不回頭。
愛情開始於偉大的感情,但又往往因一些小的爭吵而結束。
一群人在一起生活,必然會產生矛盾和衝突,但是,婚姻和家庭之愛,可以克服這些矛盾和衝突,使一切都得到解決。在自由亂交的情況下,一切聯繫都會中斷。因此婚姻就成了唯一的聯繫,時間能使婚姻關係密切。
在諾昂,一切似乎很愉快,富有詩意。大家讀書、作曲,在田野裡玩耍,在小河中游水,做舞台造型,猜字謎,在肖邦即興的伴奏下跳芭蕾舞,等等。
但是,人們的內心深處並不平靜。
1845年,喬治·桑邀請奧古斯蒂娜·布洛特到諾昂住了一段時間。後來,喬治·桑收養了這個年輕的姑娘。
布洛特是喬治·桑外祖父家的遠親。她的父親是個裁衣工人,母親阿黛爾是個卑鄙無恥的半老徐娘,靠情人供養,她想把美貌的女兒當作搖錢樹。喬治·桑出面干預,給了那個女人些錢做為補償,收養了奧古斯蒂娜,讓這個姑娘做自己孩子們的夥伴。
對這個漂亮的姑娘,莫裡斯很自然地表示歡迎;索朗芝卻擺出一付男爵夫人的架子,對這個表妹傲慢無禮。兩條陣線就這樣形成了:喬治·桑和莫裡斯保護奧古斯蒂娜,索朗芝和肖邦則攻擊她。
索朗芝野蠻粗暴,奧古斯蒂娜溫順聽話,喬治·桑更喜歡奧古斯蒂娜,稱她為自己真正的女兒。
1846年的夏天,氣候非常炎熱。
肖邦出汗不已,甚感驚奇。他因此很沮喪,抱怨說洗澡都是白費勁,總是渾身臭哄哄的!這個純潔的人竟然不贊成人們出汗,大家忍不住笑得流出了眼淚。園丁偷東西,喬治·桑便把他辭退了。肖邦對這嚴厲的做法,感到很吃驚。他不明白:人們已經忍耐了二十年,為什麼不能忍耐一輩子。
秋天時,索朗芝宣佈她已經訂婚了,她征服了附近一個年輕的領主。此人出生殷富人家,有威嚴的紳士氣派,莫裡斯給他畫了一幅古典式半身肖像,把他畫得很漂亮,又有點可笑。
喬治·桑沒有反對女兒的這門婚事,也不急於成事。
索朗芝才十八歲,按她母親的說法,她情竇未開。她想結婚只是為了能有夫人這個稱呼。
喬治·桑喜歡某種意義上的愛情,勝過這種沒有意義的婚姻。她說:「這個青年很漂亮,有一顆非常善良的心,但他沒有什麼頭腦,特別是說話不清……至於我呢,打心底裡喜歡他。但是,他不能在巴黎飛黃騰達,光彩奪目。他不懂得現代文明。他在樹林子裡打發日子,和馬、野豬以及狼打交道,用鞭子柄敲碎這些動物的頭……可是『公主』,愛上了他,並且操縱他。」
還有另一樁事,喬治·桑更希望促成實現,那就是莫裡斯和奧古斯蒂娜的婚事。但是,莫裡斯對結婚沒有很強烈願望,下不了決心。喬治·桑肯定,在這兩個青年人之間,存在著友誼,一種神聖的友誼。
鑒於莫裡斯有過兩次失敗的情事,喬治·桑勸兒子「不要再犯嚴重的錯誤,不要匆匆表態,你再也不應該像小孩子那樣」。
莫裡斯曾對奧古斯蒂娜寄予很大的希望,而後來卻拿了父親卡西米爾的話來做擋箭牌,明顯是撤退的借口。
這時,索朗芝很嫉妒這個褐色皮膚的姑娘。她毫無證據地對肖邦說,這個年輕的姑娘是莫裡斯的情婦,害羞的肖邦就加以指責。諾昂就又陷入了無休止的爭吵。
晚秋季節令人難受。兩個表姐妹親密地手挽著手散步,卻互相勾心鬥角,彼此懷恨。
肖邦還是那個壞脾氣。除了索朗芝,他對所有的人都冷眼相待,大發雷霆。他對索朗芝無比寬容,對可憐的奧古斯蒂娜卻驚人地嚴厲刻薄。
莫裡斯聲稱要離家出走,因為肖邦不斷地斥責他和表妹有暖昧關係。
「這不可能,並且不應該是這樣的,」喬治·桑寫道,「肖邦不容許我對這件事做公正的和必要的干預。他低著頭,並說我不再愛他了。這是什麼混帳話,我以母親的誠心,和他一起度過了八年啊!但是,這顆可憐的破碎的心,並不覺得自己是在說胡話。」
1846年11月,肖邦離開諾昂。這天,他根本沒有想到再也不會回來。他繼續給喬治·桑寫信,每封信都很友好,而且常常是令人愉快。但是,在他寫給其他人的信中,他開始放肆地挖苦那個把他奉為上賓的家庭。新的、令人氣憤的事是索朗芝的婚事。肖邦過去同意索朗芝訂婚,因為這個貴族求婚者與他很相投。
但是,1847年初,索朗芝和她的母親到巴黎去訂嫁妝,一個喧鬧的、不修邊幅的人,突然闖進了母女倆的生活之中。此人從前是個騎兵,現在當雕塑師。他到處竄,從營區的咖啡館到雕刻室都可見到他。他叫奧居斯特·克萊森熱。1846年3月,他曾給喬治·桑寫過一封很古怪的信。大話連篇,白字成堆。
1847年2月,母女倆來到巴黎,這個留著絡腮鬍子的退伍騎兵,就跑去找她們,並請求能榮幸地為她們在大理石上雕塑半身像。
他把索朗芝的像塑成女獵人的模樣:鼻子微微顫抖,雙肩袒露,頭髮在微風中飄蕩。
讓人塑像這件事,莫名其妙地擾亂了姑娘的心。她突然決定,在訂婚的前一天終止與子爵的婚姻關係。
索朗芝選定了那個退伍騎兵。
喬治·桑說:「被拋棄的可憐人是一個高尚的孩子,真正具有法國騎士風度。」
但是,喬治·桑也對退伍騎兵感興趣。
然而,有人把克萊森熱的缺點告訴了她:「他瘋瘋癲癲,很粗野,欠了別人很多債,而且酗酒。」
喬治·桑竭力想分開索朗芝和雕塑師,趕緊把索朗芝帶回了諾昂,但完全無濟於事。
大鬍子騎兵追到拉夏特爾,像真的瘋子一樣,硬是逼得喬治·桑同意了。
因為那個人想怎麼幹就怎麼幹,而且刻不容緩。他甚至不吃飯不睡覺,也要馬上達到目的。
沒過多久,索朗芝就病倒了,因為她是第一次強烈地愛上了一個人。
克萊森熱簡直是把火,是熊熊燃燒的火焰。
喬治·桑告訴朋友們,這麼匆忙地做出決定,是因為那個無法無天的退伍騎兵徵得了索朗芝的同意,擬定了一個搶親的計劃:「這婚事要很快地進行,突如其來地完成。」
所發生的一切事情,喬治·桑對肖邦隻字未提。因為這和他無關,而且採取了斷然的行動。生米已煮成熟飯,多說也無益。她自己則以一顆善良的心,對待並不理想的選擇,她慷慨地給新娘陪嫁,還稱讚新郎將為他妻子增光,也將為自己增光。
因為索朗芝尚未成年,必須徵得父親卡西米爾的同意。克萊森熱因此馬上跑到吉勒裡去。這個性情暴躁的人和寬厚的卡西米爾討論的結果對婚事毫無不利影響。最後,就是要盡可能遲地通知肖邦了。
這時肖邦正病得厲害。他對克萊森熱十分看不順眼,特別是克萊森熱裸身若狂。肖邦憂傷他說:「明年,我們將會在客廳裡看到,那個小人就在索朗芝的身後!媽媽是挺可愛的,但她缺乏做一個偉人的常識。莫裡斯贊成克萊森熱,因為他討厭彬彬有禮的世家子弟。」
婚禮於1847年5月20日在諾昂舉行。卡西米爾從吉勒裡趕來參加;他對女婿和喬治·桑都很親熱。
但是,事情並沒有完:索朗芝和丈夫作了短期蜜月旅行後,回到諾昂。這時莫裡斯邀請了一個叫泰奧多爾·盧梭的朋友住在家裡。他是一個擅長畫草木、森林和草原的畫家。
他愛上了漂亮的奧古斯蒂娜。喬治·桑覺得欠了她一筆債,竭力讓盧梭去向她求婚。
如果盧梭決定了,喬治·桑甚至答應提取10萬法郎稿費來做嫁妝,真是慷慨大方。
索朗芝憎恨奧古斯蒂娜,出來干預這件事,根本不願由喬治·桑給這姑娘出陪嫁。
此外,她也想為婆家,為克萊森熱的弟弟做件好事。因為這個小叔也愛上了奧古斯蒂娜。
索朗芝叫人告訴盧梭說表妹另有所愛;況且,這婚姻只會給她帶來怨恨。
盧梭很不安。他對喬治·桑說,他的確很喜歡奧古斯蒂娜;但是要娶她卻……
這是一幕可悲的雜亂無章的鬧劇。喬治·桑不得不用計騙莫裡斯,因為莫裡斯眼看奧古斯蒂娜就要出嫁,他那猶豫不決的愛情又萌發了。
喬治·桑想再把盧梭拉回來。「如果您以為我原則上反對這門婚事,那您就從來沒看過我寫的書……」
盧梭讓一封匿名信弄得十分煩躁,索朗芝也使他喪失了信心,他就躲開了。
奧古斯蒂娜如雨後的玫瑰一樣,非常平靜。但是,喬治·桑和女兒女婿之間的爭吵,卻變得十分激烈了。
喬治·桑特別怨恨索朗芝,說她心狠手辣、冷酷固執、厚顏無恥,從不感到內疚,毫無惻隱之心。
喬治·桑說:「她剛剛出嫁,就撕下了假面具,把一切都踩在腳下。她挑動頭腦簡單、容易發怒的丈夫攻擊我,攻擊莫裡斯和奧古斯蒂娜。索朗芝對奧古斯蒂娜特別恨之人骨。要說奧古斯蒂娜有什麼錯的話,那就是對索朗芝太寬厚,太忠心了。是索朗芝耽誤了可憐的奧古斯蒂娜的婚事。是他對盧梭大造謠言,惡毒中傷莫裡斯和奧古斯蒂娜,並使盧梭一度神經失常。她竭力挑撥我和朋友們的關係。她裝出一副可憐相,好像由於我偏愛大哥和表妹,她倒成了犧牲品!她玷污了她出生的家庭,肆意捏造謊言,胡說這個家庭卑鄙無恥,藏污納垢。她連我都不放過,往後的爭吵,令人難以相信,我們差點在這裡互相殘殺起來。」
雕塑師舉起錘子要打莫裡斯。喬治·桑為了保護兒子,打了女婿一拳。索朗芝一直在挑動打架。
這就是人間的生活。一天早上,撒旦突然附在一個漂亮女人的身上。索朗芝的理論是:不當劊子手,就要被砍頭。
喬治·桑在給肖邦的學生瑪麗的信中說:「這對兇惡的夫婦,昨天晚上走了。他們背負了一身債,不知羞恥,反而趾高氣揚,在鎮裡留下了永遠難以洗刷的恥辱。總之,三天來,我在自己的家裡受到傷害。我永遠也不願再見到他們了,他們永遠不要踏進我的家門,他們太過分了。我的上帝啊!我做了什麼錯事,竟有這樣一個女兒啊!」
索朗芝很清楚,自己能對肖邦施加影響。瑪麗也不滿喬治·桑。她倆合謀煽動肖邦來反對喬治·桑。她不說雕塑師動手打人才引起了家庭糾紛,反而含沙射影地說,喬治·桑是年輕的維克多的情婦,也許還是莫裡斯畫室的同伴的情婦,而喬治·桑不想讓瞭解內情的人留在家裡,所以把他們趕了出來。索朗芝又誣蔑他哥哥容忍維克多住在諾昂,是因為他要利用這事作擋箭牌,好掩蓋他和奧古斯蒂娜的關係。
這些流言蜚語,肖邦幾乎都深信不疑。他津津有味地聽索朗芝無中生有的誣蔑。喬治·桑出於關心,寫信叫他到諾昂去,他連信都不回了。
喬治·桑認為肖邦愛索朗芝勝過愛她,他在跟自己賭氣,站在索朗芝一邊。
她認為像往常一樣,被自己愚蠢的感情欺騙了。「六天來,我每個晚上不能入睡,一直為他的身體擔心。原來他卻忙於同克萊森熱夫婦一起設想和議論我的過失。真是大妙了。關於這些,有很多事,都在我的意料之中;而且我知道,在挑起成見和使人輕信這方面,我女兒是多麼能幹。我終於看清了!我將做出相應的行動。我不再把自己的血肉做為忘恩負義、腐化墮落之徒的談論資料。」
對於自己的女兒,在寫給肖邦的信中,她說:「她也許很不情願地說,她需要母親的愛,可她又討厭和誣蔑這個母親。她用殘忍刻毒的話玷污了母親最聖潔的行為以及家庭!您興致勃勃地聽,也許深信不疑,我不會參與這種戰鬥,因為我感到厭惡。我寧可看見您成為我的敵人,而不願對付那個我親生的、用我的乳汁養大的敵人。」
最後,她對肖邦說:「關心她吧,既然您認為為了她,可以不惜做出自我犧牲。我並不怨恨您。但您應該明白,我是被侮辱的母親,我受盡了欺騙和折磨。我原諒您,並且從此絕對不責備您,因為您的仟悔是真誠的。這使我感到有點奇怪。但如果您覺得這樣做了,心裡更自在但然,那麼,這奇怪的大轉變,不會使我感到痛苦。
「別了,我的朋友!願您的病早日痊癒,而且,我希望您現在就康復。並且我將感謝上帝,我們長達九年的特殊友誼就這樣奇怪地結束了。請不時給我來信,談談您的情況吧。再也沒有必要重提其他的事了。」
兩個曾經十分恩愛的人鬧翻了,這是件非常痛苦和愚蠢的事。實際上,這通常並不嚴重。在不介意的時候,講出從來沒講過的話,或者不大相信的話,往往會被愛獻慇勤和陰險刻薄的第三者張揚出去。由於憤懣或者自尊,被誣蔑的人又不願做辯解。長時間的沉默,使誰都把對方當作死人,感情就這樣破裂了。原來的感情越深,失望所造成的怨恨也就越深,多少朋友因為過去他們的友誼被過分地讚揚,而在友情破裂的日子裡,焚燒他們鍾愛的東西,變得過分嚴厲!
但是喬治·桑相當仁慈。
在怨恨的道路上她十分克制,但是也感到精神衰竭。她今後唯一想知道的,就是肖邦的身體怎樣。
1847年11月,喬治·桑寫信給肖邦的學生瑪麗:
索朗芝向我轉告肖邦的意思:那架鋼琴是一件貴重的樂器,但我可以留著用,由肖邦付租金。
我根本不想讓肖邦替我出錢租鋼琴。對恨我的人,我不願欠他們的人情債。而且肖邦對他的朋友們吐露的知心話向我證實,他同我的關係從此究竟會怎麼樣。
我很清楚,他的思想和行動,為什麼會有這樣大的變化。我的眼睛睜開得太遲了。
我真心原諒他。我看他再也不能自制了。對於其他人,那是罪過;而對於他,只是失去理智而已。
我一直都預感到,他對我的友誼會轉變為厭惡,因為他做事都是做到底的。
現在,我對此感到心安理得。所有過去的事,我都清楚。我僅僅希望他不要給我幫忙。」
此後,就是沉默。喬治·桑不再試圖結束這冷淡的局面。他們的最後一次見面,簡短而又富有悲劇性。
1848年5月,肖邦到馬爾利亞尼夫人家去,出來時,在前廳門口碰見了喬治·桑。
他向她致了問候。接著,他問她是否很久沒有得到女兒索朗芝的消息。
她口答說:「有一個星期了。」
「前天沒有消息嗎?昨天呢?」
「沒有。」
「我告訴您吧,您已經當了外婆了。索朗芝生了個女孩兒,我很高興,是我最先告訴您這個消息。」
向她道喜之後,肖邦就下樓了。
一個僕人陪他出來。他想自己忘了對她說索朗芝身體很好,這對於做母親的來說是很重要的。而他又不便再上樓,就請僕人上去,對她說索朗芝身體很好,孩子也很好。
他在樓下等僕人。她和僕人又一起下來了。
喬治·桑很關心地問索朗芝的身體怎樣。
他對她說,本來覺得很痛苦,但她看到女兒,就將一切痛苦都忘記了。
她問他身體怎樣。肖邦回答說很好。最後,他向她告辭了。
生活就這樣前進。
兩個人相依為命就會相互珍重。但是,日常生活的協調一致,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習慣。把兩棵植物移栽,讓它們彼此分離,那麼它們的根就在新的土地上生長了。從前,對一個人無話不講;現在,要不要對他講點小事也拿不定主意。
喬治·桑和肖邦分手,各走各的路,誰也不回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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