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情人互相指責對方不忠,各有各的道理。
●「她寫完了《旅人之簡之六》,又變得溫柔多情。她睡在我的腳邊,頭枕在我的膝上,她的手和我的手握在一起……」
●喬治·桑同李斯特和瑪麗·達吉爾相約在貝裡見面,可是,只有瑪麗隻身一個來了。
●「不,馬上就走,」他說。她把臉靠近他,他吻了吻她那雙難以識透、無動於衷的眼睛。
米歇爾·布爾日出色地替喬治·桑離婚做了辯護,但他的雄辯與其說是發自內心的感情,不如說是出於職業的需要。
兩個情人不再和睦相處了,米歇爾很快就開始衝撞喬治·桑。兩個人幽會的時候,他總是迫不及待,使她覺得很累。儘管她勉強答應了他的要求,但米歇爾仍覺得她的封閉的內心世界,永遠是一個難以攻克的聖所。
喬治·桑原先以為自己找到的是一位老師,不料卻是個暴君。她對他說:「有時我覺得你是一個惡鬼,我看到你對我冷酷殘暴、無恥專橫。」
為什麼她沒有與他決裂?這是因為事情太奇怪了。這個專橫人物雖說不能夠滿足她的願望,但他至少有時使她感到自己像桑多、繆塞、帕吉洛等年輕的情人認為的那樣,是個真正的女人。
當命運把我們一個人拋向另一個人的時候,我們不曾尋求過愛情,情慾卻向我們襲來,既沒有戰鬥,也沒有思考。你的慾望超過我,並支配了我。我接受了你的愛情,卻不懂得自己愛情的力量。
我如癡如醉地接受你的愛情,預感到你的慾望會首先中止,因為我知道我的愛是多麼深厚、集中、寧靜和執著。
……我是滿含熱淚接受你最初的愛撫的。幾天裡,你相當愛我,以致我夢想把我們的命運在物質上絕對地聯繫起來。你甚至保證,在以後一段時期都不變心,而那期限快到了。
放心吧!這個諾言已經銘刻在我的心上,而我的心是屬於你的。這是生活之書的書頁,你可以撕掉它。一旦我的鎧甲被一片一片地扯下來,我就完全筋疲力盡了。我的全部生命之弦,在你的手中振動。我的愛,變得深切強烈,除了同你生活在一起,我不能想像還有別的什麼生活目的。
她給他寫了一些熱情洋溢、滿是暗語的信件,固為米歇爾夫人令丈夫十分害怕。有時為了避免引起懷疑,喬治·桑假裝是給一個女人寫信。這些信件裡字字肉慾橫流,句句焦慮不安,用的是喬治·桑慣用的寫作風格,顯得氣喘吁吁。
兩個情人互相指責對方不忠,各有各的道理。
米歇爾心懷嫉妒,容易讓人理解,因為喬治·桑在不那麼鍾情的時候,不會放過幸運的機遇。當時有一位俊秀的瑞士青年、三十一歲的夏爾·迪迪埃。他跟米歇爾一樣,是她巴黎和諾昂家中的常客,迪迪埃生於日內瓦。他是植物學家,登山愛好者。在感情上,他是個有節制的清教徒。他在本國的貴族資產者當中感到不自在。他曾周遊各國,在佛羅倫薩成了霍爾滕絲的情人。將近1830年,他懷揣五十法郎來到巴黎,他崇拜的維克多·雨果接見了他。他寫過一部小說,小有成績。大約在這時,他讀了《萊莉亞》,感到跟這位寫作技巧如此高超、創作激情如此橫溢的天才相比較,自己實在太渺小,只是一個可憐的作者,卑微的藝匠。
這位英俊的崇拜者經霍爾滕絲介紹,認識了喬治·桑。她當時閉著嘴巴,估量著新來的客人。
迪迪埃口才很好,嗓音響亮,兩眼低垂,嘴唇上泛起微笑。講起話來滔滔不絕,傲氣十足,相當自信,卻仍保持優雅的風度。霍爾滕絲是位評品男人的行家,她愛上了這位日內瓦的辯才。
迪迪埃成了喬治·桑的知己。
迪迪埃雖然受過良好的教育,生活嚴肅刻苦,然而因為性慾非常旺盛,需要女人;他也討女人喜歡。喬治·桑單獨邀請他,他就上了鉤。
迪迪埃覺得杜德望夫人溫柔而隨便。他向她表露了愛情。
聖·勃夫對這位青年敘述了杜德望夫人的卑劣行徑,特別是與梅裡美的一段艷情,迪迪埃卻不相信。不久,繆塞上場,成了喬治·桑的床上客,迪迪埃便被忘記了,一直到一天早上,喬治·桑來向他借一百法郎,以便在出發去意大利之前付給木柴商。
迪迪埃沒有錢。這個日內瓦青年認為這個法國女人太古怪了。
他1835年底從西班牙回來,頭髮已經過早地變白,卻越來越漂亮。繆塞已經消失了。
喬治·桑幫助迪迪埃,推薦他在布洛茲那裡工作,並給他錢和所需的一切。
他倆的友情又恢復了。1836年3月26日,他在喬抬·桑家吃晚飯。
那是難以置信的一夜,迪迪埃五點鐘才離開。天已大亮,他懶洋洋地躺在沙發墊子上。而她顯得有點憂傷,把手伸到他的頭髮裡,稱他是她的老哲學家……告別的時候,她使他倆都墮人情網。
第二天晚上,迪迪埃帶著三瓶香擯酒跑到馬拉蓋濱河街:
喬治·桑顯得高興,笑容可掬。我雖不喜歡她的不良傾向,卻加以原諒。酒醉後她溫情脈脈,我也一樣。她擁抱我,我擁抱她,八點鐘我和她分手,碰上一場可怕的暴風雨,我的白綢巾換了她的開司米披巾。
嚴肅的男人玩這種感情遊戲不無危險:
喬治·桑很想我。……我不想自作多情,由於我和她的性格不合,我將是很不幸的。
然而,他覺得她是個老好人:
「她對我談了很多關於米歇爾·布爾日的事,講到他的性格,說他很聰明,還談到他倆之間的關係。她對我發誓說,自從同阿爾弗雷德·德·纓塞的關係破裂之後,她就沒有情人……她漂亮迷人。
1836年4月25日,喬治·桑搬到迪迪埃的家去住了。迪迪埃把自己的房間讓給她。
她在我家住下後,招來種種流言蜚語,……但是我們更加相愛……這個複雜的人有不少疑點,真讓我百思不解。我擔心她的感情急劇多變,我對她做了很多研究,仍不瞭解她。她是忠誠的嗎?她是不是在演戲?她是不是死了心?許多問題,都無法解答……
1835年5月2日:
晚上,她出去了,直到午夜我們才見面。她寫完了《旅人書簡之六》,又變得溫柔多情,她睡在我的腳邊,頭枕在我的膝上,她的手和我的手握在一起……啊!美人魚,你要拿我怎麼樣?
別人也都在尋思:她要拿他怎麼樣,米歇爾時期是否已經完全結束?在日內瓦的李斯特寫信詢問喬治·桑本人是否真的另有新歡。
喬治·桑回答李斯特:「迪迪埃是我忠實的老朋友。您問我是否另有新歡,他是否扮演了某種角色。關於這,我完全不知道人們會說些什麼,有人說過我和您的事。在巴黎及外省不是有許多人說,同您一起在日內瓦的,不是達古爾夫人而是我。迪迪埃的情況跟您的一樣,我絕對不會是他的情婦。但是這並不妨礙我在他巴黎家裡住了一個星期……」
五月,她出發去拉夏特爾,還是為了那場離婚的訴訟。
迪迪埃愛她愛得發瘋,倆人雖在一起同居了,但他仍不滿足,比過去更多地自問:
「美人魚,你要拿我怎麼樣?」有時他希望不要再見到她,拒絕艱難地充當密友;有時他被慾火與希望所折磨。因為她剛剛寫了信給他;他害怕了,便跟著她到了貝裡。
憂鬱不快的旅行。爭吵。茫然不知所措。我到達拉夏特爾。她睡了;我叫醒她,投入她的懷抱,沉默不語。她把我緊緊地抱在懷裡。在長時間無言的擁抱裡,我們又重新和好。除了她帶我到諾昂的那個晚上,我們再也不用別的解釋。我同她在一起度過了我一生中最甜蜜的五天……把世界給忘記了;沉浸在鄉村的孤寂之中。諾昂樹蔭下的晚會,明亮的月光,我們總是單獨在一起……星光底下,在平台上度過了一個個夜晚,我的手臂圍在她的腰際,她的頭偎依在我的胸膛……
在那幾天裡,迪迪埃感到心滿意足。他著了迷,如醉如癡。回到巴黎後,在他收到的她寄來的信中,她談起了那些美好的日子。但以後她就無消息了。
她幾乎沒有想到他。她四處旅行,出庭為自己辯護;穿著衣服在河裡洗澡,然後濕淋淋地撲在草地上。夜晚,她修改《萊莉亞》,準備出一個修訂本。
瑪麗·達古對喬治·桑始終不很信任。然而,她繼續堅持要求喬治·桑到瑞士來跟他們相聚。
1836年8月,當日內瓦的這對情人準備出去遊玩時,喬治·桑突然宣佈她將要來瑞士。
她的官司已經打贏了。她帶著兩個孩子、兩個老朋友和女僕一起來了。於是,出遊的隊伍一下子擴大了很多。
他們在一起談論哲學、音樂、創作,談論謝林、黑格爾和上帝。喬治·桑有天賦和創造力,活潑頑皮,充滿詩意:而李斯特是音樂之神。十三歲的莫裡斯擅長繪畫,畫了很多速寫和漫畫。這班旅行人馬上路了。
喬治·桑在《旅人書簡之十》中記述了這次旅行:「審判的威脅並沒有把我壓倒,突然間似乎變成了我的希望,並以從未有過的快樂加快了我心臟的跳動。自信與無比坦然告訴我,永久的審判不會把我壓扁……」
她感到心緒安寧,從她本人的道德方面來看,她根本沒有罪。迪迪埃呢?她可憐他那病態的自尊心。怎樣才能既不傷害他,而又不把曾經給過別人的東西給他呢?米歇爾呢?她準備為他犧牲自己性命;但是他已經結了婚,朝三暮四,態度冷淡。她肯定地認為,大吵大鬧的日子,對她來說就是得到原諒的日子。
他們一行人回到日內瓦。李斯特根據一首西班牙歌曲譜寫了《幻想迴旋曲》,還加了題辭:獻給喬治·桑先生。喬治·桑立即寫了一篇抒情故事《走私者》,對李斯特的迴旋曲進行發揮。
10月,喬治·桑不得不回法國。李斯特和瑪麗跟她約好在巴黎再見,他們彼此都相當滿意,因為天才識天才。然而喬治·桑有點嫉妒他倆的愛情。她認為瑪麗對李斯特大缺乏感激之情。
瑪麗·達古爾相當痛苦,呆在日內瓦就好像草地上的鯉魚一樣不自在,抱怨她在那裡的生活平淡乏味:天天要為麵包發愁。
他們在友好的話語聲中道別,喬治·桑帶著孩子們和她的一位青年崇拜者離開瑞士。
她的心中有一件事,她在瑞士白白地等了米歇爾,此時希望在里昂同他再見。
在寫給米歇爾的信中,她滿腹牢騷:
我焦急地等了整整六個星期,望眼欲穿,人都快要悶死了,而你卻堅持不來找我;因為在你的頭腦裡,我應該像姬妾一樣溫馴地走向你身邊。我希望與你在里昂見面,我帶孩子們旅行一直到那裡。我在一家旅館裡過了要命的五天。同行的還有一位好心的男子,雖然他特別慇勤,但是與他單獨交談卻廖無興致。你竟沒有來!由於沒有時間,也沒有錢,我走了;當我到達這裡,疲憊不堪,又十分不愉快,為道德而煩悶,在瑞士的日子給我的血液灌輸了詩意與熱情,我還不知道把這詩意與熱情往哪裡用。我從您那裡得到一封信,頂多像是一個老銀行家給他供養的妓女寫信!像您這樣的男子竟這樣評價與對待我這樣的女子,這太可憐了。
米歇爾則回信,指責她新的不貞行為。
她又回信,表示了抗議:
我曾一勞永逸地對您說過,如果某一天因為勞累、體力虛弱或有病態的需要,我不幸對您不貞;我將向您承認我的過錯,讓您作主懲罰我,永遠把我忘記。自從我倆有來往之後,您對不起您的妻子,犯了相當嚴重而不可以原諒的錯誤。您恨我,是對我的懲罰,可要是跟那種錯誤相比較,卻又算不了什麼!不管怎麼樣,我將忍受因我的放蕩行為而帶來的後果,我有多少罪過,就有多少悔恨。我不會為了您——和其他許多令人尊敬的人物——犯了千萬次的一種罪過,到沙漠去贖罪
不瞞您說,我為自己的貞操而感到痛苦。我曾相當神經質地幻想過;血液一百次湧上我的心頭。在陽光燦爛的日子,我常常一人獨坐在美麗群山的深處,傾聽烏兒的歡唱,呼吸森林和河谷特別沁人的芳香,心裡充滿愛情,雙膝因感宮的快樂而顫抖。我還年輕。儘管我對其他的男人說,我像老人一樣寧靜,血液在不住地沸騰……我還步行了十里,然後晚上一頭倒在旅店的床上。我想著心愛的男人的胸部。那是唯一能使靈魂和肉體同時得到休息的好枕頭。您可以相信,我要尋找安慰,不是沒有機會;我周圍有許多男人,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他們比您年輕……我不曾受到懲罰;有千種辦法欺騙您;把一時的粗暴埋藏在陰影裡。俄國女皇葉卡捷琳娜二世一點也不拒絕這樣做。這污點本身雖然輕微,然而對正在愛的人卻是洗刷不掉的。使我避免染上這污點的,不是被女人們叫做道德貞操的那種東西,而是深藏在我心中的愛情。它使我一想到自己被別人的男人鍾情摟抱,就感到無法克制的厭惡。當我渾身彼汗水濕透,醒過來以後,您正是我苦苦想念的人。當崇高的大自然唱著深情的讚歌,山野的空氣通過千種慾念的針刺而進入我所有的毛孔時,您正是我呼喚的人……
她肯定地說,她絕對不會向誘惑讓步;而當她穿過布爾日城時,有朋友對她說,米歇爾正熱戀著「一個極端肥胖的女人」。喬治·桑大為惱怒:
通過一個從不瞎說的小孩的嘴,我確切地知道你住在那個女人家裡。我能不痛苦、不懷疑嗎?從前,你同那個女人並沒有什麼交情,因為你本應該對我談到這事,可是你從來沒有提起過。我從你本人那裡得知,你很瞧不起她的丈夫。你在她家裡做些什麼?
她是搞音樂的,但是她老唱錯,而且忸怩作態,令人難受。這我都知道,我聽過她唱歌。
她很壞,她恨我,她從不放過任何機會對我進行攻擊與誹謗。這我都知道,我差不多能夠聽見她講的話。你怎麼能容忍這個恨我的人親近你?
米歇爾,請告訴我,你在她家裡做些什麼。為什麼放棄你的工作,跑到她那裡度過所有的時光?那個女人能像妓女一樣,對鬆鬆你的腰腎有用嗎?可惜,我比你年輕,我的血液、肌肉、神經都比你的多。我的身體像鋼鐵一般結實,精力特別旺盛,我都不知該怎樣使用。年輕英俊的小伙子都不能使我對你不忠實,儘管你忘記我,鄙視我,甚至對我不忠實。如果這高熱度使我不安,我就請醫生給我放點血。醫生對我說,放血是犯罪,是自殺;並且說這並不能給我一點安慰;還說我應該有一個情人,否則血液過剩會威脅我的生命。我想情人也是白想,我不能有情人,甚至不容許有這個念頭……
那身體多麼美麗可愛!它飽受我多少愛撫;多少次在我的擁抱中精疲力竭,又在我的親吻中復甦;它好幾次在我們的極度興奮中感到痛苦,又好幾次由我的嘴唇、頭髮和火熱的氣息治癒……現在我想起那身體就感到討厭。可惜,我們的記憶在哪裡徘徊迷路?
有一次,我用自己的呼吸使你恢復了知覺。我熱情洋溢地試圖把充滿我胸間的生命和愛情輸送到你痛苦的臟腑裡去。那時我真以為自己快要死了。哦!讓我給你注入我的生命之液。即使我就這樣死去,那也死得甜蜜愉快。哦!我的上帝!在同污穢的肚皮接觸的時候,那曾令我崇拜的身體,被弄髒了嗎?你的嘴巴也許呼吸到一種被人稱作妓女的嘴巴的氣息吧?
因為米歇爾想方設法躲開他,喬治·桑便哀求他同她會見十五分鐘:「我不預想你會害怕我,如同害怕米歇爾夫人一樣;你不會在我懇求您賞光的一次約會面前後退……」
他來了。接著,在兩人達成了表面和解之後,她出發去了巴黎。
諾昂的美好回憶縈繞在迪迪埃的心頭,他希望喬治·桑住在他那裡。但是,她卻租下了法蘭西西旅館的一個房間。
因為李斯特與瑪麗·達古爾在這家旅館有一個套間,而且瑪麗,達古爾的客廳是一個作家和藝術家聚會的沙龍。在那裡,人們可以看到海涅、密茨凱維支、拉姆奈、米歇爾、歐仁·蘇等人的身影。而正是在那裡,喬治·桑第一次聽到波蘭音樂家弗雷德裡克·肖邦的演奏。肖邦是唯一能同李斯特在天才與美貌上相匹敵的優秀鋼琴家。
可憐的迪迪埃被邀請到法蘭西旅館,在那裡見到喬治·桑。她顯得秀美俏麗,人們都對她大獻慇勤。但她對迪迪埃卻十分冷淡。
他不由得在客廳裡淚如雨下。經過他的苦苦哀求,喬治·桑終於同意他在午夜去她的家。
但是,不幸的情侶在一起笨手笨腳;他們並沒有重溫過去的肉體快樂,而是抱怨美好的過去已經一去不返。這一夜以不愉快的解釋和可怕的表白而告終。她對他說的話不僅不能激發他的熱情,反而使他渾身冰涼。他像死人一樣躺在她身邊。
喬治·桑又離開巴黎,重返諾昂。
這時,迪迪埃產生了去看瑪麗·達古爾的念頭,要跟她談談喬治·桑這個不忠實的女人。他估計瑪麗這個女人會像他本人一樣嚴肅,但要比喬治·桑更善於聽人抱怨。
兩個女人都熱情奔放,且常常顯得高尚;然而,自從在瑞士相遇以後,這兩個女人之間的一場殘酷鬥爭已經開始了。兩個女人都孤高自傲,慾望難以滿足。
迪迪埃向瑪麗盡吐衷曲。瑪麗與喬治·桑是平起平坐的對手,她評論起喬治·桑來頭腦清楚而又十分嚴厲。她高興地聽取這個漂亮的瑞士人發牢騷。她答應要到諾昂住一段時間,去為他打抱不平。
1837年1月初,喬治·桑帶著兩個小孩回到諾昂。她終於成了自己領地的絕對主人。
她需要親自管理領地,也需要安靜的環境寫完《莫普拉》。她還想高米歇爾更近些——
他逃開了,一定要重新征服他。
喬治·桑同李斯特和瑪麗·達古爾相約在貝裡見面;可是到一月底,只有瑪麗·達古爾隻身一人來了。
這兩個女人變得更加親密。她們一起長時間騎馬溜躂。喬治·桑穿著緊身寬下擺外衣和長褲,顯得雄姿勃勃。當沿途的山坡太陡,或者涉水處河水太深時,她就牽著瑪麗的馬,在前面開路。
索朗芝十分漂亮,身材優美勻稱。在瑪麗·達古爾看來,索朗芝的靈魂同身體一樣強悍,她的一生將充滿鬥爭與對抗,不會屈從於一般的規則;即使犯了錯誤也顯得偉大,在貞淑賢惠之中更顯得高尚。
莫裡斯同妹妹正好成鮮明的對比,他將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循規蹈矩,頗有德行。
他感興趣的是安安穩穩地享樂和過產業主的生活。
新來的家庭教師歐仁·帕爾丹照料莫裡斯。他是個新教徒,父親是一位公證人。他身材瘦長,像米歇爾一樣是個共和主義者。
至於喬治·桑,瑪麗認為她被那荒謬無望的愛情所消耗。她接近米歇爾,以便在他身上燃起已經熄滅的慾火,卻白費力氣。出於私利,也因為疲憊不堪,他希望擺脫這個折磨人的情婦。喬治·桑不免大發怨言:
但願我的憂鬱不致使你操心。我的憂愁鬱結很深,是不治之症。但是。我有力量忍受,而你卻沒有力量治癒。我不再對你提起此事,只要你明白這點就好了。並不是因為你愛我,我才愛你。其他許多人更愛我,但我不屑一顧!也不是因為你一張油嘴善於對女人花言巧語;我遇到嘴巴更甜的善言者,他們根本不值得我的耳朵去聽!也不是因為我要仰仗別人的福佑或光榮,或者僅僅要依靠別人的愛。我鄙視虛假的善意,而且我知道,我要委身於你,但世上的急流始終要把我們分開。我愛上你,是因為你討我喜歡;任何其他的人都不可能討我喜歡……你有的缺點,我沒有;因為你從來沒有駕馭自己的激情。我完全瞭解你,因為我們就是一個人,而你正是我那不可分離的另一半。
類似冗長的信,沒完沒了地寄出去,可是米歇爾根本不再回復。
你為什麼不寫信?這是怎麼回事?你病了嗎?我的上帝!你還生我的氣嗎?你是不是愛上了另一個人?哎,我相信確有其事。我和你見面以後,這個念頭就一直沒有離開我;你的眼神不再和從前一樣;在我們重新親熱的時候,你難以掩飾煩躁與不安,要急於離開我!……你想怎樣做就怎樣做,我會適當地保持尊嚴。如果我的愛妨礙你,我會保持沉默……
她承認自己做得不對,尖刻而又任性。但她不能沒有他她嫉妒所有的女人,尤其是米歇爾夫人。
有一天你竟想要帶我到你妻子的房間去走走,並把你結婚的床指給我看,我不知道你耍的什麼惡毒的鬼花招?我不明白愛情竟要經受這樣的考驗。然而我的愛情卻經受住了考驗。
她有時夜晚策馬急馳前往拉夏特爾或夏托魯,在米歇爾的懷抱裡度過幾個鐘頭。但是擁抱過後,緊接著一場大雪崩。每次約會,喬治·桑都要哀求:「我請求一個奇跡,我希望你不要發生什麼事,希望你能想出辦法整個晚上逃避你的事務和你做為丈夫的責任……」
她自忖什麼事情都準備干,其卑賤恭謙的態度令人吃驚。米歇爾想要她在布爾日租一所房子,她照辦了,並且閉門不出,形同坐牢。只要他想來,她就任由他擺佈。米歇爾害怕縱慾傷身嗎,她就同意保持潔身自好:
啊!如果疾病麻痺了你的靈魂,你就來我身邊生活,至少可以睡在我的懷抱上!我的愛情始終清醒,就像一座倉庫,可以接納你的愛情,等到它醒來就歸還給你。我絕不為了使你記得應該愛我而打擾你。我要讓你忘掉這些,因為你應該在我的身邊好好休息:
我的愛永遠傾向於你,就像垂柳俯身向它鍾愛的流水;我盼望在你身邊生活,當我陷入這無望之想時,我最甜蜜的夢,就是想像我正在照料著你多年來虛弱的身子!愛情的樂趣不僅存在於那經久不衰的純潔的溫存與眷戀之中……每天陪伴你;晚上把你摟在懷裡,使你暖和,微微地彎著身子,安靜地睡覺;排除你感情上的暴風雨,使你免遭摧殘。
我們到了生命之液不多的年紀,我為你把我的愛情變成一個如此柔軟的枕頭,一個如此可靠的隱蔽所,一個如此沉默溫和與寧靜的夜晚,這就是我所懷抱的希望。
瑪麗·達古爾觀察著這些,品嚐著漫長的和平日子的滋味。她記述道:「每天晚上,喬治·桑都麻木不仁,好像處於一種呆滯的狀態。可憐的女人!上帝賦予她的神聖之火找不到什麼機會,可以在內部消耗和在外部吞噬一切尚存的信仰、青春和希望。仁慈、愛情和肉慾享受,是靈魂、內心和感官的渴望;這三者在這個得天獨厚的女人身上顯得大強烈了,遇到了懷疑、失望和滿足,就被壓抑在她的內心深處,使她的生活成了殉道……」
總之,由於更好地認識了她傑出的朋友,瑪麗·達古爾認為自己最恰如其分地意識到朋友的個人價值。這倒不是她欣賞女主人旺盛的生命力:可以連續寫作十四個小時,然後騎馬去赴約。她從喬治·桑身上認出了奇特的優雅和天賦的友誼。
但是,最後的評判是嚴厲的。既然喬治·桑口口聲聲說愛米歇爾愛得要死,那麼為什麼她的房子裡滿是年輕人?他們從拉夏特爾和巴黎遠道而來,全都愛慕他。為什麼會有這種可笑的狂熱的母愛?這感情一點也不明智,是盲目的本能。
瑪麗的初次診斷是最公正的。過剩的活力扼殺著喬治·桑。她常常要人給自己放血。
瑪麗諷刺說:「我要是你,就更愛肖邦。」她注意到漂亮瘦弱的音樂家肖邦給喬治·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並且知道喬治·桑願意把他吸引到諾昂來。
五月,李斯特從巴黎來到了諾昂,他臉色蒼白,熱情洋溢。於是輪到喬治·桑來觀察這一對情人了。這兩個人時常嘔氣。也有衝突。弗朗茨年輕有為,但不受約束;瑪麗驕做而又愛夢想。喬治·桑想,這場愛情不會長久。
然而,在諾昂的樹蔭下,1837年的夏天是個十分美好的季節。天空忽而被天才的光輝照亮,忽而被激情的風暴遮蓋而變得陰沉。驕陽似火。菩提樹閃閃發光,巍然不動。
世界對於喬治·桑突然明亮起來,因為米歇爾同意約會一次。為了他們相遇的紀念日,他給她寫了一封比較充滿溫情的信。
她被久已絕緣的幸福所壓倒:「告訴我,這是真的嗎?你是否還愛我?要來看我?
我是否在月亮初升的時候,在我們綠蔭如蓋的小徑上再見到你?我是否在我們的刺槐樹下,讓你緊緊偎倚在我的心頭?你將給我帶來幸福?」
她騎馬去與米歇爾相會,那整整一夜都處在幸福之中。
我深重的眼皮勉強能夠忍受朝陽的光芒。萬物被照耀得火紅的時候,我卻感到冷。
我餓了,但又不能吃東西;因為身體健康才會有食慾,筋疲力竭的人才會餓。那麼,你來吧,我的情人!我甦醒了,就像又被五月太陽照射的大地。我因愛情而顫慄……你將覺得我年輕美麗,因為我將在你鋼鐵般的懷抱裡,高興得跳躍。來吧,來吧,我將有力量、青春、快樂和希望,我將身體健康……我將去迎接你,就像妻子迎候她親愛的人一樣。對我來說,要麼愛,要麼死,沒有中間道路可走。
米歇爾卻抱怨自己被愛戀:「倒霉!為了你,也因為你,我在家裡要支持一場每日每時都在進行的戰爭,倒也罷。這是對的。在世上,不經過鬥爭,不經過戰鬥,是什麼好處也得不到的。我至少能在你的懷抱裡找到一個避免這些苦難的庇護所,那就好了……
可你不是這樣,你要求我和希望我反對你。真是左右逢敵,進退維谷。我對你說,這種局面叫人吃不消……我應該平靜地生活。女人之間的一切爭鬥都是卑鄙齷齪的。我至少需要享受絕對深沉的休息……」
這一回,喬治·桑惱火了:「你把我與那個使你痛苦的女人擺在同樣的位置上。你咆哮說是為了我才受苦,好像自願無私的忠誠可以與家庭糾紛相提並論!你威脅我說,要住到一個簡陋的小屋裡。如果上帝滿足你的希望,上帝就對我太好了。我馬上到那裡去,來到你的身旁。至於我,你可以把我看成一個忠實的黑奴,照料你可憐的身體。你會懂得女人的愛情不是什麼卑鄙齷齪的東西……」
喬治·桑一旦不能控制她自認為所愛的男人,就懷恨在心。她的頭腦大清醒了,不能滿足一個專橫的男人;她大自傲,不能佯裝馴順。1837年6月7日,她終於第一次有勇氣取消一個約會。
悔恨與驕傲掃走了情慾。
米歇爾退場了。
諾昂的夜晚,全家人和朋友們在平台上集中。柔和的月光籠罩著古老的房屋。每個人都在夢想。瑪麗·達古爾自問為什麼所有的情人都為初戀的最初時刻而遺憾,又為失戀而落淚。喬治·桑朗誦莎士比亞的詩句。弗朗茨站起來,走到屋裡去,坐在鋼琴旁。
月亮躲在高大的菩提樹後,把一動不動的冷杉的黑色幽魂勾畫在淺藍色的天空中。
一片深沉的寂靜。微風降臨高高的青草上面,精力耗盡正在死去。高貴的樂器開始奏響和弦。夜鶯還在與琴聲爭嗚,聲音羞怯而又癡狂。夜鶯靠近濃密的樹蔭,放聲歌唱,音色圓潤而富有節奏感,真是個出色的音樂家。
6月初,演員博卡日到達諾昂,前來催促喬治·桑寫一個劇本。他是個浪漫派的喜劇演員,又高又瘦,是個美男子。他三十八歲,熱情奔放,充滿激情地表達共和主義的觀點。
人們談話的主題涉及戲劇、演員和作家。有人嘲笑維克多·雨果的虛榮,瑪麗·多爾瓦爾的墮落。喬治·桑則替他們辯護。博卡日開始追求喬治·桑;而喬治·桑並不顯得不高興。6月15日,漂亮而又陰沉的迪迪埃突然到諾昂來了。
瑪麗·達古爾信守當初的諾言,為迪迪埃打抱不平。但是迪迪埃一到諾昂,就後悔自己不該來。他不再討人喜歡,接待也使他感到尷尬:「她的言談中流露出不高興,要戲弄人……我到這裡來,犯了一個大錯,她對我冷冰冰的……她水性揚花,鐵石心腸!」他在那裡遇見了博卡日,還遇見了別的一些人。
在平台上,大家在燈下談論上帝、多爾瓦爾和喬治·桑收養的一隻鴛。喬治·桑自己做酒,夜晚藍色的火焰照亮了她猩紅色的連衣裙。
迪迪埃繼續對喬治·桑滿懷情慾,對瑪麗表示尊敬。他同令人猜測不透的瑪麗一起在菩提樹下散步,向她訴說自己的失望和痛苦。
喬治·桑似乎只記掛著博卡日。這對可憐的迪迪埃未免太過份了。瑪麗·達古爾憤怒而又粗暴地對他說,他們的女主人似乎差一點就墮入賣弄風情的蕩婦堆裡了,她確信喬治·桑現在不可能有真正的愛情和友誼。
迪迪埃翻來覆去睡不著覺,想著要殺死喬治·桑。雖然這只不過是一個幻想,他感到自己已經處在危險的斜坡上,於是決定離開諾昂。
他差一點就不辭而別。但喬治·桑卻突然發現他在收拾行李,她說:「我想,你不走吧?」
「不,馬上就走。」
「啊!真是的!」她把臉靠近他。他吻了吻她那雙難以識透、無動於衷的大眼睛。
迪迪埃退出了這場愛情遊戲。
至於喬治·桑,她恢復了一度被米歇爾擾亂了平衡,用兩個月時間寫了一部優秀的小說。這部《鑲嵌畫師》回顧了威尼斯之行和聖馬克教堂的鑲嵌畫師。
李斯特在演奏鋼琴,夜鶯被悅耳的琴聲和皎潔的月光所陶醉,在周圍的丁香樹叢中狂熱地高聲長嗚。
喬治·桑恢復了平靜,連自己也感到驚訝。自從她離開諾昂去體驗偉大的愛情的那一天起,儘管滿懷希望,她的激情已經三起三落。她現在睡在自己的床上,像布洛茲睡在他的床上一樣心平氣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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