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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漂亮的女友

  ●杜德望夫人儘管有點放蕩,卻仍屬拉夏特爾的守舊派。天才的瑪麗給她顯示了一個享樂的世界。
  ●既然情夫不是盼望之中的神,那麼便成了她必須推倒的偶像。在這對情人中,他是被犧牲的一方。
  ●喬治·桑失去了第一個顧問拉杜什,聖·勃夫又在一段時間裡,成為她的知己。
  ●梅裡美勇敢地對地進行征服達四十八小時。
  一天,馬拉蓋濱河街的寓所來了一個出乎意料、然而大受歡迎的女客,她就是瑪麗·多爾瓦爾。
  瑪麗·多爾瓦爾是一位演員,是大仲馬和維尼的劇本的表演者。喬治·桑熱烈地敬慕她,曾寫信要求她接見。
  那天早上,喬治·桑和桑多聊天的當兒,門被推開了,一個女人氣喘吁吁地叫道:
  「我,我來啦!」
  喬治·桑從未在舞台以外見過多爾瓦爾,但是馬上認出她來了。
  多爾瓦爾小巧玲瓏,棕色頭髮,體質柔弱,額發鬈曲,兩隻眼睛水靈靈的,嘴唇微微顫抖,臉上富有詩意,很是迷人。她身材瘦削,腰肢柔若無骨,似乎總被某種神秘的、僅她一人感覺到的微風吹拂擺盪。這天,於勒·桑多拿她與裝飾她帽子的折斷的羽毛相比:
  「我可以肯定,」他說,「人們將在整個宇宙尋找和她找到的這根一樣輕飄、柔軟的羽毛。這根唯一的、神奇的羽毛,是某位邀游的仙女的翅翼搖落在她身上的……」
  在喬治·桑的生活中,多爾瓦爾起了重要的作用。儘管某些書信中透出狂熱,某些表象看似癡戀,在與男人的愛情中,喬治·桑從未體驗過這種純粹的激情,這種愉快的狂熱,這種她尋求的最終的輕鬆。贏弱的桑多缺乏人類的熱情。喬治。桑竭盡所能使自己相信是一往情深地愛他。她和他一起瘋狂地追求肉體的快樂,卻從未達到目的。瑪麗·多爾瓦爾正是喬治·桑所希冀的榜樣。
  做為兩個流浪戲子的私生女兒,多爾瓦爾是在強烈而卑劣的感情中長大成人的。當她脾氣發作的時候,有時便操起了潑婦的腔調。在舞台下,她什麼都見過,什麼都說過,什麼都做過。在舞台上,這個美麗的女人則變得生氣勃勃,激情洋溢。
  她原來嫁給演員阿朗·多爾瓦爾,二十二歲時死了丈夫,膝下有三個女兒。她1829年改嫁,第二任丈夫讓—圖森·麥爾勒是聖馬丁門劇場的經理,也是一個慇勤的丈夫。
  1831年,阿爾弗雷德·維尼子爵顯得特別多情。這是奇怪的一對情人:維尼子爵是榮獲馬爾他勳章的騎士,性情高傲,好做沉思;瑪麗·多爾瓦爾則不拘禮節,對人熱情,不過,在她那嚴肅的面具下俺蓋著淫蕩。維尼做為情人,以為使一個墮落的天使重新飛昇。在世上,還有什麼比一個在化妝室裡「檢驗其靈魂」的女演員更令人愛慕?兩人互相吐露神秘的想法,互相給予無法滿足的親熱。多爾瓦爾曾笑著對大仲馬說:「我變得聰明了。我又使自己恢復了名譽……到底什麼時候子爵先生的父母來向我求婚呢?」在這種關係之初,維尼毫無憾意;甚至也不內疚,他說:「在情火中,生活是雙重的。」
  多爾瓦爾馬上邀請桑多與喬治·桑兩人去她家,與她丈夫和維尼共進晚餐。
  喬治·桑穿一條緊身褲和一雙帶流蘇的靴子來了。
  維尼大為不快:「這女人看上去有二十五歲,面貌像美術館裡的女英雄,頭髮烏青,鬈曲,並按拉斐爾筆下的天使的式樣,一直披到頸項。眼睛大而黑,形狀恰似典型的意大利女人優美神秘的眼睛。嚴肅的臉上毫無表情。面部下方不大好看;嘴生得不好。舉止不雅,言談粗魯。表達方式像男人,言語放肆……」
  喬治·桑對他的評論要公道一些:「我一點也不喜歡德·維尼先生這個人,但我向您擔保,要是光論心靈,我就不會這麼說,」
  很快,喬治·桑與瑪麗·多爾瓦爾兩個女人的親密關係便發展了。
  杜德望夫人儘管有點放蕩,卻仍屬拉夏特爾的守舊派。天才的瑪麗給她顯示了一個享樂的世界。
  維尼惴惴不安,感覺到了一種危險:「我尚未猜測出這個女人的生活。她不時地去鄉下探望丈夫,卻又和情夫住在巴黎……她和拉杜什有某種情誼……」
  對於作家們來說,巴黎總是個很小的城市。一如從前在拉夏特爾,善良的人們現在說奧洛爾有三個情夫:桑多、拉杜什和普朗什。
  桑多對此並非一無所知,於是醋意大發。他清清楚楚,情婦固有的冷漠,他並沒有戰勝。即使他有時上別處尋找些庸俗的、短暫的安慰,他也非常害怕她如法炮製,他不能離開她。
  1832年夏天。諾昂。
  奧洛爾·杜德望剛剛過了幾個月的獨立生活,回到童年的房子時就已經是個名人了。
  現實的結果,已經超出了她的最為雄心勃勃的夢想。然而她覺得生活吉澀、空虛。她探索如此熱愛的道路,卻毫無結果。
  「一切都變得醜陋不堪。充滿了朝氣,青蔥翠綠和詩情畫意,給河流、溝壑和美麗的草場帶來盎然生機的日子哪裡去了?……」
  唯有那泓小泉水保持著美妙的薄荷和芳草的香味:
  「它在那,宛若在雷雨之災和時間異常之中,一顆保持著純潔的靈魂……」
  奧洛爾尋找桑多在上面刻下他們名字的樹,但卡西米爾已把它修剪了。
  「那時我多麼愉快!那時我們多麼年輕!可眼下這村子是多麼空寂、陰憂、失去了魅力!一切都成過去……幸福隱然消失,地點面目全非,心靈已經衰老。」
  痛苦的事實是:對一個既不能給她以肉體享樂,又不能給她以仰慕的幸福的情夫,她覺得厭倦了。
  「與他分開,她體驗到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這又使她驚愕。」
  這一年,桑多沒到拉夏特爾來。其父已到別處任職。
  奧洛爾沒有召他來。她給另外一些男人寫信,語氣如此溫柔,不知究竟是傾訴愛情還是表示友誼:「我親愛的朋友……很快我會在您的懷抱裡,親愛的……我衷心地吻您……」
  這是杜德望夫人的風格,大概沒有表明任何意思,可是於勒忐忑不安,力求使自己放心。
  對這種愛情,奧洛爾失去了信心。而且,哪個男子又可能不讓她失望?
  她期望理想的情夫是個主宰,是個神。可是,偏偏選擇的情夫卻是個弱者,是個凡夫俗子,因為她想支配他。她既是個男子漢,需要自由自在;她又是個女人,需要她的「窩」,她的孩子。
  她希望離開諾昂,獨立無羈地生活,可一旦放棄家,放棄家務活動,她又發現強烈的愛情由於縮小到她僅有的熱情,便不能長久地滿足她自己的需要。
  桑多是個毫無經驗的青年,因為愛得大強烈,也就愛得不高明。他不知道,「自負的女人鄙視那相當謹慎而為之犧牲自尊的情夫」。
  然而,奧洛爾並不希望斷絕這種關係。獲得如此大的榮譽之後,她把幸福變成了一個自愛的問題。不過她並非不明白自己的戀情。當他決定返回巴黎時,她寫信給古斯塔夫·帕佩,說:「我走了,血液帶著激動,心靈卻懷著失望。不過您別介入此事……我將看望於勒。如果我們互不理解,那誰也不能醫好我們……」
  1832年10月,她和桑多恢復了同居生活。兩人互換戒指,重修舊好。不過,美景不長,無聊潛入了兩人的內心。
  於勒游手好閒,這激怒了勤奮的情婦。
  「這種藝術家的、波希米亞人的生活,從前相當吸引她;這種財富和貧窮的交換,起初她覺得那樣有詩意,現在她只覺得是一種相當沒趣的怪僻行為,或至少,是一種幼雅的舉動。」
  幾個最要好的朋友指責喬治·桑。他們原來喜歡這一對情人,因為在他們眼裡,這對情人是浪漫主義愛情的化身。可現在女主人公表現脆弱,他們因此頗有怨詞。
  公眾的議論堅持說拉杜什、普朗什是她的情夫。喬治·桑自己不承認。不過愛彌爾·勒尼奧看得仔細,責備「她的難以滿足的風騷」。
  在她這一方面,她也埋怨於勒。她原先借口寫作,放棄共同生活,給他另租了一套小寓室。現在她指責他在那裡接待一些情婦。在她的《私人日記》裡,1832年夏天,她曾寫道:「別人有懶惰的習慣和溫柔的諒解,且讓他們有吧。在我們中間,如果有了嚴重的創傷,那就不可能重修舊好……」
  既然情夫不是盼望之中的神,那麼便成了她必須推倒的偶像。
  他們之間的氣氛一天比一天沉悶。起初,是一些不知怎樣引起的爭吵,最後以哭泣和親撫結束。只要淚水加入其中,對於愛情,這些小風雨就猶如酷暑季節降給大地的一場陣雨。不過,很快就形成了一些雷雨:吵罵劃過長空,像驚雷一樣炸響。
  在日常生活中,奧洛爾如此淡漠,而在脾氣發作的時刻,她勃然大怒,性情極為兇猛。由於這是名譽攸關的問題,所以對於斷絕關係,她還躊躇不決。到了1833年初,她下了決心以後,便像個男子漢大丈夫,乾乾脆脆地一刀兩斷,結束了他們之間的關係。
  她把於勒的房子出租,讓他申請得到一張護照,在去意大利的驛車上訂了一個座位,並且借錢給他旅行。
  那天,奧洛爾穿著灰色的男禮服,燙了褶線的褲子,邁著堅定的步子,來給於勒·桑多送行。
  事實上,桑多並沒有馬上走,他吞服了嗎啡醋酸鹽,但劑量過大,嘔吐了出來。在這對情人中,他是被犧牲的一方。
  在他們周圍,人們都指責奧洛爾,然而任何事情都不那麼簡單。她無情地行動,以了結使她難以忍受的戀情,但這並不阻止她憐憫受害者。
  斷絕關係的那天,她寫信打發勒尼奧去桑多那裡:
  去於勒那裡,照顧他的身體。他的心靈受了傷。您不要再使它振作,不要嘗試這樣做。我什麼也不需要。我甚至希望今天獨自待著。
  再說對於我,生活不再有任何意義。努力讓於勒活下去。對於他來說,長時間內,這都是可怕的,不過他畢竟還這麼年輕!或許有朝一日,他不會後悔這樣生活過。您不要拋棄他,我也不拋棄他。我今天和以後每天都去看望他。讓他不要放棄寫作,叫他不要在痛苦之外又因自甘貧困而節衣縮食。他永無權利阻止我當他的母親。去吧,朋友,上他那兒……
  關係絕斷後,喬治·桑恢復了平靜,重又成為她得心應手的女活動家。
  她通知房主,解除於勒住房的租約,並結清了兩期房租。她把於勒留在衣櫥裡的幾件舊衣服打了一包,讓人送到勒尼奧那裡,因為桑多回來後,她不希望和他做任何會見,發生任何聯繫。他的所作所為,使她覺得內心受到的傷害太深,以致除了深情的憐憫,不能對他保持任何感情。他的自尊心——她仍希望——不會接受這個條件。她要讓他明白,將來任何事情都不能讓他們再度親密。
  在聖潔的友誼與漂亮的女人之間,永遠有障礙存在。對於喬治·桑來說,與桑多的絕交並不是那年唯一的傷心事。
  當拉杜什這個尖刻易怒的男人、嫉妒的老師「培養一個才子時」,不容許雛鷹以自己的翅翼飛翔。他給了巴爾扎克支持,但新近又與他鬧翻了。
  巴爾扎克說:「拉杜什嫉妒、記恨,心地歹毒。這是個毒液庫。」兩人從此不再說話,並且拉杜什指責喬治·桑繼續接待巴爾扎克,而巴爾扎克則對喬治·桑說:「您得小心!哪天早上,也不知為什麼,您就會發現拉杜什成了死敵。」
  拉杜什為了反對浪漫主義團體,寫了一篇題為《文人相親》的文章,巴爾扎克就針鋒相對地寫了一篇尖銳的文章《文人相輕》作答。這時,事情便發展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拉杜什感情被大大刺傷:「做為一個作家,我剛遭受了一場攻擊,和一些尖刻的批評……而侮辱者卻實實在在是杜德望夫人的常客。」
  一些好心的朋友告訴奧洛爾,拉杜什從此一談起她就怒不可遏:「她被光榮弄得飄飄然了,犧牲真正的朋友,輕視忠告良言……」
  那些好心人又把喬治·桑也許說過的話帶到歐內。
  「在這上面,我感謝杜德望夫人,」拉杜什說,「儘管她迫不急待羅致惡意反對我的人,並到處宣揚,以便更穩當地充當他們的首領,我也寧願被我盡力效勞的人冒犯,而不願什麼時候忘記感謝人家。」
  他托人傳話,叫她不要再去歐內。於是她因為發現自己與第一位老師不和而痛苦。
  至於與巴爾扎克,他們一直相處融洽。喬治·桑欽佩他,覺得他談吐有趣,才華橫溢,並喜歡叫他滿懷激情他講述他未來的作品。不過巴爾扎克喜歡桑多,因此,桑多他們絕交以後,他便很快做出了抉擇:
  於勒·桑多是個年輕男子。喬治·桑是位女人。我對兩人都感興趣。因為一個女人為了追隨所愛的可憐青年,不惜拋離一切,我覺得這是壯舉。這個女人名叫杜德望夫人,碰巧才華冠世。……我喜歡這兩個情人。他們住在聖米歇爾濱河街一幢房子的頂樓,又高尚,又愉快。杜德望夫人已經有孩子。光榮到來了,把不幸扔在鴿棚門口,杜德望夫人認為,由於孩子的緣故,她得離開他。於是他們分離了。可是我認為,分離起因於喬治·桑,或杜德望夫人新愛上了同代人中最惡毒者拉杜什。此人是我從前的朋友,是最有誘惑力的男人之一,可是極為歹惡。即使我沒有證據,表明杜德望夫人疏遠我——因為我過去經常友好地接待她與桑多——有這點也夠了。可是她寫了一些諷刺短詩,挖苦從前的主人,並且,我昨天遇見了灰心失望的桑多。這就是《瓦朗蒂娜》和《印第安娜》的作者其人……
  當桑多幾個月後從意大利歸返時,巴爾扎克大為憐憫他。小於勒心靈有傷。巴爾扎克受了感動,表示願意讓他住在自己家裡,並且一直讓他住到他在戲劇方面取得成功的時候為止。他說:「這艘癡情的沉船,必須先把它裝備起來,然後把它領入文學的海洋……」
  事實上,被拋棄的情人即使沒有忘卻舊情,也已經平靜下來了。
  兩年之間,於勒·桑多的面貌奇變,生著金黃鬈發的頭開始過早地謝頂。眼睛更凹,更富有表情。他經受了痛苦;他詛咒奧洛爾。然而從這種痛苦中,產生出了他微少的才華。他根據這段艷史寫作了長篇小說《瑪麗亞娜》。這部小說倒也不乏真情。他在裡面客觀地描繪了他的不可忘懷的第一個情婦:
  田野的寂靜、學習、悠思遐想和閱讀培養了瑪麗亞娜。她的才幹勝過溫柔,想像勝過感情,好奇心勝過真實的感受。迄今為止,她僅是生活在幻想的世界中。她獨自一人在克勒茲河邊,在山坡上,沿著青翠的籬笆,預先安排一種英雄的生活,充滿了耿耿忠誠和高尚的犧牲。她隱約窺見了鬥爭、拼博、受阻的愛情和動盪的幸福。還沒來得及享樂,她就已經精疲力竭了……
  時間的水流和生活的巧合不斷地把陌生人衝到人們身邊,且其中有一些留在這裡。
  新朋友就這樣代替了被落潮帶走的舊朋友。喬治·桑失去了第一個顧問拉杜什;聖·勃夫又在一段時間裡,成了她的知己。
  聖·勃夫,這個年輕的批評家和喬治·桑一樣,1833年29歲。他已經因為觀點的敏銳而使人敬服。由於擔心變化無常的生活,他便盡力依附維克多·雨果的家庭,然後,由於愛上了雨果的妻子阿黛爾,他又憎恨維克多。在他的內心和日記本中,他嘲笑雨果既幼稚又巨大,其玩笑「是用白色的纜繩串綴的」,其戲劇是「獨眼巨人島上演的木偶戲」,這個「卡利榜裝出莎士比亞的樣子」。
  聖·勃夫做為評論家,錯誤地為自己沒成為一個創造者而惋惜,就好像重要的批評不是一種創造似的。他喜歡刺探女人的秘密。他進入她們家裡,聽她們仟悔,給她們忠告,然後把洩露秘密提到天才的高度。在談話中,他把才智掩藏在平庸的話語後面。
  從《印第安娜》問世起,聖·勃夫就讚揚喬治·桑這位神秘的、天才的女小說家。
  她知道這點,因此,1833年,在《呂克萊修·波基亞》首演之時,曾寫信向他要兩張票,給自己和桑多:「您是維克多·雨果的朋友,而我們,我的假名和我本身,都是他熱烈的仰慕者……如果我給人添麻煩,就請告訴我,不過您親自來告訴我……」
  他寄來了票;她則堅持要他來訪:「您一定要來,什麼時候想來都行;我隨時都在家接待您……尤其是您不要恨我,因為我渴望著您的友誼。對您說這個或許有點荒謬,不過既然人們覺得自己是正確的,也就不會因為擔心錯誤的解釋而打退堂鼓……」
  對於熱衷於聽人家秘密的聖·勃夫來說,喬治·桑確是一個好獵物;對於喬治·桑,聖·勃夫很快成為難得的文學和情感顧問。在喬治·桑與桑多絕交的風暴刮起時,聖·勃夫得意地注視著這個好現象。有好幾次,他和可愛而無恥的霍爾滕絲。阿拉爾一起在馬拉蓋濱河街喬治·桑家吃飯。
  霍爾滕絲·阿拉爾當時是作家夏多勃里昂的情婦,從她嘴裡,聖·勃夫獲得了有關夏多勃里昂晚年的珍貴敘述。霍爾滕絲帶來一個日內瓦青年,他的名字叫夏爾·迪迪埃。
  在佛羅倫薩時,他也是她的情夫。
  對一個女朋友愛著的男人,每個女人都感興趣。喬治·桑以好奇與讚許的目光盯著迪迪埃。他英俊,舉止冷漠,不過有男子漢氣概,非常吸引女人的目光。杜德望夫人這一天並不讓他喜歡:「她既不熱情,又不隨和,」他寫道。「她是一個怪人,我不相信她能夠滿懷激情。」
  耽於肉慾者自有本能。儘管喬治·桑表面冷漠,日內瓦人迪迪埃卻並未弄鍺。
  喬治·桑當時在痛苦中創作,並念了長篇小說《萊莉亞》的一部分給聖·勃夫聽的。
  這部書雖然僅僅是肉體上無能的長篇自白,卻因仟悔的直爽而具有重要價值。在那裡面她通過描寫愛情的失望,並分析其原因,而感到一種憂傷的慰藉。
  女主人公萊莉亞是個拒絕愛情的女人。她姿容秀美,人品高尚,但是像雕像一樣冷漠。年輕詩人斯泰尼奧熱烈地愛著她,試圖讓她激動,卻是枉然。
  萊莉亞富於幻想的知己特朗莫爾,既是上流社會人物,又是苦役犯。他求她不要把她冰冷的氣息吹到斯泰尼奧的大好年華上。
  但萊莉亞沒有勇氣棄絕。「我樂於撫摩您,」她對斯泰尼奧說,「樂於端詳您,就好像您是我的孩子……」
  這就是愛情中的母性不協調的、令人不安的主題。後來,這種主題那麼經常在喬治·桑的生活中引起迴響。
  可是萊莉亞希望的,不是像一位母親那樣去愛,而是像她親姊妹,妓女普爾捨莉(她在小說裡像征肉慾的愛情)那樣去愛。她試圖那樣作,但大失所望。
  於是,對萊莉亞來說,開始了她稱為「犧牲與克己」的生活,因為她同意給予情人她不能分享的肉體快樂。
  對於想瞭解喬治·桑的人,小說中下面的內容是極為重要的:
  缺乏個人滿足在我的官能上引起的強烈刺激,使我長久地愛他……我和他在一起,便有一種奇怪而狂熱的慾望,任何肉體的擁抱都不能使它滿足。我覺得我的胸脯被一團熄滅不了的火燒的,他的親吻並沒帶來任何緩解。我以超出常人的力量將他緊摟在懷裡,然後我倒在他身邊,精疲力盡,灰心洩氣……慾望在我身上,是一種心靈的活力,早在喚醒感官的能力之前就已經使它麻痺;佔據我的頭腦並僅僅在此集中的,是一種粗野的狂熱。在我的意願巨大發展的期間,我的血冰冷、無能而又可憐。……
  當他心滿意足,昏昏沉沉的時候,我卻躺在他身邊,一動不動,心情沮喪。我就這樣一個鐘點一個鐘點地看著他熟睡。這男人,我覺得他那麼美!……我沸騰的熱血波浪般湧到臉上,接著難以忍受的顫抖傳遍了我的四肢,我覺得感受到了肉體的愛情帶來的心緒不寧,和肉體的慾望越來越大的騷動。我極想一下把他喚醒,抱在懷裡,要求他親撫。這種親撫,我尚不善於受用……我抵抗著我難以滿足的要求的痛苦,因為我清楚,他不能平息我的痛苦。……
  有時,在睏倦中,被這些打破禁慾主義思想的狂喜所俘虜,我就覺得自己和他一起被帶走了……於是我在一種說不出的感官快樂的波濤裡游泳;我伸出懶洋洋的手臂勾他的脖子,身子倒在他的胸部上,嘴裡喃喃地說些含糊的話。但他醒來了,於是我的幸福就完蛋了。我又發現了人,粗魯的、貪婪的,像猛獸一樣的人,於是我驚恐而逃。但他緊追不捨,聲稱他的睡眠並不是白被打擾的,他將在一個昏厥的、半死不活的女人胸脯上,領略他粗野的快樂……
  我的官能遠未減弱,反而恢復了。春天的芬芳和光彩、和煦的陽光和清新的空氣令人興奮的影響……又把我投進新的惶亂之中。我感到焦慮不安和模糊無力的慾望在刺激我,我覺得我還能愛,今後還能對此有所領會。第二個青春比頭一個青春更旺盛,更激昂,讓我的胸脯頻頻顫動。在這些慾望和擔心交替出現之中,我隨著力量的恢復,又把力量消耗……我夢見一個陌生的魔鬼擁抱我;我感到他的熱烘烘的氣息灼燒著我的胸部,我把指甲掐迸我的肩膀,卻以為是他的牙齒咬我,留下齒印。我以永被罰人地獄為代價,要求快樂……曙光出現時,我已疲乏不堪,臉色比晨曦還蒼白……我發出痛苦和憤怒的喊叫,試圖以此來解除痛苦……
  由於萊莉亞的想像使她的希望升得過高,所以落下來也就更頭暈目眩。她因為這場跌落耗盡了力氣,所以不再愛她的第一個情夫。不過,分享這種她未感受過的、但被別的女人如此輕易地獲取的幸福——肉體的愛情,成了她唯一的念頭,她的行為的唯一準則,她的意願唯一的目的:
  在讓我的慾望朝影子飄去後,我有時在夢中跟在它們後面跑,在它們飛的時候抓住它們,蠻橫地向它們要求幸福,至少也要求幾天的感情激動。由於這種看不見的放蕩不可能使人不快……我便毫無內疚地沉溺其中。在想像中,我不僅對正在愛的男人不忠,而且每天都背棄頭一天所愛的人……
  萊莉亞跟了一個又一個男人,因為沒有一個男人給她快樂。
  小說顯示出,在作者的頭腦裡,已經產生了照亮思想的光輝。年近三十歲的喬治·桑分析自己時已有自知之明。
  聖·勃夫讀完這部小說,次日就寫信給她:
  夫人,我急於想告訴您,昨天晚上我讀了您的書,先前我也聽過您朗讀它,引起我許多思考。《萊莉亞》使我繼續進一步對您表示由衷的欽佩,鞏固和發展了你對我的友誼。……普通的讀者,在借閱處隨便借一本小說看,會討厭這部書。不過,在那些認為長篇小說只不過是永恆的人道思想較生動的形式的人們中,您會名列前茅。一個三十歲不到的女人(而且根本看不出有這麼大),就具有廣博的學識——而且是輕鬆自如地獲得學識,並不加聲張——而我們要得到這種學識,真要窮年皓首才行。這就是我首先欽佩您的地方……夫人,您是個罕見的能人……
  她第二天就回了信,心裡不安,因為她想像著在一個敏慧的讀者眼裡,她大概會變成為畸形而衰老的人物。這個讀者把她與萊莉亞視為同一。她在信中說:
  聽了我朗誦《萊莉亞》以後,您對我說了一件事,讓我難受:您說您怕我。驅走這個念頭吧,我請求您,並且請您不要把人與痛苦混為一談。您聽到的是痛苦……請替我向上帝求情吧,您這個永遠信教、經常祈禱的人……並且不要過於相信我的魔鬼般的樣子。我向您保證,這只是我給自己裝的樣子……您差不多是個真正的天使。因此,伸手拉我吧,別把我丟給撒旦……
  這證明了兩點:其一,她對聖·勃夫瞭解不深;其二,男人比女人更善於裝出有道德的樣子。
  任何一個女人,由於對情事的愛好,都是不被瞭解的撮合者;而聖·勃夫身上女人的一面使他傾向於做這些好事。
  喬治·桑獨自一人在巴黎生活,且無羈無束,不能長久沒有男人在身邊。可是要找到一個信服的情人絕非易事。
  聖·勃夫起了一個怪念頭,想把哲學家泰奧多爾·儒弗魯瓦提作候選人。他倆交情甚篤。這是一個藍眼睛、思考緩慢、嚴肅和溫和的人。他和杜德望夫人一樣,都喜歡鄉村的、自然的盎然詩意。可是想叫他與喬治·桑結成一對,那是發瘋,她一下就會把他鬥垮。
  不過,由於喬治·桑把聖·勃夫當作神師對待,所以她還是謙卑地回了信。
  我將從您手裡接受儒弗魯瓦先生。儘管我對身邊添些新人無甚準備,但我將克服我孤僻的性格所作的這種暗示,並且,我將可能在您如此熱心地推薦的人身上,發現值得尊重的所有長處。我請求您把我外表的冷漠與生硬,不可克服的懶惰和可恥的無知——
  它們使我在大部分時期沉默寡言——告訴他,以使他不致把在我是一種習慣、一種怪僻,但絕非惡意的東西當作無禮行為。在儒弗魯瓦臉上,我看出他能夠有美好的心靈,良好的理智,但我也許承認他具有這些優點(當然,這些優點是很罕有的,很值得尊重),卻不表示很大的欽佩,有些男人來到世上就很成熟,無須像別人一樣陷在暗礁裡,互相碰撞,拚命搏鬥,他們穿行過去,甚至不知道存在有暗礁,有時看到周圍漂浮著那麼破片殘骸,他們大覺驚訝。這些生來就有美德的人,我有點怕……
  但在最後一刻,她突然有了理智,取消了約會。
  她仍然憂鬱、執拗地沉陷在冷酷無情的、帶有嘲笑意味的痛苦中。在這難過的幾個月中,只有瑪麗·多爾瓦爾是她真正的知己,瑪麗·多爾瓦爾無恥、自然、偉大和激情的混合?當時與喬治的失望十分相宜。可能萊莉亞與聰明的妓女普爾捨莉的對話就是從養治·桑與瑪麗的談話搬移而來的。
  她們見面頻繁,今天在你家,明天在我家。喬治·桑總喜歡看戲,多爾瓦爾演的戲她場場必到。給票和討票,這幾乎是她們所有書信的總的主題。然而喬治·桑把討票變成了寫作多情的便函的機會。
  多爾瓦爾回信很短,稍微疏遠了這位朋友。大概那是為了避免使維尼不愉快。
  對此,喬治·桑頗有怨恨。
  喬治·桑本想陪瑪麗去巡迴演出一次,哪怕是以女僕的身份也行。她聽瑪麗·多爾瓦爾激烈地抱怨上天和人,感到一種奇特的魅力。
  瑪麗·多爾瓦爾一點也不掩蓋自己的思想,什麼也不修飾,什麼也不假裝。她信口而言,口才罕見,有時粗野,但從不下流,即使說粗話也是純潔的,然而到處顯露出她對飄緲的理想的追求,對純粹的幸福的嚮往。
  在這個生活經歷比自己豐富很多的女人身上,喬治·桑又發現了自己絕對的需要。
  維尼嫉妒這種熱烈的友誼。不幸的維尼幼稚地擔心,自己的情婦會受到這個鼓吹愛情自由的理論家的影響。
  事實上,令人快樂而又卓越的多爾瓦爾,本身就無須從任何女人那兒獲知這類事情。
  當喬治·桑惶惶不安、尋找慰藉和啟示的時候,她遇到了唯美主義作家梅裡美。
  梅裡美是聖·勃夫的摯友,他和斯湯達一樣,童年時代就被培養成為獵色之徒,從那時起就心靈受傷,多愁善感。他樂於以技術專家的身份,操著醫科學生的露骨的話,來談論愛情。這使他在歌劇院的休息室和貴婦人的小客廳裡受到歡迎。
  與喬治·桑這位漂亮、怪異、不受拘束、聰明的女人邂逅後,梅裡美便著手準備征服她。從1833年初,他就向她獻慇勤,但是沒有成功。
  她答應接見他,然而在最後時刻又借口神經痛或丈夫來了,而請他原諒。
  他變得愛挖吉人,並且有點辛辣:「您告訴我您是否好了,您的丈夫是否有幾次單獨外出,最後我是否有點運氣見見您而不使您煩惱,我將對您感激不盡……」
  他勇敢地對她進行征服達四十八小時。
  他大膽地置人們的尊重於不顧,背著睡熟的小索朗芝,站在歌劇院大樓梯的最上面,亮相給全巴黎的風雅人物看。
  她發現他是個沉著而堅強的男人,他思想的力量迷住了她。
  1833年4月的一天晚上,他們兩人在馬拉蓋濱河街沿著塞納河的陡岸散步時,她提議建立一種鍾情的友誼。
  他回答說,他只能以一種條件來愛,其餘的條件都是不現實的。
  這是最虛偽的愛情觀。
  可是,她像處於焦慮不安之中的婦女,準備抱住任何希望。
  她寫信給聖·勃夫說:「我相信,他掌有幸福的訣竅,他會告訴我的……但願他傲慢的無憂無慮治癒我幼稚的敏感易怒」
  最後,他終於使她相信,也許有一種適合她的愛情,肉慾既可以接受,靈魂亦感到陶醉。
  這正是喬治·桑仍存希望的。
  她聽任自己被有技能的人的魔力迷住。
  「好吧,」她終於對梅裡美說,「我很願意。既然這讓您如此快活,那就照您所希望的做吧。至於我,我應該向您聲明,我確信沒有半點快活。」
  他們一起上了她的寓所,吃了點東西。她便在女傭幫助下換上睡服。
  梅裡美後來聲稱,她在這個場面缺乏廉恥心。
  無疑,在他面前,她裝得更加隨便。
  無論如何,這是個可悲亦復可笑的失敗。一如他的朋友司湯達類似的遭遇,梅裡美遭到了徹底失敗。
  使他大吃一驚的是,他發現了一個假正經的女人,缺乏援助人的機靈,既是由於無知,也是由於傲慢。
  他大為惱火,以一場辛辣而無聊的譏諷,給自己做了補償。
  他走了後,她痛苦、厭惡、沮喪得哭了起來。
  她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瑪麗·多爾瓦爾。她認為自己值得同情,也不應該遭受責備。
  多爾瓦爾嘴裡不牢,不能嚴守秘密,把此事告訴了愛饒舌的大仲馬。
  於是,這場艷事在巴黎流傳開了。
  大仲馬說這句話是喬治·桑說的——「我昨晚騙了梅裡美,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一些好心的朋友來告訴喬治·桑,說瑪麗·多爾瓦爾出賣了她。
  喬治,桑很不客氣地對他說:
  「你們說她出賣了我,這我清楚。可是你們,我的好心朋友們,你們中誰又沒有出賣過我呢?她才出賣了我一次。而你們呢,你們一生中每天都在出賣我。她不過把我告訴她的一句話講了出去,而你們則把我沒有說過的一些話在外面宣揚……」
  聖·勃夫這個十分關心別人缺點的人,已經從傳言中得知了這一事情。於是,喬治·桑向他作了完全的仟悔:
  您沒有要求我吐露隱情,因此我在對您說出以下的話時,不是向您吐露隱情,因為我並不要求您嚴守秘密。我一生中的所有事情,我隨時準備講述出來,只要我認為這對某人有益。由於您的尊重對我有益,而且必不可少,我便有權利把我的真實情況告訴您,即使您拒絕聽我懺悔。在我煩惱、失望時的一天,我遇見一個厚臉皮的男人。他一點也不理解我的性情,嘲笑我的憂愁。有一件事,我頗不相信,即我地地道道、完完全全是萊莉亞。我想相信我不是的;我希望能夠放棄這個冷漠可惜的角色。我發現周圍有個婦女毫無約束,而且非常美麗。而我呢,嚴肅,幾近純真,卻因我的自私和孤獨而醜惡,我試圖克服我的秉性,忘記過去的失算……我傳染了這種浪漫主義的不安和叫人暈眩的疲倦。這種疲倦使人在否定一切之後,又認為一切有問題,並開始接受比放棄的謬誤要大得多的謬誤,這樣,在認為幾年的私生活不能使我與另一個人結合之後,我便想像幾天的迷惑會對我的一生起決定作用。總之,三十歲上,我的舉止行為比十五歲的姑娘還有過之而無不及。請放勇敢點……餘下的故事說來叫人討厭。既然我沒有罪過,那我又為何羞於被人譏笑呢?我毫無經驗。我因痛苦、厭惡、沮喪而哭。我得到的不是能給我同情和補償的愛情,而僅僅是辛辣而無聊的譏諷。這就是事情的原本。可人家用兩句話概括了整個事情。我既沒有說這兩句話,多爾瓦爾夫人也沒有洩露,更沒有創造。這兩句話不會給大仲馬先生的想像力帶來什麼光彩……
  她毫無悔恨,敘述著事實,既不說謊,也不辯解。她曾在危險的場地獵逐幸福;她錯過了它。這最近的失敗使她更不安。像多爾瓦爾那樣,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情婦,在她眼裡,這也許是一種成功,一種贖罪。即使對梅裡美本人,她也未懷怨恨:
  如果普羅斯佩·梅裡美理解我,他或許會愛我的;如果他愛我,他或許會使我順從他;如果我能夠順從一位男人,或許也就得救了,因為自由在折磨我,殺害我……
  不過,如果她能夠順從一位男人,她也就不成其為喬治·桑了。
  十年前,她曾是個滿懷希望和誠意的少婦。她曾認為自己能夠改變愛她的男人,把他們引到她當時的神秘而高尚的愛情觀念上來。她沒有經驗,忐忑不安地等候,對前途熱烈地嚮往。接著,與奧雷利安的愛情破裂和與卡西米爾·杜德望的結合失敗之後,她便尋思不倖存在於一個不合理的社會,存在於嚴酷的婚姻之中;只要擺脫平庸的偏見和陳腐的法律,自由的情人便能實現他們的理想。這同樣也碰了壁。自由的愛情和夫妻的愛情同樣顯得叫人失望。
  在家鄉,由於對於小城市人的心胸狹窄生氣,她曾相信學有專長、彬彬有禮、雄辯滔滔的人們。她曾想像在巴黎「有一種高級的生活,有一個和氣、優雅、有教養的機會,具有某種長處的人在那裡受歡迎,並找到交流情感與思想的機會」,她不知道天才永遠孤獨,也不知道並不存在為優秀人物所一致接受的精神等級制度。所有寫詩的人,她都把他們當作詩人。兩年的艱苦探索給她指出,偉人們並非巨人;世界是由野蠻的人鋪就的,在上面邁一步,不可能不引起一塊鋪地石叫喊。她曾尋找導師,她找到的是一些謹小慎微的、虛偽的可憐人。她知道了直爽的危險。
  1833年夏天,喬治·桑處於厭倦和不安之中,在自殺的恐懼與隱修院永久的安寧之間搖擺。新的傷口在流血,她真的成了地地道道的萊莉亞——渴望愛情,值得人愛,卻不能接受屈辱。而沒有這種屈辱,任何愛情都不能成立。
  然而,她內心清楚,在英國女修道院時的少女,諾昂的女騎士,樂於救助窮人、渴望學習、純潔而嚴肅的那個姑娘並沒有死。
  當喬治·桑與霍爾滕絲·阿拉爾一起愉快地進餐時,當她貪婪地傾聽瑪麗·多瓦爾說話時,她不再是喬治·桑。她在一個晚上的時間裡又恢復了心靈的青春,又恢復了奧洛爾·杜德望的希望。
  於是,她想到了諾昂的小徑,想到了星光,想到了如此有利於吐露隱情的莊嚴、肅穆的靜寂,想到了貝裡籍的朋友。有一天,她也許會倚在他們的手臂上,向他們講述所經歷的風暴。而當她的客人們走後,她獨自留在馬拉蓋濱河街的寓室裡,伴著睡熟的索朗芝時,在這個波濤洶湧的靈魂上浮游的,是儘管經歷了那麼多苦難,仍然相信有愛情,或許有神聖的愛情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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