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後一個月,她發現自己懷了孕,接著又發現自己準備一生托付的丈夫是個粗俗的男人。
●卡西米爾屬於那類自私而又淫蕩的男人,希望溫文爾雅的妻子在床上突然一下子變成慾火高漲、行為放浪的情婦。
新的生活是從諾昂開始的。婚禮結束,經過短時間的拜親訪友和迎來送往之後,一對新人便與奧洛爾的同父異母哥哥伊包利特一起,奔赴諾昂。在那裡,他們受到了德沙爾特——他一直管理著那兒的一切——的熱情迎接。
與一個男人生活在一起,確切地講,奧洛爾對婚姻生活的實質並沒有太多的心理準備。以前她所接受的教育,來自她的奶奶,來自修道院,以及來自書本上的,從未告訴她這方面的知識。換句話說,她比普通的女人——做了新娘之後——心裡上的束縛更多一些。她希望從婚姻中獲得理想中的幸福。可是,與成了自己丈夫的男人一起睡在新婚之床上,享受魚水之歡時,她那豐富的情感成為審視兩性生活的第三雙眼睛,反到使她無法進入角色,找到自己真正需要的東西。因而,她的感受是十分奇怪的,究竟如何她也不很清楚,或許是失望?
在她對自己的婚姻生活做出判斷之前,十分快地,她發現自己懷了孕。這不過是結婚後一個月的事。像其他的結婚後馬上懷孕的新娘一樣,奧洛爾心滿意足。女人成為母親的天性在她的身上表現得毫無二致。
得知妻子懷了孕,卡西米爾對奧洛爾溫柔體貼,關懷備至。因為奧洛爾的胃口一下子變得特別大,卡西米爾千方百計地張落到處買東西,滿足她的心願。同時,他還不忘開一些粗俗質樸的玩笑,逗她開心。
由於懷孕後精神不太好,奧洛爾放棄了她一直熱衷的讀書和其他精神生活。
冬季下雪的時候,卡西米爾出去打獵——他愛好打獵,並且是個好獵手——奧洛爾則一邊想像著、期待著子宮中胎兒的初次蠕動,一邊開始為孩子做衣服。她以前沒做過針線活,第一次幹這活時,她興致高昂,滿腔熱情,而且她發現縫製衣服其實挺容易的,另外剪刀和針線在她的手中可以發揮她的創造力,這是她尤為熱衷的。
此後,在她懷孕的很大一部分時間,干針線活成為她打發時光的一種消遣,成為一種精神生活的替代。有六個星期,按照德沙爾特的吩咐,她一直躺在床上。人們把她的床用松樹枝和綠布裝飾起來,讓她感覺是躺在叢林中,自得其樂。
即將分娩的前夕,奧洛爾和丈夫一同去了巴黎。他們在旅館租了一套帶傢具的客房。
1823年6月底,奧洛爾非常順利地生產。這是個男嬰兒,胖胖的,活潑可愛。夫妻二人決定給他用奧洛爾父親的名字,於是這個嬰兒名為莫裡斯·杜德望。
奧洛爾愛自己的兒子愛得發狂。她決定親自給他哺乳,她的母親索菲贊同她這樣做,並鼓勵她。
這位岳母與女婿的關係,因為種種原因十分不睦。她對女婿怨言極多。卡西米爾則認為岳母是個不知羞恥、沒有道德的女人,不讓她與奧洛爾接近。對此,索菲講:「他這樣做毫無道理。他有什麼理由把我扔在一邊?如果不是我生養了他兒子的母親,他大概不能給自己生個媳婦吧。」
嬰兒出生後,諾昂的生活發生了改變。德沙爾特年歲太大了,管理諾昂的產業已經力不從心,於是在奧洛爾懷孕期間提出退休,把這個位子讓給了卡西米爾。
以前,在這位老家庭教師的管理下,家裡的年收入在一萬五千法郎之內。在這筆錢裡,奧洛爾每年打算給母親三千法郎,同時還要支付幾位老僕的養老金,剩下的錢做日常開銷。
卡西米爾接管之後,熱情極高,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了全面變動。家庭改變了過去的習慣作法,花園面貌一新,僕人們更守規矩且惡習減少,房間佈置得整潔大方,小徑兩邊的草拔得乾乾淨淨,路修得平平整整,枯死的樹技推起來燒掉。卡西米爾還把腿腳不靈便,骯髒不堪的幾條老狗殺掉,幾匹跑不動路的老馬也賣掉了。總之,一切都變了樣。
這一切,把卡西米爾忙活得不可開交。
然而,這些煥然一新的變化使得奧洛爾情緒上有一種失落感。當她看不到守在壁爐邊的老狗,到處都是乾乾淨淨的,再也看不到雜草叢生、僻靜幽暗的角落——那些地方在她的記憶中留下了許多少兒時嬉戲的影子——她的心裡油然而生一種迷惘的痛苦和憂鬱。她是諾昂的女主人,這個地方是屬於她的,而此時一切都是那麼陌生,有什麼東西彷彿被別人一勞永逸的拿去了,而她則沒有發言權,她感覺被人忘記了。
奧洛爾是個多愁善感的女人。懷著孩子的時候,做母親的憧憬改變了她固守的生活方式,她樂得如此。而這時,她又開始像以前一樣,拿起書來,從中尋找心靈上的慰藉。
當然,這只是一種表相。她絕對不會因為莊園的變化產生那麼大的倦悒。問題的實質出在卡西米爾身上,是他使她產生了失望。
奧洛爾婚後發現,她曾經深愛的、準備一生托付給他的男人,原來是個粗俗的、沒有志向的、熱衷於雞毛蒜皮之事的小氣鬼。她試圖讓卡西米爾讀讀書,可是他對此覺得索然無味,一拿起書來就打瞌睡,經常是讓書從他的手中滑落到地上,非常可笑又大煞風景。她想與他談論文學和哲學,可他對提及的人物根本就不熟悉,或者一無所知。每當她向他描繪自己在這些方面的感想,敘說自己極為激動時,他便晃晃膀子,對她進行諷刺和挖苦。她還試圖引起他對音樂方面的興趣,可卡西米爾一聽到鋼琴聲便溜之大吉。能讓卡西米爾感興趣的事情就是驅狗趕兔的打獵,或者是參加縱酒尋歡的聚會,再就是奢談地方上的政治之事。
他終日在外,我可以說幾乎看不著他的蹤影了。我曾經把他當成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之一,可現在他早已厭倦對於崇高愛情的熱烈的嚮往之情。他為人忠厚、溫順,只是不再提到愛情的字眼了。他的來信越來越稀疏,而且根據我對他字裡行間的意思的理解,他的話說得要麼越來越激烈,要麼就越來越冷漠。他的激情不再需要熱烈的情誼和親密無間的魚雁往來來維繫,而是需要另外一種東西來滋養。他曾經立下誓言,也曾經為了我而恪守過他的承諾,若是沒有這一點,我或許早就同他一刀兩斷了。但是他並沒有對我做過保證,約束自己不去別的地方尋歡作樂。我覺得我在他的眼裡已經變成了一種可怕的羈絆,或者只不過是他聊以自慰的玩物罷了。
從奧洛爾上面的自白裡,可以清楚地瞭解到她對卡西米爾的認識,或者說當時她對夫妻關係的失望。雖然她客氣地談及了卡西米爾的為人,但與其說這是在讚揚卡西米爾,不如說這是在講她所談及的內容是客觀的,不偏不倚的。
對於維繫夫妻關係,某些情況下良好的性生活較理智和情感更容易一些。這種自然的行為不像後者需要更多的學識和修養。可是,在這方面他們也不是那麼和諧。
奧洛爾感到失望。她讀書挺多,渴望精神上的愛情,並早有心理準備,而肉體上的結合卻知之不多,婚後也得不到滿足。對於女人,獲得性愛的快樂涉及許多因素,她需要被人愛,也需要對那個男人的認可和愛慕。
可是,卡西米爾屬於那類自私而又淫蕩的男人,希望溫文爾雅的妻子在床上突然一下子變成慾火高漲、行為放浪的情婦。
這怎麼可能呢?簡直是在做夢。
「婚姻只是在結婚之前才貴心悅目,」奧洛爾心道。她在做姑娘的時候,做的都是高雅的、美妙的愛情夢。她不能容忍自己跌落到如此粗俗的趣味當中。
婚姻之床是個嚴酷的、實實在在的決鬥場所,它最終給奧洛爾的感覺彷彿自己是個輸光了的賭徒。
對於卡西米爾這個平庸透頂的男人,愛情不過是獲取一個女人與自已結婚的手段,就那麼回事。結婚之前,他就與別的女人有染,得到了男女肉體關係的體驗和經驗。他希望在妻子身上也得到快意的感覺,就像他毫不費力地從其他女人那裡得到的快感一樣。
同時他希望奧洛爾也同他一樣會輕易地獲得滿足。
他的希望落空了。奧洛爾同意給他肉體的享樂,但她自己並不能分享這種快樂。當他自己完事之後無憂無慮地呼呼入睡時,她則失望地悄悄落淚——性生活成為對她的一種刑罰。
慢慢地,卡西米爾覺得她十分冷漠,開始說三道四:「你拒絕我的擁吻,我還覺得你的情感經得起任何考驗呢……」
夫妻之間感情上出現了裂隙,彼此開始爭吵。這是實質。但是表面上,兩個人仍舊如平常一般,給別人寫信時一起簽名,分隔兩地時像情人一樣通信,而且充滿柔情蜜意。
在外人看來,他們是一對深愛的夫妻,美妙的伴侶。
在卡西米爾給奧洛爾的信中,他這樣寫道:
我一起床,頭一個念頭便是想到我的小愛人……我把你緊抱在胸前,吻你漂亮的臉蛋,每個臉蛋上吻一百萬次,以補償你可愛的眼睛中流出的淚花……
親愛的人,我不在家你覺得憂傷,我特別感動。請你相信,我非常真誠地分擔你的憂愁。回到家後,我一定對你溫柔體貼,以補償你的愁苦。一定,我的小天使……我善良的小天使,遠離你,我度日如年。再見,親愛的人。我把你,還有那可憐的小寶貝緊緊摟在懷裡。
而奧洛爾給卡西米爾的信是這樣的:
我善良的小天使,我心愛的人,你不在我身邊,我只能給你寫信,而不能和你交談,而且這還只是分別後的第一天,真叫人惆悵。這一天我覺得多麼漫長啊!我是多麼的孤寂!我希望你今後不要經常離開我,因為這使我非常難受,我永遠也不能習慣。我不知道今晚我該幹什麼,因為我哭了,哭得身體疲倦,昏頭昏腦。然而,我的天使,你不用擔心,我會盡可能保重身體,也會盡可能讓我親愛的小寶貝健康。可是絕不能讓我經常度過如此這般的白日!直到此刻,我一想到你我分別的時刻,我就忍不住要哭泣。……
我希望此時你能回到我的身邊!……晚安,我心愛的人,我親愛的小寶貝兒!我就要躺下,一個人在床上哭泣……
雖然信寫得柔情蜜意,實際上,兩個人都不願意,甚至害怕一起呆在諾昂。他們彼此心照不宣,而且出於默契,雙方都避免做出解釋。
在這種無聊的生活中,奧洛爾心情抑鬱。萬般無奈之下,她去找了她從前的聽懺悔師。
教土給了她一些忠告,告訴她沉湎於憂鬱之中她的靈魂已處在最危險的狀態,希望她能夠恢復快樂和勇氣。然而,那位聽懺侮師的話並沒有起太大的作用。倒是教士的另一個建議提醒了她,他勸她在少年時呆過的修道院裡隱居一段時間。
奧洛爾渴望一種純粹的信仰,而塵世的生活拒絕把她所希望的東西給她。女修道院的院長嬤嬤同意接收她。
奧洛爾把自己的想法跟卡西米爾講過之後,他樂得如此。不管怎樣,這樣做使他去了一塊心病,所以他馬上表示贊成。卡西米爾自己不信教,但他也許希望自己不同意的信仰能令妻子平靜,也使自己安寧。
修道院裡的修女們善良慈祥。奧洛爾每日去教堂祈禱,聆聽上帝的呼喚。「您有個可愛的孩子,這就是您在這個世界上的幸福所需要的一切。生命是短暫的,」一位善良的嬤嬤勸慰她。
對修女們來說,生命確實是短暫的。她們生活在一個封閉的、寧靜的、沒人打擾的世界中,修行是她們的生活全部。可是,對於每天都會因情感和熱情的波動造成痛苦和疲倦的人們來說,生命又是何等漫長啊。
喜愛思考和幻想的奧洛爾聽過嬤嬤的話之後,得出了自己的理解和認識,並向嬤嬤吐露了心聲。
很快地,由於修道院平靜而美妙的生活,奧洛爾的心靈和健康得到了恢復,由此她更希望能在修道院裡多居住一段時間。但是天氣開始變冷,而修道院裡不能保證屋裡的溫度,她又是個怕冷的人,況且小莫裡斯又生了病,於是她重新回到了家中。
在短短的兩三年內,一對相親相愛的人從結婚到貌合神高,出人意料地快。這是一次失敗的婚姻,尤其對心高志遠的奧洛爾來說,更是如此。不過或許正是這次不幸的婚姻,產生了後來的喬治·桑,一個了不起的女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