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穆斯林經過一個月的把齋或齋戒後,在開齋節那天要在清真寺或會禮地會禮。有時
還舉辦集市廟會以示慶祝。
一
過了整整齋月的30天齋戒之後,今天開齋節來到了。多麼迷人而又多麼美好的早晨!
棵棵樹上都有些不同尋常的翠綠;片片田野裡都有些異樣的光彩;而天空中又有些新奇的紅
霞。看看今天的太陽吧,它多麼可愛,多麼清涼;好像正在向世界祝賀開齋節似的。村子裡
顯得多麼不平靜!大家都在做去會禮地的準備。有的人襯衣上沒有扣子了,正跑到鄰居那裡
去借針線;有的人的鞋子發硬了,正奔向賣油人的家裡去擦點油。趕快給耕牛上點草料吧,
從會禮地回來時會過正午的。孩子們是最高興的了,他們中有的把過一天齋,那也只把到中
午;有人連到中午的齋也沒把過,但是他們卻要分享到會禮地去的快樂。把齋是大人的事,
開齋節才是屬於他們的。天天念叨著開齋節,今天它竟然來到了。他們著急起來,為什麼大
人還不去會禮地呢?他們與家務事的種種煩惱有什麼關係!家裡有沒有做奶糕用的牛奶和
糖,這他們才不管哩,他們只知道吃奶糕。他們怎麼知道他們的父親為什麼上氣不接下氣地
往村長迦耶姆·阿里的家裡跑,他們哪裡懂得要是村長一翻臉,那麼整個開齋節就變成了哀
悼日了。他們個個的口袋裡裝滿了俱毗羅財神的錢財,他們一次又一次地從口袋裡掏出來數
了又數,然後得意地裝進口袋。馬赫穆德數著:一、二……十……十二,他有12個拜沙。
摩赫森也數了數:一、二、三……八、九……十五,他有15個拜沙。這麼多數不勝數的錢
可以買來數不勝數的東西哩:玩具、糖果、喇叭、皮球,不知道還能買多少其他東西。最高
興的是哈米德,他是一個四五歲的瘦瘦的小男孩。他的父親去年得霍亂死了,母親不知為什
麼日益變得憔悴,後來也死了。誰也不知道她得的是什麼病,如果她自己說出來,又有誰理
她呢?她心頭所遭受的,她也就忍受在心裡;當她不能再忍受時,也就告別了這個世界。現
在哈米德經常睡在自己老祖母阿米娜的懷抱裡,而且還是那麼高興。他的父親是掙錢去了,
他會帶許多袋錢回來;母親是到真主家裡為他取許多好東西去了,所以哈米德很高興。希望
是了不起的東西,何況是孩子們的希望,他們的幻想能使一粒小芥子變成一座山。哈米德的
腳上沒有鞋子,頭上戴的是一頂又舊又破的帽子,帽沿的花邊都發黑了,可是他仍然是很高
興。當他的父親帶著一袋袋的錢,母親帶著好多寶貴東西回來時,那他的心願就實現了。那
時他要看一看馬赫穆德、摩赫森、努勒、森米從哪兒能拿出那麼多錢來。不幸的阿米娜正坐
在自己的小屋裡哭泣,今天是開齋的節日而她家裡卻一粒米也沒有!如果今天哈米德的父親
還在,難道開齋節就這樣度過嗎?她沉於這漆黑一片和失望之中。是誰請來了這倒霉的開齋
節啊,在這個家裡沒有它的什麼事情。但是哈米德,他與任何人的生死又有什麼關係?他從
裡到外是一片光明和希望。災難即使帶著自己的全部人馬臨頭,哈米德的那充滿歡樂的眼光
也會把它消滅乾淨。
哈米德走到裡面對奶奶說:「你別怕,奶奶,我會第一個回來,一點不用害怕。」
阿米娜的心正感到難過:村子裡的孩子們一個個都跟著自己的爸爸去會禮地,哈米德的
爸爸呢?除了阿米娜之外他還有誰呢!她怎麼能讓他獨自一人去呢?在那人群中孩子萬一走
失了,那又怎麼辦呢?不行,阿米娜不能就這樣讓他去。多麼幼小的孩子,如果走十多里
地,腳上會打起泡來的,何況還沒有鞋子。她倒是可以抱著他慢慢走去的,不過家裡誰來做
奶糕呢?如果有錢,那回來的時候順便就可以把所有的東西備齊,很快做好的,而現在得花
幾個小時準備東西,畢竟得靠東借西湊啊!那天給帕赫曼縫了衣服,得到了八個安那。為了
過這個開齋節,她像維護宗教信念那樣把這八個安那保存了下來。可是昨天送牛奶的女人找
到頭上來了,又有什麼辦法呢?不能為哈米德弄點什麼,每天兩個拜沙的牛奶總是需要的。
現在只剩下八個拜沙了,三個拜沙在哈米德的口袋裡,五個拜沙在阿米娜的小錢包裡,這就
是全部家當,而又要過開齋節,真是只有靠真主來渡過難關了。洗衣人的女人,理髮匠的女
人,清掃夫的女人,首飾匠的女人,都會來的,都要奶糕,少了還看不上眼。要避開誰呢?
為什麼要避開人呢?一年才有一次的節日啊!她們平安地度過一生的話,她們的命運也會和
她聯在一起。真主能夠讓孩子平安無事,苦日子也會度過的。
人群從村子裡出發了,哈米德和其他孩子們一起也動身了。這群孩子有時跑到人們的前
面,然後站在樹下等候大夥兒。這些人為什麼走得這麼慢啊?哈米德的腳上好像插上了翅
膀,他還有感到疲乏的時候嗎?人們來到城郊了,馬路的兩邊是富人的花園,四周是用磚砌
起來的圍牆。一棵棵樹上結的是芒果或荔枝,有時有的孩子拾起石頭瞄著芒果打去。園丁從
裡面罵著走了出來,而這時孩子們已經跑得老遠,在那裡哈哈大笑呢,他們可把園丁捉弄了
一番。
高大的建築出現在面前了,這是法院,這是俱樂部,這是學院。這麼大的學院裡該有多
少孩子唸書啊?一個個不都是孩子呢,都是大人了,真的。他們都長著長長的鬍子,這麼大
了,現在還在唸書,也不知道他們念到什麼時候為止,念了那麼多的書將來幹什麼?哈米德
的小學裡有三個大孩子,他們都是無用的廢物,每天挨打,總是偷懶不唸書。在這裡大約也
是這樣的人,還會有不同嗎?俱樂部裡有魔術表演,聽說裡面有死人的頭奔跑,還有很多大
型的把戲,但是不讓人進去。傍晚的時候老爺們在裡面玩,一個個都是大人玩哩,鬍子都長
得老長了。還有一些英國太太也玩,真的。你要是把那個東西給我們的媽,名字叫什麼來
著,對了,球拍,我們的媽是不能抓住的,而且一轉動就會摔倒的。
馬赫穆德說:「我媽的手會開始發抖的,真主保證,我說的是真的。」
摩赫森說:「我媽磨好多袋麵粉,拿一下球拍難道手就會發抖嗎?每天她還打幾十桶
水,光我看的那頭水牛就喝五桶。要是一位英國太太非得打一桶水不可的話,那她的眼睛都
要發黑的。」
馬赫穆德說:「你媽總不能跑吧,也不能跳吧!」
摩赫森說:「對了,跑跳是不行。不過那天我家的奶牛脫了繩,跑到村長的田裡去了,
那時我媽跑得這麼快,連我也追不上,真的。」
他們向前走了,現在開始了一家家的糖果點心商店,今天都特別裝飾了一番。摩赫森
說:「這樣多的糖果點心誰來吃呢?你看,一家一家都有好幾百斤。聽說,晚上有精靈來購
買糖果點心。我父親說,三更半夜有一個人到每家商店去,所有沒有賣出去的糖果點心他都
叫稱好帶走,給的錢完完全全是真的錢。」
哈米德不大相信,他說:「這樣的真錢精靈是從哪兒得到的呢?」
摩赫森說:「精靈哪裡缺錢?他想要進哪座庫房,就進那座庫房,鐵門也擋不住他呢,
老兄,你懂得什麼!他身邊連珍珠寶貝都有,他對誰高興了,就給他一籃子珍珠寶貝,剛剛
還坐在這兒,幾分鐘就到了加爾各答。」
哈米德又問:「精靈一個個都很大吧?」
摩赫森說:「一個個有天那麼高哩!他站在地面上,頭就頂住了天,不過他要是願意的
話,也可以鑽進小水罐裡。」
哈米德:「人們怎麼討好精靈呢?有誰告訴我那種秘訣,讓我也去討好一個精靈。」
摩赫森:「我現在也不知道。不過村長大人手下有很多精靈,什麼東西被偷了,村長大
人就可以打聽到而且告訴你小偷的名字。朱姆拉迪家的小牛犢不見了,著急了三天,哪兒也
沒有找到。跑到村長那裡哭訴,村長馬上告訴他,小牛犢就在牲口欄裡,真的就在那裡找到
了。精靈們把全世界的消息都來報告給他。」
現在哈米德懂得了村長為什麼那麼有錢,為什麼那麼有體面。
他們向前走了。這裡是警察營地,所有普通警察都在這兒操練,回擊,開槍!晚上可憐
這些人到處巡邏站崗,要不就會發生好多盜竊事件。摩赫森反對這種看法,他說:「這些警
察站崗放哨,那你真是知道得太多了!老兄,他們讓小偷盜竊呢!城裡所有的小偷強盜都是
和他們勾結在一起的。晚上這些人對小偷說,去偷吧,然後他們就到另一個街區叫著『睡醒
一點』『睡醒一點』,這就是為什麼他們身邊有很多錢的原因。我的舅舅在一警察哨所當警
察,每月20盧比,但給家裡寄50盧比,真主保佑,我說的是真的。我曾經有一次問過他:
舅舅,你哪兒得到這麼多錢?他笑著開始說了:孩子,真主給的。後來他又自己說,如果我
們願意,一天就可以弄到幾十萬。不過我們只拿這麼多,在這個限度內既不背罵名,職務又
能保住。」
哈米德問:「這些人縱容偷竊,就沒有人來抓他們?」
摩赫森對他的無知深表同情,說:「啊,小土鱉,誰來抓他們啊?抓人的人就是他們自
己呀!不過真主對他們的懲罰也是夠厲害的,不義之財來得快去得也快。前不久,我舅舅家
著了火,全部財產燒得精光,連一件器皿也沒有剩下。有幾天還睡在樹下,真主保證,真的
睡在樹底下。後來不知從哪兒弄來了100盧比,於是各種器皿,罈罈罐罐又都有了。」
哈米德:「100比50多吧?」
「50和100怎能相比呢?」50只能裝一袋子,100兩袋子也裝不下。」
現在住宅開始稠密了。到會禮地去的人群隨處可見,他們一個比一個穿得漂亮,有的坐
著馬車,有的坐著小汽車,身上都灑了香水,心中都泛湧著熱情。來自農村的這一群人也不
在意自己的寒磣,他們沉浸於滿足之中,耐心地向前走著。對孩子們來說,城裡所有的東西
都是新奇的,他們看一樣什麼東西看著看著腳就停下來了,從後面即使一再傳來喇叭聲,他
們也覺察不了,哈米德幾乎被汽車撞倒。
忽然會禮地出現在眼前,上面是許多羅望子樹形成的樹蔭,下面是磚地,磚地上鋪的是
花紋布。會禮的人分成排後,一行接著一行,不知接到了哪裡。新來的人只好站在連花紋布
也沒有鋪的磚地後面,前面沒有空地了。在這裡,沒有人注意金錢和地位,在伊斯蘭的眼
裡,大家都是平等的。這些從農村來的也做了小淨,站在後面的一行裡。多麼好的運作,多
麼好的安排。成千上萬的頭一齊磕下去,然後所有的人一齊站立起來。大家一同躬身,一同
彎著膝蓋跪著坐了下去,這樣的動作反覆作了幾次,就像千千萬萬盞電燈一起明亮然後一起
熄滅一樣。多麼空前的盛況!這一集體動作聲勢的浩大和持久給每個人的心裡注滿了敬仰、
驕傲和歡愉,好像兄弟之情的一條紐帶把所有的心靈都串在了一起。
二
禱告詞念完了,人們在彼此擁抱。然後大家都湧向賣糖果點心的商店和賣玩具的商店。
從農村來的這一群人對此的熱情並不低於孩子們。你看,這是鞦韆,給一個拜沙登上去吧,
有時你就好像在升天一樣,有時又好像在入地。這是轉輪,上面掛有木製的駱駝、像和馬,
給一個拜沙坐上去,可以享受轉25圈的樂趣。馬赫穆德、摩赫森、努勒和森米都坐上馬和
駱駝了,哈米德站得遠遠的,他身邊只有三個拜沙,為了繞幾個圈子他不肯付出自己1D3的
家當。
都從轉輪上下來了,現在該買玩具了。這邊有一長排的商店,有各種各樣的玩具,有士
兵和送牛奶的婦女,有國王和律師,有送水夫和洗衣婦,還有和尚。好呀,多美麗的玩具,
就好像要開口說話似的。馬赫穆德買了士兵,士兵穿著卡嘰軍裝,頭上戴著紅頭巾,肩上還
扛著槍,好像正在出操演習呢。摩赫森選擇了水夫,水夫彎著腰,背上有一個水袋,他用手
抓著水袋的口,顯得多麼高興,也許還在唱歌哩,水好像要從水袋裡倒出來了。努勒愛上了
律師,律師的臉上顯得多麼有學識,他穿著黑色長袍,裡面是白色的上衣,上衣前面的口袋
裡有懷表,還系有金色的鏈條,一隻手拿著一本大法典,好像他剛剛從某一法庭中經過反問
或辯駁後回來的。這些玩具都是兩個拜沙一個,哈米德總共才三個拜沙,這麼貴的玩具他怎
能買呢?玩具要是一失手,就打碎了,要是沾上了水,顏色全脫了,買這樣的玩具做什麼
呢?有什麼用呢?
摩赫森說:「我的水夫天天為我送水,早晚各一次。」
馬赫穆德說:「我的士兵給我家放哨,有小偷來了,他馬上就開槍。」
努勒:「我的律師會拚命打官司。」
森米:「我的洗衣婦每天給我洗衣。」
哈米德盡說玩具的壞話:土做的東西一摔倒,就粉身碎骨了。不過他用貪婪的眼睛看著
那些玩具,他想如果能夠拿到手裡玩一會兒該多好。他的手很輕易地伸了出去,可是孩子們
不是這麼慷慨大方的,特別是還在興頭上呢,哈米德白白羨慕了一場。
玩具過後該是糖果點心了,有的買了芝麻糖,有的買了玫瑰香糖,有的買了酥油蜜餞,
都在津津有味地吃著。哈米德同他的小夥伴們分開了,這個倒霉的孩子有三個拜沙,為什麼
不買點吃呢?他用貪饞的眼睛打量著他們。
摩赫森說:「哈米德,拿塊芝麻糖去,多麼香呀!」
哈米德產生了懷疑:這不過是惡作劇罷了,摩赫森不是這麼慷慨的人。但是他明知如
此,還是走到了他的身邊。摩赫森從葉子袋裡取出一塊芝麻糖遞給哈米德,哈米德一伸手,
摩赫森連忙把芝麻糖放進了自己的嘴裡。馬赫穆德、努勒、森米一起鼓掌大笑,哈米德感到
很難堪。
摩赫森說:「好,我這次一定給你,哈米德,真主保證,我說的是真的,來,拿去吧。」
哈米德:「你留下吧,難道我身邊沒有錢?」
森米:「只有三個拜少,三個拜沙又能買到什麼?」
馬赫穆德:「哈米德,從我這裡拿玫瑰香糖去吃吧,摩赫森是壞蛋。」
哈米德:「糖果是什麼好東西,書上寫了好多吃糖的壞處。」
摩赫森:「不過心裡在說有了還是會吃的,為什麼不拿出錢來?」
馬赫穆德:「我想,這是他的詭計,當我們把錢花完了的時候,他就買糖果吃著饞我
們。」
糖果點心店過後是幾家買鐵器的商店,還有幾家鍍金的和仿造的首飾店,這些對孩子們
沒有什麼吸引力,他們都往前走了。哈米德在鐵器商店的門口停了下來,店門口放著幾把火
鉗。哈米德想到奶奶身邊沒有火鉗,從鍋裡取麵餅時要燙著手,如果他買了火鉗回去給奶
奶,那她該有多高興啊,以後她的手指頭也不會燒著了,家裡添了一件有用的東西。玩具有
什麼好處呢?白白地糟蹋了錢,只不過有一會兒高興,何況誰也不會認真抬頭看一眼玩具
的,或者是等不到回到家就破成碎塊了。火鉗是多麼有用的東西啊,可以從鍋裡取麵餅,也
可以夾著麵餅在爐子裡烤,要是有人來借火,可以馬上從火爐中夾火給他。可憐的奶奶哪裡
有空到市場上來呢?而且哪裡有這麼多錢買火鉗呢?每天手都要被燒傷啊!哈米德的小夥伴
都向前走了,都在街道的飲水站那裡喝果汁飲料。你看他們一個個多麼貪婪,買了那麼多的
糖果點心,誰也沒有給我一塊。平常還對我說:和我一起玩吧,給我幹這件事情吧。今後他
們有誰叫我幹什麼事的話,我就要問他,你吃糖果吧,嘴要爛的,要長水泡的,舌頭要變得
貪食起來,於是就要偷家裡的錢,就要挨打。書中是不會寫假話的。我的舌頭幹嗎要變壞
呢?奶奶一看到火鉗就會跑過來從我的手裡接過去,她會說:我的小孫子為奶奶弄來了一把
火鉗!她會千百遍為我祝福,然後她會給鄰居的婦女們看,整個村子裡的人都會談起,哈米
德帶回來了火鉗,多麼好的孩子啊!有誰為他們的玩具祝福啊,長輩的祝福是直接達到真主
的天廷的,而且會立刻被聽到的。我沒有錢,所以摩赫森和馬赫穆德才這樣表現得神氣十
足,我也要在他們面前神氣一番的。你們玩你們的玩具吧,吃你們的糖果點心吧,我不玩誰
的玩具,幹嗎要忍受人擺威風的氣呢?不錯,我很窮,但我不向誰去乞討。畢竟我爸爸會回
來的,我媽媽也會回來,那時我就問他們,要多少玩具?我給他們每人成筐的玩具,要向他
們顯示該如何對待朋友,不能是買了一個拜沙的芝麻糖就饞人式地吃了起來。他們一個個都
會笑我的,說哈米德買了火鉗。笑吧,我才不管哩!他問商店老闆:「這火鉗賣多少錢?」
商店老闆望了他一眼,看到沒有任何大人在他身旁,就說:「這東西你用不上。」
「是不是賣的?」
「為什麼不是賣的?要不為什麼放在這兒呢?」
「那為什麼不說賣多少錢?」
「六個拜沙。」
哈米德的心涼了:「告訴我實在的價錢吧!」
「實在的價錢是五個拜沙,要買就買,不買就請便。」
哈米德鼓起勇氣說:「三個拜沙賣不賣?」
他一邊說一邊向前走了,免得聽商店老闆的罵人的話,但是商店老闆並沒有罵他,而是
把他叫了回來,把火鉗賣給了他。哈米德把火鉗往肩上一放,好像背著一支槍。他神氣十足
地走到小夥伴們身邊,他想聽聽他們對他有些什麼評論。
摩赫森笑著說:「為什麼弄這把火鉗來,你這土鱉?拿這火鉗幹什麼?」
哈米德把火鉗往地上一扔,說:「把你那水夫往地上扔試試看,可憐的傢伙的全部肋骨
都要粉碎的。」
馬赫穆德說:「那這把火鉗是什麼玩具嗎?」
哈米德:「為什麼不是玩具?現在我把它扛在肩上,就成了一支槍,拿在手裡,就成了
出家人的火鉗。我要願意,還可以把它當作鼓錘,我要一掄火鉗,你們所有的玩具都沒有命
了。你們的玩具不管花多大的力氣,也無損於我火鉗的分毫,我的火鉗是勇敢的獅子。」
森米曾買了一個小手鼓,他被打動了,說:「和我的小手鼓換,幹不幹?兩個安那買的
哩!」
哈米德對小手鼓不屑一顧,說:「我的火鉗如果願意,它可以把你的手鼓的肚子捅破。
你的手鼓不過是蒙了一層皮,就『咚咚』叫了起來,要是沾了一點水,也就完了。我的勇敢
的火鉗在水裡,在火裡,在狂風中,在暴雨中,都一直巍然不動。」
火鉗迷住了所有的孩子,但是誰的身邊都沒有錢了,何況離廟會集市已經很遠。現在時
間已經過了上午9點,太陽光熾熱起來,大家都想盡快趕回家,即使向爸爸執拗地要買,火
鉗已是不可能得到了。哈米德是個十足的滑頭,他這個壞蛋出於這個目的才把錢省了下來。
現在孩子們分成兩派了,摩赫森、馬赫穆德、森米、努勒是一派,哈米德一個人是另一
派。兩派展開了論戰,森米成了背叛者,他投到了另一邊去了。但是摩赫森、馬赫穆德和努
勒,他們一個個都比哈米德大一兩歲,但仍然因哈米德的打擊而害怕起來,他有正義的力
量,也善於運用策略。一邊是泥土,一邊是鐵,而此刻它還在把自己說成是鋼,它是不可戰
勝的,是可以致人於死地的。如果有一頭獅子來了,水夫就手足失措了,士兵就會扔掉土槍
逃跑,而律師先生會驚惶不安地用長袍捂著臉躺倒在地上。可是這把火鉗,這位勇士,這位
印度的魯斯坦姆1就會衝上前去騎到獅子的脖子上,把它的眼睛給挖出來。
1古代波斯的大力士,費爾多西所著《列王記》中描繪了他的事跡。
哈米德使上最後的力量說:「火鉗一嚇唬水夫,他就會乖乖地跑去取水來灑在大門口。」
摩赫森失敗了,但馬赫穆德幫了腔,他說:「如果火鉗這傢伙被捕了,他就得在法庭上
被捆著受折磨,那時他就會跪在律師先生的腳前。」
哈米德不能反駁這強有力的論點,他說:「誰來捕他呢?」
努勒神氣地說:「就是我這個帶槍的士兵。」
哈米德做了一個鬼臉說:「這個可憐的傢伙還能捕這個印度的魯斯坦姆?那好,拿來
吧,現在就讓他們摔摔跤。他一看到火鉗的影子就會溜之大吉的,可憐的傢伙還捕什麼!」
摩赫森想到了新的一著,說:「你的火鉗每天都在火裡燒。」他以為哈術德會啞口無言
了,但是事情並沒有這樣。哈米德馬上回答:「只有勇士才能跳進火裡,而你們的律師、士
兵和水夫就像婦人一樣鑽進家裡去,跳進火裡的事只有這位印度的魯斯坦姆才能做得到。」
馬赫穆德又有力地說:「律師先生總是坐在椅子上,而你的火鉗只能呆在廚房裡。」
這個論點也使森米和魯勒變得有生氣了,小伙子真把話說到點子上了。火鉗除了呆在廚
房里外,還能做什麼呢?
哈米德想不出任何鎮住人的回答,於是他開始信口開河了:「我的火鉗不會只呆在廚房
裡。當律師先生坐在椅子上的時候,它就去把他打翻在地,把他的法律捅到他的肚子裡去。」
話說得沒有道理,純粹成了狡辯,不過把法律捅進肚子裡的話起了作用,使得對方的三
位小勇士面面相覷,好像是半個拜沙的風箏竟然在天上割斷了四個拜沙的風箏一樣。法律本
來是從人口中說出來的東西,把它捅進肚子裡去,即使有些牛頭不對馬嘴,但畢竟有它新鮮
之處。哈米德取得了勝利,他的火鉗是印度的魯斯坦姆,現在摩赫森、馬赫穆德、森米他們
任何人對此也不持異議了。
勝利者從失敗者那裡自然得到的優待,哈米德也得到了。其他幾個孩子花了三四個安
那,但是沒有買一件有用的東西,哈米德花了三個拜沙卻留下了好的印象。也確實如此,玩
具怎麼靠得住,是會破碎的,而哈米德的火鉗卻可以維持好多年。
講和的條件開始定下來了,摩赫森說:「把你的火鉗也給我們看看吧,你拿我的水夫去
看。」
馬赫穆德和努勒都一一地把自己的玩具拿了出來。
哈米德不反對接受這些條件。火鉗相繼到了他們每個人的手裡,而他們的玩具也一一傳
到了哈米德的手中,多好看的玩具啊!
哈米德安慰失敗者,說:「我不過是有意氣一氣你們,真的,這鐵做的火鉗豈能和這些
玩具相比,這些玩具好像就要說話似的。」
但是摩赫森一派對他的這種安慰並不滿意,火鉗已經建立了權威,貼上了的郵票用水是
洗不掉的。
摩赫森說:「不過,誰也不會因為這些玩具為我們祝福的。」
馬赫穆德:「你還提祝福,相反,還會挨罵呢!我媽一定會說,在廟會的集市上你就買
了這泥巴做的玩具!」
哈米德不得不承認:誰的母親看到了玩具,也不會像奶奶看到火鉗那麼高興。他本來要
用這三個拜沙辦很多的事,而他全部用來了買火鉗,對此他完全沒有必要懊悔,何況現在火
鉗已經是印度的魯斯坦姆,是所有玩具之王。
在途中馬赫穆德肚子餓了,他的父親給了他幾個香蕉。他只讓哈米德和他分享了,其他
朋友只能是眼巴巴地看著,這是那把火鉗的恩惠。
大約11點鐘的時候,整個村子不平靜了,趕廟會的人回到了村裡。摩赫森的妹妹跑來
從他手裡搶走了水夫,她高興得跳了起來,於是水夫掉到地上升天了。為此,兄妹兩人打了
起來,兩人都哭了,他們的媽媽聽到他倆打鬧生氣了,分別打了他們兩記耳光。
努勒小伙子的律師的結局按照他的聲望比水夫要光榮得多。律師先生總不能坐在地上或
壁櫥裡,得考慮他的尊嚴。於是在牆上釘了兩枚釘子,上面放了一塊木板,木板上放了一張
紙作為地毯。律師先生像古代名王坡傑那樣坐上了寶座。努勒開始為他扇風,在法庭裡有香
草編的涼爽的竹簾和風扇,難道在這裡連普通的扇子也能沒有嗎?法律的熱氣難道不會衝上
他的腦門嗎?竹扇取來了,努勒開始為他打扇。不知道是竹扇的風還是竹扇碰了,律師先生
從天堂直落到了人間世界,而他泥土製的長袍又回到了泥土裡,然後是熱熱鬧鬧地哀悼了一
番,最後律師的遺體被扔進了垃圾堆裡。
現在還剩下了馬赫穆德的士兵,他馬上接受了在村子裡放哨的任務,但是充當警察的士
兵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徒步行走的人,他得乘轎子去。馬赫穆德弄來了一個小筐子,裡面墊上
了幾塊紅色的舊破布,好讓士兵先生舒舒服服地躺著。馬赫穆德舉起了小筐子,開始在門口
繞圈子,他的兩個弟弟代士兵喊著「睡醒一點」「睡醒一點」。可是夜裡應該是黑暗的,於
是馬赫穆德的腳踢在什麼東西上面了,小筐子從他的手裡掉了下來,士兵連同他的槍來到了
地上,他的一隻腳斷了。馬赫穆德今天才明白他還是一個好大夫,他弄到了一點軟膏,用軟
膏他馬上把士兵的斷腿接好,還需要一點樹膠就行了,樹膠從樹上取來了,斷腿接好了。但
是當士兵一站起來,腿又不聽使喚了,外科手術沒有成功,於是另一隻腿也給弄斷了。現在
至少可以在一個地方舒舒服服地呆著,一隻腿既不能走,也不能坐。現在這個士兵成了修道
仙人了,只能坐在一個地方放哨了;有時還可以充當神像,他頭上戴的有纓子的頭巾刮掉
了,現在你想怎麼把它改裝一番,都是可以的,有時還可以拿它當秤砣使用。
現在請聽小伙子哈米德的情況吧,阿米娜一聽到他的聲音就跑了出來,把他抱在懷裡親
他,忽然她看見他手裡的火鉗後吃驚了。
「這是哪兒的火鉗?」
「我買來的。」
「多少錢?」
「給了三個拜沙。」
阿米娜很傷心,多麼不懂事的孩子啊!已經中午了,沒有吃,也沒有喝,卻買回來一把
火鉗。整個廟會市場上你就沒有看到其他什麼東西,只好搬回來一把鐵製的火鉗?
哈米德帶著犯了過錯的心情,說:「您的手指在鍋裡燙傷了,所以我買了它。」
老太婆的嗔怪一下轉變成了慈愛,這種慈愛不是那種善於用言詞和用激動的語句來表達
的慈愛,這是一種無言的慈愛,深厚而又充滿情味。孩子多麼富有犧牲精神,多麼善良而又
多麼理智!他看到別的孩子買玩具、吃糖果,心裡該是多麼羨慕啊,他怎麼能這麼克制呢?
在那種場合他還想著自己年老的奶奶!阿米娜的心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了。
而現在發生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比哈米德買這把火鉗的事還要奇怪。孩子哈米德扮
演了老頭哈米德的角色,老太婆阿米娜成了小姑娘哈米娜。她開始哭了,她展開她的衣襟為
哈米德祝福。一顆一顆豆大的眼淚落個不停,哈米德又如何能理解其中的奧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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