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誹謗

  如果世界上有一種人的眼睛,可以看透人的內心深處,那麼,能夠在他面前面不改色的 人就會很少了。婦女收容所的裘格努·巴伊就被人們看成能夠看透內心深處的人。她沒有文 化,是一個窮老太婆。從外表看起來很直爽、和氣,但是就像一個高明的校對員的目光能夠 發現差錯一樣,她的眼睛也能看出各種各樣的醜行來。城裡的每一個婦女,總有幾件秘密的 事被她掌握著的。她那矮小的個子,花白的頭髮,圓圓的嘴,凸出的兩腮以及細小的眼睛都 起著掩蓋她尖酸刻薄的性格的作用。當她要指責某一個人時,那她的臉色就變得很嚴厲,眼 睛也睜得很大,而且她的聲音也變得尖刻了。她的行動像貓那樣謹慎,總是輕手輕腳地慢慢 地走著。但是一旦發現獵取對象的動靜時,她就準備伸出爪子撲上去。她的工作是給婦女收 容所裡的婦女服務,但是婦女們看到她的影子就發抖。收容所裡已經形成對她的一種恐怖。 只要她一走進房門,大家嘴角上露出的笑容就變成了要哭的樣子,嘰嘰喳喳的聲音就頓時消 失,好像她們的臉上就都暴露出了以往的秘密。有誰又不希望把以往的秘密即自己過去不檢 點的行為,像關閉可怕的野獸一樣封藏起來呢?有錢的人由於害怕小偷而睡不著覺,有臉面 的人同樣小心地維護著自己的體面。因為從前還像一條蟲子一樣小的野獸,隨著時間的推 移,可能變得碩大凶悍,以致我們一想到都會發抖。如果裘格努只是嘮叨收容所裡婦女的 事,那麼大多數婦女也可以置之不理,可是問題是要從娘家、婆家、祖父母家、外祖父母 家、姑母家、姨母家等各方面進行防護,正像一個有著很多門戶的城堡,又有誰能防護得過 來呢?所以還不如在進攻者面前低頭屈服較為安全。裘格努的心裡藏有成百上千件材料,在 必要的時候她就可以拋出來。一旦有某一個婦女吹噓或說大話,或者顯一顯自己的體面,這 時裘格努就沉下臉來,她嚴厲的目光可以使健全的人都膽戰心驚。但是,也不是說婦女們都 討厭她,不,不是這回事,有些婦女很樂意和她來往,而且很尊敬她。說鄰居的壞話,自古 以來就是人們開心的內容,而襲格努卻不缺乏這方面的材料。 二
  城裡有一所名叫英杜姆蒂的高級女子中學,最近庫爾謝德小姐來當了這所學校的校長。 由於城裡沒有什麼婦女俱樂部之類的組織,所以有一天,庫爾謝德小姐來到了這所婦女收容 所裡。收容所裡沒有一個婦女曾受過這麼高的教育,大家很熱情地接待了她。從那天起,大 家就感到由於庫爾謝德小姐的到來,婦女收容所裡開始了新的生活。庫爾謝德小姐爽快地和 每一個人見了面,說了一些很有風趣的話,使婦女們都為之傾倒。她很善於唱歌,又很會發 表演說,而演戲這一門技藝早在她在倫敦的時候就出了名。這樣一位全能的婦女的到來正是 收容所的幸運,她白中透紅的膚色,細膩的臉龐,迷人的眼睛,新式樣的頭髮,身子的每一 部分都像是用模子鑄出來的,再也沒有比這更令人陶醉的形象了。
  離開收容所時,庫爾謝德小姐把所長德登夫人叫到一邊問道:「這個老太婆是誰?」
  裘格努曾經幾次來到房間裡,用審視的目光觀察過庫爾謝德小姐,正好像一個相馬的人 在觀察一匹新買來的馬一樣。
  德登夫人笑了笑說:「她是這裡干一般服務工作的傭人。你有什麼事?要不要我叫 她?」庫爾謝德小姐表示了謝意後說:「不,沒有什麼特別的事。不過我感到這個人很狡 猾,而且我發現她不像這裡的傭人,而像這裡的主人。」德登夫人本來就對裘格努很惱火, 裘格努為了誹謗她的寡居生活,經常稱她是有夫之婦。這時她能把裘格努描述得多麼壞,都 在庫爾謝德小姐面前描述了,並且奉告她對裘格努要多加小心。
  庫爾謝德聽後變得嚴肅起來,說:「原來是一個可怕的婦人,這才使得婦女們一看到她 就發抖。你為什麼不把她攆走呢?這樣的悍婦一天也不該讓她留下。」
  德登夫人講到自己不得已的苦衷說:「怎麼攆她走呢?那樣一來,活下去都成問題了。 我們的命運都掌握在她手裡。幾天的時間裡,她對你就會表現出她的手段來的,我害怕的是 你也會落到她的魔爪裡。在她面前你可千萬不要跟任何男子談話,她的線索不知道牽到一些 什麼地方,比如通過和僕人們交談探聽虛實啦!到郵差那裡看信啦!哄著孩子談家裡的情況 啦!這個老婆子本來應該到秘密警察那裡去供職的,不知為什麼賴到這兒來了!」
  庫爾謝德小姐發愁了,好像她已經陷入在解決這個問題的苦惱之中。過了一會兒她說: 「好吧!我來治一治她。如果不能把她攆走,那再說。」
  德登夫人:「就是把她攆走又能怎麼樣?又不能封住她的嘴,那樣一來她會更加肆無忌 憚地潑污水了。」
  庫爾謝德小姐斷然地說:「我也要封住她的嘴,大姐,請你看著吧!一個普普通通的女 人,在這兒充當起女皇來了,我忍受不了。」
  她走後,德登夫人把裘格努叫了來對她說:「你看到這個新來的小姐吧!她是這裡的女 校長呢!」
  裘格努用一種討厭的口氣說:「你看去吧!我看過這樣的女人至少有成百上千了,一點 兒廉恥也沒有!」
  德登夫人慢慢地說:「她要把你生吃掉的,對她可要小心點兒。她走時說過了,她要把 你好好治一治。我想,還是提醒提醒你好,你可別在她面前說些不三不四的話。」
  裘格努好像把劍從劍鞘中拔了出來,挑戰似地說:「提醒我幹什麼?請你提醒提醒她。 如果我不讓她沒臉到這裡來,我就不算是自己娘老子養的。她跑過世界好多地方,見過世 面,我一直呆在家裡,也見過世面!」
  德登夫人鼓動她,說:「我已經勸過你了。以後怎麼辦,你瞧著辦吧!」
  裘格努:「你不聲不響地瞧好了,你看我怎樣擺弄她。她到現在為什麼還不結婚?年紀 大約有30來歲了吧?」
  德登夫人以責難的口氣說:「她自己講,她根本不願意結婚,為什麼要把自己的自由出 賣給某一個男子呢?」
  裘格努擠眉弄眼地說:「也許沒有人上門吧!我看過許許多多這樣的女子,作了好多見 不得人的事,還要把自己打扮成道貌岸然的樣子。」
  這時其他的婦女也來了,話沒有繼續談下去。 三
  第二天大清早,裘格努就到庫爾謝德小姐的住宅來了。庫爾謝德小姐已經外出散步。廚 師問她:「你是從哪裡來的?」
  裘格努:「孩子,我就住在這附近。小姐是從哪兒來的?
  你大約是她家老用人吧!」
  廚師:「小姐從納格布爾來,我的家也在那裡,我跟著她已經13年了。」
  裘格努:「出身的種姓很高吧?從她的那個樣子也使人看得出來。」
  廚師:「種姓出身倒不怎麼高,不過,運氣是好的。她的母親在教會中每月拿30個盧 比。她讀書很聰明,得到了獎學金,到英國去留學,交上好運了。現在她打算把她媽媽接 來,但是老太太不會來,我們的小姐是不上教堂的,所以母女兩人不大合得來。」
  襲格努:「脾氣看來夠厲害的。」
  廚師:「不,她的脾氣很好,不過教堂是不去的。你是不是想找個工作?如果你願意, 就在這裡工作好了,小姐正好要一個保姆呢!」
  裘格努:「不,孩子,我現在還幹什麼工作?這棟房子裡以前住的一位女士平時對我很 好。我想:新的一位女士來了,去給她祝一趟福吧!」
  廚師:「我們的小姐是不接受人家祝福的,她對祝福的人很生氣。凡是有乞討的人來 了,她就責備他說:不工作的人,沒有活下去的權利。你不想自討沒趣的話,你還是不聲不 響地走了好。」
  裘格努:「就是說,她不相信宗教,那當然就不會同情受苦的人了。」
  裘格努已經得到了足夠的材料:出身比較低,和母親合不來,不信宗教。第一次出征就 取得這樣的戰果,可算很不少了。走的時候她還問廚師:「她的先生是幹什麼的?」廚師笑 了笑說:「現在她還沒結婚呢!何來的先生?」
  裘格努假裝驚異地說:「呵,到現在還沒有結婚!那要在我們這兒,人家都會笑話的。」
  廚師:「每一個人的習慣都不同,我們小姐有不少女朋友一輩子也不結婚。」
  裘格努很有感觸地說:「這樣的處女我見過好多好多,要是在我們族裡出現這樣的女 子,那是遭人家罵的。不過你們小姐這樣的人,心裡願怎麼作,也就可以怎麼作,反正也沒 有人過問。」
  這時庫爾謝德小姐散步回來了。早晨有點涼意,所以小姐在紗麗外邊還罩上了外套。她 一隻手拿著手杖,另一隻手牽著一條小狗的細鏈條。由於早上的涼風和活動的結果,她的面 頰顯得清新和發紅。裘格努低頭向她行禮,但是小姐看見她也裝著沒有看見。她一走進去就 把廚師叫了去問道:「這個女人幹什麼來了?」
  廚師一面替她解著鞋帶一面說:「一個叫化子,小姐,不過人倒是很懂事的。我問她, 是不是想在這裡工作,她沒有答應。她還問:你小姐的先生是幹什麼的?當我告訴她以後, 她感到非常驚訝。她驚訝也不奇怪,因為印度教徒中,孩子還在吃奶的時候就有結婚的呢!」
  庫爾謝德小姐進一步打聽,問道:「她還說什麼?」
  「小姐,再沒有說什麼別的了。」
  「那好,你叫她到我這兒來。」 四
  襲格努一走進門,庫爾謝德小姐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迎接她。說:「來吧,大媽,我到 外面去散步去了。你們收容所裡大家都好吧?」
  裘格努扶著一張椅子的背站著說:「大家都好,小姐,我想,還是給你來祝福吧。我是 你的傭人,有什麼事,請不要忘記我。你單獨一個人住在這裡,感到不大好吧,小姐?」
  庫爾謝德小姐:「我和學校裡的女孩子在一起很高興,她們都是我的妹妹。」
  裘格努以一種母親的感情點了點頭說:「這也對。不過,小姐,自己人畢竟還是自己 人,如果外人也成了自己人,那為什麼有人為自己的人而傷心呢?」
  忽然有一個打扮得很英俊的青年男子,穿著料子西服,腳上穿著皮鞋,「喀嚓」「喀 嚓」走了進來。庫爾謝德小姐很親切地迎了上去接待他,表現出異常高興的樣子。裘格努看 見他來後縮在一邊的角落裡去了。
  庫爾謝德和那青年擁抱以後說:「親愛的,我早就等著你了。」然後對裘格努說:「大 媽,你走吧,請你以後再來。這位是我最好的朋友威廉·金,我們兩人是老同學。」
  裘格努不聲不響地走了出來。廚師正站在外邊。她問道:
  「這個小伙子是誰?」
  廚師搖了搖頭,說:「我也今天才看見,也許對獨身生活厭煩了。真是一個很漂亮的小 伙子!」
  裘格努:「兩人這樣緊緊地擁抱在一起,連我都臊得無地可容了。兩人摟著那樣親吻, 連夫妻之間也少有。那個小伙子看見我在那兒還有點不自在,可你們小姐簡直忘乎所以了。」
  廚師好像感到有點不祥的跡象,說:「我看這樁事有點蹊蹺。」
  裘格努從那裡直接就奔德登夫人家裡去了。而這裡庫爾謝德小姐和青年男子正在交談。
  庫爾謝德小姐哈哈大笑,說:「里拉,你真把這個角色演活了,老太婆的確被蒙住了。」
  里拉:「我一直擔心怕老太婆看出破綻來。」
  庫爾謝德小姐:「我相信她今天一定是要來的。我從很遠的地方看見她站在走廊裡,於 是就通知了你。今天婦女收容所裡可有意思了,我真想去聽聽那些婦女們的竊竊私語。你看 吧,所有的人都會相信她說的話。」
  里拉:「你這也是有意去踩泥坑!」
  庫爾謝德:「我對表演很感興趣,大姐,可以開開心。那個老太婆干了很多令人不平的 事,我想教訓教訓她。明天你也在這個時候再來,也要這樣一副打扮,老太婆明天還會來 的,她的肚子裡是藏不住什麼的。不,為什麼這樣呢?我看她什麼時候來,我就立刻通知 你。總之,你打扮成一個小伙子的樣子來。」 五
  那一天裘格努在婦女收容所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她先把全部的情況都告訴了德登夫 人。德登夫人跑著到了婦女收容所,把這消息告訴了其他婦女。裘格努被叫來為這事作證, 凡是來所裡的婦女,都從裘格努嘴裡聽了這個故事,每一次表演都加上一些新的色彩。甚至 在中午的時候,這個消息就傳遍了全城的文明社會。
  一位婦女問道:「那個青年是誰呀?」
  德登夫人說:「聽說是她的老同學,兩個人大約以前就鬼混在一起。我不是早說過:年 紀這麼大了,獨身怎麼熬得下去啊?現在真相大白了!」
  裘格努:「不管另外還有沒有,這個年輕人可長得漂亮!」
  德登夫人:「這就是我們一些有學問的姐妹的表現!」裘格努:「我一見她那樣子就猜 著了,我見的世面可不少,我的頭髮可不是太陽曬白的1」
  德登夫人:「明天再去。」
  裘格努:「幹嗎等到明天?我今天晚上就去,但是晚上去得要有一個借口才好。」德登 夫人借口為婦女收容所向她借一本書,派裘格努去了。晚上9點,裘格努來到了庫爾謝德小 姐的住所,碰巧里拉也在場。里拉說:「這個老太婆算是盯得很緊啦!」
     1這裡指這一把年紀不是混過來的,是富有生活經驗,見過世面的。
  庫爾謝德小姐說:「我跟你說過,她的肚子裡是藏不住什麼的。你回去化一下妝,我在 這裡用話把她纏著等你,你要裝成喝醉酒似的酒鬼一樣胡言亂語,還要提出帶我私奔的要 求。總之,你要打扮成失去理智的樣子。」
  里拉是教會的一名醫生,她的住宅就在附近。她走了後,庫爾謝德把裘格努叫了進來。
  裘格努交給了她一張紙條,說:「德登夫人要借一本書。我來晚了,我本來不想在這個 時候打攪你的,但是明兒一早她就會向我要書。小姐,她家每月有幾千盧比的收入,可是一 個子兒都摳得很緊,在她家門口乞丐是討不著東西的。」庫爾謝德小姐看了看紙條,說: 「這個時候找不到這本書,明天早上來拿吧。我要和你談談,你坐著,我馬上就來。」
  她揭起門簾走到後面的房間裡去了。大約在裡面呆了一刻鐘左右的時間。她出來時身穿 漂亮的絲綢紗麗,身上灑了香水,臉上搽了香粉。裘格努睜大了眼睛呆呆地望著她,哈!打 扮成這個樣子,也許這個時候那個小伙子要來了,所以才做這樣的準備!不然,睡覺的時候 一個沒有結婚的女子有什麼裝飾打扮的必要呢?根據裘格努的看法,婦女打扮裝飾的唯一目 的就是吸引丈夫,所以除了有夫之婦以外,裝飾打扮對其他婦女都是不能允許的。這時,庫 爾謝德小姐還沒有來得及坐在椅子上,就聽到皮鞋的「喀嚓」「喀嚓」聲了。霎時,威 廉·金就走進了房間,他的眼睛好像往上翻著,衣服上都散發著酒味。他毫不忌諱地把庫爾 謝德小姐摟在懷裡,並開始一再地吻她的臉。
  庫爾謝德小姐努力使自己掙脫了他的雙手,說:「走開,走開,喝醉酒來了。」
  威廉·金把她摟得更緊了,說:「今天我還要讓你也喝酒,親愛的,你非喝酒不可。然 後我們兩人摟在一起睡覺。喝過了酒,愛情會變得多麼生動有趣啊!不信你試試看。」
  庫爾謝德小姐暗示他,叫他注意有裘格努在場。但是威廉·金醉得一點也不介意,他連 看也沒有看裘格努一眼。
  庫爾謝德小姐生氣地掙脫了他的手,說:「現在你已經失去理智了,你幹嗎這樣迫不及 待啊?難道我會逃到哪兒去?」
  威廉·金:「這些天來,我都是像小偷一樣悄悄來的,從今天起,我要大搖大擺地來 了!」
  庫爾謝德小姐:「你喝酒喝得快要瘋了,你不看看房間裡坐著什麼人?」
  威廉·金慌慌張張地看了裘格努一眼,有些不知所措地說:「這個老太婆什麼時候來 的?你為什麼到這裡來?老傢伙,你這魔鬼的奸細,來打聽秘密來了!你想敗壞我們的名 譽?我要卡你的脖子,把你卡死。你站著,打算跑到哪裡去?站住,你跑到哪裡去?我饒不 了你,饒不了你的命!」
  裘格努像一隻貓一樣從房間裡逃了出來,飛快地跑了。而在原來的房間裡,不時發出來 的笑聲震動了屋頂。
  裘格努當即到了德登夫人的家裡。她的肚子裡一層一層的波濤在翻滾。但是德登夫人已 經睡了。她從那裡失望地出來,又到其他幾家敲門,但是誰也沒有開門。可憐的她就這樣度 過了一夜,好像懷裡抱著一個哭喊著的孩子。第二天早上她急忙走到婦女收容所。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德登夫人也來了,裘格努看見她後把頭扭到了一邊。
  德登夫人問道:「昨天夜裡你到我家去過?剛才我的廚師告訴了我。」
  裘格努失意地說:「只有口渴的人才到井邊去,哪有井到口渴的人身邊來呢?你把我推 進火炕裡以後自己閃到一邊去了。老天爺保佑了我,要不,昨晚連命也沒有了。」
  德登夫人熱切地問道:「怎麼了?你說說看,你怎麼啦?你為什麼沒有叫醒我呢?你知 道,我一直有晚睡的習慣。」
  「廚師沒有讓我進屋,怎麼叫醒你呢?你本來應該想到,我到那兒去了,也該回來了 吧!晚一個鐘頭睡覺,又會壞什麼事?可是你怎麼會想到別人!」
  「發生了什麼事?庫爾謝德小姐趕著打你了?」
  「她沒有趕著打我,她那個情夫卻趕著要打我啦!睜著紅紅的眼睛,對我說:『從這裡 滾出去!』當我要跑出來的時候,他就綽起一根木棒趕來了。要不是我飛快地跑了出來,那 就會把我打得皮開肉綻。而那個娼婦卻坐著看熱鬧。他們兩人比以前摟得更緊了。見到這娼 婦一眼都是罪過,妓女大約也沒有這麼不要臉。」
  不一會兒,其他婦女也來了。所有的人對聽這種事兒都顯得很熱心。裘格努那張好似懸 河的口,滔滔不絕地說著。婦女們聽了這個故事後所表現出來的興奮情緒那就不用提了。她 們對每一情節都打聽得很仔細,她們把所裡的工作都忘記了,甚至忘記了吃,忘記了喝,她 們聽了一次還感到不滿足,一次又一次以新的熱情聽那反覆說過了的故事。
  最後,德登夫人說:「我們把這樣的婦女請到婦女收容所來是不恰當的,你們考慮考慮 這個問題。」
  邦格拉夫人贊同地說:「我們不希望婦女收容所從原來的理想墮落下去。我要說,像這 樣的婦女根本不配當一個學校的校長。」
  邦格拉夫人告訴大家說:「裘格努說得對,看這婦女一眼都是罪過。我們應該明確地對 她說,請別到我們這裡來了。」
  大家還在這樣議論不休時,在婦女收容所前面停下了一輛小汽車。婦女們一個個伸出頭 一看,小汽車裡坐著庫爾謝德小姐和威廉·金。
  裘格努生氣地用手指著說:「就是那個小伙子。」婦女們一個個都急切地走到門簾的前 面來了。
  庫爾謝德小姐從汽車裡走出來後把車門關了,她向著婦女收容所的大門走了來,婦女們 一個個跑到自己的地方坐下了。
  庫爾謝德小姐走進了房裡,誰也沒有迎接她。她大大方方地看了裘格努一眼後笑著說: 「大媽,昨天晚上沒有受傷麼?」
  裘格努見過很多潑辣大膽的女子,但是庫爾謝德小姐的猖狂卻使她大為吃驚。一個小偷 手裡拿著偷來的東西竟然向法律挑戰!
  裘格努以不屑的口氣說:「如果不滿足的話,叫他再來打吧!反正人就在你面前。」
  庫爾謝德小姐:「他現在請你原諒他的罪過來了,晚上他喝醉了酒。」
  裘格努望了望德登夫人,然後說:「那你醉得也夠可以的!」
  庫爾謝德小姐懂得在譏諷她,說:「我至今從未喝過酒,你別冤枉我。」
  裘格努好像用棍子狠狠地抽打一樣說:「還有比酒更醉人的東西呢!可能是那種東西引 起的醉意吧!你幹嗎把那位先生隱藏起來,讓女士們見一見他的面貌多好!」
  庫爾謝德小姐調皮地說:「說到面貌,那是萬里挑一。」德登夫人有點擔心地說: 「不,沒有必要把他帶到這裡來,我們不想讓婦女收容所背罵名。」
  庫爾謝德小姐執意要讓見見面,她說:「為了把事情搞清楚,他到你們面前來是必要 的。你為什麼作出這種片面的決定呢?」
  德登夫人想把事情支吾過去,說:「這又不是在法院打官司!」
  庫爾謝德小姐:「哎呀!正在損害我的尊嚴呢,而你卻說不是在法院打官司。威廉·金 會來的,你們該聽聽他的談話。」
  除了德登夫人以外,其他所有婦女都非常想見一見威廉·金,所以誰也沒有反對。
  庫爾謝德小姐走到門口高聲地說:「你到這裡來一下吧!」
  車門開了,里拉小姐穿著絲綢紗麗笑著走了出來。
  婦女收容所鴉雀無聲,婦女們用驚異的目光望著里拉。
  裘格努瞪著大眼睛說:「你把他藏到哪裡去了?」
  庫爾謝德小姐:「一下子無影無蹤了,你到車子裡看一看吧。」
  裘格努趕到車子旁邊仔細地看了又看,然後耷拉著腦袋走了回來。
  庫爾謝德小姐問道:「怎麼?找著了嗎?」
  裘格努:「我不懂狡猾女人的手法。」接著她仔細地看了看里拉,說,「穿著紗麗騙 人!這就是昨日晚上那個老爺。」
  庫爾謝德小姐:「你認清楚了麼?」
  裘格努:「當然認清楚了,難道我是瞎子?」
  德登夫人:「裘格努,你說些什麼瘋話啊?這是里拉醫生呀!」
  裘格努搖著手指,說:「去吧去吧!什麼里拉?你穿著紗麗裝成女人也不感到害臊?昨 天晚上你不是在她家嗎?」
  里拉有風趣地說:「我什麼時候沒承認過?現在是里拉,晚上就成了威廉·金了,這又 有什麼奇怪的?」
  女士太太們現在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周圍發出了一片笑聲,有的在拍掌,有的摟著裡 拉醫生的脖子,有的拍著庫爾謝德小姐的後背,熱鬧了好一陣子。裘格努在實際情況披露以 後,感到很不好意思,她一句話也不說了。她從來沒有上過這樣的當,她從來沒有當眾這樣 丟過臉。
  馬赫拉夫人用斥責的口氣說:「裘格努,你說說看,這不是你自己碰了一鼻子灰麼?」
  邦格拉夫人:「她就這樣把大家的名譽敗壞了。」
  里拉:「她說什麼,你們也就相信了她。」
  在一片喧嚷中誰也沒有注意到襲格努走了。當她看到風暴快要臨到她的頭上時,她感到 悄悄地溜掉是上策,所以她從後門走了,很快地跑過一條巷子又一條巷子。
  庫爾謝德小姐說:「現在問問她,為什麼要糾纏著我?」
  德登夫人叫裘格努,可是她在哪裡呢?到處一找,裘格努不見了。
  從那天起,城裡再沒有人看見過裘格努的影子。婦女收容所歷史上的這一事件今天仍然 是拿來談論和開心的話題。    192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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