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
這時電話鈴響,打斷了他的話,托爾哺哺罵了一句,翻過身去接電話。
「喂,什麼?要命。不,不,我馬上過去。」
他掛完電話,掀起被子,「公司裡有點事,我得立刻去一趟。」
「你不會要走了吧?」安淇不可置信地說,坐了起來,拉起被子遮住身子。
他很快地瞥了她一眼,「我的公司有緊急情況發生,需要我去解決。」
「可是…呵是我也需要你,我們的談話還沒結束。」談話幾乎還沒起頭就結束了。
「寶貝,我知道,我們待會兒再談。」他用最快的速度,穿上襯衫和牛仔褲,走回床邊,吻了她一下,「我們的時間還多得很,公事得無處理。」
她不敢相信她所聽到的話,「甚至比我們的事還優先?等會兒,你不能就這樣走開。」
「安淇……」
她眼裡充滿淚水,今晚是他們的新婚之夜,他居然若無其事地離去,她舔舔嘴唇,再度嘗試挽留他,「托爾,我求你……」
他好像被軟化,但仍然硬著心腸搖頭。
「寶貝,我不能留下,你知道為什麼我非走不可。」
是啊!她當然知道,是他父親發生那件意外事件後,多年自律的習慣使他如此。如果類似的事再發生,他絕對活不下去。她很同情他,但卻無法改變她的感受。「我明白。」
她勉強擠出這句話。
他依依不捨地親吻她,「謝謝。我盡量早去早回。」
托爾整夜沒回來。第二天早上,安琪起床更衣準備上班,她看著鏡中的自己,不禁呻吟起來,沒睡好及瘀傷的痕跡,一望便知。
她真想鑽回被窩,睡上一星期。結果還是強迫自己走出房子,更糟的是,居然連咖啡都還沒喝就得上路。
然後她才發覺昨晚把車放在公司沒開回來,終於忍不住大吼一聲。管它的,隨便鄰居怎麼想。她走回屋內,拿起話筒撥號,一面喃喃自語,說了些令人聽了一頭霧水的話,對方已經接起電話,聽了一會兒「小姐,我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你是不是要叫車?」
「廢話,你不是計程車公司嗎?我不是要叫車,難道是無聊不成?」對方掛掉電話不理她。她還不斷對著話筒叫道:「喂?喂?」
「你在和什麼人講話?」托爾打開大門,走進來說。
她重重摔下話筒,「你知道現在什麼時候了嗎?」
「六點半。」
「我不是指時間,我是說,你這麼久才回來。」
「我在工作啊!」
「就這樣子?你就這樣對我?我們第一次同房,你卻走了,然後回來還沒好話?」
「你今早一定沒喝咖啡。」
她一肚子氣,而他卻以挑釁來做開端,想吵架,太好了。「讓我告訴你,我下次會記得…」他疲倦地輕笑,「別擔心,一切都很好,我要去睡覺了。」他把車鑰匙丟給她,然後打個哈欠說,「開我的車吧!我起來後會自己叫計程車,晚安。」
「你──我──我們──」
她嘴巴張得大大的,看著他走進臥房,剛躺在床上,立刻開始打鼾。她把他的鞋子脫掉,然後替他蓋上被子,他臉上掛著愉快的微笑。她走出房間,跟自己生悶氣。
她開他的車到公司,一切都很平靜,直到她打開銀行寄來的通知書。
她驚訝地瞪著通知書,一定是搞錯了,上面寫著十天之內還清貸款?這怎麼可能?
她打電話給貸款經理,緊張地用手指敲著乾淨、明亮──空無一物的辦公桌面。
「我是柯太太,有何責干?」
「我是康氏公司的康──湯安淇,我收到一張償還貸款的通知,我想,這一定有點錯誤,你……,,
「請等一下。」
等待令她發狂,銀行自己寄了什麼通知難道還要找嗎?貸款金額這麼大的會有幾家?該死的,這些資料應該現成在手邊才對。
「康小姐?」
「湯太太。」
「湯太太,沒錯,我們是寄了份通知給你,你是欠我們,呢,上面所寫的金額。」
這個巫婆可真小心啊!「我每個月都按時繳款,怎能說過期了呢?」
柯太太笑著說:「你當然準時付款,否則我們早就查封你的公司了,問題是我們並沒有貸款給你。」
「你最好給我說清楚一點,什麼叫做你沒有貸款給我?」
「湯太太,注意你的脾氣,生氣並不能解決問題。」
貸款經理仍然默不出聲,安琪氣得直咬牙,她知道那個女人在等她道歉。自尊心有時真是最糟的心魔。「對不起。」她說這句話比愚公移山還難。「你是說?」
「是這樣的。」她沾沾自喜地接受道歉。
「我們給你的是信用額度,和貸款有所不同。」
安淇閉上眼睛,「不,我不清楚,請你解釋一下兩者有何不同?」
「好的,貸款是說我們借錢給你,大家言明利息及借期。」她很正式地替貸款下定義。
安淇心想:我又不是低能兒。她差點大叫出來。「我又不是低……」她將手握成拳頭。
「嘔,這不就是我父親和你們所訂的嗎?」
「不是,他建立的是信用額度,就是說有筆固定金額的錢,他隨時可以動用,只要他用了這筆款項,他就必須和你現在做的一樣,付利息。期限到時,我們再決定是否把時間再延長一年。」她停頓了好一陣子,才接著說:「你一定注意到了,我決定不再延期。」
不再延期?她對著電話揮拳,真想接她一頓。「你為什麼不讓我延期?」
「貴公司的資產負債表上顯示,自從今尊過世之後,公司持續虧損。湯太太,老實說,借錢給你可是件冒風險的事。」
「也許有一點你沒有考慮到。」安淇說道。
「我想不出還有什麼我沒算到的。」
「我的婚姻,我嫁給場氏超市的湯托爾,你聽過他們公司吧?」
她的態度馬上做了360度的轉變。「既然如此,我們很樂意重審你的信用額度,請你先生來一趟,讓我們和他談談。」
「你是指和我們談一談。」
「不必煩勞你,我和你先生會想個辦法解決的,尤其是如果他願意轉到我們銀行來開戶的話,你看星期一早上九點如何?」
安淇遲遲不願將碰面敲定,儘管只要她說好,康氏就有救了。「不。」她閉起眼睛。
「什麼…好不起,你說什麼?」柯太太結結巴巴地說。
安淇歎息一聲。「我很抱歉,不過還是謝謝你,我得先和我先生提一下,再打電話通
知你,看什麼時候過去。」她不等對方呼叨完就把電話掛上。她站在窗前,皺著眉頭,心想,自己為什麼沒答應呢?她做個鬼臉,就是因為托爾離開房間去處理緊急事件,把生意擺第一的做法阻止了她?她氣憤自己猶豫不決,隨後離開辦公室,走下樓去。一批新到的番茄放在地上,她打開箱蓋看到滿箱紅澄澄的番茄,光看就令人垂涎。
「很漂亮吧!」馬可站在她身旁說,「你先生挑的,又便宜又好。」
她楞了一會兒。「托爾挑的?」
「是啊!你該看看草毒,它們甜得讓你感動得流眼淚。」
「光謝他流眼淚都來不及了,不是嗎?」
馬可坐立不安地說:「湯太太,有問題嗎?」
「不,沒有,我只是不知道我們得靠他幫多少忙?」她定眼看著她的銷售經理。「現在不是你和泰瑞負責採購嗎?我以為他訓練你們,接管採買的事。」
馬可慚愧地聳聳肩。「我很慚愧,我們沒他那麼行。」
「是的,你幹嘛做呢?既然托爾是那麼願意替我們做,又那麼在行。」
現在她總算清楚自己為何一直煩惱著銀行那件事。托爾會再一次替她解困,嬌婷說什麼來著?他已經一肩挑夠久的啦……他需要一個夥伴,而不是另一個包袱。
她不要成為他的負擔,不能讓托爾來還她欠銀行的巨額貸款。她不要托爾因為這筆錢,而被她綁得死死的;她不要和生意競爭,以便引起他的注意。一如當年對他父親一樣,他已經做得太多了。首先,替她解決供應商的紛爭,然後訓練她如何經營事業,現在又叫他面對她的經濟危機,接下來,還有些什麼要他做的?她不能,也不要一直叫他伸援手,她不再事事依賴他。那麼,她還有什麼選擇呢?
她大步走回辦公室。只剩一條路可走──結束營業,關門大吉。她只能打電話給麥傑克,看他還要不要買康氏公司,至於托爾知道這件事時的反應,只有求老天保佑了。
花了三天的時間才和傑克把合約敲定。
真得感謝托爾工作的成果,因為傑克的出價比前次好很多;只有一個條件,傑克咬得死死的,那就是和湯氏的合約無效。
「和米蘭餐廳直接打交道,並不能增加你的利潤。」她試著說服傑克不要甩掉湯氏超市。「我希望你能再多考慮考慮。」
他歎口氣,「安事,讓我跟你說清楚……」他打斷她。在他還沒開口前,她緊張得不得了。「不行,對不起,米蘭對我來說是太有價值了,所以我要堅持自己來,不經過湯氏公司。」
「我……我瞭解。」她躡儒地說。
「我可以把米蘭的生意撇開,只買康氏公司,可是就不能出那麼高價了。」他提出一個新價錢,但這個價錢低得不抵付她欠銀行的貸款。
她閉上雙眼,心一橫說:「傑克,都是你的了,你知道,我只能保證那份合約一年的有效期。」
「一年足夠了,我會讓他們滿意。」他信心十足地說。
「我想,一切都很圓滿,接下來,就讓我們兩方的律師接手處理吧!」
「對,今天太遲了,明天吧。」他笑著說:「我的律師一過九點就不肯辦事了。」
她也跟著笑了,「明天一早,第一件事就先處理這檔事。」
「我知道這不關我的事,但只是好奇,你為什麼又改變心意要賣公司?」
她不介意他的問題,更不介意回答。「我覺得婚姻生活裡,有一家公司就已經夠煩人了。」
「很難下這個決心呀!」他同情地說:「如果我能安慰你的話,也只能說,能把輕重緩急分得清楚,不失為聰明人,托爾真是個幸運的人。」
你去對他說吧!「謝謝,也許他不這麼想,他還不知道這件事。」
「嗅!」一個字包含了所有的意思。
「請你給我一天的時間,不要透露我們的交易,我將感激不盡,之後,就無所謂了。」
「很棘手啊!」他完全明白。「祝你幸運。」
「謝啦!明天我可需要很多好運氣。」這句話為他們之間的談話,寫下休止符。
她伸出手,把燈熄了。她真的把公司給賣了。她雙手握著臉,任淚水泊泊地流個不停,她為失去康氏而默哀,為失去婚姻而嗚咽,托爾失去米蘭這個客戶,也不會要她了。
她坐直來,擦乾眼淚,在告訴托爾實情之前,還有一件事要做。既然不能保住米蘭這個客戶,總要找一個同等價值的客戶給托爾作為補償,這樣他才不會什麼都沒有。
打定了這個主意,她不自覺地拿起話筒。
一個鐘頭後,她把椅子往後推,今晚能做的都做了,最後只有一個任務。30天後,康氏就要交棒了,托爾必須盡快知情。
「安淇!」
她跳了起來,驚魂未定地叫出聲。「你老是在我背後鬼鬼祟祟地出現,真是個壞習慣。」
托爾靠著門框,注視她。「而你總像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就像現在,是不是?」
她心虛地僵在那裡,瞪著他說:「你為什麼說這些?」
他微笑。「寶貝,你的大眼睛說的。」他笑意加深了。「你有事瞞著我,是什麼事?」
拜託,不要是現在,她還需要一點時間。
「人都走光了啊?」
「都走了,只剩我們兩個人。幹嘛?你有什麼安排嗎?」
要用計謀分散他的注意力,盡量拖延時間。「我得去看看我們今天悶的香蕉。」
他把頭歪一邊看著她。「我不知道你在搞什麼,但是我還是依你。」
安淇點點頭,「我喜歡你這樣。」說完就率先下樓。她打開一扇厚重的門,這裡就是他們讓香蕉早點悶熟的地方,一股熱帶的暖氣充滿整個小房間,輕微的乙烯氣味迴盪在空氣中。她從箱蓋縫裡瞄一眼,相當滿意地點點頭。
托爾一副大惑不解的樣子。「我們可以走了嗎?」
「還不能,我得到隔壁去看看,幾天前悶的,預備交給嬌婷的超市,她明天會派人來拿。」
他歎了口氣。「我怎麼會娶到這麼盡責的老婆?」
她走進一個更狹窄的儲藏室,打開第一個箱蓋,笑了笑。「好極了,她會很高興的。」
托爾把手放在她的腰間。「讓我也高興一下如何?」他用鼻尖滑過她的頸背。「我這幾天好想你,都是公司裡有事要我處理走不開。」
她想了一會兒,故意說:「可惜我們有兩家公司要操心,要是只有一家,就單純多了。」
「可是,就沒那麼有趣,也沒那麼賺錢學。我看得出來,你太累了!你操勞過度。」
她把臉頰貼在他胸前,讓時間溜過。她好想哭,卻笑著說:「我操勞過度?你才是超人吶!兩邊跑,你是怎麼做到的?」
「小事一樁。」他的唇在她喉間上下徘徊著。她顫抖了一下,他催促說:「我們走吧!」
「好,帶我走。」她在最後關頭想起康氏,退後握緊他的手臂。「等會兒,我…有件事要先告訴你……」
他愛憐地笑著說:「告訴我什麼?」
她不能說,她的話會令他溫柔的愛意變成冷峻的憤怒。她垂下眼簾。「我要謝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
「別客氣。」他撥弄她掉到眉間的卷髮。
「走,我們走吧!」
她絕望地想,只剩一個晚上了。「好,我們回家去。」
幾分鐘後,他們回到家。今後,這裡再也不是她的家,公司賣了,連閣樓也沒法待了。
「安琪?什麼事?」他關心地看著她。「你看起來怪怪的,你不舒服?」
她無言地搖搖頭,用手壞著他的脖子。她的唇滑向他的下巴,輕輕地咬著,吻著他的嘴,她覺得他身體緊繃,她也一樣渴望他,他呻吟了一聲,抱起她走向臥房。
「我發現一件事。」他撫摸著她發熱的肌膚,喃喃地說。
「什麼事?」她緊貼著他,聞著他男性的體味,迷失在他的愛撫裡。
他把她放在床上。「我覺得結婚真好。」他又吻她。「我很喜歡。」
她握手成拳。「我也好喜歡。」
「也許……」
「噓。」她用熱唇封住他的嘴,不讓他說話。「我們等會兒再談,現在,好好愛我。」黑暗是最好的保護色。他們熱情地擁抱,她在他懷裡細細地品嚐每一刻,在遠離他的軀體後,她要保有這剎那最美好的回憶。
過去幾個月承受他給予的許多許多,今晚該她回報了。她要給他最後一刻永恆的記憶。她把所有都給了他,把心交給他。
她進入了一個物我兩忘的境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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