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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托爾!」安琪驚叫出聲,試圖從傑的懷抱裡掙脫,卻辦不到。「我……你……我們……」
  「好小子,托爾,很高興見到你。」傑笑著說,手卻仍環在安淇的腰上。「有事嗎?」
  「當然有事。」他跨兩大步走過去,把他們兩人分開,並且將強烈抗議的傑趕出辦公室。
  她站在他跟前,自以為早已逝去的感情,正緩慢而痛苦地恢復,她已經整整一年沒見過這個曾是她未婚夫的男人。他還是老樣子——仍卓越像挪威的雷神一般,而且聲大如雷。
  他一頭金髮,帶點黃褐色光澤的波紋,他有六尺好幾寸高,肩膀及胸膛緊繃在西裝上裡。他站在那裡,不動如山,雙手交叉在前,象徵權力和足以控制全局的能力。
  她激動地和他渴望的藍眸對望著,她掃視著他有稜角的臉龐、他深具智慧的寬額、堅毅的下巴、線條分明的嘴。但是最令人意亂情迷的特徵,是那掛在左耳上小小的金色耳環,那是托爾的註冊商標,總讓她聯想到無堅不摧的力量。他不發一語,就已經讓她處於挨打的地位。
  「你和米傑的擁抱會讓多疑的男人聯想到一些其他的事。」他皮笑肉不笑地牽動嘴角。
  她已經不會輕易被他激怒了,笑著回答:「你是個多疑的男人嗎?」
  「是的,非常多疑。」他挑逗地問:「我有理由多疑嗎?」
  門外的敲門聲打斷了他們的談話。托爾刷地打開門,魁梧的肩膀幾乎堵住了整扇門。
  他大聲吼道,「幹什麼?」
  一個口齒不清的聲音由門外傳來。「安淇,你沒事吧?」
  她不加思索地回答,「傑,沒事,你走吧!」
  犯不著拿傑來氣托爾,以逞一時之快。他砰地將門關上。她很聰明,站在那裡不動聲色,祈禱自己在颱風過境後,仍能活命。他很明顯地在控制自己的脾氣。「我最近常常接到一些電話,凱撒就是其中之一。」
  這可有點不尋常,但一定不關她要賣公司的事。「然後呢?」她問道。
  「我可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人指控為騙子,我一點都木喜歡這個稱呼。」
  「你確定沒誤解他的意思?」她試著替凱撒辯護。「我不敢相信他會說你欺騙他。」他目光冷峻地說,「他是說了,還抱怨我價錢太貴,品質太爛,既然這些都不是他小寶貝安淇的錯,那不擺明就是我的錯嗎?」
  「我來和他說……」
  「我還接到我們分店經理來的電話,你猜猜看他們抱怨些什麼?」
  「不知道。」她不必猜也知道。
  「我告訴你吧!我最近收到的貨,品質太差,我們成本增高,而銷售量降低了。你是我唯一的供應商,我們的質量,反映了你供貨的質量,我們的價格,反映出你的賣價,親愛的,這種反映可會讓你名譽掃地的。」他拿出一張紙打開,是一大張圖表,然後往她的辦公桌上一丟。這下可好,把她桌上整齊如金字塔高的帳單撒了一地。「請你解釋一下。」
  她把那張紙撿起來,好奇地研究。「價格表?這看起來好像……」
  這是她去年整年份的收費比較表,從圖上的紅線看來木太妙,但這和她要賣公司沒什麼關係。她稍稍喘了一口氣,還好沒被他猜到這件事,可是她的心安並沒有持續多久。
  他從門邊筆直地走過來,全身上下充滿怒氣。「一開始,我還不相信,你應該不會亂抬價才對。」
  她放下圖表,跳了起來。「我聽出了你話裡的懷疑,我告訴你,我沒有抬價。」
  他像沒聽到她說的話似的,繼續說道:「所以我拿了其他批發商的價格和你的做了個比較。」他把手放在桌上,身子往前傾。
  「你的價格跟別人差得太多了,簡直貴得離譜。」
  她往後退了幾步,「我有合理的解釋。」
  「我今天見識過了。」他把圖表及一堆單據撥到一邊。「你和米家是一夥的,你想直接和他們交易,把我這個中間人踢出局。」他低吼道。「親愛的,這可不是件小事情。」
  她控制住恐懼,繞到桌前和他對立,雖然她不夠高到和他平視,可是也近到可以讓他聽清楚了。
  「你錯了!」她堅決地告訴他。「而且還大錯特錯。」
  「是嗎?」他走過去,用手指撫摸她的臉頰。這個反應既出乎她意料之外,也不受歡迎。
  她甩開他的手,怕自己還對他有感情。他的眼神更深透了,他低下頭來,嘴離她不過幾寸而已。她以為他會吻她,然而他卻換了張臉孔,把手臂交叉在胸前,嚴厲地看著她。
  「證明給我看。」
  如果他不是那麼高、那麼魁梧、那麼英氣逼人的話,她也許能把分散的思緒集中在一起,然後給他一個合邏輯的解釋。托爾會聽她解釋,問題是,一時卻找不出理由來。
  「這沒什麼道理,米蘭由你那裡得到的服務,比從我這裡能得到的好得多了。你們一個禮拜送貨七天,一天二十四小時快速服務,而且,你們還替他特別訂一些我通常沒賣的食品。況且,我賣給你所獲得的淨利,比直接賣給他們要來得好。」
  他乾笑著說:「我知道,我有收據來證明你說的話。」
  「米蘭都訂散箱貨,每家餐廳要的東西都不一樣,這個要一點,那個要一點的,還需要花費人力來分貨。而你,一訂就是一整箱,數量又大,因為除了米蘭餐廳和你自己的店之外,你還賣給很多其他的客人,我們合作得很好,所以我怎麼會取消和你之間的合約呢?」
  歉疚感觸動了她,如果把康氏公司賣給麥傑克,托爾就會失去米蘭這個客戶了。她撇開這個念頭,也許不至於吧!她會尋求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她一定會的。
  「你如果不是想毀約的話,你幹嘛……」
  突然間,辦公室門一下子被打開了,她的銷售經理馬可和兩個身材彪悍的員工,跟著米傑闖了進來。
  「咂!安淇。」米傑神經兮兮地四處張望。
  「我真不敢相信。」托爾喃喃自語地說。「安淇,我們有不能被打擾中斷的公事要談,你有沒有什麼地方,可以讓我們把這件事談完的?因為我們什麼都還沒說呢!」
  「就用我父親的辦公室好了,你先去那裡等我,給我兩分鐘時間,讓我把事情處理一下。」托爾一言不發地轉身就走,安淇看著□腆的傑,歎了口氣。
  馬可根嫌棄地看了傑一眼說:「康小姐,對不起,有人以為你需要幫手。」
  「馬可,謝了。」直到員工們都離去了,她才疾言厲色地對傑說:「我真的沒事,你別再投大哥哥了。托爾是來談公事的,他既沒威脅我,也沒傷害我。我不怕他的。」
  「他沒勾引你?」米傑禁不住地探問。
  她還真希望他會呢!安淇閉上雙眼,她該不是衷心地這麼想吧?她掙扎那麼久,克制不去回憶往日兩人相處的情景。她深怕即使一絲回憶都可能勾起慾念的火花。
  她逼迫自己回答傑的問題。「沒有,那段情早就結束了。」
  他聳聳肩。「你應該把這句話跟他說去,我想,他依然愛你;你也很可能還愛著他?」
  「你錯了,我很確定我已經不再愛他。」她可不能一錯再錯。
  「好吧!他已經傷害你夠深的了,你自己小心點!明天我們再談談我們的問題好嗎?」
  「好的。」她點點頭,以表贊同。
  傑滿意地親了她的鼻尖後才走。安淇靠在桌邊,心想還有場難打的硬仗等著她。
  安淇走進父親的辦公室,看到托爾站在大窗戶前,像她父親生前一樣,望著樓下倉庫裡的人忙進忙出的。
  「我看到你朋友離去了。」他頭也不回地說。
  「你能不能不要說話帶刺?傑是我們家多年的老友。」
  「他愛上你了。」
  「他只是關心我而已,他不希望我受到傷害,而我也很關心他……」
  「關心到怕我毀他的容?對不對?我差點摸扁他的鼻樑,我想,這都是因為一種說不出來的佔有慾吧!」
  「我們已經沒有婚約了。」她提醒他。
  「我還是想要你。」
  這句話令她震驚不已,真是又驚又喜。托爾是個直腸子,他如此表現,其實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如果托爾仍然要她,也不過是因為她代表一種挑戰,他有股暫時的衝動,要贏得以前沒到手的戰利品而已。
  「讓我們言歸正傳。」看著他慾念漸退,代之以冷酷的表情,安淇心想不如乾脆對他投懷送抱,也許結局會好一點。
  他靠近她。「好!安淇!你收費過高,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隨便找一家批發商,質量和價格都比你佔優勢。」
  她警覺地著著他。「如果你這樣做的話,會失去米蘭這個客戶的。」
  他點點頭。「沒錯,可是為了讓他們高興,我們得自己吸收漲幅,所以做米蘭的生意,已無利可圖。比較一下要付給你的錢和他的退貨,我們已經虧損了。」他把頭歪向一邊看著她。「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是想報復?是你甩了我,記得嗎?該報復的人是我!」
  她試著按捺自己的情緒。「我記得,但是,我並不是故意要賣你高價。」
  「親愛的,你說的比唱的好聽,我調查過了,你價錢高得太離譜了。」
  尼克桌上的電話響起,安淇呻吟了一聲。
  事情荒謬極了,簡直沒時間讓她喘口氣,她拿起電話。「好,我來接這個電話。湯律師嗎?」
  對方的聲音震耳欲聾,她將話筒拿遠一點,「我已經向哈先生解釋過了。」她轉過身,背對著托爾,急急忙忙地回到電話上。「我不收他的玉米,是因為……不,我決不付錢買爛貨,他想把那堆爛東西丟給我。」
  她聽完律師的建議,立刻大動肝火。「你不能這麼做,這是蓄意中傷,如果哈先生讓我失去任何一個供應商的話,我就……」在作了簡明的回答後,她用力摔下話筒。
  「有麻煩?」托爾隨口問道。
  「我最恨律師。」她說著,眼睛瞪著那觸怒她的電話。
  「懊!律師的問題。」
  她僵住了,不知他從這個不幸的電話裡,聽出多少端倪。「也沒什麼啦!」她故作鎮靜地回答,盡量不露聲色。
  他又走近了一步,把雙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他的觸摸真舒服。
  他慢條斯理地說:「你一是一個一騙一子。你說謊的時候,不敢看我的眼睛。」
  她勉強將視線從他襯衫鈕扣往上移到他的下巴,「一切都很好。」她把視線再往上移到他鼻樑處。「事實上,沒事。」
  「把你那對漂亮的眼睛再抬高一點。」
  只要被他那湛藍的眼神看一眼,就會洩露隱藏深處的秘密了。
  「我沒有亂抬價,真的沒有,我有供應上的小麻煩。」他把眼睛瞇成一條細縫看著她。
  「好吧!我有供應上的大麻煩。我不是我父親,供應商也都明白這一點,他們想把二流食品推給我,而哈先生運來的貨,簡直是垃圾。」
  「你有沒有找聯邦檢驗員來看過?」
  「有,他們站在我這邊。問題是,如果我老叫檢驗員來驗貨,那就沒有敢賣東西給我的啦!對我一點好處也沒有。」
  「他們的價錢如何?」
  看來最好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他,說實話方能清洗心靈上的重壓。「高得不像話,我想,這個行業實在不適合女人來做。」
  他把眉頭皺成一團。「這實在令人難以置信,你的供應商居然會逼到你混不下去!」
  她苦笑。「嗅!真正逼我不能混的是其他同行,而不是供應商,他們利用各種手段來達到這個目的。我的供應商運給我爛香蕉,還敢漫天要價。」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好,這解釋了『哄抬價格』這件事,但是米傑出現在這裡,你又怎麼說?如果你們兩個人不是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他來幹嘛?」
  安淇嚇了一跳,臉紅心跳加速,她該怎麼回答呢?很簡單,什麼話也不說,她絕不能告訴他,自己和傑所討論的內容——例如賣掉康氏公司。
  「他是來談公事的,和你無關。」這句話倒是真的,但卻不夠友好。
  「當他是我的客戶,你是我的供應商時,就和我有關,而且當你有麻煩,影響到我的生意的時候,那就更和我脫不了關係了。」
  該死的邏輯,不管她轉向哪裡,他總是能將她通人死角。他和那狡猾的律師湯馬士真是拜把兄弟,兩個人都能把真的辯成假的,她哪有什麼贏的機會。
  安淇抿緊嘴唇,除非托爾對她嚴刑拷打,否則她絕不會告訴他父親留下的貸款和麥傑克所提的建議。如果她還想活著和麥傑克談交易,當然不說為妙。
  「好吧!傑是來談貨品質量的問題,我告訴他的,和我剛才告訴你的一樣。」
  「還有其他的,說出來吧!」
  她懊惱地想著,他是怎麼知道的?「到下禮拜三為止,我還有一大堆帳單要付,還有——我很認真地考慮要把公司賣掉。」
  「什麼!我簡直不敢相信,事情不可能那麼糟吧!還是,這只是你不想做了的借口?」
  「你料事如神,自己去猜好了!」她說完,抬起下巴,露出頑固的神態。
  「好啊!我會的。」他眉頭皺在一起,沉思這件事的可能性。「這幾年你在康氏公司做事,也許是為了取悅你爸爸,現在他不在了,你就想把公司賣掉,然後享受他多年辛苦的成果,對嗎?真是天大的諷刺,哪裡還有什麼盈餘?不過如果他要這麼想,她也不想辯駁。「我這麼做,又不犯法,錢不就是用來享樂的嗎?不把握現在還玩得動的機會,更待何時?」
  他看著她,慢慢地搖頭。「對某些人來說是這樣,但你卻不是,我太瞭解你了,不會信你這一套。我還知道,自從你父親過世後,你不眠不休地工作,要讓公司撐下去。不對,這個答案不對,你不是個拜金主義者。」
  她憤憤不平地看著他。「我也許……」
  「你會想把公司賣掉,要不是因為你打不下去,就是為了公司的利益才會這麼做。」
  她小聲地說:「我這會兒又變成聖人了。」
  他大笑著說:「我可沒想到那麼遠,你太驕傲,又太頑固,不符合當聖人的條件。」他那洞悉的眼神令她渾身上下不自在。「我不覺得是工作太多的關係,在我記憶裡,你是女強人,所以唯一的原因,就是你覺得這樣做,對康氏公司最有利。」
  「去死吧!」
  「我說對了吧!我們現在已經知道原因了,接下來讓我們談談『假如』,如果我能替你想出一個解決難題的辦法,而又不必把公司賣掉的話,你怎麼說?」
  「說聲謝謝,可以嗎?」
  他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說句謝謝,就想打發我啊?」
  安淇設法不踏入他設下的餡餅。「你幫我忙,對你有什麼好處呢?」
  「問得好,答案是——保護我自己的零售生意,和保有米蘭餐廳這個客戶。」她嘲諷地笑著說:「沒有其他因素了嗎?」他把頭低下來,靠近她耳際,溫暖的氣息輕拂她的臉頰。
  「還有你。」她身子往後退。「少來,別把我當成條件之一。」他的表情變得冷冷的。「你老是多疑心,對隱藏的動機總是小心過了頭。」
  「這些都是你調教出來的。」
  「你錯了,是你父親的關係,他才是把生意看得比女兒還重要的人。」
  安琪真希望自己能駁斥他,但事實卻令她深感傷痛。「你少說我父親的壞話!如果不是他的話,你不可能得到米家這個客戶,你實在太貪心了。」
  他往前走近。「把最後那句話解釋清楚。」
  她決定不被他凶神似的目光嚇倒而退縮,反而,把一年來悶在心裡的怨恨和憤怒都宣洩出來;「我知道你去年想直接和米家打交道,可惜沒能得逞,後來迫不得已,只好經過我們來做。你利用我做你的敲門磚,我們訂婚後,我父親把最好的交易都給了你。」
  他嘴角露出一絲冷笑。「你忘了一點。撇開生意不談,我要你,現在還是一樣想要你,我還沒想到用什麼方法能得到你,但是,我一定會想到的。」
  「你休想!」她冷酷地說。「我可不願意再做一次商場上的卒子。」
  「我們走著瞧吧!」他走到窗戶邊,往下望著卸貨台說:「讓我們再回到你的問題上,供應商都把你看成一塊肥肉。你說得對,他們一點都不尊重你,你是個沒人保護的女人,很好欺負的。」
  「你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了。」她埋怨道,一方面很安心話題又回到公事上。
  「你還有別的同行想分一杯羹,他們會用各種手段,來搶走你最大的客戶——也就是我。」
  她盡量不動聲色。「看來他們已經動手了,也許你該考慮接受他們的提案。」他搖搖頭。「你說得對,我很貪心。我要貨源便宜,又想保有米蘭,還要你。」她對他怒目而視。
  「我們已經試過一次了,不會有結果的。」
  「不會吧!湯家可是很有份量的。」他故意強調。「我們有你所沒有的優勢,那些果菜農和代理商尊敬我們,絕不敢把次級貨推給我們。」
  她不耐煩地換個姿勢。「所以,你有何高見?難道你要親自打電話給我的供應商?」
  「是的。」
  「跟他們說些什麼呢?威脅他們說,如果有人敢和康安淇玩花樣的話,小心他們的玉米會變成爆米花?」
  他微笑著說:「不完全是。我會對他們說,如果誰敢再和『湯安淇』玩花樣的話,小心他們的玉米會變成爆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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