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克立刻醒來從床上跳下來,驚恐地確信聽見柔安的尖叫,但是卻不是從她房間裡傳出。他抓起褲子穿上,一邊跑出門一邊扣上。尖叫似乎來自樓梯。老天,要是她跌下樓——其他家人也被驚醒。他聽見語音響起,燈光點亮,房門打開。蘿莉探出頭時他正好跑過她門前。「發生了什麼事?」她害怕地問道。他沒費心回答,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到達樓梯。接著他見到了她,像個破碎的洋娃娃躺在樓梯口。他打開走廊的燈。光線令人眩目,而他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濕熱暗紅的血液弄濕了她的頭髮,玷污了她頭下的地毯。
他聽見樓下有細微的聲響,好像有人撞到什麼東西。
維克抬頭見到洛克睡眼惺忪地站在旁邊,似乎不確定發生了什麼事。「洛克,」他喊道。「樓下有人。」
他的表弟再眨眨眼,因瞭解清醒過來。他一言不發地衝下樓,瑞格毫不遲疑地跟隨他。
維克蹲在柔安身邊,用手指輕壓著她的頸部,幾乎不敢呼吸。然後他察覺她的脈搏在他指尖下有力地脈動,令他因放心而鬆脫。他忽視在他四周漸起的嘈雜聲,溫柔地將她的頭轉過來。哈倫也哮著,蘿莉和蘭妮呻吟著相互攀附。嘉琳僵站在門口,恐懼地睜大眼睛瞪著柔安無力的四肢。
露西掙扎著穿過人牆,跌跪在維克旁邊。她的臉色慘白,顫抖的手抓住他的手臂。「柔安,」她哽咽地低語著。「維克,她是否——」
「不,她還活著。」他想說她只是被敲昏了,但她的傷勢可能更嚴重。她並未清醒過來,令他再度感到恐懼。他不時地看著蘿莉和蘭妮,令她們更感到歇斯底里,決定她們一點用處也沒有。他的視線落在嘉琳身上。
「嘉琳!打電話給一一九。叫救護車和警長到這裡來。」她望著他一動也不動,他吼道:「現在就去!」令她痙攣地吞嚥著,飛奔回到房內。維克聽見她尖銳顫抖的聲音和—一九勤務中心聯絡。
「發生了什麼事?」露西呻吟著,抖動的手指撫摩著柔安的臉頰。「她跌倒了嗎?」
「我想她嚇到了小偷。」維克說道,聲音因怒氣和焦慮,還有幾乎控制不住的恐懼而緊繃。他想要抱起柔安擁在胸前,但是常識要他最好讓她躺在那裡不動。
她仍在流血,浸濕了地毯形成一塊血跡。「嘉琳!」他喊道。「帶一條毯子和乾淨的毛巾過來!」
不一會兒她便顫抖地拖著毯子過來,自己也套上睡袍。維克接過毯子,小心地裹住柔安,再將毛巾折疊,輕柔地塞進柔安的頭底下,好隔開地毯壓住傷口。
「她——她會沒事吧?」嘉琳牙齒打顫地問。
「希望加此。」他陰鬱地說。他的胸口痛楚著,要是她有事呢?他該怎麼辦?
露西崩潰地往後倒,把臉埋在雙手中破碎地哭泣著。
蘿莉停止哀嚎,跪在她姊姊旁邊摟住她。「她會好起來的,她會好起來的。」她安慰地哄著露西。撫摸著她的白頭髮。柔安動了一下,因想要伸手摸頭而呻吟。她沒有力氣,也失去協調能力,手臂無助地跌回地毯上。維克的胸口狂野地跳動。她抬起她的手握住。「柔安?」聽到他的喊叫,露西掙脫蘿莉,瘋狂地靠過去。她的表情是既害怕又帶著希望。柔安深深吸了幾口氣,眨眨眼睜開。她的視線渙散沒有焦距,但終究是清醒過來了。維克吞嚥下喉中的硬塊。「柔安。」他再度傾身向她說道,她顯然費了很大的工夫才能看見他,眨著眼試圖澄清視線。「你很糟。」她喃喃地說。
他幾乎無法呼吸,心臟在胸口劇烈地跳動。他將她的手指放在他粗糙的臉上。「是呀,我先要刮鬍子了。」
「不是這個,」她模糊不清地說,再深吸口氣,好像已經筋疲力竭。「四隻眼睛。」。
露西嚥下她的啜泣,含淚帶笑地伸手握住柔安另一隻手。
柔安微皺起眉頭。「我的頭好痛。」她困惑地說,再度閉上眼睛。她的言語更加清晰了。她試圖再去摸她的頭,但是維克和露西分別握住了她的手,無意放開。
「我想它是會痛,」維克強迫自己平靜地說。「你那裡腫了一個包。」
「我跌倒了嗎?」她喃喃地說。
「我猜是如此。」他答道,不想在未確定前驚動她。
洛克和瑞格喘著氣走上樓梯。洛克只穿著一條牛仔褲,胸膛佈滿汗水。他不知從哪裡拾起一根拔火棒,瑞格則從小書房的架上拿走來福槍。維克詢問地看著他們兩人,他們搖搖頭。「他逃走了。」瑞格無聲地說著。
遠處響起警笛。瑞格說道:「我最好在警長來之前把這個收起來。我會帶他進來。」他下樓把來福槍歸回架上,以免刺激警察。
柔安試圖坐起來。維克一手按著她的肩膀將她壓回去,察覺到不費吹灰之力便能辦到。「不,別動。你得躺在這裡,等到救護人員說沒關係才可以移動。」
「我的頭好痛。」她有點蠻橫地再度說道。
他好久沒聽到她這種語氣,不禁露齒一笑,啃噬著他內心的恐懼才剛剛開始消散。「我知道,甜心。坐起來會更糟。好好躺著。」
「我要起來。」
「馬上就好。讓救護員先看看你。」
她不耐煩地歎口氣。「好吧!」但在警笛停止之前,她又試圖坐起來,他知道她失去了協調性。他曾看過受傷的人有這種原始本能,想要站起來不停地移動,將自己和令人受傷的原因隔離。
他聽見瑞格一邊解釋,一邊引導一群人走上樓。共有六位救護人員和至少相同數目的警察,遠處傳來的警笛表示還有更多在路上。維克和露西站在一旁看著救護人員圍繞著柔安。維克靠在牆上,露西虛弱地抓緊他不停地顫抖著,他用一手支撐住她。她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他身上,令他沮喪地發覺她有多脆弱。
警長和更多的警察到來。魏柏理已經退休,但是新任的警長貝卡爾曾任副警長九年,也曾處理過潔茜的案子。他是個短小精悍的強壯漢子,有著鐵灰色的頭髮和冰冷懷疑的目光。魏柏理表現得像個老好人,而貝卡爾則是粗魯坦率。他將家人聚集在一起,催促他們站在一邊。「大夥兒,別擋著救護大員的路,讓他們照顧柔安小姐。」他鋼鐵般的凝視迎向維克。「這裡發生了什麼事?」直到此時,維克才發覺今晚發生在柔安身上的事和十年前潔茜去世的那一晚有多麼相似。他一直注意著柔安,為她擔憂照顧她。當他瞭解到卡爾懷疑他攻擊柔安,甚至試圖殺害她時,古老冰冷的怒氣再度在他心中升起。
然而他壓抑住他的憤怒,因為現在不是時候。「我聽見柔安在尖叫,」他努力用平穩的語氣說道。「聲音從前屋傳來,我怕是她沒開燈而跌下樓梯。但是等我到了這裡,我看到她躺在這裡,就像現在這樣。」「你怎麼知道是柔安在尖叫?」「我就是知道。」他平板地說。「你不認為可能是別人下床來?」露西恢復精神,為卡爾語氣中明顯的懷疑而震驚。「不太可能,」她堅定地說。「柔安有失眠的毛病。如果半夜裡有人在屋內閒逛,那最有可能是她。」「不過當時你是醒著的吧?」卡爾問道。「不,我聽到她的尖叫才醒過來的。」「我們都是這樣,」蘿莉插嘴道。「你知道柔安以前常做噩夢,我以為這次也是一樣。我打開房門的時候,維克正好跑過我門前。」
「你確定那是維克?」
「我可以確定,」洛克平穩地面對警長插嘴道。「我跑在他後面。」
卡爾看來頗為沮喪,然後聳聳肩,顯然無法把兩個事件連在一起。「所以她是跌倒還是怎麼的?接線生說你們要求派救護車和警長。」
「當我到這時,」維克說道。「聽見樓下有聲音。」
「像是什麼?」卡爾的目光再度稅利。
「我不知道。像是撞擊聲。」維克望著洛克和瑞格。
「我和洛克下樓查看,」瑞格說道。「小書房裡有盞燈被踢倒。我到外面,洛克在屋內查看。」他遲疑了一下。「我想我看到有人在奔跑。但是我不能肯定。我的視線還沒習慣黑暗。」
「在哪個方向?」卡爾簡潔地問道,招手喚來一位副警長。
「右邊,往公路的方向。」
副警長靠過來,卡爾對他說:「你們拿著燈查看公路那一邊。今晚露水很重,如果有人穿越,會在草地上留下痕跡。屋內可能有人侵入。」副警長點點頭,帶著幾名警察離開。
一名救護人員走過來。他顯然是從床上被叫起來的,棒球帽蓋住亂髮,雙眼浮腫,但目光卻是敏銳警戒的。「我相當確定她不會有事的,但是我要把她送到醫院去檢查,將她頭上的傷口縫合。看來她還有輕微的腦震盪。醫院可能要將她留置二十四小時,好確定沒事。」
「我要陪她去。」露西說道,但突然步伐不穩。維克抓住了她。
「將她平放在地上。」救護人員也伸手扶住她說道。
但是露西拍開他們的手,再度挺起身子。她的臉色並不好,然而卻怒視著他們。「年輕人,我不會躺在地上。我只是老了,又在擔心,沒什麼。你們照姑柔安,別管我。」
他無法不經過她的允許便治療她,她也知道這一點。維克俯視著她,想要抱起她到醫院,逼她讓醫生檢查她。她一定看出他的想法,因為她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沒什麼好擔心的,」她說道。「柔安才是需要被照顧的人。」「我陪她去醫院,露西姨媽,」蘭妮說道,令每個人都感到訝異。「你需要休息。你和媽媽留在這裡。我去換衣服,你們去幫她拿些換洗的衣服。」
「我來開車,」維克說道。露西開始抗議,但是維克摟住她。「蘭妮說得對,你需要休息。你聽到救護人員的話了,柔安會沒事的。她現在並沒有危險。我和蘭妮會照顧她的。」
露西抓住他的手。「你會從醫院打電話回來,讓我跟她說話吧?」
「等她安頓好,」他應允道。「我猜他們會先照x光,得花些時間。她也可能會不想說話,」他警告道。「她的頭會很痛。」「只要讓我知道她平安就好了。」露西和夢莉回到柔安房間替柔安收拾一些私人用品,維克和蘭妮則回房換衣服。他只花了不到兩分鐘就回到柔安身邊,他們正好將她放在擔架上準備抬下樓。
現在她是完全清醒,雙眼警戒地仰望著他。他再度握任她的手,用粗糙溫暖的掌心包住她冰冷纖細的手指。「我不喜歡這樣,」她害怕地說。「如果我需要縫合傷口,為什麼不讓我開車去急診室?我不要被抬著去。」「你有腦震盪,」他答道。「你開車不安全。」她歎口氣放棄堅持。他握握她的手。「我和蘭妮會陪著你。我們會跟在救護車後面。」她不再抗議,而他幾乎希望她會這麼做。每次他望著她,都會感到一陣驚惶。她沒有被血遮蓋的臉孔像紙一樣慘白,暗紅的污痕從頭頂上的傷口擴散至臉和脖子上。
他們把擔架推進救護車時,蘭妮匆忙地帶著過夜包包下樓。「我好了。」她對維克說,越過他走向車庫。
貝警長走到維克身邊。「我的屬下在草地上找到痕跡,」他說道。「看來有人跑過草坪。有人還破壞廚房的門鎖。柔安小姐算是幸運的,她和小偷打照面。只是頭上腫個包。」維克記起她像個破碎的洋娃娃躺在那裡,血流滿面,如果警長認為那是個幸運,那麼他們對幸運這個詞有不同的定義。「待會兒我會去醫院問她一些問題,」警長繼續說道。「我們還得在這裡查一下。」
救護車駛出來了,維克轉身大步走向車庫,蘭妮還在等著他。
柔安花了好幾個小時才在海倫凱勒醫院照完x光,縫好傷口,在單人病房裡安頓好。維克在走廊上不耐煩地等待著,蘭妮則在病房內幫她清洗,換上乾淨的睡衣。
當他終於被允許進入房間內時,耀眼的陽光已經射入窗內。她躺在床上,看起來很正常。大部分的血跡已經清洗乾淨,只有頭髮上的得以後再處理。腦後的白紗布墊著傷口,繃帶纏繞在頭上固定住它。她的臉色依然慘白,但大致上看起來好多了。他在床邊坐下,小心地不要碰到她。「醫生要我每個小時叫醒你。對失眠的人來說真是一件不簡單的事,不是嗎?」他挪揄道。
她並未如他預期地微笑。「我想我會保持清醒替你省下麻煩。」「你可以聽電話嗎?露西緊張得要命。」她小心地坐起身。「我還好,只是頭痛罷了。你可以替我撥電話嗎?」只是因腦袋受傷的頭痛,他陰鬱地想著,一邊拿起話筒撥外線接通戴家。她還以為她是跌倒,沒有人告訴她實情。貝警長不會從她這裡得到太多資訊。
柔安和露西短暫地交談,向她保證她感覺很好,然後把話筒交還給維克。他正要親自向露西保證,但令他訝異的是蘿莉接的電話。「你離開後露西又昏過去了,」她說道。「她頑固地不肯上醫院,不過我打電話給醫生了,早上他會過來。」
他瞥向柔安,她最不需要知道的事便是露西生病了。「我知道了,」他簡短地說,然後轉身壓低聲音不讓柔安聽見。「我不多說了,別對她們提起。過幾個鐘頭我再打電話來。」
他剛掛上電話,貝警長便走進來,疲憊地坐在房內兩張椅子中之一。蘭妮坐在另一張,不過反正維克也不想坐,他要靠近柔安身邊。「你看起來比剛剛好多了,」卡爾對柔安說道。「你覺得如何?」「我想今晚我無法跳舞。」她以一貫嚴肅的口氣說道,令他笑了起來。「我想不會。如果你覺得可以的話,我想問你幾個問題。」她的臉上掠過一陣困惑。「當然了。」「對於昨晚你記得多少?」「我什麼時候跌倒的嗎?一點也不記得了。我不知道它是怎麼發生的。」卡爾迅速看了一眼維克,後者微微搖搖頭。警長清清嗓子。「事實上你並沒有跌倒。看起來是昨晚有人闖進戴家,我們猜你是正好撞上他了。」
現在柔安的臉色更是雪白,帶著恐懼的表情。「有人打我。」她喃喃地說。她一言不發,一動也不動。維克仔細地觀察她,感覺她將自己封鎖住,他不喜歡這樣。他刻意伸手握住她,捏捏她讓她知道她不是孤單的,才不在意姓貝的會下何種結論。「你不記得任何事嗎?」警長堅持道,不過他的視線短暫地飄過他們交疊的雙手。「我知道現在一切很混亂,但是你也許瞥見他,只是自己不曉得。讓我們一步一步來。你記得離開房間嗎?」「不。」她平板地說。她的手原本緊緊地抓住他,現在卻一動也不動。她好像不再需要他,甚至不要他在身邊。當她困惑的時候,所有的藩籬都撇開了,她似乎需要他,他的存在能夠安慰她。但是現在她再度遠庫他,儘管她的身體並未真正移開他身邊,卻在兩人之間設下情緒上的距離。是因為昨天發生的事,還是其他有關於她受傷的細節?她是否記得任何事?她為什麼不告訴警長?「你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是什麼事?」卡爾問道。「上床。」
「你的家人說你有失眠的毛病。也許你醒著,聽到什麼聲音而下床查看。」「我不記得了。」她說道,滿臉的倦容更顯而易見。他歎口氣站起來。「嗯,別擔心。許多人腦袋撞到時起先什麼都不記得,不過有些人過了不久就想起來了。我會再來看你的,柔安小姐。維克,跟我到走廊去,我會告訴你勘察的結果。」維克跟在卡爾後面走向電梯。「我們順著痕跡跟進公路旁的林間小路。就在轉進戴家的彎路上,」他說道。「我想他把車子停在那裡。但是這一、兩個禮拜都沒下雨,很難找到任何蹤跡。為了保險起見,我們帶了兩條狗,也追到同樣的地點就停止了。那是個藏匿的好地點,樹叢茂密得讓人在白天都看不清楚。」
「他從廚房進來的?」「看起來是這樣。別的地方看不到痕跡。」卡爾哼口氣。「起先我以為他是個笨蛋,不會從房屋四周的大落地窗進去。不過他也許相當精明。你想想看,廚房是最好的地點。晚上大家都上樓睡覺,所以他不想從陽台進入以免被人撞見。開向天井的門位於屋側,能從馬廄那邊瞧見。只有廚房的門在屋後,從車道、馬廄或任何地方都看不見。」他們抵達電梯前,但是警長並未停下來等候。他和維克踱到長廊盡頭,免得出電梯的人聽到他們的談話。「有任何物品遺失嗎?」維克問道。「沒有人看得出來。小書房裡的燈被踢掉,但除此之外沒有東西被動過,不知道他在小書房裡做什麼,可能是柔安小姐尖叫時讓他四處逃竄。我想他跑下樓尋找快速的出口,但是大門有兩道鎖,他沒有辦法在黑暗中打開。他跑進小書房,見到沒有通往外面的門,情急之下撞到燈。看來他還是從廚房溜走。」維克用手抓過頭髮。「這種事情不會再發生了,」他說道。「這個星期我會裝上警報系統。」「你們早該裝了,」卡爾不贊同地看著他。「柏理總是一再地說要進入戴家有多麼容易,卻不能勸服露西小姐採取行動。你是知道這些老人家的,總是以為屋子距離鎮上遠就很安全。」「她不要覺得像是住在堡壘中。」維克說道,記得那些年露西所做的批評。「這件事可能會改變她的想法。不必裝上那種自動求救的系統,因為你們離鎮上太遠了,不用白花錢。如果你考慮的話,裝個響亮的警報器好吵醒每一個人,不過要記得電線有可能被剪斷。最好的方法是在每道門窗加上好鎖,養條狗。每個人都該養條狗。」「露西對狗過敏。」維刻苦笑地說。他不準備讓她所剩不多的歲月難過。卡爾歎口氣。「難怪你門都不養狗。嗯,忘了這個主意。」他們拐向電梯。「你離開之後露西小姐又昏倒了。」「我知道。蘿莉跟我說過了。」「固執的老女人,」卡爾評道。他們抵達電梯,這次他按下按鈕。「如果柔安小姐記得任何事,打電話給我,否則我們就沒轍了。」按下來一整天柔安平靜地休息著,但仍為噁心所苦。醫生開了溫和的處方,讓她吃下了大部分的午餐。令人驚訝的是蘭妮在病房裡很能幹,隨時替床頭的水壺添加冰水,扶柔安上廁所,其餘時間她耐心地坐著看雜誌或電視。維克很煩躁,不斷地進出病房,陰沉地看著柔安。她的態度越來越令他不安。她太安靜了。她有理由不安過警戒,但她對任何事都沒什麼反應。她躲避他的視線,當他想要和她說話時借口頭痛。護士定時進來察看,說她的情況不錯,瞳孔的反應正常,但他仍覺得不安。他打了兩次電話回去探聽露西的情況,但是都是露西自己接的電話,不讓他跟蘿莉說話。「我很好,」她暴躁地說。「要是情況不對,你不覺得醫生會要我住院嗎?我老了,又得了癌症,心臟又不像以前那麼強壯,還有什麼不對呢?坦白說,我連感冒都不必吃藥了。」兩次她都想要和柔安說話,而柔安堅持她可以講電話。維克聽著她說話,瞭解到她十分戒備,好像在隱藏什麼事。她是否真的看見襲擊她的兇手?如果是的話,她為什麼不告訴警長?他想不出她為何保持沉默,她不可能是要保護某人。不過她的確是瞞著一些事,而他決心要查出來,然而不是她還虛弱的時候。一等她回家,他就要跟她來段私人的對話。蘭妮說她可以留下來過夜,維克終於在晚上九點離開。不過第二天早上六點半又回到醫院,準備接柔安回家。她已經換上便服,看起來比前一天好多了。儘管是在這種情況之下,二十四小時的強迫休息對她還是有好處。「你有睡著嗎?」他問道。
她聳聳肩。「我想跟別人在醫院的情況一樣。」蘭妮在她身後,對維克搖搖頭。
醫生在八點的時候進來檢查她的瞳孔反應,然後微笑地告訴她可以回家了。「這個禮拜放輕鬆,」他說道。「然後請家庭醫生檢查。」維克開車帶她們回家,小心翼翼地駛過每個不平的路面,以免令她頭痛。每一位家人都出來迎接她,整天他都沒辦法單獨和她在一起,令他私下談話的計劃破滅了。她迅速被安置在床上,煩怒地抱怨寧願坐在椅子上,但露西堅持只有躺在床上休息才能令她安心。露西和蘿莉在一旁大驚小怪,貝蒂進來不下十數次查看她是否舒適,而泰絲離開她的廚房王國,親自端來特別為她準備的菜餚。甚至連嘉琳也進來不安地問她是否無恙。
維克在旁觀看,知道總會輪到他的。
他等到夜深了,每個人都上窗睡覺。她在黑暗中等候,望著陽台,不出他所料,不久隔壁的房間燈光又亮起。
他知道她陽台的落地窗是鎖上的,因為是他離開她房間之前親自鎖好的。他走進走廊,安靜地進入她房中。她下了床,又蜷在柔軟舒適的椅子中,然而並不是在閱讀,他猜她依然頭痛而不想看書。相反地她打開電視,音量低得幾乎聽不到。當門打開時,她帶著罪惡感四下張望。「逮到你了。」他關上門,輕柔地說道。在她抹平表情之前,他捕捉到她臉上一絲不安的神色。「我不想再躺在床上,」她解釋道。「我休息了太久,一點也睡不著。」「我瞭解,」他說道。她躺了兩天,早就躺膩了。「我不是要來談論這件事。」「我知道。」她低頭垂視雙手。「前天我愚弄了自己,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這兩天發生了許多事,有片刻他茫然地看著她,然後才瞭解她是在說他們騎馬的事。他是個典型的笨蛋,而柔安卻責怪自己。
「你並未愚弄你自己,」他嘶啞地說,走到落地窗前再度檢查鎖。「我不想佔你的便宜,而我處理的方式完全錯了。」他站在那裡望著倒影。「不過我們以後再談這件事。現在我要知道你沒告訴警長的事。」她繼續注視著她的手,但他警覺到她變得多僵硬。「沒什麼。」他從倒影中甚至能看見罪惡感與不安。
「柔安,」他轉身走向她,在椅子前蹲下,用手握住她的手。她顯然坐成她最喜愛的姿勢,縮起雙腿藏在睡衣底下。他看著她頭上的繃帶,而不去看她白色棉布下堅挺乳房的陰影,因為這麼靠近她,已經夠令他分心的了。「你可以騙過其他人,但是他們不像我這麼瞭解你。我知道你在隱藏什麼。你看到攻擊你的人了嗎?你記得更多的事嗎?」「不。」她可憐地說。「那麼是什麼?」
「沒什麼……」「柔,」他警告地說道。「別對我說謊。我太瞭解你了,你在瞞著什麼事?」她咬著唇,金棕色的雙眸迎向他,盈滿著沮喪,幾乎令他想伸手安慰她。「我夢遊。」她說道。他震驚地瞪著她,這個答案超乎他意料之外。「你說什麼?」「我會夢遊。我猜這是我會失眠的部分原因,」她低頭輕輕地解釋道。「我憎恨在陌生的地方醒來,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那裡的,做了什麼事,有沒有人看見我。它只在我睡得很熟的時候發生,所以——」「所以你不敢睡覺,」他替她說完。當他明白她所背負的重擔,活在何種壓力下時,他的內心幾乎破碎。老天,她怎麼受得了?她是如何維持日常生活?他第一次理解到她內在的鋼鐵般意志。她不再是無助不安的小柔安。她是個女人,戴家人,露西的孫女,有著戴家人相同的堅毅。「前晚你在夢遊。」她深吸口氣。「一定是這樣。我累壞了,一上床就睡著了。我什麼都不記得,直到我在走廊上醒來,頭痛得要命,而你和露西看看見。我以為我跌倒了,但是以前我不曾發生過意外。」
「上帝!」他瞪著她,因想起那種畫面而震驚。她像羊入虎口一樣走向盜賊,雙眼睜開卻看不到他。夢遊者看起來像是醒著,事實上卻不然。盜賊不會犯下謀殺罪名,但是她依然很危險。現在四處都會換上新鎖,裝上警報系統,但是他要確定鎮上的每一個人都知道她得了腦震盪,對那晚的事一點也記不起來。報上已有登載小偷入侵的文章,他要這件事情也刊登出來做為後續報導。「你為什麼不告訴警長說你夢遊?」「蘭妮在場。」她說道,好似這個理由便已足夠。他花了一點時間才想通。「沒有人曉得這件事,對吧?」她微微搖搖頭,然後皺著眉停止動作。「知道我穿著睡衣到處晃蕩很令人尷尬,然而不只這樣。要是有人知道……」不必是天才便能跟隨她的思緒。「嘉琳,」他陰鬱地說。「你怕那個小賤人會惡作劇。」他用拇指揉搓她的手背,感覺肌膚底下纖細的骨骼。她只是說道:「最好沒有人知道。」「她不會留在這裡太久了。」他很高興做這個承諾。柔安訝異地看著他。「為什麼?」「因為我告訴她要她搬家。她只能留到露西……如果她表現良好,只能再住幾個月。如果不能,她就得馬上走。蘭妮和瑞格也得另外找地方住。瑞格賺不少錢,沒有理由這樣占露西的便宜。」「我想住在這裡是蘭妮和蘿莉的主意。」「也許,但是瑞格可以拒絕。我不知道洛克,我滿喜歡他,沒料到他也是這種人。」「洛克有個計劃,」柔安解釋道,一抹突如其來的微細笑意襲上她蒼白的唇角。「他住在這裡,好在結婚之前盡量省錢。他要建造自己的房子。他和他的未婚妻已經請建築師設計好藍圖。」
維克盯著她的嘴,為那抹會心的微笑所著迷。他甚至不必哄她微笑。「嗯,至少他有計劃,」他喃喃地抱怨好隱藏他的反應。「蘿莉和哈倫已經七十好幾,我不會要他們搬家。如果他們願意的話,他們可以一直住在這裡。」
「我知道你不願意屋裡擠滿親戚,」她說道。「我也要搬走——」
「你哪裡也不去。」他猛然起身嘶啞地打斷她。
她疑惑地望著他。
「這是你的家,該死的。你以為我講這些是要你搬家?」一想到她要離開,而她以為是他要她這麼做,他便無法擯除語氣中的怒意。「我也只是一個遠親,」她提醒她。「就算有蘿莉和哈倫在,我們住在一起也不成體統。現在不一樣是因為家裡擠滿了人,等到別人都搬出去,如果我不這麼做的話,大家會說閒話。有一天你會再婚,而——」「這是你的家,」他咬著牙重複道,竭力將音量放低。「如果我們之一得要搬出去,那個人會是我。」
「你不能這麼做,」她震驚地說道。「戴家會是你的。你不能為了讓我有地方住而離開。」「你沒想過這一切會是你的嗎?」他被刺激得受不了,憤怒地說道。「你是戴家人,你不怨恨我在這裡嗎?」「不。是的。」她望著他好一會兒,雙眸深不可測。「我不恨你,但是我羨慕你,因為戴家會是你的。你是在這個承諾下被撫養長大的。為了照顧這個家而塑造你的人生。因為如此,它是你賺來的。當我去亞歷桑那找你的時候,我知道露西會更改遺囑把一切留給你。我們事先都討論過了。不過儘管我羨慕你,我從未想到戴家會是我的。我從七歲就住在這裡,但它卻不是我的。它是露西的,將要變成你的。」
她歎口氣,謹慎地將頭往後靠在椅背上。「我得到了企管學位,卻是為了露西需要幫助而去獲得的。不像你,我對商業從來就不感興趣。我只想從事訓練馬匹的工作。我不想把餘生浪費在商務會議中,那是你想要的生活。你知道我不會一無所有地離開。我有自己繼承來的遺產。」他張開嘴想說什麼,她卻舉起手打斷他。「我還沒說完。當這裡不再需要我——」她停頓一下,他知道她和他一樣也在想露西的死亡。不論他們是否能坦白地討論它,它依然籠罩在前方。「等到結束時,我要建立自己的馬廄,馴養自己的馬匹。頭一次會有某件東西真正屬於我。沒有人可以將它奪走。」維克握住拳頭。她的視線清澈,卻有些遙遠,好像在回顧當她年幼無助,無法控制自己生命時,所有被迫與她分離的人與物:她的父母、她的家和她的自信。在露西不自覺的協助下,潔茜剝奪了她的自信,但是她還有他做為她的堡壘,但是當他也背離她時,那時起柔安再也不允許自己擁有任何事物,關心任何人。事實上她讓自己處於冬眠狀態。當她能控制她的生命時,她把自己奉獻給露西,但這段時光即將結束。等露西死後,柔安打算要離開。他怒視著她。其他沒有權利的人都要戴家,而名正言順的柔安卻不要它。她要離開。
他氣得想發衝冠,決定在失去控制之前最好先回房間,免得她現在無法承受。他踱步回到門口,但停下來說最後一句話。「以後我們再來理出個頭緒,」他說道。「不過你是不會搬離這間房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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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江文學城 Helen錄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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