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安專注在食物上,極力避開交談。嘉琳會樂意見到她回嘴或不安。嘉琳沒有潔茜那種一針見血的功力。但也許是柔安的反應改變了,柔安只覺得嘉琳煩人。
煩人的語言攻擊持續地進行,夢莉、哈倫和蘭妮輪流提出辯解反對維克的歸來。瑞格不感興趣地離開,洛克則用完早餐上班去了。
柔安專心吃東西甚少發言,露西則不動如山。要維克回來比什麼都重要,所以柔安不必擔心露西會改變主意。
當柔安告訴她好消息時,露西整個人都亮了起來。她不停地發問,他看起來如何,有什麼改變,說了什麼話。柔安說他仍然有些憤恨時,她並未顯得不安。
「當然他會有怨氣,」露西說道。「維克從來就不是哈巴狗。等他回來我能想像他有許多話要對我說。那不怎麼入耳,但我猜我得聽完。不過我很訝異他那麼快就答應了。我就知道只有你說的話能讓他聽過去。」他不是聽她說話,而是和她做了個交易。當她照做時,他不得不遵守承諾。她現在才懷疑他提出條件時,根本指望她斷然拒絕。
「告訴我他看起來怎麼樣。」露西再度說道,柔安盡力形容他。她透過愛意的描繪正確嗎?別人會覺得他沒有那麼強勢有力嗎?她不認為如此。蘿莉並不歡迎他的歸來。柔安以為那是她的偽善。在潔茜死前蘿莉總說他是她最鍾愛的侄孫。然而她錯在沒有為他辯護反而攻擊他,她知道他不會忘記的。
「他要睡在哪裡?」嘉琳慢吞吞地說,打斷她的祖母好丟下那一顆炸彈。「就算我睡的那間套房以前是他的,我也不會放棄它。」
效果跟她所預期的相反,沉默瀰漫在餐桌上。潔茜死後,露西重新裝潢了房間。當蘭妮一家人搬進來時,嘉琳馬上宣稱她不在乎而霸佔力量它。
只有露西的房間和它一樣大。夢莉和蘭妮佔用了兩間較小的套房。柔安和洛克的房間雖然寬敞衛浴齊全,但卻不像其他套房有起居室。其他剩下四間附有浴室的單人房。這雖是個小問題,卻相當敏感。柔安知道維克不在乎,然而他明白它的涵義,如何用它來做為地位的象徵。
「就算他不要住,他也不見得喜歡有人睡在那裡。」蘭妮困擾地望著的女兒說道。
嘉琳怒吼著:「我才不放棄我的房間!」
「要是維克點頭你就得搬出來,」露西堅定地說。「我懷疑他會在乎,但是我要大家明白他說的話就算數,不得有爭論。明白嗎?」
「不!」嘉琳暴躁地說,把餐巾丟在桌上。「他殺了他太太!那不公平,他就這樣回來接管一切……」
露西的聲音像鞭子一樣刷過。「我要大家明白另一件事,維克並沒有殺害潔茜。如果我再聽見有人提起,我就要那個人立刻搬出這間屋子。我們並沒有在他最需要我們的時候支持他,令我深深地感到慚愧。他回家時會受到歡迎,否則我要知道原因。」
接下去一片沉默。柔安確信這是露西頭一次提到要趕去任何人,她十分重視家人,她的威脅顯示維克的歸來對她有多麼重要。不管是出於愛或是罪惡感,她完全支持維克。
滿足於她的話被聽了進去,露西優雅地用餐巾擦擦嘴。「房間的問題不容易解決。柔安,你認為呢?」
「等維克回來讓他決定,」柔安答道。「我們無法預測他要什麼。」
「那是實話。我只是想要替他準備好。」
「我想那是不可能的。他也許寧願我們如同往常一樣,不要大驚小怪。」
「我們才不會替他舉行宴會,」蘿莉惡意地說。「我不知道鎮上的人會怎麼說。」
「要是他們知道輕重,什麼也不會說,」露西說道。「我會立刻向大家聲明如果他們重視我們的友誼,他們會禮貌地對待維克。」
「維克,維克,維克,」嘉琳猛烈地說:「他有什麼特別?我們呢?要是你確信柔安不能處理,為什麼不把一切留給洛克?我們跟維克一樣是你的親人啊!」
她跳起來衝出餐廳,留下一片沉寂。就連蘿莉也為這頓大膽的搶自而不安。
柔安強迫自己再吃一口才放棄。看起來維克的歸來比他的離去還要令人緊張。
十天後,維克走進大門,好似他擁有這個地方。這正是他的目的。
上午八點,陽光照還在窗戶上,令陽台上的奶油色瓷磚閃閃發光。柔安正走下樓梯,她和經紀商在九點有個約會,在他從韓特維爾過來之前,她要和露西討論一下細節。為了會議,她已經穿上桃色絲質套裝,接下來還要趕赴鎮長的會議。她腳穿蛇皮包鞋,戴著珍珠耳環。除了手錶之外她通常不戴珠寶,但是她姊妹會的朋友教會她在商業場合打扮的價值。
大門打開了,她停在樓梯上,為反射在地板上的陽光昏眩了片刻。她眨著眼望著撐滿門框的身影。接著他踏入室內將門關上,將皮背包丟在地上。她的心跳因為明瞭而幾乎停止。他要她回家已經十天了,一點消息也沒有。雖然維克以前總是維持他的承諾,但她開始害怕他終究是不會回來了。也許他決定戴氏莊園不值得這些麻煩。她不會怪他這麼想。
但是他在這裡,脫掉帽子瞇著眼審視四周,像是在評估十年間的改變。變化不大,但是她覺得他注意到每一件事。他的視線在樓梯上的地毯稍作停留,十年前他離開時是米黃色的,現在卻是淺棕色的厚重長毛。
他的出現令她步履不穩。見到他帶著天生的權威感站在那裡,好像他不曾離開,讓她有一股時光停滯住的怪異感覺。但是他的改變卻很明顯。它並不在於他老了十歲或穿著牛仔褲和靴子。以前他的個位中的強勢會被南方式的親切言行所緩和,但是現在他已經被磨至核心,銳利而堅毅,才不在乎是否有人不喜歡。她的胸口緊縮,掙扎著想要呼吸。她曾見過赤裸的他,裸身躺在他懷中。他吸吮過她的乳尖,刺穿她。不真實的感覺再度令她暈眩。一周半來,他們的做愛開始像是一場夢境。然而一見到他,她的身體開始悸動,好像他才剛剛抽離她,她的肌膚仍因接觸而刺痛。她找到她的聲音。「你為什麼不打電話來?有人會去機場接你。你是飛過來的吧?」
「昨天。我在機場租了車。我和母親與珊卓姨媽在韓特維爾過夜,早上開車過來。」
專注的綠眸現在落在她身上,查看套裝和珍珠,也許是和青少年慘不忍睹的她做比較。或者他是在比較曾在他身下、哭喊著到達高潮的赤裸的她。他很快便排斥了她,所以這個影像一定不怎麼迷人。
她臉紅了,又迅速變成慘白。
她不能像個白癡站在那裡。柔安小心地控制呼吸,走下樓梯站在他旁邊。「露西在書房裡面。我們要討論一些文件,但是我確信她寧願和你談話。」
「我是回來接管事業的,」他簡潔地說,大步走向書房。「讓我跟上腳步,歡迎可以。」
她保持平靜的外表跟著他。她沒有摟住他喊道:「你回來了,你回來了。」那卻是她頭一個衝動。她只是對著他的背說道:「我很高興你來了。歡迎回家。」
露西不常坐在她丈夫的大辦公桌前,覺得沙發比較適合她的老骨頭,她就坐在那裡翻閱股票的走勢。她抬頭見到維克走進來,柔安跟在他後面,見到她的藍眸因瞧見這個高大的陌生人闖過她的地盤而困惑。然後她眨眨眼,目光因認出他而燦爛如陽光,一股興奮驅走了病痛。她掙扎地站起來,報表落在地毯上。「維克!維克!」
柔安渴望給他這種熱切而帶著眼淚的愉快歡迎。露西伸出雙臂衝向他,沒看見或忽略他封閉的表情。她依然緊緊地摟住他,雙眼盈滿淚水。
柔安轉向門口,打算留他們獨處。要是她年少時他們有特別的關係,他對露西的感情更加緊密,和他對母親的感情差不多。儘管維克是為了露西才回來,兩人之間還是有許多事情要彌補。
「不,留下來,」當維克發現柔安的動作時說道。他雙手溫柔地拉開露西孱弱的臂膀,向下望著她。「我們稍後再談,」他承諾道。「現在我得趕上進度。我們可以從這裡開始。」他朝地毯上的紙張點點頭。
露西瞭解經營事業。她擦去眼淚點點頭。「當然。我們的經紀商九點會來這裡開會。我和柔安習慣在事前看過一遍股票的表現,才可以在他來之前達成協議,採取任何行動。」他點點頭撿起紙張。「還是林思康嗎?」
「不,親愛的,他死了,大約是……嗯,三年前吧!對不對,柔安?你知道他一家人都有心臟的毛病。我們現在的經紀人是白沙吉,來自伯明罕的白家。表現還不錯,但是怕比較趨於保守。」
柔安看見維克皺著眉頭,重新適應南方經營事業的差異,什麼事都沾上私人消息和家族關係。也許他已經習慣直來直往的做事方式。他一邊研究手邊的資料,一邊走向辦公桌,準備坐進沉重的皮椅中。他停下來詢問地望向柔安,好似在觀察她突然被取代的反應。
她不知道該哭還是喊叫。她從不真正喜歡做生意,卻不得不接觸它深入這個領域。因為這是她一生中唯一被露西或其他人需要的一件事,她勤奮地工作著好融會貫通。現在維克回來了,她失去這個領域,也不再有用。從另一方面看來,不必再去參加無止盡的會議或是和生意人與政客交往,對她而言是種解脫。她很高興能放下這個責任,但卻不知用何取代它。
然而她不許臉上露出任何矛盾的表情,保持她慣有的冷漠。露西回到沙發上,柔安則走到檔案櫃中取出厚厚的檔案夾。
傳真機響起嘩聲開始接收文件。維克看著它,再看看他走之後所裝置的設備。「看來我們處於資訊時代了。」
「要不這樣,我就得花大部分的時間出差,」柔安答道。她指著桌上的電腦。「我們有兩部獨立的系統。這一台電腦和印表機是用來處理私人檔案的。那一台,」她指著牆邊特別設計的橡木電腦桌。「是當做通訊用的。」第二台電腦連接著數據機。「我們有專屬的傳真機號碼、電子郵件位址和兩架雷射印表機。我可以隨時教你我們使用的軟體。我們還有一台手提電腦可以在出差時使用。」
「連羅亞也用了電腦,」露面笑著說道。「他用來整理馬匹的血統、餵養狀況、醫療情形和烙印圖樣。他為它驕傲得有如為他的馬匹一樣。」
他望著柔安。「你還像以前一樣常騎馬嗎?」
「沒有時間了。」
「以後你就會有時間了。」
她沒想到維克的歸來會帶來這個好處,心跳興奮地加速起來。她迫切地懷念馬匹,但是她確實沒有時間。她盡可能找空檔去騎馬,但是運動量只夠她不荒廢騎術,根本無法滿足她。現在她得把錯綜複雜的事業交給維克,但是很快——很快!他能夠再度幫助羅亞。
「我想你已經在盤算如何耗在馬廄裡,」維克懶懶地說。「別以為你能把所有的東西丟給我好去偷懶。這裡和亞歷桑那的事會讓我忙不過來,你還是得幫我分擔一些工作。」和維克一起工作?她沒想到他會要她在身邊,或是她還會有任何用處。她的心跳因要和他天天相處而停了一拍。
接著他專注在研究股票的表現,思考它們的未來走勢。等到白沙吉抵達時,維克已經明瞭他們所擁有的投資組合。
白先生從未見過維克,但是從他自被介紹時訝異的表情看來,他也聽過流言。如果露西向他解釋從此由維克掌管戴家事業的事實令他沮喪,他也隱藏得很好。不管人們如何猜測,譚維克從未因謀殺他太太而被起訴,生意終究是歸於生意。
會議結束地比往常快速。白先生才剛走,蘭妮就閃進書房。「露西姨媽,前廳裡有個像包包的東西。白先生是不是……」她猛然停止,瞪著坐在辦公桌後面的維克。
「那個背包是我的。」他頭也不從電腦前抬起,繼續研究過去的股票情況。「我等會兒去拿。」蘭妮的臉色慘白,但她強擠出笑聲。「維克!我不知道你回來了。沒有人告訴我們你今天會抵達。」
「我沒說。」
「喔。嗯,歡迎你回家。」她的語氣和笑聲一樣虛假。「我去告訴爸爸媽媽。他們才吃完早飯,我知道他們會親自來歡迎你的。」
維克嘲諷地揚起眉毛。「是嗎?」「我去叫他們。」她說罷便逃之夭夭。
「關於我的背包,」維克往後躺在椅背上,轉向仍坐在沙發上的露西。「我該放在哪裡?」「隨你愛放在哪裡,」露西堅定地答道。「你原來的套房已經全部重新裝飾過。嘉琳接收了它,但是如果你要的話,她可以搬到別的房間。」他微微搖頭否決了這項提議。「我猜蘿莉和哈倫往在另一間套房,蘭妮和瑞格住第四間套房。」他瞥了一眼柔安。「你當然還是在後面的老房間裡面。」他似乎並不贊同,但是柔安想不出為什麼。她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維持沉默。
「洛克住在左廂的臥房,」露西說道,證實他的猜測。「不過這不是問題。我想過只要把剩下的兩間房間打通,把其中一間改做起居室。重新裝潢只需要一個星期。」「不必了。我會用後面的房間。柔安隔壁那一間就可以了。它的床還是特大號的吧?」
「所有房間的床都是特大號的,除了柔安的房間以外。」
他半垂著眼簾看她。「你不喜歡大床?」
他們做愛的汽車旅館只有中型的雙人床,對他們兩人來說是太小了一些。但是當一個人躺在另一個人身上,所需要的空間就減少了。柔安幾乎忍不住臉紅。「我不需要大床。」她瞥向她的手錶,感激地起身。「我得去參加鎮長的會議,然後我會和佛羅倫斯的醫院主管用餐。我會在三點鐘回來。」
她傾身吻著露西滿是皺紋的臉頰。「開車小心。」露西叮嚀著。
「我會的。」她的離去有著逃跑的意味,從維克看著她的方式,她確信他也注意到了。
午餐後維克和露西回到書房。他忍受了蘿莉和哈倫過分熱切、尷尬虛假的歡迎,忽視嘉琳嘔氣的不良態度,蘭妮和瑞格的大驚小怪。明顯地只有柔安和露西真心要他回來,其他人寧願他留在亞歷桑那。理由也十分明顯:他們佔了露西便宜許多年,害怕他會趕他們出去。他的確想過。喔,不包括夢莉和哈倫。他雖然不喜歡他們在附近,但他們已經七十好幾了,而十年前他告訴柔安讓他們搬進來的理由仍然存在。不過至於其他人……
現在他並不打算採取任何動作。他不清楚每個人的狀況,弄清楚情況再行動比事後補救錯誤的決定要容易。「我想你要開口,」露西坐在沙發上爽快地說。「老天知道這是你應得的權利。你就痛痛快快地說吧!我閉上嘴坐在這裡聽。」
她的精神仍如以往一樣堅強不屈,他想道,但卻十分脆弱。當她摟著他,他感覺到她虛弱的身軀,見到她蒼白的肌膚。她的臉色不好體力差。從伊鳳的信中他知道最近她的身體情況不好,但卻不明白死亡的腳步已經這麼近了。大約只有幾個月的光景,他懷疑她能再見到春天。
她一直是他生命中的基石。她在他需要她時讓他失望,現在卻願意面對他的怒氣。他一直是以在她的掌控下如何堅持自己的意志,來衡量他的成長。該死!他還不準備讓她走。
他坐在桌子一角。「我們說到哪裡,」他平穩地說,然後挾著怒氣輕柔地接下去。「首先我要知道你到底對柔安做了什麼。」
露西沉默地坐著好長一段時間,維克的指控飄浮在其間。她向外望著肥沃的草地,點綴著一朵朵烏雲的陰影。戴家的土地一望無際。她總是在這片遠景中尋求安慰。她依然喜愛見到它,但現在她的生命已經接近尾聲,還有其他的事更為重要。「起先我沒注意到,」她終於說道,仍然凝視著遠方。「潔茜的死是……嗯,我們以後再談。我被自己的哀傷沖昏了頭,沒有注意到柔安,直到幾乎要來不及。」「來不及?」他的語氣堅硬銳利。「她幾乎死掉,」露西大膽地說。她的下巴顫抖著,卻堅定地控制住。「我一直以為潔茜是迫切需要被愛的一個,想要彌補她的狀況……我看不出柔安更需要愛,但她不像潔茜那樣要求它。真奇怪,不是嗎?我從潔茜剛出生就愛她,但她不像柔安那樣幫助我,或像柔安那樣重要。柔安就像我的左右手,這些年沒有她我撐不下去。」維克揮開這一切,專注在引起他注意的一句話。「她為什麼幾乎死掉?」想到垂死的柔安令他震驚到極點,他恐懼地憶起潔茜葬禮上她滿懷罪惡感可憐的表情。她不是想自殺吧?「她停止吃東西。反正她從來就吃不多,所以我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注意到她。事情亂成一團,三餐很少定時。我以為她像我們一樣會隨時吃一點。她也常常待在房裡。她不是刻意去做,」露西柔聲解釋道。「她只是……失去興趣。你走了以後,她整個人封閉起來。你是知道的,她把一切都怪罪在自己身上。」「為什麼?」維克問道。柔安告訴他她不是故意引起麻煩,但也許她真是故意的,而且向露西告白了。「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她才能提到它,但數年前她告訴我,她在廚房衝動地吻了你被潔茜逮到的事。她不知道潔茜正要下樓,當然潔茜會把場面弄得很難看,但是柔安認為都是她那一吻惹的禍。要是她不吻你,你和潔茜就不會起爭執,你也不會因潔茜的死而受責怪,也就不會離家。你一走……」露西搖搖頭。「她一直那麼愛你。她小時候我們都取笑她,以為那是英雄崇拜的稚愛,但她不是,對嗎?」「我不知道。」但是他知道。柔安一碰到他就沒有任何自我保護的意識。該死,她從來就不懂得任何謀略。她的感情開放,自尊跟她的心一樣脆弱。她的崇拜就像他生命裡的一片陽光,他仰賴著它卻很少注意它,他視它如同陽光一樣理所當然。所以當他以為她背叛他時,才會變得那麼該死。露西精明的眼神顯示她不相信他的否認。「大衛和凱倫死後,我和你成為柔安世界的中心。她需要我們的愛和支持,但我們卻沒有做到。不,我得修正一下,因為過錯大多在我身上,我沒有給她我的愛和支持。不過只要有你在這裡愛她,她還過得去。你離開後,沒有人關心她,她便放棄了。她在我注意到之前幾乎死了,」露西悲傷地說。一顆眼淚流下她乾枯的臉頰。她擦乾它。「她瘦得只剩八十磅。八十磅!她有五尺七寸高,至少該有一百三十磅。我無法形容她的樣子給你聽。但是有一天我看見她,真正地看她,瞭解到我必須採取行動,否則我也會失去她。」
維克說不出話來。他起身走向窗戶,雙拳緊握在口袋中。他僵直地背對露西,感到呼吸困難,痛苦的浪潮衝向他。老天,她幾乎死去,而他一點也不知道。
「先對她說你必須吃東西沒有用,」露西繼續說下去,好似不得不一吐為快,讓別人分擔痛苦。「她需要活下去的理由。所以我告訴她我需要她的幫助。」
她停下來,艱困地吞嚥著。「沒有人曾對她說他們需要她。我沒瞭解到……反正我告訴她沒有她我經營不下去,我一個人無法處理。我沒料到那有多麼接近事實,」露西苦笑道。「她振作起來。復原的情況很慢,我以為來不及了,但是她做到了。過了一年,她的身體才恢復健康得能夠上大學,才不會在半夜用尖叫吵醒我們。」「尖叫?」維克問道。「噩夢嗎?」「關於潔茜。」露西的嗓音輕柔,因痛苦而破碎。「你知道她發現了她。她就是那麼叫著,一樣的聲音,好像她走進……踏入潔茜的血泊中。」語氣顫抖著,然後又堅定起來,好似露西不允許自己虛弱。「噩夢變成失眠,像是醒著是她唯一逃避的方法。她依然失眠,有時候根本沒睡。她大都是打個盹。如果你在白天看到她打瞌睡,不管你在做什麼事都別吵醒她,因為那可能是她唯一的睡眠。我規定任何人都不可以吵醒她。只有嘉琳會去吵她。她會把東西掉在地上或讓門砰聲關上,卻總是假裝那是意外。」維克從窗前轉過身來,雙眼像是結了一層綠霜。「她再做一次,別想再有下次了。」他平板地說。
露西虛弱地微笑。「很好。我不願說我的家人,但是嘉琳有自私卑鄙的傾向。有你在這裡,對柔安比較好。」
但柔安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不在場,維克想道。他拋下一切,留下她單獨面對恐懼和噩夢。露西是怎麼說的?柔安踏入潔茜的血泊中。他不知道也未曾想過她所承受的壓力。他的妻子被謀殺了。而他被指控為兇手。他經歷了自己的危機,卻將她的壓力視為罪惡感。他早該明瞭,因為他比別人更接近柔安。
他記得她不顧全體一致的譴責,在潔茜的葬禮上用她的小手握住他,給予安慰和支持。想到有關潔茜逮到他和柔安亂搞的流言,她得鼓起多大的勇氣才會接近他。但她還是不顧名譽地去做,因為她以為他會需要她。他不但沒有緊握她的手,表現出他的信任,他反而拒絕了她。她在那裡支持他,他卻未能支持她。
她存活下來了,但是付出什麼代價?
「起初我沒認出她,」他心不在焉地說道,視線未曾離開露西。「並不僅僅是她長大了。她把所有一切封閉起來。」「她就是這樣適應的。她變得比較堅強。我想當她瞭解到自己有多麼孱弱時嚇著了她。她決不讓自己再陷入那種情況。但是她把一切關在外面,把自己鎖在裡面來適應。好像她害怕自己感受太多,所以不再讓自己有感覺。我觸摸不到她,老天知道我試過了,但是那也是我的錯。」露西挺直肩膀,好像扛起習慣得已經不覺得存在的責任。「當她發現潔茜而尖叫時,我們衝進臥室發現她站在屍體旁邊。蘿莉驟下結論認定柔安殺了潔茜,她和哈倫就是這樣告訴警長的。柏理在調查時要副警長守著她。我們都在房間的這一邊,而柔安單獨在另一邊。我從未忘記她看著我們的眼神,好像我們上前用刀刺她。我該走向她,如同我該走向你,但我卻沒做到。從此她不再叫我祖母,」露西輕柔地說道。「我觸摸不到她。她只是照章行事,連戴氏莊園都不在乎。當我告訴她如果她能找你回來,我會更改遺囑把一切留給你,她連眼睛都不眨。我要她理論、生氣、關心,但她卻沒有。」露西的語氣顯示她不明白,怎麼會有人不關心她心愛的戴氏莊園?然後她歎口氣。「你記得她總像個停不下來的陀螺嗎?在樓梯跑上跑下,捶著門喊叫著……我發誓她一點禮節都不懂。現在我願意做任何事看她再蹦蹦跳跳一次。以前她總是挑錯時間說錯話,現在她幾乎不說話了。實在不曉得她在想什麼。」
「她會笑嗎?」他沙啞地問道。他懷念她的笑聲,淘氣時具有感染力的格格笑,他說笑話時的開懷大笑,看見野鳥飛過原野的輕笑。
露西的眼中盛滿悲傷。「不。她幾乎從未微笑,更不曾大笑過。她已經十年沒有笑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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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江文學城 Helen錄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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