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為止,一切順利。
安吉拉落水時濺起的水花還沒有完全平息,霍克就轉過身來。他估計,他大約有十分鐘,也許十五分鐘的時間跳入海中,那之後,任何人都能猜到發生了什麼事。布蘭克桑尼不是專家,霍克也沒有要求他,只是強調安吉拉的安全比任何事都重要。
現在,最糟糕的事已經過去,他相信,安吉拉已經在布蘭克桑尼的保護之中了。他發現自己幾乎在希望會發生什麼事,能讓他活著再次看到她。當他把她扔進海裡時,她眼中那驚恐、不相信的神色,決不是他想帶入墳墓的東西。
上到「海魔號」後三十秒內,他就知道,只有一樣武器是他能拿到的,但它放得如此明顯,他幾乎可以肯定那是一個圈套,一把遠航遊艇禮儀上必備的魚槍,這一把是雙管的,看上去像是已經上了膛,準備好了。在一般的船上,如果考慮到一系列嚴格的安全標準,不會出現這種情況。但在「海魔號」上,這也可能是正常的操作程序。如果這是一個圈套,那麼,總有什麼跡象能讓霍克很快發現。從一開始,他就注意不讓自己的視線過於頻繁地溜到掛著那玩意兒的牆上去。
他朝康斯坦丁望過去,發現他正在用移動電話通話,他一點也不驚訝地認為,電話那端的人一定是保羅。馬錢德。
這一定意味著康斯坦丁正給他在DEA 的人打電話,討論霍克的出現,以及錄像帶的問題。這事講不通的地方是,為什麼霍克不用這錄像帶來洗刷他蒙受的冤屈。他到「海魔號」
上來就知道,這是他計劃中最大的漏洞,但沒有其它辦法來彌補這一點。使這一詭計的全部目的是用它拖住康斯坦丁,以便有足夠的時間讓安吉拉離開。
康斯坦丁嗒的一聲關上電話,陰險地笑起來,「馬錢德說他不相信有一盤錄像帶,我傾向於同意他的看法。」
「不相信?」霍克迅速溜了一眼警衛們,他們仍然保持著警覺,但自他把安吉拉扔出船以來,他們的位置已有所改變。一個人靠近康斯坦丁站著,另一個靠在船尾的欄杆上,霍克自己離左舷相當近,還有一個在浮橋上,但在黑暗的甲板上他的視程有限。
「不相信,」康斯坦丁說道,「如果你有的話,你早就會利用它了。」
「那麼我猜你是不想看看複製帶了,我隨身帶的是一份複製品,我要特別強調這一點。」他用腳趾在甲板上勾出一條線,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若無其事。甚至帶這麼一個「複製品」都是一件冒險的事,因為他並不知道,「海魔號」
上的豪華設施中有沒有包括一台VCR.因為複製帶不過是一盤空白帶子,這真正是一種冒險。「原帶保存在一處安全的地方,當然,如果我不回去取的話,它會被送去有關機構。」
「你不相信我?」康斯坦丁的問題引起站得最近的一個警衛的一聲暗笑,霍克也笑了。
「這是我自己的疑心病問題,你得容忍我。」霍克換了一下腳,向左邊挪動了一點,看來就像是因為船體的晃動而保持自己的平衡一樣,這一位置,使他離魚槍更近了一點。
「如果我不是錢用完了,我根本就不會來,但你還有錢。」
康斯坦丁指著運動包,「那兒不是我的錢,又是什麼?」
「大多數是紙。」霍克又向魚槍靠近了一英吋多,「正如我剛才說過的,我破產了。」
康斯坦丁朝運動包打了個響指,被他叫做傑瑞的警衛把它遞給了他,手中的槍仍然指著霍克。拉開包,康斯坦丁拿出一捆一英吋半厚的東西,兩端各有一張十美元的鈔票,把它撕開,下面是切得整整齊齊的報紙。那是霍克從一個布蘭克桑尼的手下那兒拿到的,在某個他進去的銀行中,把它們弄好,裝入包裡的。一陣海風吹來,把這些紙揚在空中,撒落在甲板和波浪上。
在一陣受挫的狂亂中,康斯坦丁撕開另外三捆,得到了同樣的結果。警衛們已很難保持對霍克的持久警惕——他們一直沒有把眼睛從他身上轉開——當兩件事同時發生時。康斯坦丁抓過傑瑞的槍,橫過這笨重的自動武器對準霍克。突然,天空中充滿了光亮與色彩。布蘭克桑尼式的意外,霍克很有把握地推測。如果安吉拉不是一切都好,他們不會發出照明彈的。
霍克抓住時機,不理會警衛們的反應。往旁邊一躍,他抓過魚槍,端端地對準康斯坦丁,這毒品販子還沒從照明彈的震驚中恢復過來,警衛們也慢了一步,不過沒關係,他們已喪失良機。如果他們現在向他開槍,康斯坦丁的肚子上就會插上一把魚叉,而他們,至少,也會失業了。
一旦離了支架,魚槍看起來並不那麼有指望,但霍克沒有時間去擔心這一點。照明彈還沒有燃到盡頭,這時,夜空中又傳來自動武器略——嗒——嗒的回音。又是一個布蘭克桑尼式的意外,霍克一邊猜,一邊看見船尾的警衛倒了下來,而傑瑞向康斯坦丁腳前的甲板上一跳。霍克沒有分心去看高處的另一個警衛,因為他知道,如果他把眼睛從康斯坦丁身上移開哪怕一瞬間,他就死定了。他看也不看地向船欄移動,槍指著康斯坦丁,後者已經狂怒,操縱著自動武器,但他好像並不熟悉它。對霍克而言,這真是一個額外的獎賞,因為自動武器並不像它們看起來那樣容易使用,凡事有利有弊。康斯坦丁已處於失控的邊緣,但他還沒有開槍,這就給了霍克所需要的餘地。
他抓住機會,靠近欄杆,一條腿已跨了出去。這對他看見康斯坦丁的眼睛起了變化。他知道,快到他發射魚槍的時候了。他等著,等著最後一秒的來臨,這不是因為殺死康斯坦丁問心有愧,不,康斯坦丁該死,沒有什麼能改變這一點。
霍克依然要求正義,但已失去了嗜血性。
最終,由不得他選擇,他從康斯坦丁眼神中看出他馬上就要開槍了,而開槍前的那一秒已經足夠,霍克往旁邊猛一閃,子彈射空了,他扣動扳機,魚叉擊中了康斯坦丁的胸部。
霍克往後一躍,跳入水中,往深處下潛,手裡仍然拿著那把魚槍,儘管它妨礙了他的速度。他腦海中的一架時鐘告訴他,時間快完了,但別無辦法,他只能盡全力離「海魔號」遠一些。
當他浮出水面呼吸時,他離船還是太近,近得都聽得見警衛們發出各種命令的喊聲,卻沒有設法尋找他。這太好了,因為他不敢再潛入水中了。他轉過身,開始游泳,盡量保持安靜。他沒有朝岸邊游去,因為他不能肯定潮水是漲是落,即使他能利用它們,但「海魔號」夾在他和海岸之間,靠近它,無異是個傻瓜。
他沒有游多遠,一陣沉悶的水下爆炸聲傳到他耳朵裡。
沒有朝後看上一眼,因為他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他在波濤中奮力擊水,他跳得太遲,靠得太近。安放在發動機上的炸藥,把「海魔號」變成了百萬顆燃燒的火彈,死亡,雨一般降落在他周圍的海面上。
在海灘上,安吉拉赤著腳,蜷縮在一床別人圍在她肩頭的毯子下發抖,然後,目瞪口呆地看著「海魔號『變成一團巨大的火球,使群星失色,向海洋噴撒火焰與碎片。扔掉毯子,她挑起來,向水邊跑去——霍克還在那兒——但有人在她跳入水中之前抓住了她,把她帶回到一個像是負責這一切的男人面前。
他拉住她,同時喊出各種命令,然後扶著她的肩,讓她看水面,那兒有三個蛙人正匆忙奔入水中,很快消失在水下。
「那邊還有一個橡皮艇。」這人說道,她記起來,他曾告訴她,叫他彼得。她還記得他說他為邁克。布蘭克桑尼工作——這沒有解釋清任何事,但至少表示,布蘭克桑尼既然是霍克打算把她托付給他的人,那麼,他手下的人也是能予以信任的。
彼得繼續道:「如果他在那邊,他們就能找到他。」
「你能看見嗎?」彼得正在用夜視鏡張望。
「我們用的照明彈燃得很快,只是為了讓對方感到意外,我們不想讓康斯坦丁的人有時間尋找我們的小艇,或者,如果霍克已經跳了水,不能讓他們發現他在水中的位置。不巧的是,對夜視鏡而言,光線太強了,而對一般的望遠鏡而言,又太弱了。不,安吉拉,我沒有看見。」
她感到他的手從她的肩頭滑落,但她仍一動不動地,屏息凝視著海面上燃燒的火焰,「霍克知道爆炸的事嗎?」
「他策劃的。」
這更加堅定了安吉拉已有的對霍克計劃的看法。毯子又圍在了她的肩上,她站在彼得旁邊等待著消息。此時,他們後面的沙灘上變成了一個停車場,停了半打左右的汽車。
安吉拉一邊等待,一邊祈禱,如果霍克不回到她身邊來,她絕對不能原諒他。如果霍克不在了,她不知道該如何度過她的餘生。關於他們倆,她有很多計劃,等他回來和他一起分享。
如果他能回來,如果他能倖存。
在她身邊,彼得下著命令,聽取報告,用一副望遠鏡看著,然後又換過一副夜視望遠鏡來看。當她和三個護送者從深水裡浮出來,沉默著、小心翼翼地涉著齊膝的波浪走上沙灘時,彼得是等在海灘上的幾個人之一。
當她要求知道他們將如何幫助霍克時,她被告之小艇的事。彼得還來不及告訴她更多的情況,照明彈就升上了天空,她看得出神,卻忘了繼續追問他。
第一陣槍聲讓她的心跳加快了三倍,但是彼得一邊眼睛不離對著「海魔號」的望遠鏡,一邊安慰她,那是他們的人開的槍,而霍克不是槍擊的目標。她的呼吸剛恢復正常,又傳來第二陣槍聲,彼得咒罵了一聲,對著他手腕上的話筒說了些什麼,他沒有得到答覆,安吉拉覺得他也不指望會有答覆。他在等待什麼事,因為安吉拉注意到,他已是第三次看表了。
片刻之後,爆炸聲響徹夜空,「海魔號」化作無數的火團,落入燃燒的海面,安吉拉才知道他在等待的是什麼。
另一艘橡皮艇駛離了岸邊,這一隻裝備著一個探照燈,能夠掃射海面。彼得離開了她一會兒,回來時,把一杯咖啡遞到她手裡。她不想要,卻不能不接受,因為他看上去不是那種能接受否定回答的人。
「潛水員現在應該在那片海域了,」他說道,「第一隻小艇裡的人正在搜尋周圍的殘骸,但他們只能借助火光來尋找。」
「如果霍克還在『海魔號』上,他就死定了。」安吉拉這麼說,是因為他說他們在搜尋殘骸,而不是周圍的海面,這意味著更壞的情形。
「小艇上的人看見他在爆炸前三十秒,也許四十秒時,從船邊跳了出來。」
她很慢很慢地轉過頭,看著彼得的眼睛,「為什麼你剛才不告訴我?」
「第二陣槍聲不是我們開的,」他停了一刻說道:「我們不知道他是否在跳水前被擊中了,我們的人沒有再看見他。」
她臉色發白,然後聚集起剩餘的勇氣與希望,轉頭盯著黑暗的海洋,霍克在那邊,他還活著。她不只是想相信這點,她必須相信這點。
她所知道的霍克,不會旋風般捲入她的生活,改變了一切,然後又飛走,留下她去回想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夢幻。
他不會留下她去單獨面對,去分辨他無意中把她拖入的欺詐與危險的蛛網。現在,他對她有太多的責任,不能這樣拋下她。
她所欣賞的霍克,有著頑強的決心,他親吻過她,使她想要他的愛,使她想要他,他卻又拒絕了這兩者,因為不想得到得太容易,太多。他那把她逼得發狂的控制力,是她天性中固有的,如果它消失了,她知道,她會為失去它而痛海。
她愛上的霍克,教給她害怕。她從自身感受到的東西,根本不能與現在從他那兒感受到的東西相比。又因為她知道,他寄希望於她的,並為此驕傲的是什麼,她把自己的害怕藏在了希望與尊嚴的面具後。
不理會身旁海灘上所進行的種種活動,安吉拉等待著,眺望著,甚至沒有注意她不時啜上一口的咖啡已經變冷。她聽見彼得在問她是否還要一些,並幾乎回答好的,卻意識到他實際上並沒有在聽她,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在水面上。不發一言,他打開手電筒,光柱劃過黑暗,從左到右,前後掃射著,然後他讓燈亮著,對準一個地方。安吉拉幾乎能聽到他在暗笑,但她沒有問為什麼,因為在光柱邊上,有什麼東西在動。
當霍克一從海裡浮出來,被波浪推到光柱中間時,安吉拉的目光就集中在那一點上了。波浪拍打著他的膝蓋,他站在那兒,一眨不眨地瞪著光柱,水流從他的臉上流到他赤裸的胸膛上,手上提著一把樣子可怕的魚槍。
他是一個從深水裡冒出來的勇士,她的勇士。如果他不知道這點的話,他應該馬上知道……沒有比現在更合適的時間了。安吉拉把她的毯子和咖啡遞給彼得,請他關上電筒,然後踏入波濤中,靠近這個她愛的男人。
「你做到了。」她說著,抬起目光去迎接他的,心中希望自己沒有請求彼得關燈——在黑暗中,她只看得見他臉部模糊的輪廓。
「你受驚了?」他聲音中深沉的愛意,像一個溫暖、舒適的繭一樣包圍了她。
「我想,是印象深刻。」一陣涼風拂到她的頭髮上,從她的濕辮子裡扯出一縷髮絲,飄在她的臉上,她沒有理會,「你將為重逢做些什麼?『」
「你決定一切,安格爾,你決定一切。」他伸出手,任魚槍滑落,等待著,他沒有久等。
一邁步,她的瞼埋在了他的胸膛裡,他的手緊緊摟著她的肩,安吉拉伸出胳臂環住他的腰,感到一陣顫抖傳遍他的全身,他們站在海浪裡,分享著信任、希望和愛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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