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安吉拉從浴室裡出來,溜過床,向臥室和廚房之間的門走去時。霍克假裝他已睡著。她赤足走在厚厚的地毯上,幾乎沒有一點聲響,他必須仔細傾聽,才感覺得到她的移動。
前門打開時輕輕一響,證實了他的懷疑,她沒有理會他的警告。他待在那兒一動不動,直到聽到第二聲輕響,表明門已經關上了,他跳下床,走到窗前,將窗簾拉開一條縫,向外張望。
吉普車停在距房子二十英尺左右處,他看見她先走到車前,檢查離合器。鑰匙在他的口袋裡,他很想知道,她是否知道怎樣在沒有鑰匙的情況下打著火。接著,她從車前退開,一隻手晃晃悠悠地拎著她的高跟鞋。
她遲疑了一下,像是在考慮何去何從,然後向草坪邊緣的樹林走去。她大膽地向前走,一點也不向兩邊張望。他猜她認為,即使有人看到了她,也不會來干涉,一種多麼新鮮、幾乎是不可想像的單純。霍克已想不起,有哪一次他不是不斷地四處掃視;有哪一天他能放鬆,而不借助行人來觀察他的身後是否有人跟蹤。
薩米的警衛從一簇杜鵑花後走出來,擋住她的去路,他穿的和霍克早先看到的人一樣,看到他把槍斜挎在肩上,霍克心裡一陣寬慰。安吉拉猶豫了一下,然後想從那人身邊繞過去。一絲微笑浮上他的嘴角,似乎是對她的勇氣表示讚賞。霍克看見警衛搖了搖頭,對她說了些什麼。她停下了腳步,注視著他,聽了一會兒,然後扭頭看看房子這邊,視線裡又出現了兩個同樣穿著打扮的人。一發現她在看他們,他們又退回到他們出來的地方,只留下第一個警衛看著安吉拉慢慢越過草坪走回來。
霍克繼續等著,直到他確信她已放棄——至少這一次——然後回到床上,閉上眼睛,以防她走進來看見他。讓她知道他看見了她的失敗,沒有什麼好處。
前門輕輕一響,此時,霍克在天使們翅膀的扇動聲中陷入深深的、觸及靈魂的睡眠之中,如果安吉拉這時走進房間,他也不會知道了。
霍克醒來時,透過臥室窗簾射進來的陽光已沒有那麼強烈。看了一眼表,已是下午了,他沉睡了四個小時,加起來幾乎有八個小時。胃部附近的一陣抽動,讓他想起,他自從上一頓後,已有很長時間沒有吃東西了。
一陣大蒜和洋蔥的香味刺激了他的嗅覺,幾乎使他流下口水來。不需要天分,也猜得到安吉拉在廚房裡做什麼。霍克離開床,一邊把自己關進浴室裡,一邊想不知她做的夠不夠兩人吃。
三分鐘後,他走進起居間,看見她坐在靠近廚房的凹進處,桌子上放了兩份食物,她不等他來就已經在吃了。當他走過去,拉出椅子在她對面坐下時,她沒有理他。他看看堆得高高的盤子,裡面裝著土豆糊,雞肉,洋蔥和蘆筍尖,然後抬起目光看看她低著的頭。她仍然穿著睡前的那套衣服。
很明顯,她找到了一把梳子,她梳了一條法蘭西式的辮子,用一條布紮著,看起來,像是從她手腕的綁帶上撕下來的。
他估計,要她一切按他說的去做,對她而言還有一些困難,不過還好,她至少沒有拒絕吃東西。在目前的情況下,一個生病的女人會令他頭痛無比。
「謝謝你,」他拿起叉子,說道:「我的下廚能力僅限於開罐頭和瓶子。」
她抬起頭看著他,他發現她臉上洗得乾乾淨淨的,她的鼻子微微發亮,她的黑眼睫毛不像他記得的那麼厚,臉頰上顏色十分自然。
他意識到她是如此迷人,這使他找不到其它的話來說下去。她知道,他被自己迷住了,但他不會對她幹什麼的。他臉上平靜的神色向她顯示了這一點。睡在安吉拉身旁是一種相當奇特、異乎尋常的體驗——一方面掙扎著壓下把她拉入懷中的慾望,一方面因靠近她而感到的柔情讓他著迷。結果導致他做了一連串狂野而動人心弦的夢。
「我想我快餓死了,」她說道,「但沒有想到這一點,我只是考慮為我自己做飯。」
她的聲音再次打入了他內心深處,就如他第一次聽到時那般有力,這令他想起在他的夢中,她那帶著渴慕、需要的、柔絲般的輕喊。他必須深呼吸幾下。才能接著吃下去。
「很好,」他說道,「那麼,是什麼使你煮了足夠我吃的份量呢?」
她懷疑地皺皺眉頭,「夠不夠,還要看看才知道,我並不常為一個男人做飯。」
他從中得到一個信息,她的生活中沒有男人。他又問道,「那麼為什麼費心呢?」
她看著他的盤子,已經半空了。「也許我在裡面放了毒藥,這難道不是一個殺手可能會做的嗎?」
他用叉子挑起一些糊,再加上一條雞肉,把它們送進嘴裡,嚼完嚥下後,才說:「薩米不會把這種引誘人的東西到處放的,而且我知道你身上也沒有,讓我們回到我們原來的問題上吧。」他看見一小片紅暈爬上她的面頰,知道自己讓她感到窘迫了,「我為什麼要扔掉這樣一頓美食?」
她理下頭,繼續吃東西。霍克意識到,她要麼就是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麼就是為了一個無論他怎麼問她都不會說的原因。於是他放過這個問題,把注意力集中到食物上。
這時她又開口了:「昨晚發生了什麼事?」
他仔細地看著她,「太多了,你指哪一部分?」
她眉毛一皺表示疑惑,「我記得的最後一件事,就是我快死了,很明顯,這並沒有發生。」
「你睡著了。」她的眉毛惱怒地一抽,示意他繼續說。
「我什麼都沒有做,如果這就是你擔心的事。你會這樣,我猜想是因為疲倦和害怕交織在一起造成的,我得承認,我對此也感到一點吃驚。」
「當我走下停車場時,我已經很累了。」她承認道,她的眼睛閃過一絲光芒,好像想起了什麼可笑之事。她驅走這個念頭,眉頭又是一皺,「即便如此,我發現還是很難相信我只是睡著了而已。我當時嚇得要死,不可能這樣的。」
「恐懼會令人們做出很多事,照你說來,就像你具有自我控制能力一樣。」他迎著她的目光,毫不退縮,寬慰地看到她金綠的眼中怒氣超過了害怕。生氣對她有益,即使這會令她不那麼聽話。他加了一句:「昨晚,與其說是你自己站著,不如說是我拖著你。睡著,是你唯一能做的事。」
她定睛看了他一會兒,然後同意地點點頭,「那麼,在那個你強迫我吞下去的東西裡,你放了些什麼?」
「麵粉。」
「什麼?麵粉?」
她的表情明白地向他顯示,她倒希望他拿的是些別的什麼讓她吞,他猜測,正在想像自己吞下的是比一個足球小點的東西。
停頓了一會兒,她挑起一些糊,然後她問:「誰是薩米?」
他吃完了盤裡東西,抬起頭來,發現她在等他回答,「薩米是擁有這個地方的人。我們在這兒,在他的保護下。」
「這是哪兒?」
「我不能告訴你。」
她把盤子推到一邊,放在黃色亞麻台布上的手握成拳頭,「我記得你說過,不再有謊言。」
「我說過。」他站起來,拿過她的盤子,和他自己的盤子一起放到洗滌槽裡。他把它們都洗了,然後回到桌旁,拿起銀餐具和玻璃杯,把它們都放進洗碟機裡。他聽到她走過來,坐在廚房和起居間之間突出的餐櫃上。
他轉過身來面對她,「我說過我不會再對你撒謊,然而,我也不會告訴你你不必知道的事。」
「你很清楚,不會讓我離開這兒的。」她簡練地說了一句,避免讓他知道她已經嘗試過了。她瞪著他,好像她被薩米的人趕回來,是他的過錯——事實當然如此,他並非沒有警告過她。她繼續道:「告訴我我身在何處,有什麼害處?
我也看不出知道這個信息對我有什麼好處。「
「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薩米的所在地是一個需要嚴加保守的秘密,如果我告訴你,他會很不高興的。」
「你是說,我不能再回來找它?」她問道,眼中彷彿閃過一絲希望的光芒。
「確切地說,是的。」他轉過身去,動作迅速地收拾起她做飯時用過的東西。幾分鐘後他弄完了,台子顯得很乾淨。
安吉拉已走回去,坐在面向大房子的窗台上,她拿了一個墊子放在背上靠著牆,雙腿收起來,胳臂環抱著膝頭。她凝視著窗外,表現出一種強烈意願。他知道,那是暗示他出去。
他拖過一把沉重的,墊得又厚又軟的椅子,靠窗坐下。
「有些事我們需要談一談。」他說。
「你什麼時候讓我走?」她問道,並不看他。
「還不會,我們談過之後,你會知道為什麼的。」他支起一隻手,靠在椅背上托住他的下巴,搜尋著最好的說辭。
「我想,如果我把一切從頭解釋起,你會更明瞭發生的事。」
她扭過頭來看著他,「昨天晚上,你對我的所作所為是那麼的殘忍,不可原諒,當時我認為我死定了。」
「我並沒有請求原諒。」
她皺起眉頭,「那麼為什麼要費心作什麼解釋呢?如果你不放我走,那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談的。」
「如果我讓你走出這兒,就等於讓你去死。」
「昨天晚上,我以為我要死了,但是我還活著,穿著上周買的衣服,而且看起來一時半會兒還脫不下來。」她拉了拉一隻起皺的袖子,對他微微嗤之以鼻,「抱歉,霍克,要從昨晚受到的驚嚇中恢復過來並不容易。」
「我告訴過你,木再有謊言。」
「你告訴過我很多事,都是麻煩,我看都沒有面對的價值。」
霍克伸直他的兩條長腿,把它們交叉起來,凝視著她繃得緊緊的臉。她在反抗他,因為她以為,鬥爭,是唯一獲得拯救的辦法。他知道她不會輕易相信她面臨的現實存在的危險,這危險從她輕鬆地闖進來撿起那支槍的那一刻就開始了。他希望她至少能聽他講。
他再試一次:「你不會在這兒待得很長的。但得等我為你找到一個比較長久的保護辦法。你在任何地方都不會安全,這裡,是我短期內能找到的最好的地方。」
「你告訴我所有這些,」——她手朝外一揮,作了一個收攬一切的手勢——「所有這些都是為了保護我嗎?別讓我好笑了。」
面對她的執拗,霍克忍住一句詛咒。越過安吉拉,他朝房子看去,他看見一個薩米的人從一扇側門出來,向這邊走來。
「為什麼你不洗澡?」他問她。
「為什麼你不刮鬍子?」
「太餓了。」他伸手摸了摸兩天沒有刮的下巴,「這只需一會兒,除此之外,我想我還要出去一會兒。為什麼你不趁此機會用用浴室。我看見那兒有一件厚袍子,你不會冷的。」
「我穿著衣服更舒服。」她翹起下巴轉過臉去,這使她喉部的線條特別顯著。
「那我想我得為你找一些。」他站起來,走到門口,薩米的人正走完最後幾步。他簡短地對他說了兩句,然後轉向安吉拉。她依然看著窗外,假裝並不關心身後發生的教「我必須去見薩米,我很可能要去一個多小時。」他指著牆角的一個書架,「那兒有一些書和雜誌。」
她小心戒備地看著他,「你不告訴我,在你走後不許做什麼嗎?」
他搖搖頭,「你學得很快,安格爾,我不想重複我的話來冒犯你。」
「別那樣叫我,我不喜歡。」她以這種方式表明,她不喜歡他這麼叫她,就是不喜歡他。
「太遲了,安格爾,我已經叫了。」
他轉身走進臥室,結束了這場爭論。他從枕頭下面取出他的槍,拿在手中小心地掂量了一下——薩米不喜歡他帶著搶去見他——他想了想,把它放進運動包裡,薩米的感覺先放在一邊,他不能把它放在安吉拉能拿到的地方,包裡其它的一些東西也有同樣的問題,他決定把包隨身帶著。
他抓起夾克穿上,出於同樣的理由,他要把所有的東西都帶上。即使安吉拉不會仔細地察看,但有些東西不能落入別人的手中。
當他走回來,通過起居間時,她仍然凝視著窗外。她的姿態清楚地表明,她不想理睬他。他走出門,對薩米的人點頭示意。此人正靠在房子的一側,機槍柄——霍克注意到是一支微型UZi ——靠在他的臀部旁,棒球帽簷拉下來壓著他的眼睛。
霍克穿過草地,向大房子走去,腦子裡轉動著種種與薩米交談的方法。即使薩米有霍克需要的消息,他也不一定會賣。複雜的忠誠,買賣的價格,一些不能確定的事,這一切都需要用沉著、時間和現金,從薩米處獲得一些消息。這些消息也可能沒有用。
現在霍克唯一能確定的,就是當他回來時,安吉拉一定會在房子裡。薩米從來不會收回他已提供的服務。
薩米給了他他想要的,但這花了兩個小時和大量的精力,超過了他準備花費的。精緻的地面路燈照亮了他的路,他在迅速降臨的夜色中走回小屋,一隻手提著他的運動包,另一隻手拎著幾件搭在肩後的衣服。他雖然疲倦,但並不想睡,還一心想著他並非單獨一人。他發現了兩個薩米的人。
在他經過時現身向他示意。
很明顯,安吉拉並非只有一個「警衛」。霍克的行動和安吉拉一樣受到限制,直到薩米傳下話來,說霍克已付清了一切服務費用。他已走到小屋前,正準備打開門,一個警衛走到他面前。
「老闆剛通知你離開了。如果你在四處溜躂——特別是夜裡——事先告訴我們一聲,我們會不勝感激。」
霍克點點頭,同意了,如以往一樣,薩米式的效率。他離開薩米,讓後者在紫外線燈下檢查幾張百元大鈔,到現在,還不到五分鐘。
「那女人的行動仍需受到限制。」他說道,發現薩米一定已經告訴過他們了,不過,他感到仍需強調這一點。他加了一句:「態度溫和一些。什麼時候不需要限制了,我會告訴你們。」
警衛點點頭走開了,留下他一個人。他走進門去,發現她不在起居間裡,不禁感到一陣失望。歎了口氣,因為他真的想在他們睡之前,把一些事確定下來。他把衣服掛在椅背上,把包放在地板上,然後向臥室走去。
他輕輕推開門,不想驚擾她,如果她已經睡下了的話。
她不在床上,也不在屋裡。走到浴室門口,他推開門,打開燈,空的。
帶著焦慮和懷疑,他的心跳加快了。呆了一下後,他開始行動——檢查衣櫥,床下,窗簾後。他走過整個小屋,沒有發現任何警兆。
他不禁想到,外面天很黑,那些帶槍的人會先開槍射擊再查看,事後也不會感到後悔。真該死!難道她不知道外面有多麼危險?
很顯然她不知道,因為不管怎樣,她溜了出去。霍克不再浪費時間去第二次搜索小屋。他稍停片刻從包裡拿出他自己的槍——他不打算向什麼人開火,但在那兒,一個人若是沒有一件武器,是不可想像的——他打開門,喊了一聲:「那女人跑了,找到她。」
他站在窗戶射出來的燈光中不耐煩地等著,心裡也知道這比離開小屋要好些。耽誤令人感到灰心喪氣,卻是不可避免的。毫無安排地奔進黑暗中——沒有通知任何人——會遭到他告訴過安吉拉的同樣命運:被殺。
早先和他說話的那個警衛,繞過房子一角,和霍克在燈光下匯合。他很沉靜,在霍克看來,顯得漠不關心。
他說:「她不可能在我們不知道的情況下通過防線。」
「我還會認為她不可能走出房子呢,」霍克咆哮道,「可她那樣做了。」
「我們都很感興趣她是怎麼辦到的。」他停頓了一下,傾聽傳入他耳機的聲音,然後說:「那是控制室。如果她在地上爬行,他們就不能確定她的方位。」他露出一副不舒服的表情,「薩米會不高興的。」
霍克也一樣不高興,他猜警衛知道這一點,因為他對霍克手上的槍不置一詞。
安吉拉等待著,直到她聽不到那些人的低語聲,又數到三十,以確保更安全。當唯一的聲音,就是她自己的心跳聲,在這個窄小的空間裡震動時,她伸手推開小櫥的門。它掃過去,碰著了附近的一張椅子,她的心都快跳到她的喉嚨口了,她停下來等著,直到她肯定沒有人聽到那聲木頭與木頭相撞的輕響。
從那個小櫥裡爬出來,要比把自己塞進去容易。但是,她的四肢已接近麻木,在沒有空氣流通的小櫥裡出了一身大汗,渾身的肌肉也在痙攣。在這種情況下,爬出來也是一種挑戰。最後,她猛然躺在了起居室的地毯上,其姿勢讓人聯想起一條擱淺的魚。她仰躺著,直到她各個關節的刺痛感恢復得差不多。
她渾身湧過一陣勝利的喜悅。在繼續完成她逃跑的一系列工作前,她放鬆地輕捶了一陣後背。下幾步不像第一步那麼明確,但她不允許自己的否定念頭來動搖自己的決心。下一步的關鍵是出去,不被人發現地到達樹林裡。從那兒,她可以玩捉迷藏,然後獲得自由。
她是玩這種遊戲的行家裡手。
她不打算直著行走,以免撞倒或碰到什麼東西。她發現剛才她忘了關立窗簾,於是只好爬到前門去。霍克的運動包放在門邊,她把它拉到身邊,腦子一轉,動手把拉鏈拉開。
她估計,裡面一定有什麼可用的東西,這讓她想起了那天晚上霍克不停地從裡面掏東西,彷彿裡面貯存了無盡的內容。
手發著抖,她拉出一件圓領襯衫,皮套,小通訊本,一個黑皮夾,她懶得費心去打開它,因為它太小,不會有什麼用。包的一個角落裡塞著一個稍大的藍色尼龍袋,她把它拿出來,發現一支小小的,很眼熟的槍。
她猶豫了一下,然後用手指握住槍柄,把它抽出來。她猜測,這就是那支她從地板上撿起來的自動手槍。這支槍久已不見,但從未被忘掉。她拉出彈夾,檢查裡面是否有子彈,然後又把它插回去,把槍調到安全狀態,因在跑動中帶著一隻上了膛的槍,卻又不準備射擊,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她用手測了測重量,然後笑了。
現在,她有可用的東西了。
放棄了包裡剩下的東西,安吉拉爬過了它。她的鞋在早先她脫下來的地方,但她決定不帶它們。淺口皮鞋在柔軟的草地上很不適用,況且,她一隻手已佔得滿滿的了。
花了幾秒鐘傾聽外面的動靜,她抬起腳,打開門,往前、左、右方向一掃視,發現沒有人,她竄進一蓬杜鵑花叢中,離有燈光的小路有三十碼遠。她躲進花叢中間,能聽到的唯一聲音是她自己激動的呼吸聲。沒有人提出警告,沒有人喊叫:「嗨,你!站住,否則我開槍了!」
沒有人要求——非常有禮貌地,就像早上那人一樣——她轉回小屋。她幾乎要到樹林了,只有三十碼遠的草地,剩下的路就容易多了。
她哆嗦著蹲伏在柔軟、潮濕的土地上,當她透過厚厚的葉子觀察地形時,全身每一感官都高度警覺著。只要她不失去沉著勇敢,她在日出前就會得到自由。
為安全之計,她決定留在原地等幾分鐘,她的眼睛還不能適應黑暗,而且她想確保當她開始最後向樹林奔跑時,沒有人從那兒出來。一兩分鐘後,一個警衛從陰影中溜出來,走進了小屋,她的耐心得到了報償。安吉拉猜他很可能是對小屋再作一次檢查。當那人僅僅幾秒鐘的時間就出來,並消失在小屋的背後時,她微微有點吃驚。
然後她很快忘了他,困難地瞪視著黑夜,計劃怎樣跑到樹林裡去。
霍克起初並沒有注意到警衛跑到了他身邊。他們正在森林北邊的樹林中,已經檢查了一半的防線,沒有發現安吉拉來過的痕跡。他的同伴不斷地和其它人保持聯繫,霍克不時地看著他們在附近移動的身影。有一打左右的人在搜尋安吉拉,就連薩米本人也親自在控制室裡指揮搜尋。
她不會有機會的,霍克擦了一把前額上的汗,希望她聽從了他的建議。薩米的人訓練良好,不會開槍,但誰也不敢說,如果她驚動了他們中的一個人,會發生些什麼事兒。在她的反抗被制止前,她可能會受到一點傷害。
如果她運氣好,今晚的冒險只會帶給她一場驚嚇。除非她越過森林中的防線走得太遠,那麼,任何人都猜得到,薩米將做出什麼事來。霍克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這個問題。
一聲低低的口哨提醒了他,他回頭看見一個警衛正示意他回去。輕輕一轉身,他聽到警衛對話筒說的最後一句話。
「她肯定有武器?是什麼東西?」他聽了一會兒,然後看著霍克:「她找到一隻槍。」
霍克想起他留在後面的那只槍,哼哼了兩聲:「我的包裡有一隻貝雷塔,但包是在小屋裡啊。」
「她也在。」警衛宣佈了這個消息,然後問霍克,「有子彈嗎?」
「是的。」他退縮了一下,因為他的愚蠢,把它留在了身後。但警衛聳聳肩,對此表示不屑理睬,接著轉告了其它人霍克告訴他的話。他加了一句:「別讓任何人接近那女人。
如果她往外移動,讓她走,我們會截住她。「
「她在哪兒?」霍克急切地問。
「小屋附近。」
霍克鬆了一口氣,這是他發現安吉拉失蹤後的第一次。
他轉身回去,警衛在後面緊跟著。現在她已經被發現,每個人都知道她走得不夠遠,不足以發現任何能夠幫助她確定他們地理位置的東西,剩下的就是如何控制局面的問題。一旦他確信,開槍射擊並非她最擅長的事,他會對她作一次交心的談話,告訴她,她陷入的麻煩有多麼嚴重,那之後,他希望她能夠比較容易接受指揮。
現在唯一的事,就是找出她曾躲在什麼地方,找到之後,他會用水泥把它填上,他想薩米也不會反對的。
月光透過樹梢照下來,照亮了他們的路,比燈光還有效。霍克的眼睛已能適應黑暗,他們邁著穩定的步子,穿過森林往回走。樹林其實並不寬,他們在草坪邊上止住步子,身體仍處於森林陰影的掩護之下。霍克瞇著眼看著前方的燈光,而警衛指著一叢杜鵑花叢說:「她一定在那裡面,因為她離開小屋大約才三分鐘左右。」
「是什麼阻止了她繼續移動?」霍克問。
「不知道,有半打的人包圍了這一區域,但他們都待在看不到的位置,唯一最近的監視是電子設備,但他們沒有在灌木叢裡裝上攝像機。」
霍克把他的左輪手槍交給警衛,不去理會那人的驚訝表情,開始走過草坪,他的空手滿握著希望。他走得很慢,給安吉拉足夠的時間看見他,並決定將做什麼。
如果她決定射擊,他希望她隔著一段距離就開槍,用手槍射中目標並不容易,而且他認為她不會有這方面的天賦。
他以前看錯她了,帶著這個令他不舒服的念頭,他靠近了一些,離花叢十步遠處,他聽到了裡面有一些沙沙聲,還有一些模糊的咕噥聲。
就在霍克從樹林裡出來向她走來的那一刻,安吉拉就知道一切都完了。他筆直地、毫不猶豫地向杜鵑花叢走來,就好像確切地知道她在那兒似的。她不知道他是怎樣知道這一點的,當她想到她的全部活動都被人自始至終地觀察到了的時候,一陣寒顫沿著她的背脊骨引上來。她的成功成了一種幻覺,她的逃跑只是枉費心機。
她的理智指責自己,為讓眼睛適應黑暗而浪費了時間,緊接著,又為自己開脫地想,即使她到了樹林裡,他們也不會讓她走遠的。
手中的槍,突然變得沉重起來,儘管她知道它的重量不會超過一、兩磅。瞪著手槍黑色的外形,她只有慶幸他們沒有向她開槍。如果他們知道她在哪兒,那也肯定知道她手上有槍。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視線裡只有霍克一個人。手槍從她的手中滑到了地上,她詛咒著,手在花葉中搜尋著,直到找到那冷冰冰的金屬。
「安吉拉?」
她的心狂跳起來,透過花葉看見霍克在五步遠處蹲了下來。
「安吉拉,你還好嗎?」他的雙手輕輕地放在膝蓋上,他的話中有一種關心的意味——是對她,而不是他自己。如果他關心的是他自己的生命,他就不會這麼說的。接著,她發現他沒有拿槍。
「什麼?」她的膝蓋因為長時間爬跪在地上,開始疼痛起來,但她牙齒緊咬著下唇,努力想著出去的方法。
「已經很晚了。」
他擔心的是時間?她幾乎笑出來,「我並不關心你是否能睡個好覺。」
「天也變冷了,你沒有穿外套。」
「那是誰的錯?我的外套在聖拉斐爾我的車裡。」向他開槍是一種選擇,但這樣做並不能使她逃走。正如他以前告訴她的那樣,那些帶槍的人,他們的工作就是阻止她到別的地方去。不能因為她沒有看見他們,就以為他們不在那兒。如果她殺了霍克,他們也會同樣輕而易舉地殺了她。
除此之外,她肯定自己下不了手——向霍克開槍,這個人,她曾經睡在他旁邊,並為他做飯。除了把自己得救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外,別無他法,在非正常狀況下,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正是霍克自己,沒有對她的窘迫或害怕感到不快。他睡在她身邊,沒有使她感到威脅;他也曾向她許諾,她不會遭到強姦,而且她相信他的話。
在這一小時內變得更加異乎尋常的情況下,他看起來既講道義,又講原則。她讚賞他這點,否則不會為他做飯。而且,如果她真正誠實的話,她得承認,換一種處境,她會被他身上的某些東西吸引。在他無禮、生硬的外表下,有什麼東西打動了她,讓她顫抖,感到茫然。
正是這些綜合因素,讓她沒有用槍對付霍克,但最終,是對還是錯,只是她的直覺。逃跑是原則問題,射殺霍克則不是。
她看見他脫下皮夾克,把它放在身旁的地上。
「你這是幹什麼?」她問。
「如此我們就平等了。」
「我還光著腳。」
「你想讓我脫鞋嗎?」
「這倒不是,我不過是指出不平等處。」她接著想,即使她想向他開槍,她也做不到這點。十年前,在她去父母的牧場度假的時候,一隻鬥牛犬野蠻地咬死了她妹妹的貓,她拿起槍,扳起擊鐵,瞄準了,望著那狗沾著血的下頜,她就是下不了手開槍。
稍後,她聽說那狗又咬死了一隻小羊,他父親的工頭把那狗運到獸醫那兒去,處死了它。
她幾乎希望那個工頭此時就在這兒,再為她做這種骯髒的工作,但只是弄傷他,也許弄殘廢,不要殺了他。
霍克站起來,轉過身去,讓她看看他身上沒有藏什麼東西,然後重新半跪在草地上:「你看到了,我沒有帶槍來,如果你交出你的槍,這會是一種很友好的表示。要非常小心地。」
「昨天晚上,我想幫你擺脫困境時,我已作出了友好表示。」也許,她能夠拿他作人質,為自己開闢通向文明的道路——這條路是那麼的遙遠——但直覺告訴她,霍克寧願冒挨槍的險,也不會讓她逃掉,從他走過草坪,心裡清楚她隨時會開槍的那種態度,就能知道這一點。
「我早就告訴過你,昨天晚上是我的錯,安吉拉,現在請你不要再犯同樣的錯。」
「我懷疑世上會有哪一個法庭,在聽了我的陳述之後,會宣判我有罪。」
「薩米有他自己解決問題的辦法,」霍克說道,「你所訴求的那些法庭會被提醒,決不會理會這兒發生的任何事。」
「你是說,如果我殺了你,薩米會清除掉屍體,假裝什麼也沒發生過?」荒謬可笑,但過去二十四小時裡發生的事更加稀奇古怪。
「如果我不在這兒,你最好不要想薩米會對你做出什麼事兒來。清除兩具屍體跟清除一具一樣容易。」他停頓了一下,然後加了一句:「安吉拉,把槍給我,這不是鬧著玩兒的。」
「別這麼沒耐心,我在這兒並不是毫無抵抗能力的,你要明白這點。」她的腳趾頭陷進了柔軟的泥土中。她心想,如果說她在這之前,渾身是土,衣服又皺,那麼現在她就更髒了。那時,鑽進灌木叢看來是個好生意,而現在,她的手、腳、衣服蒙上了骯髒的一層灰。
「如果我真認為你會開槍,」他說道:「我們就不會有這次對話了。我用不著出面,就可以讓薩米的人解除你的武裝。」
「我可能向他們開槍的。」
「我懷疑這點,即使你知道怎樣用那支槍,你也傷不了他們。」他頓了一下,問道:「你知道怎樣使用它嗎?」
「現在問這個問題,太遲了點吧。」
安靜了片刻,然後他問:「那你等什麼?安格爾!我在這兒,不會傷害你,別人也不會傷害你。」他的聲音有點低沉,語氣有些讓人放心。她意識到,現在他能看到她,正如她能看到他一樣。
她虛張聲勢地揮動著槍,努力想想下一步計劃,但很不幸,她的大腦中一片空白。「你以前傷害過我。」
「那是我不知道以前。」
「霍克,我再也不想待在這兒了。」
「那麼出來,我們進屋去。」
「我不是指這灌木叢。」
「我知道。」他站起來,伸出一隻手,撥開一根枝條。
安吉拉心中盤算著,然後決定放棄。長時間的蹲伏使她的膝蓋有一些疼痛,她彎著腰從花叢中出來,光著腳踩在草坪上。
他的手還伸著,她知道,這是問她要槍,但這姿勢更多的表現出一種請求,而不是命令。她把自動手槍放在他的掌心,有意不去看他,轉身向小屋走去。
「謝謝你。」
她扭過頭看著他的眼睛:「為什麼產『」為你沒有向我開槍。「
「那沒什麼,我甚至不會向一隻狗開槍。」他沒有問是什麼狗。她開始走過冷冷的草坪,知道他跟在後面,不是因為他發出的聲音,而是因為她能感覺得到。她很慶幸,他沒有試圖接觸她,反抗的激動雖然變弱了,但仍然佔據著她的心靈。
當他們走到小屋門口,霍克走前幾步,打開門,等著和她的目光相遇,「當你下不了手的時候,還有別的人殺了那狗,是嗎?」
「是的。」
「那你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他把門推開一些,跟在她後面進了屋。
她感到他正凝視著她的背影,看著她走過凸窗,走到座位前盤腿坐下,然後他走到門外,低聲對陰影裡的什麼人說話,留下安吉拉一個人在那兒奇怪,為什麼知道霍剋期待一死,她並不感到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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