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年冬天的剩餘日子裡,杜·洛瓦夫婦常去瓦爾特家。甚至在瑪德萊娜聲稱自己懶
得動彈而寧願留在家裡時,杜·洛瓦也照樣要去同這一家人一起吃餐晚飯。
星期五是他所選定的固定日子。每逢這一天,除了杜·洛瓦,老闆夫人誰也不會邀請,
因此這美好的時光也就屬於我們這位漂亮朋友一個人所有。晚飯之後,大家常玩玩牌,喂喂
金魚,像一家人似的消磨著快樂的時光。瓦爾特夫人有好幾次在較為隱蔽的地方,如門背
後、花房裡的樹叢後面或某個昏暗的角落,冷不防抓住杜·洛瓦的雙臂,緊緊地將他摟在懷
內,在他耳邊悄悄說道:「我愛你。……我愛你。……愛得簡直不知如何是好。」每一次,
杜·洛瓦總是冷冷地將她推開,嚴肅地向她說道:「又來了,您要總是這樣,我就再也不來
了。」
三月底,兩姐妹的婚事突然傳得沸沸揚揚。大家都說,羅莎的未來郎君是德·拉圖爾—
伊夫林伯爵,蘇珊的未來郎君則是德·卡佐勒侯爵。這兩人已成為瓦爾特家的常客,享有非
同一般的地位和待遇。
不過,杜·洛瓦和蘇珊卻相處融洽,像親兄妹一樣無拘無束。兩個人常常一聊就是幾小
時,把什麼人也不放在眼內,彼此似乎十分相投。
至於蘇珊會嫁給誰的問題,他們一直未再提起,甚至也未談到那些隔三岔五前來求婚的
人。
一天上午,杜·洛瓦被老闆帶來家中吃午飯。飯後,瓦爾特夫人被僕人找去接待一位來
訪的供貨商,他趁便向蘇珊提議道:「咱們去給金魚喂點食怎樣?」
兩人從飯桌上各拿了一大塊麵包,到了花房裡。
大理石水池四周放了些軟墊,以備人們在近處觀看游魚時,可跪在上面。兩個年輕人於
是各拿了一塊,肩並肩沿著水邊跪了下來,開始向水中投扔手上捏出的小麵包團。魚兒看到
後,立即搖頭擺尾地游了過來。它們轉動著凸出的大眼,或是來回轉悠,或是潛入水下,吞
食下沉的麵包。隨後又浮了上來,希望能再得到一塊。
這些小東西,嘴巴不停地一張一合,身子轉動自如,行動敏捷,樣子十分奇特。其鮮紅
的軀體在池底黃沙的襯托下,截然分明,像一團團火紅的光焰,不時出沒於碧波之中。而一
旦停止游動,其鱗片的藍色邊沿便顯得分外醒目。
杜·洛瓦和蘇珊看著自己映入水中的身影,不禁莞爾而笑。
「蘇珊,」杜·洛瓦突然輕聲說道,「心裡有事而不對我說,這可不好。」
「你指的是什麼,漂亮朋友?」蘇珊問。
「晚會那天,就在這裡,你答應過我的話,難道忘了?」
「沒有呀。」
「你曾答應我,只要有人向你求婚,便先來聽聽我的意見。」
「怎麼呢?」
「怎麼。有人已經向你求婚。」
「誰?」
「你自己知道。」
「我向你發誓,一點也不知道。」
「不,你知道。就是那個花花公子德·卡佐勒侯爵。」
「這是怎麼說呢?首先,他不是花花公子。」
「就算不是吧,可是他毫無頭腦,整天賭博耍錢,吃喝玩樂,敗盡了家產。你年輕漂
亮,聰明伶俐,能同這樣的門第結親,當然是再好不過啦。」
「你好像非常恨他,」蘇珊笑著問道。
「我恨他?沒有的事。」
「不,你恨他。可他並不像你所說的。」
「哪裡,他是個機關算盡的蠢貨。」
蘇珊稍稍側過身,把目光從水中轉移了過來:「瞧你,你這是怎麼啦?」
杜·洛瓦面露窘態,好像被追問不過而只得抖落出內心隱秘:「我是……我是……我是
有點嫉妒他。」
「你?」蘇珊不免感到吃驚。
「是的。」
「怪了,這怎麼會呢?」
「因為我愛上了你。你這個壞東西,你心裡完全清楚。」
「你難道瘋了,漂亮朋友?」蘇珊突然正色道。
「我知道,自己確是瘋了。你是一個未婚少女,而我已是一個有婦之夫。事情不是明擺
著的嗎?我這樣做,不但是瘋了,而且是犯罪,甚至可以說是無恥。因此,我是不可能有什
麼希望的。一想到這一點,我便恨得難以自制。這不,聽說你要結婚,我氣得了不得,簡直
要動刀殺人。蘇珊,心裡憋了好久的話,今天都對你說了,希望你能原諒。」
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水中的金魚見上面再也沒有麵包扔下來,便像英國士兵似的排
成一行,一動不動地呆在那裡,目光集中在岸邊兩人的臉上。而這兩人現在是再也不管它們
了。
「可惜你已經結婚了,」蘇珊說,語氣中既帶著憂傷,又含有欣喜。「有什麼辦法?誰
也無能為力,一切都完了。」
杜·洛瓦猛地轉過身,臉貼著臉,向她問道:「要是我離了婚,你能嫁給我嗎?」
「那當然,漂亮朋友,」蘇珊不假思索地答道,「我會嫁給你的,因為我喜歡你,勝於
喜歡其他任何人。」
「謝謝……謝謝……」杜·洛瓦站起身,結結巴巴地說,「我只求你一點,馬上不要接
受任何人的求婚,姑且再等一等。
算我求你了,這一點你能答應嗎?」
「行,我答應你,」蘇珊說,心裡亂糟糟的,不知道他究竟想幹什麼。
杜·洛瓦將手中仍拿著的一大塊麵包往水裡一扔,便慌慌忙忙地離開了蘇珊,連「再
見」也忘了說。
未經手指捻碎的大塊麵包,漂浮在水面上。池中金魚紛紛直衝過去,圍在四周貪婪地大
口大口啃嚙著,後來又將麵包推到水池的另一頭,翻來覆去地在麵包的下方你爭我奪,攪成
一團,如同一朵頭朝下落在水中的鮮花,不停地顫動,旋轉。
心中既感到詫異又有點不安的蘇珊,站起身,慢慢地回到客廳:漂亮朋友已經走了。
杜·洛瓦神色平靜地回到家中,瑪德萊娜正在伏案寫信。
「瓦爾特家星期五的晚飯,你去吃嗎?」他問,「我照例是要去的。」
「我不去了,」瑪德萊娜遲疑一會兒說道,「我有點不舒服,還是留在家裡算了。」
「去不去隨你,」杜·洛瓦說,「並沒有人強迫你。」
說罷,他又拿起帽子,出了家門。
很久以來,他便在注視著瑪德萊娜的一舉一動,不遺餘力地對她進行監視和跟蹤,因此
對她的一切瞭如指掌。現在,他所期待的時刻已終於到來。瑪德萊娜剛才說她「還是留在家
裡算了」時,其醉翁之意他一下就聽了出來。
後來的幾天,他對她分外和氣,整天樂呵呵的。這是他多日來所少有的,瑪德萊娜因而
說他簡直像是變了個人。
到了星期五,他很早便穿好了衣服,說是要去辦點事,然後便去老闆家吃晚飯。
六點左右,他吻別妻子,出了家門,一徑走到洛雷特聖母院廣場,叫了輛出租馬車。
他向車伕說道:「請將車趕到泉水街,停在十七號對面,就呆在那裡,直到我讓你離
開。然後請將我送到拉法耶特街的『山雞飯店』。」
車子啟動後迅速向前走著,杜·洛瓦將窗簾放了下來。不久,馬車停在他家對面的馬路
上,他開始注視門前的動靜。等了約十分鐘後,他見瑪德萊娜從裡邊走了出來,向環城大道
走去。
待她走遠後,杜·洛瓦將頭伸出車窗,向車伕喊了一聲:「可以走了。」
馬車於是繼續前行,很快將他送到本街區無人不曉的「山雞飯店」。他走進飯店,要了
幾樣菜,一邊慢慢地吃著,一邊不時地看著手腕上帶著的手錶。吃完飯,他又喝了一杯咖啡
和兩杯清醇的香檳,並點上一支上等雪茄,不慌不忙地抽著。到了七點半,他走出飯店,叫
了一輛由此路過的空車,直奔拉羅什富科街。
車子在一幢樓前停下後,他向門房問也沒問,便直接上了四樓。他扣開一扇門,向前來
開門的女僕問道:「請問吉貝爾·德·洛爾姆先生在家吧?」
「在家,先生。」
進入客廳後,他等了片刻。不久,一軍人模樣、胸前掛著勳章的人走了進來。此人身材
魁偉,雖然還很年輕,但已頭髮花白。
杜·洛瓦向他打過招呼後說道:
「警長先生,果然不出我所料,我妻子同她的姦夫此刻正在他們租下的一間傢具齊備的
房子裡吃晚飯。地點就在烈士街。」
「我聽您的,先生,」警長欠了欠身,說道。
「你們採取行動是否須在九點之前?」杜·洛瓦又說,「過了這個時間,你們就不能去
私人住所捉姦了。」
「是的,先生。冬天是七點,三月三十一日後是九點。今天是四月五號,因此可到九
點。」
「那好,警長先生。我在樓下備有一輛馬車。我們可用這輛車去警察局接您手下的人,
一同前往。時間既然還早,我們到達後可在門外稍等一等。這種事,越是晚去,便越有可能
當場捉祝」「可以,先生。」
警長去穿了件大衣,把三色腰帶遮蓋了起來。回到客廳後,他將身子閃過一旁,讓
杜·洛瓦先走。杜·洛瓦因心裡正在考慮著什麼,不想先走,因此連聲說道:「還是您先
請……您先請。」
「走吧,先生,這是在我家裡,」警長說道。
杜·洛瓦於是向他欠了欠身,走了出去。
他們先到了警察局,去接三個在局內等候的便衣警察。因為杜·洛瓦已在白天去了警察
局,說當晚定可將這對賊男女當場抓祝一個警察隨即上了駕轅的位置,坐在車伕身旁,另兩
個則鑽進了車內。車子很快到了烈士街。
下車後,杜·洛瓦說道:「他們就在三樓,房內的佈局我一清二楚。進門後有一間小客
廳,接著是餐廳,臥房在最裡邊。三個房間彼此相通。整個樓房,除了外邊的大門,沒有其
他出口可以逃走。不遠處住著一個鎖匠,你們隨時可以差遣。」
幾個人走到他所說的樓房前,時間還才是八點過一刻。大家只得默默地在門外等了二十
多分鐘。到八點三刻,見杜·洛瓦說了聲「現在可以上去了」,眾人立即到了樓梯前,對門
房根本未予理會,況且門房也未看到他們。為了穩妥起見,他們在街上留了一人,把守大門。
四個人到達三樓後,杜·洛瓦將耳朵貼在門上聽了聽,接著又透過鎖孔看了看。屋內寂
然無聲,沒有一點動靜。他於是伸手按了按門鈴。
警長這時向他的兩位副手說道:「你們不必進去,留在這兒待命。」
大家等了等。兩三分鐘後,杜·洛瓦又將門鈴一連按了幾下。屋裡終於傳來一點聲響,
接著是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顯然是有個人走了過來窺探動靜。杜·洛瓦屈起手指用力在門上
敲了敲。
「誰呀?」一個竭力不讓人認出、好像是女人的聲音問道。
「快開門,我們是警察局的,」警長回道。
「您是誰?」裡邊的聲音又問。
「我是警長。快開門,否則我們就要破門而入了。」
「你們要做什麼?」還是裡邊的聲音。
「是我,」杜·洛瓦說話了。「還是開門吧,你們已無法逃出我們的手心。」
輕微的、顯然是光著腳的腳步聲遠去了,但不到幾秒鐘又走了回來。
「你若還不開門,我們可要硬撞了,」杜·洛瓦說。他手握銅質門把,慢慢地用肩頂在
了門上。見對方依然一聲不吭,說時遲那時快,他使出全身力氣猛的一下撞了過去,門上的
舊鎖頃刻土崩瓦解。鎖上的螺絲一個個早已飛出槽孔,使得杜·洛瓦差一點倒在瑪德萊娜身
上。因為剛剛在門裡說話的正是她。
只見她頭髮蓬亂,兩腿外露,身上只穿了件胸衣和短裙,正拿著一支蠟燭站在那裡。
「今天要找的就是她。他們是逃不了啦,」杜·洛瓦大叫一聲,衝進屋內。警長摘下帽
子,跟了過去。喪魂失魄的瑪德萊娜,舉著蠟燭,走在後邊。
他們穿過餐廳時,只見餐桌上杯盤狼藉:除了幾塊吃剩下的麵包和幾個喝乾的香檳酒
瓶,還放著一個雞的空骨架和一瓶打開了的鵝肝醬。餐具架上放著兩個裝滿牡蠣殼的盤子。
臥房裡到處扔著衣物,簡直像是剛剛經歷過一場搏鬥。一張椅子的椅背上搭著一件連衣
裙,扶手椅的扶手上則掛著一條男人穿的短褲。四隻短靴——其中兩大兩歇—歪倒在床腳下。
這是一間連帶傢具出租的公寓房,不但陳設一般,且瀰漫著一種悶濁的難聞氣味,同旅
館中常見的相仿。這氣味既有牆壁、窗簾、床墊和座椅所散發出的,也有在此公寓房住過一
天或半年之久的客人留下來的。隨著客人的一批批更換,這滯留不去的人體氣味也就越積越
濃,變成一種時時侵擾、無以名狀、令人難以忍受的怪味了。這在各公共場所已是司空見慣。
壁爐上放著雜物:一個點心盤、一瓶查爾特勒產甜酒和兩隻酒杯,杯內的酒只喝了一
半。銅座鐘上方的人形裝飾上,扣著一頂男人戴的大禮帽。
警長倏地轉過身,兩眼逼視著瑪德萊娜:「這一位是記者普羅斯佩—喬治·杜·洛瓦先
生,您就是他的合法妻子克萊爾—瑪德萊娜·杜·洛瓦夫人嗎?」
瑪德萊娜聲音極低地答道:
「是的,先生。」
「您在這裡做什麼?」
她沒有回答。
警長又問:「您在這兒做什麼?此時此刻,您不在自己家裡,幾乎赤身露體呆在這傢具
齊備的房內,到這裡做什麼來了?」
他等了一會兒,見瑪德萊娜依然一言不發,便又說道:「夫人,既然您不願說,我只好
自己來把情況弄清楚了。」
一眼可見,床上顯然躺著一個人,被子蓋得嚴嚴實實。
警長走過去,喊了一聲:「先生。」
床上的人紋絲未動。看樣子,像是背朝外,腦袋埋在枕頭底下。
「先生,」警長碰了碰那像肩膀的地方說道,「請放明白些,不要逼我動手。」
被褥下的人仍舊毫無反應,彷彿死了一樣。
杜·洛瓦搶步上前,將被頭掀了掀,然後一使勁,抽去枕頭,拉羅捨—馬蒂厄一張毫無
血色的臉也就露了出來。杜·洛瓦俯過身去,恨不得一把將他掐死,但最後只是咬牙切齒地
罵了一句:「既然有臉幹這見不得人的醜事,也該有勇氣站出來承認。」
「你是誰?」警長問道。少頃,見姦夫慌亂不已,一句話也答不上來,他又說道:「我
是警長。快說,你叫什麼?」
「快說,你這膽小鬼。」怒火中燒的杜·洛瓦在一旁喊道,「你要再不說,我就替你說
了。」
「警長先生,」床上的人終於開口道,「這傢伙如此侮辱我,您不能坐視不管。你們兩
人中究竟誰的話算數?我是回答您還是回答他?」
這兩句話,他說得有氣無力。
「當然是回答我,先生,」警長說道,「告訴我,你是誰?」
對方又悶聲不響了,一個勁地用被子護住脖頸以下的軀體,眼神中透出無比的恐懼。嘴
角兩撇烏黑的短髭,同慘白的面色形成鮮明的對照。
「你還是不說?」警長又說道,「這樣的話,我便只好將你先行逮捕。不管怎樣,你還
是先起床,待你穿好衣服,我們再審問。」
「可是您站在這兒,我沒法起床,」對方扭動了一下身軀,只露出一個腦袋說道。
「為什麼?」警長問。
「因為我……我……沒穿衣服。」
杜·洛瓦哼的一聲冷笑,一面撿起他丟在地上的襯衣,扔到床上,一面向他吼道:「算
了吧……快起來……你既然能夠在我妻子面前脫光衣服,也該有臉當著我的面把衣服穿上。」
說罷,他轉身回到了壁爐邊。
瑪德萊娜此時已恢復鎮定。事已至此,她是什麼也無所畏懼了,目光中閃耀著勇毅的光
芒。她捲起一個紙卷,像有貴客光臨似的,把壁爐旁七扭八歪的大燭台上插著的十枝蠟燭,
一一點了起來。隨後,她背靠壁爐中央,將兩隻光著的腳,向那奄奄一息的爐火,從後面伸
了一隻過去。只達胯部的襯裙,下擺部分因而被高高撩起。壁爐上放著一包呈粉紅色紙包的
香煙,她隨手抽出一支,點燃後抽了起來。
為便於她的相好穿衣起床,警長也向她這邊走了過來。
「先生,您常幹這種差事嗎?」瑪德萊娜毫不客氣地向他問道。
「很少很少,夫人,」警長一本正經地答道。
瑪德萊娜發出一聲冷笑:「這就好,因為這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
她有意不看她丈夫,好像他根本就不在場似的。
這當兒,床上的先生正忙著穿衣。他穿上長褲和鞋靴後,一邊套著背心,一邊走了過來。
警長轉過身子,向他說道:
「先生,現在請告訴我你的姓名。」
不想此人仍舊是什麼也不說。
「既然如此,我只好將你先行逮捕。」警長說道。
「別碰我,你根本沒有資格。」對方突然大聲說道。
杜·洛瓦好像要對他動武似的,一個箭步衝上來,氣勢洶洶地向他吼道:「不要忘
了……你是當場被捉。只要我願意……就憑這一點,完全可以讓他們把你抓起來。」
「這傢伙是現任外交部長,名叫拉羅捨—馬蒂厄。」他接著說道,聲音特別響亮。
警長聽了一怔,不由地後退一步,說道:「說真的,先生,對於我剛才的問話,你到底
是說還是不說?」
對方只得把心一橫,大聲回道:
「這個混蛋,這一次總算沒有胡說。我確是拉羅捨—馬蒂厄,現任外交部長。」
接著,他指了指杜·洛瓦胸前那閃著紅光的小玩意兒,說道:「他身上戴的這榮譽團十
字勳章,就是我給他弄的。」
杜·洛瓦頓時面色煞白,嚓的一下把繫在扣子上的那塊紅綬帶扯了下來,扔到了壁爐
裡:「你這惡棍弄來的東西有什麼希奇?我毫不希罕。」
兩個人牙關緊閉,怒目而視,彼此的臉貼得很近,雖然一個瘦削,一個矮胖,但都捏緊
了拳頭,眼看就要動起武來。
警長慌忙插到他們中間,用手將兩人分開:「先生們,你們這是何必呢,也未免太有失
身份了。」
雙方終於未再說什麼,轉過身,走開了。瑪德萊娜依然一動不動地在那裡抽著煙,臉上
掛著一絲冷笑。
「部長先生,」警長這時說道,「我剛才進來時,您正一個人同這位杜·洛瓦夫人呆在
一起。您躺在床上,而她卻幾乎沒穿什麼,同時您的衣服在房裡扔得到處都是。這已構成通
奸罪,並被我當場抓祝以上事實確鑿無疑,您是無法否認的。您有什麼要說?」
「我沒什麼好說的,」拉羅捨—馬蒂厄嘟噥道,「你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好了。」
「夫人,」警長又轉向瑪德萊娜,「您是否承認,這位先生是您的情夫?」
瑪德萊娜很是爽快:「我不否認,他是我的情夫。」
「很好。這樣一來,我的事也就完了。」
警長接著記了幾點有關現場的情況。已穿好衣服的拉羅捨—馬蒂厄,一手挎著大衣,一
手提著帽子,待他寫完後向他問道:「先生,這裡還需要我嗎?要是沒什麼事,我就走了。」
「幹嗎走呀,先生?」杜·洛瓦轉向他,毫無顧忌地訕笑道,「我們的事已經完了,你
們可以重新上床。我們這就走。」
說著,他輕輕碰了碰警長:
「警長先生,我們走吧,這兒已沒有我們的事了。」
警長對他的話顯然感到有點驚異,隨即跟著他往外走去。
不想到了門邊,杜·洛瓦忽然停了下來,示意警長先走。警長謙遜地讓了讓。
「不,先生請,」杜·洛瓦堅持道。
「不,還是您先請,」警長說。
「警長先生,請不必客氣,」杜·洛瓦彬彬有禮欠了欠身,帶著一種嘲諷的口吻說道。
「我們今日在此,可以說也就是在我自己家裡。」
出了門後,只見他小心翼翼,輕輕將門重新關好。
一小時後,喬治·杜·洛瓦到了《法蘭西生活報》。
瓦爾特先生已先他一步到達。老闆對他的這家報紙現在仍十分關注,事無鉅細都要親自
過問。報紙發行量的大大增加,為其擴充銀行業務提供了很大便利。
杜·洛瓦走進他的辦公室後,老闆抬起頭來向他問道:「啊,你來了。今天是怎麼啦?
為什麼沒來我家吃晚飯?這是從哪兒來?」
杜·洛瓦完全清楚,自己的話會使對方多麼地驚訝不止,因此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剛
剛把我們的外交部長拉下了馬?」
瓦爾特以為他在開玩笑:
「什麼?拉下了馬……」
「是的,內閣馬上就要改組,情況就是這樣。這殭屍一般的傢伙,早就該把他拉下來
了。」
老闆直愣愣地看著他,以為他喝醉了:
「哎呀,你在胡說什麼。」
「我說的是真的。拉羅捨—馬蒂厄和我妻子通姦,剛才被我當場抓祝整個情況,警方也
親眼目睹。這位部長大人現在算是完了。」
瓦爾特呆若木雞,將眼鏡一把推上前額:「你這不是在同我開玩笑吧?」
「當然不是。我打算馬上就此寫一篇報道。」
「你想怎樣?」
「讓這個流氓、惡棍、混入政府部門的騙子永世不得翻身。」
杜·洛瓦把帽子放在扶手椅上,接著又說道:「誰要是擋我的道,可要小心點,我是決
不輕饒的。」
老闆似乎仍莫名其妙,囁嚅著問道:
「可是……你妻子呢?」
「明天早上,我就正式提出離婚,把她還給死鬼弗雷斯蒂埃。」
「離婚?」
「當然,她讓我丟盡了臉。為了能把他們當場捉住,我不得不對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
眼。現在好了,主動權已掌握在我手中。」
瓦爾特仍然有點懵裡懵懂,只是驚恐地看著他,心下想道:「天哪,這傢伙可不是等閒
之輩。」
「我現在無拘無束……」杜·洛瓦又說,「錢也有了一點。
今年十月議會改選時,我將去我家鄉參加競選,我在那邊已有一定名氣。在眾人眼中,
我這個妻子是個很糟糕的女人。同她在一起,我不論做什麼一直不能堂堂正正,獲得人們的
尊敬。
她把我當傻瓜,給我灌迷魂湯,把我弄得服服帖帖。不想她的行藏很快被我識破,她的
一舉一動也就在我的嚴密監視之下了,這個臭婊子。」
他哈哈一笑,又接著說道:
「可憐弗雷斯蒂埃戴了綠帽子……自己竟毫未察覺,依然是那樣自信,心裡什麼事也沒
有。他留給我的這個騷貨,總算被我甩掉了。我現在一身輕,什麼都可以去試他一試。」
他岔開兩腿,騎坐在椅子上,又得意地複述了一遍其內心想法:「我完全可以什麼都去
試他一試。」
眼鏡仍放在腦門上的瓦爾特老頭,一直在瞪著大眼看著他,心中不由地嘀咕道:「是
的,這個混蛋,現在什麼都做得出來。」
「我要去寫那篇報道了,」杜·洛瓦站了起來。「此事可馬虎不得。您想必也已看出,
文章一發表,將夠這位部長受的。他已成了落水狗,誰也救不了他。《法蘭西生活報》已無
必要顧及他的面子。」
瓦爾特沉吟片刻,最後拿定主意道:
「去寫你的報道吧,他既已到了這步田地,我們也愛莫能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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