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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山間小站

  花子的父親帶回家的客人,就是乘坐花子向它揮手的那趟火車來的。
  父親給火車打「開車」的信號時突然看到:似乎是姐弟兩人,姐姐左右兩肩各挎一 個旅行背包。弟弟一隻胳臂攬著姐姐的脖子,另一隻手抓著那頂登山帽按著肚子。
  這兩人站在站台上。花子的父親朝他倆走去,到了跟前忙問:
  「怎麼啦?」
  「啊,啊,我弟弟在火車裡忽然肚子痛……」
  姐姐仰臉望著花子的父親問道:
  「站長在麼?實在沒辦法,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是麼?」
  父親點點頭,招手把站員叫過來。
  「給他幫幫忙。攙著他走吧。」
  弟弟此時哎哎地哼哼不止,臉色煞白,似乎筋疲力盡。
  「疼得厲害?」
  「是,照這樣的話,那就根本沒法回去啦。請幫忙給找個醫生好嗎?」
  姐姐的眼裡噙著眼淚。
  「好吧。」
  花子的父親答應著,然後問她:
  「你們的家在哪裡?」
  「東京。」
  把他弟弟攙到候車室,讓他躺在長椅上,姐姐擔心他折騰起來掉在地上,百倍小心 地守候在旁。花子的父親說:
  「這兒,有些不妥,到我家躺著吧。」
  那位站員拉了拉父親的手臂,把他叫到一旁小聲跟他說,萬一是赤痢或者傷寒,那 可就麻煩透啦,不如趁早送他到醫院,或者去旅館。
  花子的父親說:
  「不會的,沒事兒。況且是個孩子,你不覺得怪可憐麼?再說讓他多花不少錢,那 也不合適呀。」
  說完,他摸了摸孩子的額頭。
  「並不太燒,大概是胃痙攣吧……你把他背到我家去。」
  然後對那位姐姐說:
  「在好轉之前,最好躺著別動,就在我家躺著去吧。打一針就能立刻止疼。」
  姐姐立刻喜上眉梢,擦了擦睫毛上的淚花。
  花子的父親想,小姑娘長得多麼好看哪。
  「我幫你拿一件吧?」
  「不用啦。」
  姐姐搖搖頭,仍舊兩肩各挎一個背包,左手拿起兩根登山手杖就走。
  站長的家離這裡很近,過了道口就到。
  花子的母親急忙把床鋪好,剛鋪好花子就進來了。
  花子呆呆地站著,四顧房間的情況。
  姐姐馬上看見了花子,她以為花子一定有些靦腆。
  「啊,多漂亮的姑娘。來來。」
  微笑著向她招手。
  但是花子繃著臉不聲不響。
  姐姐一愣,立刻覺得奇怪得很。
  因為她覺得眼前這位漂亮的小姑娘是個沒有魂魄的玩偶……。但是再仔細看,發覺 那孩子正在認真地尋找什麼,彷彿一朵大白花歪著脖子……
  但是,那孩子卻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這位姐姐想走近花子。
  花子很膽怯,她伸開兩臂好像要推開什麼,終於抓住了父親。
  姐姐吃了一驚,站起身,不由得臉紅了起來。
  這時,一直躺著的弟弟突然蹬了被,口口聲聲地喊疼,從褥子上滾落到草蓆上。
  「哎呀,達男!這可不行,得老老實實地躺著!」
  姐姐著了急,趕忙去制止他。
  「疼麼?哈哈……你倒是滿精神的呀。」
  花子的父親說著話不由得笑出聲來。
  「真討厭,人家疼得厲害他倒覺得好笑。」
  花子母親邊說邊給達男蓋上被。
  蜷著身於像個蝦似的達男驀地坐起,他說:
  「沒關係,笑也沒什麼。確實可笑,真是疼得可笑!啊!」
  他用幾乎要哭出來的表情說了這句玩笑話。大概是因為太疼,以致他無法安靜下來 吧。
  他按著肚子,像個青蛙似的跳到花子跟前說:
  「姑娘,可笑吧?」
  花子怪聲怪氣地喊了一聲,便像猴子一樣抓撓達男。
  達男吃了一驚。不過他知道,此時此刻如果默不作聲,氣氛更加不妙,所以把臉伸 向花子,並且說:
  「你抓撓我我也不知道疼啊,因為肚子疼得更厲害。」
  正合花子的心意,她便使勁猛打達男的腦袋。
  「花子!這不好!」
  父親抓住了花子的兩隻手。
  達男的姐姐看到花子可怕的表情,嚇了一跳。急急忙忙單腿跪在花子面前說:
  「請原諒,等一會把他轟出去。」
  說著話,親切地把手扶在她的肩上。
  花子的手被父親抓住了,這回掙脫一隻手來打姐姐的頭。
  姐姐閉上眼睛。從花子的小小拳頭上傳來的是類似痛楚的悲涼。
  「這不行,花子!」
  父親嚴厲地申斥她。
  「沒關係呀!」
  姐姐雖然被她打了卻滿不在乎,她把花子拉過來摟住。
  「都是達男不好。原諒他吧。」
  花子哭了,她那哭聲也特別,簡直就像個嬰兒。
  不過她再也不和她們姐弟作對了。她把臉緊貼在達男姐姐的脖頸處。
  花子母親走上前來,俯身向達男姐姐道歉。
  「真對不起,這孩子跟別的孩子沒法比,所以才那麼胡來。眼睛看不見什麼,耳朵 也聽不見什麼,所以……」
  「哦!」
  達男的姐姐一時之間也實在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只好低著頭沉默不語。她的下巴 頦觸著了花子頭頂。她不由得想:
  「長一頭這麼好的頭髮可就是……」
  想到這裡便用臉頰親她又厚又密的劉海。同時瞥了一眼達男。
  達男早已悄悄地鑽進被窩躺下了。他大概是聽到花子又盲又聾吃了一驚,肚子疼也 就不醫自愈了。
  「不過這麼乖乖地讓素不相識的人摟著,還是頭一回哪。」
  花子的母親這麼說。
  「哦!」
  達男姐姐的臉有些紅了。
  「幾歲啦?」
  「六歲啦,可是這個樣子也聰明不了,和吃奶的孩子一個樣。」
  花子的母親心情黯然地這麼說。
  「怪可憐的,多討人喜歡的小姑娘啊。」
  達男的姐姐心裡這麼說。
  她不再說安慰這位母親的話,話題一轉介紹她們自己了。她說她叫百田明子,正在 讀女子高中一年級,她弟弟達男上初中一年
  花子突然在明子的嘴唇上擋上一個手指。
  「那可不禮貌!」
  花子母親把她的手拉下來。
  「這孩子好像模模糊糊地知道我們說的就是她,所以找說話的時候她總是摸我的嘴 唇。可是我們說了些什麼她卻一點也不明白。不過,她現在剛剛開始多多少少地知道她 和人家的孩子不一樣了。」
  明子。九點頭。把花子小小的手指緊貼在自己的唇邊繼續說下去。
  達男的疼痛又陣陣襲來,他一直忍著。肚子裡一直有鼓鼓囊囊的疙瘩,凡是這種時 候准發燒,他只好蒙上大被挺著。
  通身出了冷汗。手腳一齊使勁,疼得眼淚直流。
  他想,在可憐巴巴的花子跟前,為了肚子疼就使勁折騰,那可未免太對不住人家啦。
  「達男!」
  明子來到達男的枕旁這樣叫了他一聲。因為忽然之問達男一聲不吱了,她不能不多 個心眼兒。
  「怎麼樣?還疼麼?」
  「嗯。姐姐,你站在我的肚於上,用腳踩一踩行不?」
  「那可不行!」
  明子把手伸進達男的被窩,摸摸他的肚子。
  剛一碰他的肚子他就喊疼,就像燙了他一般,趕緊躲開。
  跟在明子後面的花子吃了一驚。花子似乎根本不知道達男得了病。
  「小哥哥肚子疼,你爸爸特別關心他呀!」
  儘管明子詳細告訴她,可是花子不可能聽得見。所以她就抓起她的手讓她摸達男的 額頭。
  花子把手抽回來,不知道她怎麼想的,立刻哇地一聲哭了。
  是因為討厭達男那張沁著粘乎乎油汗的臉,心裡很不痛快呢,還是看到達男的痛苦 而懷有同情呢……
  「啊,對不起!」
  明子連忙摟住花子的肩膀,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醫生進來了。
  一位的的確確像一位鄉村醫生的老人,慢慢地撫摸達男的腹部,扭頭對明子說:
  「登了一次山,是吧?在山上的時候肚子沒有著涼過麼?」
  「啊,難說呢。」
  「吃沒吃不該吃的東西?」
  「吃過栗子。」
  「栗子?」
  「是。離開東京時從車站小賣部買了一袋子袋裝栗子,我弟弟特喜歡吃栗子,他一 個人就把它吃光了。」
  「一邊上山一邊吃的?」
  「對!」
  「所以嘛,就引起胃痙攣來啦。人在疲勞的時候,毫不在意隨心所欲地吃了不易消 化的東西造成的。他從前得過胃痙攣麼?」
  「沒有。」
  「打針。我想這就基本上控制住。」
  「這樣……能馬上坐火車回去麼?」
  「今晚上?只要止住疼了,要想回去不是辦不到的,不過,有些勉強啊。再沒有比 讓他躺兩三天以後再走好啦。」
  醫生這麼說著便看了看花子的父親。
  花子的母親表示,她家一點兒也不感到不方便,可以住下來直到徹底好了。
  「對,既然幫忙就幫到底。當然不能讓病人坐上火車往回走啦。」
  花子父親這麼說。
  醫生打完針就回去了。
  花子的父親又去了車站。
  「可真遺憾,達男就只好絕食啦。」
  花子母親笑著說了這話便到廚房做晚飯去了。
  達男喊了一聲「姐姐!」他說:
  「立刻就不疼了,肚子也軟乎了。」
  「是麼,那可太好了。我一直提心吊膽哪。」
  「我以為已經完全好啦,我們往回走吧。大概還有火車吧?」
  「火車倒是有……」
  「在這種地方接受別人關照,不合適吧。」
  「啊,在這種地方的說法不禮貌。人家對我們難道不是很親切麼?」
  「我倒不是壞意思。可我確實不願意睡在陌生的人家。」
  「達男。花子就是這家的呀。」
  明子的意思是花子和我們還是很熟的。但是達男卻根本沒把她當回事。
  「什麼也聽不見,又聾又啞。」
  「達男!」
  達男望著花子:
  「花子,你聽不見吧?呶,聽不見吧?」
  「你這樣可真不好!」
  明子真擔心她聽得見。但達男不當回事,仍然笑著說:
  「花子,你過來,花子!」
  邊說邊向她招手。
  「你看怎樣?還是聽不見吧?眼睛也看不見哪!」
  「你!」
  明子那秀麗的眉毛一揚,狠狠地瞪了一下達男。
  那意思是說,真是個沒心沒肺的弟弟。
  「你別亂開玩笑吧!怪可憐的。」
  「我這可不是亂開玩笑。我只是試試她能不能聽見」
  「你這麼干就表明你殘忍!」
  「哼,你不理解我。」
  達男仰頭看著天花板。
  「你沒想到她挺可憐麼?」
  「想到啦!」
  「既然想到啦就該憐情她才對!」
  「幹嘛像摸摸疥子那麼百倍小心。」
  「小心?別淨找歪理兒啦。達男,你有些張狂。你剛才還肚子疼得直哭哪。」
  「我那不是哭,是笑哪。」
  「純粹是死不認輸!」
  「真的呀,疼得太厲害,顧得上哭麼?疼得簡直可笑。」
  明子聽著也樂了。達男把頭從枕頭上抬起來說:
  「花子,剛才你使勁兒捶我的腦袋啦。現在我的肚子已經好啦,我決不輸給你。你 還不發脾氣麼?」
  說著,對她作個怪樣。
  明子已經看夠了弟弟那套惡作劇,彷彿為保護花子而坐在她的前面說:
  「真討厭!你可不是以前的達男了。他老是跟我作對,心眼壞透了。」
  「所以,那孩子發起脾氣來確實不得了。」
  「達男!」
  明子怒形於色地說:
  「過火啦,像你這樣沒有同情心的人可沒法管。我把你撂在這兒,一個人回去。」
  「你回去麼?好。我同花子和好了,能一起玩了。」
  「她能同你這樣的和好麼?剛才不是只輕輕摸摸你的額頭就哭了麼?」
  「嗯,那是跟我親近哪。」
  達男彷彿頗有自信地這麼說。
  明子搖搖頭:
  「哼,那是特不親近!」
  她接著說:
  「她喜歡我抱她。花子母親說,她讓外人抱,你還是頭一個哪。呶,花子是不?」
  明子扭過頭一看她,原來她呆呆地坐在那裡,像個難以名狀的淒涼的玩偶一般……
  明子想,也許因為她長得過分的漂亮吧……真的玩偶如果漂亮得過了頭,看起來就 一定會有哀艷之感。
  「花子!」
  她小聲呼喚了花子一聲,把面孔湊到她跟前,窺探著花子的眼睛,明子不由得一惴。 她想:她能看見,能看得見!
  花子黑黑的瞳仁映出明子的面孔。
  這不說明能看見麼?可是為什麼看不見呢?
  當明子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稚嫩的瞳仁裡自己那張小小的面孔時,她不由得湧起奇妙 的激情。
  花子,這不是能看得見麼?呶,不是能看得見麼?
  她這樣高聲喊著,真想使足力氣搖晃花子的身體……
  但是,花子的瞳仁裡一點也不寄寓著魂魄的躍動。只是茫然地開放著……
  她想,因為睫毛又長又密造成的陰影看不見魂魄吧。
  在這樣的睫毛之中,花子的兩眼徒具空虛之美。
  明子覺得自己好像被花子的瞳仁吸了進去。難以名狀的淒涼,閉上自己的雙眼就會 立刻碰到花子的劉海。
  她想,這個又盲又聾又啞的孩子怎麼會長這麼又黑又密的頭髮呢……
  「她如果一直這樣下去總也長不大該多好啊,年齡一大,一定會有各種各樣令人傷 懷的事。」
  「姐姐可真夠渾的哪。」
  達男笑著這樣說。他接著說:
  「盲人也好,聾人也好,只要一天比一天長大就好。花子你說是吧。」
  「達男怎麼能懂這個呢?像你這樣缺少同情心的孩子還不可能知道這個呀。」
  「怎麼?熱淚盈眶啦?」
  「沒什麼。」
  明子的兩隻手掌捧著花子的臉,用自己的鼻子頂著花子的鼻子,一連拱了兩三次, 然後是用腦門摩擦花子的腦門。
  花子大概感到癢癢了吧,發出了奇妙的語聲:
  「癢」
  然後臉上露出微笑。
  「笑得像個傻瓜。」
  達男再一次嘲笑了花子。
  「真討厭!你以為不管你說什麼反正花子聽不見,是吧?好,你就說吧。」
  「姐姐,你別把這孩子當個玩具似的玩個沒完,咱們回家吧。」
  「你一個人回吧。在火車裡又犯了胃痙攣才好哪。我可是喜歡這孩子。」
  「我也是喜歡她呀……」
  「你要是喜歡她,幹嘛淨說那些讓人討厭的話?」
  「既然那麼喜歡,姐姐,你把那孩子要到手豈不很好?」
  「嗯,我要下來。」
  「人家能給你麼?我看好像是獨生女。」
  「據說花子就是抱養來的呢。」
  花子又把一個手指放在明子的嘴唇上,她大概還不知道那有意義的聲音構成的語言 是什麼……那嘴唇的活動,有趣的呼吸,究竟是怎麼回事?她懷著茫然的疑問……
  「姐姐,你真的不回去也沒關係麼?」
  達男認真地問明子。他說:
  「我是因為病毫無辦法,所以我說了實在對不住姐姐。因為你四年好不容易沒有缺 勤,現在因為我讓你上不了學,實在是過意不去呀!」
  「一點兒也沒關係。」
  明子這麼說。現在輪到明子嘲笑達男了。
  「把花子要到手之前我不回去啦。」
  當然,她不願意缺課,但是明子也想通了,因為弟弟的病也沒有別的辦法。她想, 到了明天,母親也許從東京來接她們。
  花子就像撫摸寶物一般,慢慢騰騰地從明子的臉頰摸到脖子。花子非常清楚,誰的 皮膚都不如明子的那麼光滑,那麼細膩,那麼柔嫩,那麼溫潤……
  花子把臉貼在明子的前胸。明子身上有股香氣。那是活潑的、清冽的、溫柔的少女 獨有的甜美香氣……對於花子來說,這是她第一次聞到的城市女學生的香氣。而且還帶 著少許的明子從今天的山上帶來的香氣。
  花子突然用舌頭舔了舔明子的脖子。
  「啊,別,別……」
  明子不由得紅了臉,不由得擦了擦脖子。
  「嘿嘿,像貓狗一樣用舌頭舔啦。」
  達男坐在床鋪上笑了。
  明子也實在感到不舒服,所以連擦了幾次脖子,不過她仔細一想,覺得對於一個眼 睛看不見,有嘴不能說,耳朵聽不見的年幼的孩子來說,這種動作也許就是親妮的表示 吧。
  明子默不作聲地把自己的臉頰貼在花子的唇上。花子的嘴唇動也不動一下。稍微溫 潤的、柔軟的、幼小而溫馨的嘴唇給予明子的感觸,遠比明子想像的清新和美好。她想 到,小小孩子的天真行為,自己本不該慌慌張張地探個沒完。
  花子的呼吸在明子的臉上親切撫摸著,她那呼吸有些急促,可能是花子有什麼高興 的事。
  「什麼好吃的也沒有,就請吃飯吧。」
  花子的母親讓保姆幫著把飯菜運到飯廳。她說:
  「老實說,本打算做些好吃的,想到如果姐姐也得了胃痙攣那可不得了。」
  她向客廳望了望,驚喜地說:
  「哎呀,花子!跟姐姐玩哪?這可真是新奇的事,從來就跟外人玩不到一起的孩子, 可今天……」
  「大娘,我姐說,她想把花子帶走。」
  達男嘴快照直說了。明子很不好意思地:
  「哎呀,這個達男!你……」
  「啊,是麼?帶走這樣的孩子,只是這麼說說就萬分感謝啦。」
  這位母親說完索性到客廳來了:
  「太好了,弟弟也完全康復了。」
  吃晚飯的時候,花子母親偶然抬起頭來,淒涼地笑笑說:
  「這種吃法說起來讓人害臊,弄得凌亂而且還髒,請別見笑啊。」
  明子默默地點點頭。
  開頭是母親拿著筷子往花子嘴裡送,可是花子不滿意這種吃法。她想左手摸著碟子 自己吃。筷子她還使不好。一不遂心就把筷子拿在掌心用手指抓菜吃。這倒也沒什麼, 只是有時像動物的幼仔一樣,嚼得山響,那吃相著實不雅。
  智慧落後於年齡的可悲,在吃東西時表現得最完全,也最突出吧。和她那漂亮的長 相很不諧調。
  明子低著頭吃飯。她想,這樣反倒不好,可是花子那些表現她是不忍看下去的。她 想,她怎麼會是個粗野的孩子呢。
  這時花子突然停下來不吃了,把手伸向飯桌,然後伸手想摸母親或者明子,接著又 把手伸向虛空找什麼,突然端著煎鱒魚的盤子站起來,大步走向客廳。
  「花子,別去,哥哥肚子不好,什麼都不能吃呀。」
  她母親趕緊去追她的時候,她已經坐在達男的枕旁,拿筷子夾起魚來伸給達男。魚 汁滴滴嗒嗒地落在達男的臉上。
  「哎呀!」
  達男喊了一聲趕緊爬起來,卻連連說:
  「實在謝謝,謝謝花子!」
  他邊說邊把嘴湊過去,叨住花子筷子上的魚。
  花子母親忙說:「你可不能吃啊。花子,你搞得髒不髒啊?」
  「沒關係,沒關係!」
  達男連魚刺也不吐就吞下去了,魚刺卡在嗓子裡,弄得他很痛苦。
  「不要緊麼?還是吐出來吧。」
  花子母親很擔心,但已經來不及了。
  明子坐在飯桌前一直注視著一切,她被感動得要落淚。她想,即使再犯一次胃痙攣 也沒什麼,弟弟吃下去是對的。
  晚飯的時間一過,達男可能因為午間累乏了,所以睡得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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