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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 安利柯的失敗
  《愛的教育》(《考萊》)為全世界人們所愛讀的有名的書,書中少年主人公安利 柯是全世界人們周知的可愛的好孩子。安利柯受了好的父親、慈愛的母親及熱心的先生 的教育,純真地成長。
  可是,小學卒業後的安利柯是怎樣地成長的呢?其間曾有過何等的經過呢?以下就 把小學卒業以後的安利柯來談談吧。
  安利柯到了中學,非常用功,什麼科目都歡喜,尤其歡喜地理與歷史。羅馬大帝國 由小農村勃興的史談咧,愛國者格裡勃爾第的事跡咧,文藝復興期詩人藝術家的情形咧, 都使安利柯歡喜得什麼似的。
  安利柯對地理、歷史上了痛了,光是學校所授的那些不能滿足,一回到家裡,就尋 出大人所讀的歷史書來讀到更深。
  但是,那是大人所用的書,自然艱深,常有許多不能懂的。忍耐了熱心讀去,讀到 深夜,瞌睡來了常伏在書上熟睡,自己也不知道。
  父親知道了這情形,曾這樣地提醒安利柯:
  「安利柯!你不是用功過度了嗎?昨夜你是伏在書上睡到今晨的吧,從黃昏一到位 子上就睡著了!用功原要緊,但如此地用功是有害身體的。這樣地把身體弄壞了,所用 的功也如同水泡,結果與怠惰沒有兩樣。身體弄壞了,什麼事都做不成。你現在正是要 緊時期呢,十四歲的血氣旺盛的少年,如果一味讀書,甚至於要在案上昏睡,將來身體 壞了就要一生成為廢物。先生說你在學校中成績最好,我聽了原快活,但與其你這樣過 於用功把身體弄壞,寧願你強健地成長啊!」
  被父親這樣熱心地一說,安利柯也覺得不錯。父親又說;
  「安利柯!夜間好好地睡,在白天用功啊!無論什麼事,過了度都不好。」
  「是。」
  「所以,夜間八時睡覺,早晨太陽未出時起床吧。」
  「是」
  安利柯遂依了晚間八時就寢的約束。
  可是安利柯還一味地歡喜用功,毫不運動,每日每日只是讀書。竟至連先生所不知 道的歷史上的事,他也知道,弄得同學們為之吃驚。
  不料果應了父親的預料,學年試驗一完畢,安利柯病了。
  最初,醫生診斷為胃腸炎,後來竟變了傷寒,並且連氣管也有了毛病,三四周中只 能飲些牛乳,仰臥了動彈不得,苦楚萬分。
  經過了六十日,他勉強起了床,瞞珊地踱進自己的書房裡對鏡一照,那瘦削蒼白的 臉,連自己也幾乎不認識了。
  不但如此,想要踏上樓梯去,腳就悸動不穩,眼睛發暈,幾乎像要跌倒的樣子。
  照這情形,自己也覺得非再大大地休養不可了。臥在床上,略遇寒風就會咳嗽,而 且一味臥著,感到厭倦。打起阿欠來,連下巴也懈得似乎會脫掉。「身體弄得如此不好, 真沒趣啊!」安利柯這才恍然覺到了。
  在病床中,春去夏來,到了秋天,還未有跳起身來的氣力。有一日,安利柯想散散 步,走到庭間徘徊著。忽而接連咳嗽了三四次,雖是少年,卻不得不像老年人的屈了腰, 把手帕按在嘴上,直到咳嗽停止。
  等咳嗽止了,看那手帕上有紅紅的東西。安利柯吃驚了,想到自己或將死於這病, 不禁立刻悲哀起來,績籟下淚。
  「去把這手帕給母親看吧。」他曾這樣想,一想到優柔的母親見了不知要怎樣驚慌, 於是拿到父親那裡了。
  父親見了笑說:「哪裡,這是鼻血哩,不要緊!」
  話雖如此,父親也不放心,請市中有名的醫生來替安利柯診察。醫生說:
  「用不著擔心,不過肺音略弱,一不小心,到了十八九歲的時候,說不定會變成真 病哩。」
  「如何?安利柯!你非成為有作為的人物不可,如果把身體弄壞,一生就完了。索 性把學習暫時停了,去和山海森林為友吧。這樣,身體就會好起來的。」父親說。
  安利柯也覺得身體要緊,說:「是,就這樣吧。」 二 去吧
  過了幾日,父親對安利柯這樣說:
  「你從此要親近自然,把身體弄強健。」
  「那麼學校怎樣呢?」
  「目前只好休學,這樣的身體,著實不能用功哩。」
  「那麼,再在家裡玩一學期嗎?」
  「不要著急,從容地和山海做了朋友,養一年光景再說。古來指導人世的偉人們, 都曾長久與山海做過朋友的。阿拉伯的穆罕默德是與沙漠為友而長大的,意大利的國士 格裡勃爾第是與海為友而長大的。你也非修習這種偉人們的功課,養成健全的身體與偉 大的精神不可。」
  「那麼,我到哪裡去呢?到山裡去,還是到海裡去?」安利柯問。
  「唔,父親早已替你預備妥當了。」
  「預備了什麼?」
  「你還沒有到過桑·德連寨吧。你有一個舅父住在那裡。那是風景很好的村子,據 說生在那裡的人,沒有活不到八九十歲的。父親已和舅父商量好了,把你寄居在舅父家 裡。你到那裡去和海與森林為友吧。並且,舅父是做過船長的,全世界的事都知道,還 知道許多好的故事。你丟了書冊,只要以海與森林為友,以舅父為師,將比在學校中用 功更幸福哩。」
  「如此,我就去。」安利柯雀躍著說:「我還要養好了身體回來。」
  「唔,非有可以打得倒鬼或海龜的強健身體,是不能成偉大人物的。」父親說。
  安利柯的舅父因為多年做著船長,不常來訪,每年只來一次光景,來的時候總帶許 多贈物:印度的本實咧,日本的小盒咧,奇異的貝殼咧,還有遠處的海產物咧,一一排 列起來,儼然像什麼祭會時的攤肆。舅父自從辭了船長,就安居於桑·德連寨,安利柯 還未曾到那裡去過。
  舅父沒有兒女,聽說日日在等候安利柯去。安利柯說:
  「快些去吧。」 三 自然的懷裡
  安利柯由父親母親伴送,到了海岸舅父家裡。舅父家房子很大,從窗間就可望見海 與森林的景色。
  舅父看去是個不大多話的人,態度有些生硬。
  「咿呀,我總以為你獨自來的。」這是舅父對於安利柯的招呼。
  父親母親慇勤地把安利柯托給舅父,戀戀不捨地叮囑安利柯,說「以後常來看你」, 「把每日的情形寫信回來」,舅父露出不愉快的神色來:
  「什麼?托裡諾與桑·德連寨間隔著大西洋或是太平洋了嗎?真是像煞有介薩!就 是不寫信,只要大聲叫喊,不是差不多也會聽到嗎?好,好,安利何!我把你養成一個 可以泅過太平洋的蠻健的水手吧。」
  父親母親雖然回去了,安利柯毫不覺得寂寞,出生以來第一次來到海邊,什麼都使 他驚異。
  海水慢慢地蕩著,把蒼青的海面聳起,勢如萬軍襲來的大浪,砰然沖碎四散。意大 利的鐵甲肥破浪前進,演習的大炮聲隆隆地從要塞傳來,震得窗子的玻璃發顫。走到海 邊去看,幾十個漁夫正在曳起漁網,大大的自映著夕陽閃閃地在阿里跳著。在安利柯, 他的所見所聞無一不是可驚異的。
  不但海,無論向哪裡看,都是好風景。時節雖已交冬,日光仍是溫暖適體。落霜的 早晨還一次未曾有過。
  有一日,母親從故鄉托裡諾來信,信中寫著這樣的話:
  「安利柯!托裡諾的山地已降雪了,桑·德連寨是溫暖的地方,還未有穹吧?」有 什麼雪呢?澄青的太空中輝耀著可愛的太陽,懈、松、橄欖之葉,一點都不變色,那或 深或淺的綠色,終年都像個春天。
  村子被古色的城牆圍著,公園中鬆懈等繁茂,因而白晝也顯得薄暗;充滿陽光的沙 地上,這裡那裡都有棕桐樹展著那大手似的綠葉。尤其是舅父從南洋、南美帶來了種著 的熱帶植物,繁盛地伸著大葉。那樣的風光在托裡諾寒冷的山地無論如何是難得看到的。 四 大海樣襟懷的舅父
  沉默的舅父漸漸多講話了,那聲音宛如在大海的潮中鍛煉過的海曾的吼聲。舅父一 開口,就像大洋的浪在怒吼,可是那聲音聽會並不粗暴,也不兇惡,於男子的聲音中帶 著大膽而和平的感覺。安利柯很愛舅父這豪氣。
  舅父體格結實,雖不十分修長,肩膀平廣,發全是灰色,鬍鬚濃重,眉毛明晰,略 一顰蹙,那長長的眉毛之下幾乎看不出眼睛來。
  舅父的眼睛真奇怪,怒潮似的光與柔和的光,無時不在交替地輝爍著。
  舅父心氣躁急,時常發怒,但雷霆一過,就此完結,以後很是和柔。
  舅父的顏色曬得如赤銅般,面上刻著深溝也似的皺紋,一見似乎可怕。但仔細看去, 在強力中卻充滿著慈祥,宛如年老的善良的獅子。
  毫不講究修飾的舅父戴了舊巴拿馬帽子,獅子似的徐徐走著,那種風采聲如昔日豪 傑的樣兒。巴拿馬帽的古舊顏色上似乎刻著舅父一生奮鬥的歷史。
  安利柯在舅父身上見到激怒與柔和二者交替地出現,無論在眼色中在聲音中都是這 樣。
  「舅父是個以那兩種性質為基礎而完全成功了的人咧。」安利柯時時這樣想,並且 佩服他。
  有一日,安利柯與舅父在鄉野路上散步,一個殘了手的乞食者走近來,向舅父說:
  「請佈施些。」聲音發著顫。
  舅父雷也似的一喝:
  「混帳,怠惰漢!」
  乞食者嚇白了臉,瑟縮了一會,忽然沒命地野狗似的逃跑了。
  舅父拉了安利柯的手,把一個半元幣塞在他手裡:
  「趕上去,把這給了那乞食的。他的手殘了,而且另一隻手也失掉了。」
  安利柯向那眼蹌奔走的乞食者追去,大叫:「喂,別跑!別跑!」
  乞食者回過頭來,跪在地上幾乎要哭出來了。安利柯給予了半元幣,乞食者歪著臉 府綠地下淚,把額觸在地上拜謝。
  又有一日,來了四五個男子,鄭重地來請求一件事,說:「要募集慈善經費,請做 個發起人。」
  在樓上露台曝著太陽的舅父吩咐女僕說:
  「我不過問這類的事,回復他們,叫他們快回去!」
  來的人們仍不回去,依然卿咕不休。舅父從露台上跑下去,憤然叱責說:
  「討人厭的東西!連曝太陽都不讓人自由!從愚人錢袋裡騙錢的偽慈善事業,…… 須知道我是不會上這樣的當的。要行善也用不著等你們來說教,自己會去做的!明白了 嗎?明白了就快走!」
  根基還未壞盡的鄉人們受了這樣一喝,好像狐狸精顯出了原形,畏縮地回去了。據 說:舅父今日曾在別處出了大注的捐款,大概這些無賴們知道了以為有機可乘,所以來 試行欺騙的手段。
  安利柯才知道世間有借慈善事業來騙錢餬口的人。
  當地的人們愛慕而且敬畏著舅父,這只要和舅父同去散步就可知道。走在路上,不 論是附近的地痞或是本地的紳士,都一樣地向舅父敬禮,這並非只是形式的敬禮,乃是 充滿尊敬與愛慕的敬禮。
  小孩子們一見舅父,臉上都現出半怕半喜的神情來看他。和安利柯親近的少年們呼 舅父為「白契舅父」,可是一般的大人卻呼舅父為「船長」或「騎士」。
  「哪裡!不見我在用腳走著嗎?」舅父有時這樣說,引得大家都笑了。
  地方上被稱為最上流的人,舅父以外有三個:一是牧師,一是醫生,一是藥劑師。 他們背後都呼舅父為「野蠻人」或「哲學家」。見了動怒的舅父,說是「野蠻人」,見 了深情的舅父,說是「哲學家」。
  安利柯這樣想:
  「不錯,舅父確有像野蠻人的性格。但這像野蠻人的性格,是舅父很好的地方。如 果沒有那像野蠻人的性格,舅父雖燃燒著真正的智慧,也沒有使不正者卑怯者辟易的力 量了。舅父的野蠻性乃是有教養的原始力,唯其如此,故舅父亦得為哲學家。我從舅父 學哲學吧,學生活的哲學,火焰也似的燃燒的哲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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