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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他們是在桑迪·麥克德莫特驅車離開新奧爾良時開始跟蹤他的。那是上午8點,10號州際公路上交通擁擠。快到龐恰特雷恩湖時,車輛漸漸稀少,他們停止跟蹤,僅用無線話機報告前方,他正駛往比洛克西。跟蹤他是容易的,但要偷聽他說了什麼話,就是另一回事了。蓋伊準備了一些竊聽器,打算安裝在桑迪的辦公室、寓所,甚至汽車裡。不過決心還沒有下,因為存在一定的危險性。阿歷西亞尤其顯得謹慎。他不同意斯特凡諾和蓋伊的看法,說桑迪也許早就料到自己的電話要被竊聽,因而會故意說一些不痛不癢甚至有害的話,讓他們上當。於是他們的意見沒有統一。
  桑迪既沒有留意車後,也沒有留心前方,他只是手握方向盤,避開迎面駛來的車輛。與此同時,像往常一樣,他的思緒到了數百英里之外。
  從戰略的角度看,拉尼根的幾次反擊勢頭良好。莫納克—西厄拉保險公司、法律事務所和阿歷西亞提出的民事訴訟已擠進議事日程,但桑迪的正式答覆得一個月以後,而調查還要等三個月,且持續一年。審判最早也要在兩年以後。帕特裡克控告聯邦調查局的案子也是如此。他隨時可以對其作出修正,以便將斯特凡諾及其盟友包括在內。這將是一個非常過癮的案件,但桑迪懷疑永遠也不會有審判的機會。
  那樁離婚案已經控制使了。
  不過,眾所矚目的一級謀殺案是另外一回事。這個案子是帕特裡克最主要的問題,它來得也最快。根據法律,該州必須在提出控告後的270天內對帕特裡克進行審判。所以時間非常緊迫。
  按照桑迪的看法,依靠現有證據對帕特裡克定罪還不大可能。因為目前還缺乏一些關鍵性的證據。譬如那具無名屍體究竟是誰,他是怎樣死的,帕特裡克如何將他殺害。充其量這是一個證據不確的案件。它包含大量的臆想和猜測。
  但是,要依照公眾情緒對帕特裡克定罪,則是指日可待。迄今比洛克西方圓百英里內,對於這個案件的大部分情況可說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凡是有想像力的人,都會認為帕特裡克為了裝死,已將某個人殺害,從而潛伏下來竊取那9000萬美元。帕特裡克也有少數崇拜者。這些人也想隱名埋姓,帶著許多錢到國外開始新的生活。不過他們不可能擔任陪審員。大多數人經過傳聞與媒介影響之後,都認為他有罪,應該坐牢。極少數人主張判他死刑,讓他遭受強姦犯和殺人犯的懲罰。
  不過,眼下最緊迫的問題是避免帕特裡克遭受暗殺。昨晚美麗的利厄在另一家旅館裡把蘭西的材料給了桑迪。該材料描述了一位脾氣火暴、好動武的人。此人喜歡擺弄槍支,曾因為通過一家當鋪銷售槍支而遭到聯邦大陪審團起訴。後來該起訴被駁回。除了因販毒坐了三年牢之外,他還因在格爾夫波特一家酒吧鬥毆被判刑六個月,由於監獄人滿為患,又被改判緩刑。此外他還被拘留過兩次。一次為打架,另一次為鬧事。
  蘭西打扮一下還有點人樣。他身材瘦長,五官端正,頗受女性青睞。他懂得穿衣,也能在宴席上講幾句俏皮話。不過他的社交興趣是暫時的。他的心總是在街頭,在貧民區。那裡是他和高利貸者、賭場老闆、窩主和毒販廝混的地方。這些當地的罪犯是他的鄰居,也是他的朋友。對於他們,帕特裡克同樣進行了調查。那些材料當中包含著十幾份蘭西的狐朋狗友的小傳。這些人還沒有犯罪記錄。
  起初桑迪懷疑帕特裡克患有多疑症。現在他完全相信帕特裡克的話。儘管他對黑道上的情況不瞭解,但因職業的關係也不時和罪犯接觸。他曾不止一次地聽說,5000美元能買一條人命。也許沿海地區人命的價格還要便宜。
  蘭西肯定能拿出5000美元。而且他確實有殺死帕特裡克的動機。那兩張使特魯迪變成富婆的保險單適用於除自殺之外的任何死亡。被一顆子彈打死,同車禍致死、心臟病致死,或其他任何原因致死,沒有兩樣。死亡就是死亡。
  沿海地區不是桑迪的勢力範圍。他既不認識治安官及其助理,也不認識法官、法官助理和法院的其他成員。他懷疑,也許正是這個原因,帕特裡克才挑選他做律師。
  電話裡斯威尼顯得不夠熱情。他說他很忙,而且同律師會面往往是浪費時問。他可以從9點半開始勻出幾分鐘,但不排除有緊急情況的可能。桑迪早早地來了。他從淨水器旁邊的咖啡壺裡倒了一杯咖啡。治安官助理不停地來回走動。後面即是成V字形伸出的監獄。斯威尼看見他,領他去辦公室。室內很簡陋,擺著幾樣舊傢具。牆上貼著一些已經泛黃的政治家的畫像。
  「請坐。」斯威尼指著一張舊椅子說。桑迪按吩咐坐下了。斯威尼也在辦公桌後坐了下來。
  「你不介意我錄音吧?」話音未落,他撳動了辦公桌當中的大錄音機。「我無論什麼都錄音。」他說。
  「一點也不介意。」桑迪彷彿有選擇似的說,「謝謝你抽出時間和我會面。」
  「沒問題。」斯威尼說。此時他只得露出一副笑臉,顯示自己並不為此感到心煩。他點燃一支香煙,又端起塑料杯喝了一口熱氣騰騰的咖啡。
  「我還是直說了吧。」桑迪說,彷彿他本來可以繞彎子似的。「我的辦公室已經接到密報,說帕特裡克的生命可能有危險。」桑迪討厭撒謊,但事到臨頭,也別無選擇,因為他的委託人要求這樣做。
  「為什麼你的辦公室會接到這樣的密報?」斯威尼問。
  「我派了一些助手調查這個案子。他們認識很多人。當閒言碎語流傳時,他們也會有所聞。這就是我的辦公室能接到密報的原因。」
  斯威尼沒有表示肯定,也沒有表示否定。他一邊吸著香煙,一邊陷入深思。在過去的一星期裡,他聽到了形形色色的傳聞。這些傳聞都是關於帕特裡克·拉尼根的。所謂殺手的傳聞不過是其中一種。斯威尼想,自己的網絡應該比桑迪的強,所以還是讓他開口。「有沒有懷疑對像?」
  「有。這個懷疑對像叫蘭西·馬克薩,你肯定認識他。」
  「是的。」
  「葬禮後不久,他就取代了帕特裡克,和特魯迪共同生活。」
  「有人說是帕特裡克取代了他。」斯威尼說著,臉上首次露出微笑。桑迪覺得自己對這個案子的背景確實很陌生。他不如治安官瞭解的多。
  「這麼說你對蘭西和特魯迪的情況一清二楚了?」桑迪問。他感到心裡有點惱怒。
  「是的,我們已經對他們的情況作了詳細調查。」
  「我看這是毫無疑問的。反正蘭西是個可惡的東西,這點你也知道。我的助手聽說他在尋找職業殺手。」
  「他打算出多少錢?」斯威尼懷疑地問。
  「不知道。但是他有足夠的錢,也有動機。」
  「這些我都聽說了。」
  「好,你打算採取什麼措施?」
  「哪方面的措施?」
  「採取措施使我的委託人免遭暗殺。」
  斯威尼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竭力控制自己的脾氣,不讓它顯露出來。
  「他現在在軍事基地,住的是醫院的病房,門外有我的助理把守,過道有聯邦調查局特工保衛。我真不知道你還要我採取什麼措施。」
  「瞧,治安官,我並不是對你的工作有看法。」
  「真的?」
  「真的,我向你保證。眼下我的委託人是一個惶恐不安的人,這點請你能夠理解。我來這裡是代表他說話的。這四年多,他一直被人跟蹤、追捕。他的聽覺和視覺比一般人要強。他相信有人想暗殺他,並期待我的保護。」
  「他的安全沒問題。」
  「目前沒有問題。你能不能找蘭西談談,把這些傳聞告訴他,並嚴加盤問?他要是知道你已經心中有數,還要那樣幹,那真是太不聰明了。」
  「蘭西是不聰明的。」
  「可能,但特魯迪並不笨。她要是認為人們對此有察覺,就會操縱蘭西,讓他打消那種念頭。」
  「他一直受她操縱。」
  「對極了,她不敢冒這個險。」
  斯威尼又點燃一支香煙,然後看了看手錶。「還有事嗎?」突然他感到有必要結束會談,畢竟他是個治安官,而不是坐在電腦前面做記錄的辦公室幹事。
  「還有一件事。當然,我依舊不想干涉你的工作。對於你,帕特裡克顯得非常尊重。不過,呃,他覺得呆在現在的地方要安全得多。」
  「啊,真叫人驚奇。」
  「要是他呆在監獄裡,說不定會有危險。」
  「他應該在殺害那個無名氏之前就想到這一點。」
  桑迪沒有理會他的諷刺。「再說在醫院也容易採取保護措施。」
  「你去過我們監獄嗎?」
  「沒有。」
  「那麼就別指責這裡多麼不安全,我在這裡幹了很長時間,懂嗎?」
  「我沒有指責的意思。」
  「最好得這樣,我再給你五分鐘時問。還有別的事嗎?」
  「沒有。」
  「那好。」斯威尼快步離開了辦公室。
  法官卡爾·赫斯基於當天下午抵達基斯勒空軍基地。在經過衛兵檢查之後,他慢慢地向醫院走去。這個星期他正在審理一起販毒案,所以顯得很疲憊。帕特裡克給他來電話,請他方便時到這裡來一趟。
  在帕特裡克的葬禮上,卡爾與桑迪·麥克德莫特相鄰而坐,並一道幫著把骨灰盒放入墳墓。但與桑迪不同,他是帕特裡克新交的朋友。兩人相識於一樁民事案件,那時帕特裡克來比洛克西還不久。由於律師和法官經常見面,他們遂成了朋友。他們一道在法院吃按月結算的午餐,都抱怨飯菜質量低劣。在一次聖誕聚會上,他們還共同醉過酒,每年他們一起打兩次高爾夫球。
  相識容易成知已難。至少在帕特裡克來比洛克西後的頭三年是這樣。然而在他失蹤前的幾個月,他們的關係變得越來越親密。不過事後回想起來,在帕特裡克身上他確實能夠看到一種變化。
  帕特裡克失蹤後的頭幾個月,他在法律界的那些朋友,其中包括卡爾,總喜歡星期五下午相聚在馬奧尼餐廳的洛厄酒吧,一邊飲酒,一邊交流對他出走的看法。
  照卡爾看來,特魯迪有一定的責任,但也不能一古腦兒全怪她。似乎他們的婚姻並沒有那樣糟糕。而且帕特裡克也肯定沒有向任何人談起過婚姻的不幸,至少在馬奧尼餐廳喝酒的這些人沒有聽他說過。特魯迪在葬禮之後的所作所為,尤其是剛一領取巨額保險費就表現出來的趾高氣揚的態度,以及乘那輛紅色高級轎車到處兜風,與情人公開同居,激怒了眾人,從而使人們對她的評價產生偏頗。可以說在帕特裡克出走之前,沒人能肯定她到處和人睡覺。事實上,法官辦公處秘書巴斯特·古萊斯皮——此人經常來馬奧尼餐廳相聚——還聲稱對她有好感。特魯迪曾經和他妻子一道替某種性質的濟貧舞會出力。他總是覺得必須為特魯迪說幾句公道話。當然巴斯特這種人是絕無僅有。人們還是喜歡議論她,把她抨擊一通。
  工作壓力也肯定是把帕特裡克逼上絕路的一個原因。那時候該法律事務所正在發展,他極想成為合夥人。他不分晝夜地幹,接下了別的合夥人扔下的棘手案子。甚至阿什利·尼科爾的降生都未能使他留在家裡。他擔任簽約律師三年後晉陞為合夥人,此事幾乎不為外界所知。一天,休庭之後,他把這事小聲告訴卡爾,而帕特裡克並非好誇耀自己之人。
  他又累又緊張。不過那時走進卡爾的法庭的律師多數都是這樣。帕特裡克最引人注目的是身體的變化。他身高六英尺,長得胖墩墩的。他說自己從來沒瘦過。他在法學院讀書時,經常慢跑,曾一周內跑過40英里。現在做了律師,誰還有這個時間?他的體重不斷增加,並於出走前一年猛增。似乎他不介意法庭聽眾的取笑和議論。卡爾不只一次地責備他,可他還是不停地進食。至失蹤前一個月,他在吃午飯時告訴卡爾,他的體重增至230磅,為此特魯迪沒少和他吵架。當然,她本人每天跟著簡·方達的錄像帶鍛煉兩個小時,身材苗條如模特兒。
  他說他血壓很高,決心按醫囑進食。對此卡爾給予鼓勵。後來卡爾發現,帕特裡克的血壓已經正常。
  現在他們回想起來,這種體重的猛增,以及其後的急劇減少,確是十分明智之舉。
  還有鬍鬚也是如此。1990年11月前後,帕特裡克開始蓄所謂的獵鹿須。這種鬍鬚在密西西比州的律師和非保守分子當中並非罕見。它使人的模樣顯得冷漠,但富於男子漢氣概。它體現了男人的特徵。為了他的獵鹿須,特魯迪同樣沒少嘀咕。時間一長,鬍鬚泛了白。他的朋友漸漸習慣了他這副模樣,但特魯迪依然如故,抱怨個沒完。
  帕特裡克的頭髮也比以前長了,並開始在頂部留得很厚,密密地遮住了半截耳朵。卡爾戲稱這種髮型是吉米·卡特式髮型。他1976年上台時就是這副模樣。而帕特裡克的解釋是他的髮型師已經過世,他再也找不到令他滿意的。
  他從比洛克西出走之前三個月,曾成功地說服其餘四個合夥人同意編印一本介紹該法律事務所的小冊子。雖然這算不上大事,但他還是想不遺餘力地把它辦好。事務所承擔的阿歷西亞訴訟案已近尾聲,一大筆訴訟費就要到手。大家的信心與日俱增。在事務所即將變得極富之際,何不編印一本專門性的小冊子替自己宣傳宣傳?帕特裡克的話奏效了。五個合夥人坐了下來,讓專業攝影師給每個人拍了一張標準照。然後他們又花了一個小時拍集體照。這本小冊子,帕特裡克印了5000份,並且得到了其餘四個合夥人的高度評價。他本人的標準照印在第二頁,看上去肥頭大腦,長長的鬍鬚,濃密的頭髮,與他們在巴西抓獲的帕特裡克的模樣大不相同。
  這張照片連同報道他身亡的文章一道出現在報紙上,顯然是因為它拍攝的時間最近。湊巧的是,帕特裡克剛好寄了一本小冊子給當地那家報紙,以備萬一該事務所登廣告之用。在馬奧尼餐廳,帕特裡克的那些朋友一邊喝酒一邊笑談此事。他們能夠想像他在該事務所的會議室指揮拍照的情景。他們彷彿看見,博根、維特拉諾、拉普利和哈瓦拉克身穿深藍色上裝,一個個露出了極不自然的微笑。而自始至終,帕特裡克是在為自己的出走作準備。
  他出走後的頭幾個月,那些朋友一次次相聚在馬奧尼餐廳,一次次為他舉杯。與此同時,他們猜測他可能的去向。他們希望他走運,並思索他可能將那筆巨款派什麼用場。日復一日,他失蹤所帶來的震驚逐漸淡化。而一旦他們談夠了他的生活,也就不大去馬奧尼餐廳相聚。久而久之,相聚完全終止。時間一天天地過去,帕特裡克始終沒被發現。
  直至今日,卡爾依然覺得這一切難以置信。他走進門廳,獨自乘電梯到了三樓。
  他捫心自問:在過去的幾年裡是否對帕特裡克感到過絕望?生活中存在著許多無法迴避的神秘事情。每逢在不好的天氣裡開庭,他就會聯想到帕特裡克。此時,這位老兄也許正呆在一個陽光充足的海灘,讀著小說,呷著飲料,看著姑娘們玩耍。每逢過了一年而沒有長工資,他又會想,不知那9000萬美元被拿來派了什麼用場。後來傳說博根的法律事務所即將關閉,他又為帕特裡克制造這樣一個悲劇感到羞恥。是的,自從帕特裡克出走後,卡爾沒有一天不想到他。至少一天一次,出於這樣或那樣的原因。
  過道裡既沒有護士也沒有病人。兩個司法助理站了起來。其中一人說:「法官,晚上好。」他向兩人還了禮,走進了黑沉沉的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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