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騎士浪漫故事
故事發生在騎士制度盛行的年代,俠義精神正方興未艾。
太陽緩緩東沉,偶爾上下晃動。縷縷殘陽斜照塔樓,布根斯堡城堡一片陰森。
「苗條女」艾素苔站在一座塔樓上,樓外圍著高高的城牆。她雙臂伸向前方,前方
只有空幻的空氣;她臉兒向上仰著,有如在和天堂對話;她的臉色如此愁悶,流露出無
盡的思戀。
不久,她開始喃喃念叨:「基多!」——接著,從她的胸膛發出一聲五臟俱裂似的
歎息。
她纖巧輕盈,美如精靈,看上去好像沒有呼吸似的。
事實上她幾乎就不呼吸。
她的身材苗條而秀麗,雅致如地球儀的經線。她的身體那麼虛弱,看起來幾乎連動
一下都不行。而她的臉蛋兒,更是精緻無比,予人以此臉只應天上有的感覺。
她身穿飄拂的深藍色長袍,繫著一條帶銀製皮帶扣的腰帶,還穿著一件及腰的有針
織花邊的三角胸衣,胸衣上端在她的喉口處與帶皺邊的鯨骨圈連在一起。她的頭上是一
頂棒棒糖帽子,它形狀像個滅火器,呈45度斜向後方。
「基多!」她喃喃地呼喚,「基多!」
接著她又像心亂神迷的人那樣一邊扭自己的手,一邊對自己咕噥:「他沒有來。」
太陽沉落,黑夜降臨,陰森的布根斯堡城堡和它腳下的根特古城被陰影吞沒了。夜
色越來越濃,城堡的窗戶射出火紅的燈光。今晚是聖誕節,城堡的大廳裡正在熱火朝天
地大宴賓客。今晚布根斯堡侯爵設宴誌慶,一為聖誕佳節,二為女兒訂婚——他把女兒
艾素苔許配給了「十點」譚克雷德。
他請來赴宴的貴賓有王侯大公,也有他的部屬,如「壯漢」赫伯特、「小蜈蚣」愛
德華、「酒瓶」羅洛以及其他很多人。
在眾人歡宴的同時,艾素苔小姐獨自站在城垛上,在為遲遲不來的基多傷心。
基多和艾素苔之間的愛屬於純潔而近乎神聖的那一種,這種愛只有在中世紀才能找
到。
他們倆誰也沒見過誰。基多從沒有見過艾素苔,艾素苦也從沒見過基多。他們倆從
沒聽對方說過話。他們也從沒在一起呆過。他們彼此根本就不相識。
然而他們彼此相愛。
他們的愛是突然而浪漫地迸發出來的,它具有構成愛的最大幸福的所有神秘的魅力。
幾年以前,基多在一道柵欄上看到了「苗條女」艾素苔的名字。
他當場臉色變白,暈厥過去,然後就立即啟程去了耶路撒冷。
也就在同一天,在經過根特城的街道的時候,艾素苔在一根晾衣繩上看到了基多的
紋章。
她當場暈眩過去,倒在侍女的懷裡。
從那一天起他們就相愛了。
此後艾素苔經常在清晨走出城堡四處漫遊,同時不斷地念叨基多的名字。她把他的
名字告訴樹木。她把它悄悄說給花朵聽。她還叮囑小鳥不要把它忘記。它們大家都知道
這個名字。有些時候她會騎上她的小馬,在海邊的沙灘上走來走去,同時對著海浪大聲
呼喚:「基多!」而在其他時候,她不是對小草說這個名字,就是對一段木頭甚至一噸
煤喃喃細語:「基多!」
雖然基多和艾素苔從來沒有會過面,可是他們都珍愛對方的容貌。在他的盔甲下面,
基多珍存著艾素苔的一幅用象牙刻成的小像。他是在城堡和它腳下的根特古城之間的城
堡巉崖下找到它的。
他怎麼知道那就是艾素苔呢?
他沒有必要去問個究竟。
他的心明白一切。
愛情之眼是不會受騙的。
艾素苦怎麼樣呢?她的三角胸衣下也珍存著「鑽子」基多的一幀小像。她在一個雲
游的小販那裡發現了這幀小像,並用一些珍珠把它買了下來。她怎麼知道像中是他呢?
那得歸功於小像下方所畫的盾形騎士紋章。正是這一盾形標誌首先從心靈深處打動了她。
無論她在睡覺還是醒著,它總是出現在她眼前:一頭毛色純正的獅子,臥於佔據紋章四
分之一的紅底色之中,還有一頭雜毛狗,躺在占紋章四分之三的喬麥地裡。
如果說艾素苔心中有一團愛的烈火在為基多純潔地燃燒,那麼基多對艾素苦的愛也
吐著同樣純潔的烈焰。
愛情一進入基多的心靈,他就立刻下定了決心,發誓要去完成一項偉大的冒險事業,
建立非比尋常的功勳,以便自己有資格去向她求婚。
他發誓要克己立功,除了飯菜什麼都不吃,除了烈酒什麼都不喝,一直要到大功告
成方才開禁。
為了實現宏願,他立即奔赴耶路撒冷,去為她殺一個伊斯蘭教徒。他果真殺了一個,
一個塊頭兒大大的阿拉伯人。由於仍然誓願未了,他接著又再一次出征,向帕諾尼亞境
內挺進,要在那兒為她殺一個土耳其人。然後他又從帕諾尼亞遠征到不列顛島的蘇格蘭
高地,在這裡為她殺了一個蘇格蘭人。
每一年每一月基多都要為艾素苔完成一項新的壯舉。
而與此同時,艾素苔在苦苦地等待。
並不是說求婚者少。事實上「苗條女」艾素苦的傾慕者多得數不清,他們隨時準備
所從她的使喚。
為了她,每天都有很多勇武之事發生。為了贏得她的青睞,求婚者們信誓旦旦,赴
湯蹈火都在所不惜。為了她,「海獺」奧托跳進了海裡。為了她,「椰子」康拉德從城
堡最高的城垛上跳了下去,頭點地倒栽在泥巴裡。為了她,「絕望者」雨果用皮帶把自
己吊在一棵山胡桃樹上,拒絕任何人把他放下來。「多情客」西格弗萊德大口吞嚥硫酸,
也是為了她的緣故。
但是「苗條女」艾素苔對諸如此類獻慇勤的行為不予理會。
她的繼母,「瘦俏女」阿加莎,徒勞地催促她結婚。她的父親,布根斯堡的侯爵,
命令她在求婚者中任選一個,可命令終歸只是命令。
她的心對「鑽子」始終堅貞不渝。
戀人們之間互贈信物是常有的事情。從耶路撒冷基多贈給她一根棍子,上面刻著一
個象徵愛的忠貞的V字。從帕諾尼亞他寄來一塊木板,從威尼斯則寄來一塊大約兩尺長
的石料。艾素苔對所有這些都視著至寶。晚上她把它們都放在枕頭下。
然後,在漫遊了多年之後,基多決定為艾素苔完成最後的壯舉,好替他的愛錦上添
花。
他的計劃是,他要重返根特城,夜裡攀上城堡的巉崖,而且為了證明他對艾素苔的
愛,他要為她殺死她的父親,要把她的繼母扔下高高的城垛,還要燒燬城堡並且把她帶
走。
他現在正忙於實施這一計劃。在「螺絲刀」卡羅和「小錠子」貝奧武爾夫所率領的
五十名忠實追隨者的陪伴下,他踏上了重返很特城之路。在夜幕的掩護下,他們來到了
城堡的巉崖下。接著,他們排成一列縱隊,手膝並用沿盤旋而上的小徑朝堡壘的門爬過
去,到六點鐘時他們已爬完一圈。七點鐘時他們已完成第二圈。在城堡正廳的歡宴達到
高潮的時候,他們已攀援在第四圈上了。
爬在最前頭的是「鑽子」基多。他的盔甲隱藏在一件雜色的披風下面,他的手裡拿
著一個號角。
按計劃他將喬裝打扮並從後門溜進城堡,要用詭計從侯爵身上竊取大門的鑰匙,然
後吹響號角招呼他的追隨者發起進攻。啊!是得趕快幹才行,因為就在這個聖誕節,就
在今天晚上,厭倦了艾素苦的抗拒的侯爵已下定決心要把她許配給「十點」譚克雷德。
大廳裡的歡宴正熱火朝天。身材臃腫的侯爵坐在大餐桌首席,他大壺大壺地喝酒,
並頻頻敬酒祝「十點」譚克雷德身體健康,此公身著盔甲坐在侯爵旁邊。
侯爵大人本來就興致勃勃,由於有一個新來的弄臣蹲在旁邊的地板上講笑話為他促
興,他的高興勁兒就更無說的了。這個弄臣是剛由總管從後門放進大廳的,他那別出心
裁的插科打渾使侯爵笑得前俯後仰樂不可支。
「好傢伙!」他歡叫道,「這故事真是又新又奇!瞧那個馬車伕,他對朝聖客說,
既然朝聖客說過要在那個小鎮下車,那他就非讓他下車不可,雖然當時是三更半夜——
天啦!這夥計是從哪兒聽來這麼個新奇故事的?——喂,再給我講一遍,也許我能記住
它哩!」然後侯爵大人又激動萬分地坐回到椅子裡。
侯爵剛坐回座位,基多——那個喬裝打扮的弄臣不是別人,正是他——就往前一躍,
從侯爵的腰帶上奪下了掛在他腰間的那把大門鑰匙。
緊接著,他飛快地拋開弄臣服和帽子,整個兒站了起來,露出一身掙掙盔甲。
他一隻手拿著一把十字軍的兩頭釘頭槌,另一隻手拿著一隻號角。
來賓們紛紛一躍而起,大家都手按佩劍。
「『鑽子』基多!」他們喊道。
「別動,」基多說,「你們的命捏在我手裡!」
然後他把號角湊到唇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使出全身力氣吹號。
接著他又吹了一次——再用力不過了。
可是沒有一點聲音。
號角居然不響!
「拿下他!」侯爵說。
「慢著,」基多說,「我要求按騎士守則了斷。我此行是為艾素苔小姐而來,而你
把她許配給了譚克雷德。讓我和譚克雷德一決雌雄,一對一。」
一聲贊同的高呼響徹大廳。
接下來的決鬥真是可怕。
先由基多出手,他用雙手高高舉起釘頭槌,狠狠地朝譚克雷德那戴著頭盔的腦袋砸
了下去。接下來基多一動不動地站著,輪到譚克雷德了,他高高舉起他的釘頭槌,使勁
地砸向基多的頭。爾後譚克雷德轉過背去又一動不動站著,基多揚起釘頭槌從後面狠狠
地砸將過去,正砸在腰部中間。譚克雷德也照樣做了還擊。然後譚克雷德手膝著地跪在
地上,基多用釘頭槌猛擊他的背部。這純粹是在比試技巧和敏捷。一時間還真難料勝負。
可是後來譚克雷德的盔甲開始變形了,他的攻擊力減弱了,最後他趴到了地上。基多乘
勝前進,把他打得扁扁的,像一個沙丁魚罐頭。然後他一邊在譚克雷德的胸口上踏上一
只腳,一邊拉下頭盔的面甲並環視四周。
就在這時傳來一聲響亮的尖叫。
「苗條女」艾素苔被打鬥的聲音驚醒了,她猛地衝進了大廳。
有那麼一個片刻,這對戀人都盯著對方的臉。
接著他們的臉因痛苦而變了形,他們倆朝不同的方向暈倒在地。
錯了!錯了!
基多不是基多,艾素苔也不是艾素苔。他們把那兩個小像弄錯了。它們其實是別的
人的畫像。
悔恨的狂滔淹滅了兩個戀人的心。
艾素苔想到不幸的譚克雷德,他被砸得薄如一張畫片,已無可救藥。她想到了倒栽
在泥裡的「椰子」康拉德,想到了因硫酸的折磨而蜷作一團的「多情客」西格弗萊德。
基多則想到了他殺掉的那些阿拉伯人和土耳其人。
一切都白費了!
他們的愛情結果是一場空。他們誰都不是對方想像中的那個人。這個世界裡其他人
的愛情又何嘗不是如此呢?這個故事的寓意不僅僅適合中世紀。
兩個戀人的心同時碎了。
他們斷氣了。
與此同時,「螺絲刀」卡羅和「小錐子」貝奧武爾夫,還有他們的四十個追隨者,
連滾帶爬沿盤山小徑往山下倉皇逃去,屁股撅得老高老高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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