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朋友--一個受過教育的礦工--雞窩礦--捉摸不定的運氣
不久,我的一位老朋友,一個礦工從加利福尼亞圖隆內的一個衰敗的礦區來找我,
我跟他回去了。我們住在一個翠綠的山腰上的一座小木棚裡,在那廣闊的山坡和森林中,
還看不到五座木棚。然而,在十二到十五年前的繁榮時代,這片野草橫生的荒地上曾經
建立過一座有兩三千人的發達城市,我們的小木屋所在的地方原來是那擁擠的蜂房的心
髒,城市的中心。礦一採完,城市就衰落了,幾年後就完全消失了--街道,房屋,商
店,一切--一點痕跡也沒留下。這片長滿野草的山坡,青蔥、平滑、杳無人煙,好像
從來就沒有人來過似的。留下來的為數不多的幾個礦工,曾經見過那座城市的興起,發
展,成長以及達到極盛時期;他們也看見了它生病,死亡,像夢一樣地消逝。它也帶走
了他們的希望和生活的熱情。他們早就順從了這種放逐,再也不與遠方的朋友通信,再
也不遙望故鄉。他們接受了這懲罰,忘掉了世界,也被世界所遺忘。他們遠離電報與鐵
路,就這樣站在活墳墓裡,不理睬震動世界的事件,不關心人們的共同利益,孤獨淒涼
地遠離他們的同類。這是想像得到的最離奇的,也幾乎是最傷感和最可悲的放逐。在這
裡和我合夥了兩三個月的一個同伴是個進過大學的人,但現在,他已經在那裡一點一點
地霉爛了十八年了,成了一個鬍子拉碴,衣衫破爛,混身泥土的礦工。有時,在歎息和
自言自語中,他還會下意識地夾雜一兩句印象模糊的拉丁和希臘句子--死亡腐朽的語
言,卻是表達一個夢想已經成為過去,生活已經失敗的人的思想的最適當的工具。他是
一個疲倦的人,被現實所壓倒,對未來無所謂的人;一個無牽無掛的,喪失了希望和興
趣,等待休息與末日的人。
在加利福尼亞這個小小的角落裡,發現了一種很少為人們知道或者從來沒有見諸於
書報的金礦,叫做「雞窩礦」。我不知道在這個角落之外的地方還有沒有這種礦。它不
象通常的那種砂金礦,挖開表土就會看到均勻分佈的金礦,而是聚集在一個一個的小窩
裡。它們的分佈很廣但極難找到,不過要是你找到一個,就會得到豐收而突然發財。現
在,在這個小地區中,已經剩下不到二十個雞窩礦工了。他們中的每一個人我都很熟識。
其中有一個人,他每天在山坡上耐心地搜尋,一直找了八個月,弄到的金子還不夠做一
個鼻煙壺--而他在雜貨鋪賒的賬卻不斷地無情地增加--而後他找到了一窩,三鏟兩
鏟就挖出了兩千美元。我知道他兩個鐘頭就搞到了三千美元,還清了欠賬,然後就開始
駭人地縱情作樂,還不到天亮,他就打發掉了他那寶庫中的最後一個子兒。第二天,他
照常賒東西,扛著淘盤和鏟子高高興興,心滿意足地到山坡上去找金窩去了。在各種各
樣的採礦方式中,這是最有魅力的一種,為瘋人院製造了百分比相當大的犧牲品。
尋找雞窩礦的過程很簡單。你從山腰上挖一鏟泥土,放進一個大銻盤中,讓它溶解
後,慢慢地淘洗,直到只剩下一羹匙純淨的沉澱物。只要那泥土裡有金子就留了下來,
因為它最重,就會沉到底部。在沉澱物中,你會發現幾顆比針頭還小的黃色顆粒。你高
興起來,挪到一邊再淘一盤。要是再發現了金子,再移到另一邊,淘第三盤。如果這一
次沒有找到金子,你又會高興起來,因為你知道已經找到了真正的線索。你在想像裡作
出一個圖紙,像一把扇子,扇柄直指山上--因為就在肩柄的頂端處,估計值錢的沉積
物就藏在那裡,細微的金粒暴露出來,從那裡被衝下了山,同時散佈到越來越寬的地方。
於是你爬上山,淘洗泥土,每到盤裡空空,沒有找到金子的時候,這就表明到了扇形之
外,這樣下去,你就會逐漸縮小範圍;最後,往上爬二十碼,各條路線就會彙集到一個
點上--只要偏離這點一英尺,就一點金子也找不到。你呼吸緊迫,激動得發燒。哪怕
是吃飯的鈴鐺敲破,你也不會注意。朋友們死掉,婚禮給砸了,房子給燒成灰。這些對
你來說全然不值一顧。你會全身冒汗,發狂地挖啊,捶啊--突然挖到了!挖起來一鏟
泥土,裡面混合著一塊塊,一片片,一顆顆可愛的金子。有時候那一鏟就是整整--五
百美元。有時第二鏟,就值一萬美元,要挖三、四天才能挖完。雞窩礦工們講,有一窩
生產了六萬美元,兩個人兩個星期就花光了,再把這塊地以一萬美元賣給別人,這人過
後從這裡還沒撈到三百美元。
野豬是優秀的雞窩礦工。整個夏天,它們在灌木叢中安下家來,拱出數以千計的小
土堆,這時候,礦工們就盼望下雨了;因為雨水沖刷著這些小土堆,會洗出金子來,也
許恰恰就在窩子上。有一個人在同一天內就這樣發現了兩個窩子。一個窩子挖出了五千
美元,另一個八千。這人會欣賞這筆款子的,因為他差不多一年沒有一分錢了。
圖隆內有兩個礦工,他們常常下午到附近一個村子去,每晚帶著日用品回來。他們
得走一段小路,每次都要坐在路邊一塊大石頭上休息。十八年間,他們把這塊石頭都坐
得光溜溜的了。不久,有兩個精明的墨西哥人來到這裡,佔了這個座位。他們用長柄錘
從這石頭上敲下些碎片,只不過是為了好玩。他們檢查了一塊碎片,發現裡面含金極富。
後來,這塊石頭帶給他倆八百美元。但更糟糕的是這兩個墨西哥佬知道這塊石頭滾下來
的原來那個地方必定有更多的金子,於是他們一直掏上山去,找到了也許是這個地方最
富的窩子。花了兩個月才挖盡,挖出的金子值十二萬美元。過去常在這塊石頭上坐的那
兩個美國礦工還是那麼窮,他們每天一早就起床,換著班咒罵那些墨西哥人--當事情
變成純粹的花樣咒罵時,土生土長的美國人的天賦又高於芸芸眾生了。
我談了好些開採雞窩礦的情況,因為書報上很少寫這個題目,因此,我估計這會引
起讀者對新奇事物的天然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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